“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吗？”知晓源赖光来自未来，听得这个问题，安倍晴明好像明白了什么，“如果是「我」的话，大该会因那段记忆太过痛苦且无意义才选择剔除。”
“无意义吗。”源赖光嗤笑一声，“确实是你会做出的选择。”
“赖光大人。”晴明无奈笑了下，“您这么堂而皇之忽视另一个条件，不合适吧？”
源赖光：“……”
「痛苦？」
源赖光皱起眉头，无法理解。
“赖光大人。”看着陷入困惑的源赖光，安倍晴明深吸一口气呼出，“无事的话，我该去阴阳寮修习了。”
“嗯……”源赖光回过神看向少年时期的安倍晴明，“知道了。”
第46章
带着明确答案寻找到源赖光的安倍晴明没有想过自己前来找他离开困境, 竟会被毫不留情拒绝。
独自又出现在摄津源氏祭坛前的安倍晴明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地面上符文。
就差一点……
结果赖光却不愿意跟他回来。
「……」
祭坛外时空，是垂眸沉思问题所在原因的安倍晴明。而祭坛内里……却是难得视线专注仅是看着正在阴阳寮内修习符咒晴明的源赖光。
望着低头专注绘画符咒的少年，源赖光破天荒主动降低存在感守在其附近, 直至看到对方手中符咒最后一笔被顺利收尾，才逐渐恢复存在感、显现在原地。
收笔，抬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位置的源赖光。
晴明错愕。
一时的大意竟让手中笔上的残余墨汁掉落在刚画好的符纹中，看了眼晕开的痕迹，晴明抿了下唇——墨痕直接毁掉了一张刚画好的符咒。
晴明抬起下巴委屈地看了眼源赖光所在方向，又苦恼地低头望着眼下被毁掉的符咒。如此明显的错误, 自然逃不掉老师的一番训斥。
“赖光大人。”
晴明缓步走向源赖光, “您怎么到阴阳寮来了？”
“嗯……”源赖光挑眉，忽得反问：“阴阳寮大门挂了牌子限制我进入？”
感受到源赖光交谈语气透出前所未有的轻松, 晴明怔了下, 明知道对方是在和自己打趣, 也礼貌回应着：“当然没有。”
认识源赖光这么久, 晴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情不错、语调带着几分幽默与自己交谈的模样。
“赖光大人今天可是遇到了好事？”晴明心中琢磨对方情绪异常原因的时候, 嘴上也顺势问了出来。
“好事？”源赖光嘴角浮现出嘲讽的笑，“算是吧。”
『如果意外发现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舍去了与自己关联记忆也算好事的话。』
这可真是……
他现在这个样子, 到底是在和谁置气？
回想起安倍晴明前来寻自己返回现世时的神情，源赖光视线缓缓落在眼前的少年晴明身上，看着分明是同一双、看向自己却承载着不同情绪的眼眸。
忽然，源赖光觉得自己对晴明的一些想法着实可笑。
“可是……”晴明闻言认真观察完源赖光，继而轻声喃喃：“赖光大人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像啊。”
“不太像什么？”源赖光抬手捏住安倍晴明的脸颊，望着对方那双错愕、漂亮狭长的狐狸眼, 嗤笑：“大阴阳师, 你能有多了解我。”
“唔。”听着源赖光充满揶揄口吻的「大阴阳师」，晴明安静了。
他唤的不是他。
他不过是在这段时间稍微和源赖光相处时间多了一些, 若谈「了解」，自然是不够格的。
『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想到未来时空的「自己」竟了解源赖光超过此刻就站在赖光眼前的自己——心里为什么就那么不舒服？』
“我想更深入地了解赖光大人，但赖光大人一定不会给我有深入了解您的机会，不是吗？”因为脸颊正被源赖光捏着，晴明为卸去一部分外力减轻疼痛，自然就挨得离源赖光近了一些。
亲昵的话语贴着耳畔响起，源赖光瞬间仿佛被烧开的滚烫炭块灼到了一般，飞快地松开捏住晴明脸颊的手，严肃警示道：“好好说话。”
目睹源赖光仿若遇到蛇蝎般快速远离自己，晴明困惑地眨了眨眼。
直至和源赖光前后缓步回到家宅庭院，晴明还是没想明白源赖光那时为什么会突然严肃要求自己「好好说话」。
“赖光大人今晚想吃什么？”想不明白，晴明就暂时搁下，将注意力都放在当下。
源赖光原本下意识想回「随便」，但话到嘴边，他猛地就想起自己年少跟在安倍晴明身边修习阴阳术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记得有一次，他就是因为在关于食物的问题上回答了晴明一句「随便」，当日所获得的食物入口就一言难尽到现今仍记忆犹深。
“除了无法入口的都可以。”
听到源赖光的回应，晴明笑了下，“赖光大人对我还真是防备。”
源赖光瞬间沉默。知道这里是过去时空之后，他一直都在警告自己不该把之前的习惯带到这里，更不该迁怒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少年晴明，可是直至望见晴明转身离去，他也没有想到一句服软的话去安慰少年时期的晴明。
时至现今，他还在找机会跟少年晴明浅聊时间差这件事，但此时再认真观摩晴明的反应，对方理该是已经观察到了他的异常。
该说真不愧是晴明吗？
不论是所在时空的、还是正当时。
他都是那副模样。
哪怕是观察到了自己的异常，处于少年时期的安倍晴明也有着「他」一如既往的习惯——体贴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什么都不过问，直到对方哪天忍不住主动言明……
源赖光垂眸。
他不理解。
难道他就这么没魅力？
明摆着的问题放在晴明面前也勾不起对方的好奇心，更引不出来一句试探。
即便他在源博雅出现之前、先来到了晴明的身边，也还是无法引起这位大阴阳师的丝毫额外关注？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今日这事如果换在源博雅身上，晴明恐怕早就对其刨根问底了。
源赖光深吸一口气，最后干脆不再纠结。
『不过是个披着人类皮囊的狐狸……』
抬眼看向逐渐趋向黑夜的天色，源赖光掐算着时间——现今距离真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自己」降生已经不远了。
“赖光大人。”
晴明呼唤着站在庭院中若有所思的源赖光。
“可以吃饭了。”
源赖光听到晴明的声音回神，旋即转身径直走向他。
“……”
少年时期的晴明没有往后那么多的心眼，让式神准备的饭食都是口味正常的家常菜。
“不喝酒吗？”源赖光忽然开口。
“啊？”面对源赖光极为反常的提议，晴明愣了下。
“大阴阳师家中没酒？”源赖光再问。
“倒也不是。”晴明垂眸，唤来式神去取他人送来的美酒。
“赖光大人怎么忽然想要喝酒？”从未见过源赖光有这般「雅致」的晴明只觉现今怎么看源赖光都觉得异常。
“阴阳师大人这个问题着实让人觉得疑惑，喝酒本就是一件随心而至的雅致之事。如若是突然面对早已备好酒水的宴席，反倒是该警惕宴无好宴。”源赖光话到这里，忽得低声询问：“难道说，阴阳师大人不愿和我喝酒？”
“我没有……”晴明张口想要找理由解释，但对上源赖光意味深长的视线，瞬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恰逢此时，式神将酒取来了。
源赖光接过式神递来的酒盏，朝着晴明方向抬了抬，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晴明低头看着手中酒盏，不知所措。
“大阴阳师，美酒佳肴都是用来入口的，你端着看也不会从里面看出一朵花。”
也不知道源赖光话语里的那个词汇刺激到了晴明，竟让仪态一向端庄优雅的阴阳师猛地仰起头就将酒盏内所有酒水都喝了进去。
“……”
源赖光从未见过晴明是这般姿态喝酒。
“你……”话刚出口，源赖光就看见晴明那张精致过分的脸正快速变得苍白，意识到不妙，源赖光倏地起身按住晴明的手，将他手中酒盏夺过放在桌上。
“不会喝，怎么不说？”
“赖光大人……”晴明脸色苍白，却反向衬出了那张漂亮好看的唇型艳丽夺目，“不能扫兴。”
源赖光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晴明的唇上，片刻后像是被烫着一般快速移开视线。
“给你，解酒的。”源赖光神色不自然地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安倍晴明。
“赖光大人有这般酒量，为什么还要随身带着这个？”晴明虽然酒意上头，但脑子却格外清醒。
他低着头，语气莫名稍重：“还是说……这是特意为「某个人」准备的？”
面对晴明莫名其妙的问题，源赖光蹙了下眉头，“只是随身带着，以防不备而已。”
“赖光大人，这是给「他」准备的吗？”想到源赖光来自未来且极大可能与那个时间的自己关系匪浅，晴明有些委屈。
晴明的反应完全不在源赖光的预想内，他抿紧唇，克制地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晴明。”
源赖光语气略重的话音落下之后，沉重的气氛悄声无息在两人间蔓延。
“很快……”
抬眸看向安静望着自己的晴明，源赖光轻叹——
“就会有人陪你的。”
第47章
晴明听得清楚源赖光在说什么, 可大脑却迟钝得怎么都理解不了源赖光的话语。晴明微眯了下双眼，而后缓缓迈开步子，想要进一步靠近源赖光, 追问一句「是谁」，但最后迈开步子、连简短句子都还没有问出口就头重脚轻、直直倒进源赖光的怀里。
“……”
源赖光独自隐匿身形踏入摄津源氏的地底祭坛。
祭坛底下的大阵隐没在黑暗中，即便他踩在上面也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源赖光站在原地沉思片刻，而后听见从上方悠悠传来脚步声，他错愕一瞬，忽得就被黑暗中伸来的一只手用力扯出大阵——
“嘘。”
晴明的气息骤然包裹住源赖光。
源赖光错愕回头看着神色清明的大阴阳师, 抿了一下唇, “你不是醉酒在家？”
“啊……那个……”晴明脸上笑容一僵，话音磕绊地转移话题, “赖光大人还是不要再说话了, 那人已经快要走过来了。”
源赖光：“……”
晴明近在咫尺, 自己却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其潜行、隐匿气息的能力在少年时期就如此优秀, 不难由此推测往后造诣。既如此, 他确实得要好好探一探大阴阳师的口风——到底有多少次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潜入了摄津源氏？
“人已经走了。”源赖光面无表情开口提醒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安倍晴明。
源赖光连续两次成为摄津源氏家主，还是头一次在自己家中还要注意隐匿行踪, 而且还是跟某只半妖狐狸一起……
“看来是来更换贡品的人。”晴明贴着源赖光的耳畔松了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源赖光骤然压低声音的同时，瞬身离开了安倍晴明的隐身结界。他面色不善地瞪视着结界内满脸无辜望着自己的安倍晴明，耳廓沾染上晴明气息的部分正悄然发烫。
“赖光大人是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吗？”晴明双眸纯澈。
“……”源赖光欲言又止看着他。
“我见赖光大人清晨神色沉重离开，有些担心便跟了过来。”源赖光的沉默并没有耽误晴明解释他的话题。
“恐怕不止是这样吧，大阴阳师。”源赖光冷笑，半分都不信安倍晴明的解释, “你连守在祭坛里的那些人手中分工都如此清楚。”
“哎……”晴明无奈叹气, “赖光大人真是不识风趣。”
源赖光冷嘲，“真不愧是大阴阳师, 自己做的事情倒还怪上我了。”
“赖光大人，还请不要对我再用如此令人误解的称呼吧。”晴明敛起眉眼间的笑意，“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见习阴阳师，赖光大人用如此令人误会头衔的称呼我……若是被旁人听见，恐怕我要无颜再留在阴阳寮了。”
对上安倍晴明过于郑重的眼神，源赖光沉默了一下，随后笑道：“小晴明。”
安倍晴明：“……”
『这个称呼还不如叫「大阴阳师」！』
经称呼一事打岔，两人都忘了要追问彼此为何会出现在摄津源氏祭坛。
直至一前一后回到宅院……
源赖光打量着坐在庭院中安静修习画符的安倍晴明，推敲着他是何时涉足摄津源氏地底祭坛。
『难道是回到京中之后？』
那时的晴明才刚和贺茂忠行云游修习归来不久。
对比初见时还会被信奉异神的狂信徒捆绑丢进大海的狼狈模样，现今的晴明已经成长得太多。
“小晴明。”
听到源赖光的呼唤，晴明又不经意毁掉了一张刚画好的符咒，他无声叹息，而后抬头看向源赖光，天生带笑的眼眸里此刻所承载的满是无可奈何情绪，“……赖光大人。”
“截止今日，你总共去过摄津源氏的祭坛多少回？”源赖光直言询问。
晴明静默片刻，脸上表情更加无奈，“赖光大人追问我这件事之前，不妨先告诉我，为何摄津源氏里没有您的名字？”
“因为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本该存在十八年后。”
出乎晴明的预料，源赖光竟毫不避讳道出自己的来历。
『十八年。』
晴明错愕，“您倒是信任……”「他」这一词莫名其妙变得沉重。晴明迟疑一会，就令它彻底湮没在喉咙间。
“该你回答了。”见安倍晴明低喃完未明话语就垂眸若有所思，源赖光出言提醒。
他之所以没有过多纠结、直言回答晴明的提问，完全是因他早已打算与之挑明此事，只是碍于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现今坦言此事恰好，道完自己的来历，他自然也就不会再给晴明转移话题的机会。
晴明闻言抬头看向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源赖光，心中情绪百般复杂，“是从赖光大人消失的第一次开始。”
源赖光一怔。
“最初我只是派出式神前往摄津源氏拜访，想要确认赖光大人是否平安归来。”提及此事，晴明的声音比往时都要轻上许多，“后来……”
后来的事情不用解释得多详细，以源赖光对安倍晴明的了解也猜到了大概。
他从未像对待源博雅那般对待自己，发现异常也不会直接开口过问自己，而是悄声无息派出式神前往调查。
这也是源赖光一直认为晴明不够信任自己，总觉得自己有事情瞒着他，所以才会不论事情大小都要瞒着自己暗地调查的主要原因。
“你是因为我一直坚定这里是幻境才只言片语不提此事吗？”
晴明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话音已隐隐透出了几分微妙情绪，“赖光大人，您并不在意我说的任何一句话。”
“哪怕是现在。”晴明直直望进源赖光情绪内敛的双眸，“您也还在用记忆中对「那个人」的印象来与我相处。”
源赖光怔了又怔，清楚晴明话中之意后不由皱眉，“把自己区分得那么清楚，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那么，我是怎样风格的呢？”晴明谈及此事都不由觉得好笑。
源赖光：“……”
眼前的少年晴明真挚且纯粹，现实中的磨砺还没有完全将他变成一个表面温文尔雅、实际内里却个性恶劣且冷漠的大阴阳师。
“赖光大人为何答不上来？”晴明起身来到源赖光身边，少年颀长的身型已与源赖光持平。
晴明安静地平视着源赖光，“赖光大人所认识的仅是十八年后的「我」，而不是现今的我。时隔十八年，现今的我应当也与那之后的「我」不同。”
源赖光哑口的反应给了晴明这番话语很大的支撑。
“更何况……赖光大人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晴明提及这里，嘴角笑意自然浮现，“人类在面对不同身份关系的人面前，所展现出来的状态也是不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