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是前者……安倍晴明顿时陷入沉默。
失去几段记忆的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失去过意识，更不要提回想其中是否存有受伤严重到失去意识、被他人取走大剂量血液都不知道的事情。
安倍晴明抬手收走瓶内全部血液、更换成一些活络气血的药液再封瓶递回给蝴蝶式神。
“晴明大人, 赖光大人的药剂可是有什么问题？”亲眼看到晴明更换赖光瓷瓶中药剂前后的情绪变化，蝴蝶式神有些好奇。
“没什么问题，你避开所有人，把它送回到摄津源氏宅邸不显眼的地方。”晴明神色恢复如常。
“不放回原位吗？”蝴蝶式神不解。
晴明颔首：“不要放回原位。”
“了解。”蝴蝶式神确认完晴明的指令，下一瞬身影消失。
晴明安静站在原地，缓缓蹙起眉。
『赖光已经有了一瓷瓶的血液, 术式切磋彩头还指定要自己的血液……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摄津源氏-
“家主大人, 找到瓷瓶了！”
源赖光刚听到声音，转眼家臣就为他献上熟悉的瓷瓶。
视线扫过对方手中瓷瓶一眼, 源赖光没有从上面没有沾染上奇怪的术师气息才伸手接过, “在哪里找到的？”
家臣垂首道出答案, 源赖光听完抿唇不言, 手中瓷瓶转了又转, 半晌后才悠悠开口：“我知道了。”
见源赖光无事再差使自己，家臣朝他道完礼就转身退下。
“赖光先生……”
适才源赖光差人四处寻找瓷瓶时, 夏目贵志也在其中帮忙，走过廊殿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停止寻找，他迟疑了一下，便改变路线来寻源赖光，恰好看到摄津源氏的家臣将一个不起眼的瓷瓶递给源赖光。
“嗯？”听到夏目的声音，源赖光回头望向声源处。
对上源赖光的视线, 夏目停下脚步, 轻声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在室内莫名丢失了一瓶尚且不明药用的药剂。”对上夏目瞬间紧张担忧的眼神, 源赖光放缓了声音，继续道：“别担心，现在东西已经找到了。表面看起来也像是没有被人拆过的样子。”
听出源赖光话语中的古怪用词，夏目疑惑歪头，“药剂会丢失……是有人故意把它盗走了？”
闻言，源赖光嘴角浮起笑，“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之物。只是被人有意盗走用以满足好奇，倒是比被不明状况的普通人取之擅自使用的结果要好许多。”
“赖光先生已经知道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谁了？”夏目惊讶。
“嗯。”源赖光收起瓷瓶，“不难猜到。”
夏目困惑歪头，“那个人，会对赖光先生不利吗？”
“目前不会。”源赖光嘴角笑意微顿。
“啊……”感知到从源赖光身上透出来的复杂情绪，夏目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看着夏目，源赖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头发长了不少。”
“这是……”夏目抬头，注意力在看到源赖光递给自己的绳子时被立刻转移，“给我的发绳吗？”
源赖光颔首，“等再过段时间，就能用上了。”
“谢谢赖光先生，我会好好珍惜的！”夏目郑重接过源赖光手中的发绳。
“抱歉。”源赖光愧疚地注视着夏目，“没能找到将你送回家的方法。”
夏目身体一僵，脸上笑容有些腼腆，“其实……意外来到这里，对曾在那个世界生活的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现世的生活虽然便利，但是身边没有愿意相信自己所言，陪伴、引导自己该应对异常状况的亲人……感觉真的很孤独无助。
源赖光沉默半晌，最后选择安静拍了拍夏目的肩膀，“你要是愿意，就把这里当家吧。”
“好！”夏目倏地双眼闪闪发亮。
“……”
忙了一整天，入睡前，源赖光放空思绪缓步行走在廊殿下，一抬头竟来到了院落，他双目平视着满树骨朵状的樱花。
『今晚，樱花是不会开了。』
“大阴阳师也会卜算出错。”源赖光嗤笑着望了眼天边月牙，头也不回转身，面无表情返回卧室休息。
月圆高照，种植着显著代表四季特色花草的院落里毫无预兆出现了一名不该存在这片时空的「人」。
“嗯——”
身穿皎白便服的漂亮少年在感知到意外之客气息的瞬间，飞得从竹屋中掠出。
追寻气息来源，双眸视线在扫过灌木丛后猛地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忽得放轻步伐、缓缓行至「客人」身边。见自己靠近也未惊扰到对方，少年垂眸注视片刻后不由悠悠叹息，精致漂亮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已知赖光会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刻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然而这一次不同……
赖光睡得这般熟稳。
如此平和的状态，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受到生命威胁。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状态，等他醒来之后，肯定又都是百般抗拒自己的存在，认定自己只是个幻影而四处寻找「离开」的机遇吧。』
晴明想到这里，嘴角笑意不由加深。
距离上一次竹城分别，时间过去一年有余，他现今已比起当时拔高了不少。然而仔细比对眼前之人，还是差了点距离。晴明认真估算完时间，最终满意颔首——没关系，他从现在开始努力，未来身高定会比赖光现今身高还要高出半个头。
确认源赖光不会突然醒来，晴明看了眼天色，旋即弯腰、没有任何迟疑地将人抱起，稳步朝着卧室方向缓缓而行。
“……”
次日一早，源赖光醒来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然不是躺在摄津源氏的床上，内心骤然生出的第一反应很是精彩。
可当转眼看到面前过于年轻的安倍晴明时，源赖光适才慌乱不安的心又倏然安定下来。
“早啊赖光大人，见到我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晴明微笑着靠近源赖光。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想问你的？”源赖光自知是在家中进入的幻境，回忆完本家内外坚固可靠的结界，精神陡然放松，再抬头面对眼前幻影、心情自然也与前几次对比要显得更为平和。
而对赖光这次‘意外’来到这片时空的心态变化感知最深的、莫过于已经亲眼见过其前几次过激反应的晴明。
面对源赖光的反问，晴明垂眸失笑，明知原因却故意道：“一段时间未见，赖光大人待我似乎比之前更显平和。”
“可是近期发生了好事？”
听得幻境中晴明的疑惑，源赖光「嗯」了一声，倒是有问必答：“这几日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可以不被打扰休息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可喜可贺。”晴明尚不清楚源赖光在未来从事何职，可见其脸上浮现出自然的轻松之色，他也不由随着感到心情放松，“赖光大人这段时间辛苦了。”
“也就在这里你才会觉得我辛苦。”源赖光自嘲。
了然赖光话语中的「这里」所指，晴明挑眉，“赖光大人这番话语听着似是对「外头」的我很是怨怼啊。”
“当然。”源赖光坦然承认，“但凡你在外多一次积极担起身上「大阴阳师」的职责，他们怎么也不会频繁想到让我率兵去治退妖怪。”
晴明闻言一怔。源赖光身为武士却精通术式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奇怪了，没想到未来的源赖光竟然还率领部队治退妖怪。
“加入赖光大人部队之人都是术师？”晴明好奇追问。
源赖光摇头，“大家不过都是体力比贵族强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晴明垂首，若有所思：“这样……”
“到底是幻境，庭院的景色过渡就是生硬。”源赖光坐起身，视线落向庭院最有特色的四季之景时，莫名感到惋惜：“虽然院中罕见花草都不缺且长势都不错，可却因为没有常见的玉簪为景色变化作缓冲，顿然凸显出令人视觉难受的割裂感。”
晴明认真听着，当听到源赖光最后所提之物正是自己明日即将要栽种的植物，唇边笑意深了下，“赖光大人对我的庭院构造很熟悉。”
“我曾在这里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源赖光语调里透出了几分怀念，“以前不懂事，还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
“嗯……”晴明忽然心中涌现出强烈的负面情绪，嫉妒的情绪来得凶猛又热烈。
察觉到情绪失控，晴明立刻动用术式强行关住所有外溢的情绪，压低声音继续刚才未完话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赖光大人现在已经不愿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晴明。”源赖光双眸专注地望着安倍晴明，深深望进对方那双纯澈、没有丝毫欲求的眸子里，“习惯对于人类而言，真的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情。”
“它会麻痹人类对自己内心真实情感的感知力。在需要应对突然出现吸人眼球的外力时，习惯带来的顿麻感便会让人做出错误判断。”
“我不理解。”晴明困惑皱起眉头，听不出半点源赖光话语之下想要传达的意思。
“大阴阳师，我不属于这里。”
源赖光收回视线，坦言。
“我不愿在这里再留下羁绊。”
源赖光失踪了。
可京都负责调查此事的术师却都没有去最可疑的产屋敷本家搜集线索, 反倒不约而同前往了安倍晴明的庭院进行拜访。
“这可真是……”面对再次前来询问源赖光行踪的五条悟和麻仓叶王，安倍晴明无奈叹息：“即便诸位的卦象显示赖光就在此处，我也还是那句话, 未曾看到过他。”
“晴明大人难道就不担心吗？”观察到安倍晴明神态悠然，麻仓叶王不解追问：“赖光大人是您的师弟，他现今下落不明，卦象频频指向这里、我们却见不到他，您就不担心是自己所设阵术出现冲突、误将他困进了时空间隙？”
安倍晴明深深望着麻仓叶王，忽得拂袖笑道：“叶王大人莫不是想说我在「神隐」赖光？”
“我没有。”麻仓叶王淡然否认。
“无论卜卦多次、最后出来的结果位置就指向这里。源家主下落不明, 且有可能正身陷危险, 为什么还不能动用术式破开空间仔细寻找？”即便清楚自己身份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背景于安倍晴明所处立场而言分外敏感，五条悟还是提出了这个看似挑衅的危险建议。
他与麻仓叶王一同加入负责此次寻找源赖光下落的术师队伍没多久就前后频繁拜访安倍晴明, 以二人身份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立场, 这番举动已经引起了朝中多方势力的注意。
近侍前后身陷麻烦, 不少人都在揣测近期发生的事情, 会不会是今上陛下故意寻来的借口、以此削弱藤原公卿的势力。
朝中议论如雪片纷飞, 然而身处舆论中心的藤原公卿却气定神闲、一切如常，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与之同样让人捉摸不透的还有安倍晴明。
往日里最紧张源赖光去向的人、却在他失踪后表现得无动于衷, 好似从来不认识此人一般。
倒是让所有占卜算出源赖光就在安倍晴明庭院、可搜遍整座庭院却不见源赖光踪迹的术师们感觉诡异。
『源家主……到底是不是被安倍晴明所藏？无人知晓答案。』
思及此，五条悟直言：“此时正处于源家主洗脱身上嫌疑的关键时期，忽然失踪只会将源家主推向危险。如果晴明大人知晓源家主的下落，还请联络我们，亦或直接将他送回摄津源氏本家。”
晴明微笑颔首，“这是自然。”
“既如此, 我们也不再打扰。”五条悟说完看向麻仓叶王。
“叨扰了。”麻仓叶王抬手朝晴明行了一礼。
“家中琐事诸多, 恕不远送。”晴明抬手回礼，以示送客。
目送「客人」远去, 晴明转身面朝空无一人的庭院深深叹息。
『赖光，就在……此处？』
少年弯腰，迎着初升阳光逐一将后院培养成功的玉簪分批栽种进庭院。
“既然早在后院培育了玉簪，为什么那天我提起这件事时，你没有出言反驳我？”源赖光望着在庭院弯腰栽种完玉簪的晴明，施术放出式神帮他清理干净四周的泥土。
“赖光大人不是一直认为这里是幻境？那么当时的我如果在听完您的话语之后出言反驳并带您前去看后院培育的玉簪，您定然会觉得这是幻境根据您的话语在自我补足。”
晴明笑着看向坐在廊殿下惬意品茶休息的源赖光，对上他的挑眉，晴明笑容灿烂：“赖光大人今日闲来无事，不如陪我到外面转转吧？”
“你想带我去何处？”现今所处幻境越来越真实，甚至又开始影响自己的判断力，源赖光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应保持对少年晴明的警惕。
即便内心非常迫切想要弄清楚自己的幻境里有多现实。也没有忘记保持警醒、询问清楚对方要带自己去往何处，以此快速做出应对，避免再发生让自己深陷危险境地的状况。
哪怕已经成为了英灵，他也没有忘记「危险衍生机遇、机遇伴随着危险」，越是能够清楚感知到近在眼前的机遇，越是要小心谨慎。
晴明无奈望着又将自己精神逼到紧迫境界的源赖光，“赖光大人倒也不用时刻保持对我的警惕防备。”
“我又不会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最后一句话，晴明在源赖光危险目光注视下逐渐小声。
“好吧。只是随便到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花草带回庭院内栽种。”晴明认命叹气，“赖光大人决定好了吗？”
“走吧。”源赖光起身。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源赖光，晴明快步跟上后出言询问：“赖光大人知道我要去何处？”
源赖光闻言一顿，默不作声放缓脚步、保持与晴明平行。
“我想找一些青色的彼岸花。”晴明认真回想自己上次见到这个色彩彼岸花的位置。
源赖光嗤笑，“彼岸花还能有青色的？”
『到底是幻境，不存在于现实里的东西都能被挂在嘴边，信手拈来得就似亲眼见过般。』
“当然。”晴明微抬下巴，一眼就看出源赖光眼底的嘲讽，“赖光大人难道就不好奇，青色的彼岸花长什么样吗？”
“嗯，好奇。”源赖光自觉想象力匮乏，直接就将脑海中常见的深红色彼岸花替换成青色，想象出了「青色彼岸花」样貌。
下一刻，晴明在熟悉的悬崖边找到了大片青色彼岸花，正午烈日正投照在大片青色彼岸花海中。
源赖光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地面迎风摇曳的青色彼岸花，再抬眸注视深入腹地的晴明，看着他神色满足取出几株长势茂盛的彼岸花。
“有这些做苗，应当能培育出很好看的后代。”晴明话到这里，又看到了不远处的紫藤花，“赖光大人稍等片刻。”
源赖光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看着明明能驱使无数式神却喜欢自己动手的少年安倍晴明——
连记忆中关于对方的这点习惯也被幻境读取……
“赖光大人。”晴明双颊微红，轻轻喘着气归来，“我已经取完了。”
源赖光扫过晴明空无一物的手，默默颔首。
“马上就要冬季，这些花都无法生存下来。”晴明话语中透出几分惋惜。
“你布置一个结界，不就可以让这个地方保持四季如春？”源赖光直言。
晴明摇头，“如果这样做的话，岂不是在强迫这片土地的养分与花草一直保持住盛时之姿，那样未免也太累了。”
“不过是幻境……”
“不是幻境。”晴明急切截断源赖光的话语，“到底要怎么做，赖光大人才会相信这里是真实存在的时空？”
“大阴阳师——”源赖光歪头思索，眼神显出几分空洞，“想要让我相信这里是真实存在的时空，其实很简单。”
“嗯？”晴明认真聆听。
源赖光抬手握住腰间佩刀，「嗒」的一声推出半分，而后对上晴明逐渐微妙的神色，语调淡然延续话题：“用它在手背上切出一个伤口。”
“赖光大人，您这振刀……”晴明感觉到了太刀身上传出的阵阵威慑力，“不是一般的刀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