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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驯(独行醉虾)


徐晓风:“等念完书再去知海县,把洗衣店买回来,待在那里洗衣服。”
“我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俞洲评价,言语中完全不提及自己的未婚妻,似乎那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名头。
徐晓风莫名有点生气,转身开始往回走。俞洲快走几步跟上他,又一次尝试握他的手。
徐晓风甩开,他又重新握上来,反复几次,徐晓风忽然发现他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
动作立刻停住,俞洲终于如愿以偿,牵住了心爱之人。
回程比来程更沉默。沙沙的脚步声中,俞洲贴上徐晓风的肩膀,他的耳边浮起俞洲低而沙哑的声音。
“今天医生跟我说,治疗要花很长时间,要有耐心,说我病得有点严重。我其实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没有别的选择,”俞洲在顿了顿之后又重复,“老师,你是我的药。如果你都走了,我不知道该吃什么来控制住自己。”
徐晓风慢慢抿住唇。
“小的时候,我没能记住亲妈的模样,再长大一些,又没能留住唯一的养母,如果现在拼了命变得更强却仍然连你都守不住,所有的名利都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我活着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
俞洲停下脚步,用带着刀疤的手把徐晓风的手举起来,微微弯腰,虔诚地亲吻他的手背。
他的嘴唇是凉的,徐晓风却像被烫到了,觉得手背在发热。
俞洲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然后把头压得更低,用额头抵着他的手背,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我会好好治病,原谅我,”俞洲沙哑地说,“留在我身边。”
徐晓风被握住的手指在发抖。
阳光照得他发晕,他的胃里像塞了一整颗生的柠檬,胃液腐蚀了苦涩的表皮,包裹的酸涩汁水涌出来,顺着血液流进心脏里。
他仰起头,眯眼看着头顶的天空。
另一只手似乎有了独立意识,缓缓抬起来,放在俞洲柔软的头顶。
这个极轻的触碰仿佛给了俞洲赦免的许可,他终于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看向身旁人,嘴唇几次轻动,最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将他用力抱住。
秋日的凉风从他们身旁穿过,他们穿的不多,手脚冰冷,唯有两人相拥的地方存有几分温暖。

第114章 难驯
自那天看完心理医生后,徐晓风仍搬回了原来的公寓里,俞洲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
骇人的伤疤终于结成了厚厚的痂,俞洲的订婚宴时间也到了,不出意外举办得极为隆重。
秦林徐三家牵扯到了庞大的交际圈,不过是订婚,安排的宴请多达一百多桌,为此甚至腾空了五星酒店的整个会议厅。
所有人都在忙碌,每个来客的位置都要仔细斟酌,每道菜色都要反复确认,比起订婚宴,这更像一场大型的交际活动,联姻不过一个由头,新婚主角只需要上去走个过场,反而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徐晓风整晚没有睡,凌晨四点多就起来了。
俞洲比他起得更早,安静地站在客厅整理一个巨大的礼盒,瞳孔于昏暗中发着亮,似乎正兴奋着什么。
徐晓风看了几眼,太阳穴沉闷地跳动几下,转身重新进了卧室。
俞洲出声叫住他:“老师,来看看你的礼服。”
徐晓风听出俞洲语气中的雀跃和激动,忍不住在门口站住脚步,肩膀靠上门框,眉眼沉沉地转过身来。
俞洲道:“这个颜色会非常衬……”
“我今晚搬回徐家住。”徐晓风打断他。
或许是医生开的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天在湖边谈心有了成效,俞洲表现得出乎意料地镇定,只是微笑着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从今天开始,”徐晓风一字一顿地跟他说,“你是我的学生,朋友。如果按照秦老和我妈的辈分关系算,甚至可以把你算做我的养子。我会遵守诺言留在国内,陪你去做心理治疗,但也仅此而已。”
俞洲没说话,看徐晓风的目光温柔得像含着晨光。
徐晓风别过头去,把卧室门合上。
六点多,俞洲先去了会场。徐晓风这才重新回到客厅,打量那个被俞洲摆弄了一早上的礼盒。
里面放着一套做工极为精细的浅色西装。
他试穿了一下,尺寸严丝合缝。
徐春岚前几天派人来量了尺寸,他以为这是妈妈送来的,穿戴完毕后下楼吃了早饭,坐在咖啡厅里等宋秋过来汇合。
天气不好,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宋秋开着低调的黑色轿车来接人,看到徐晓风一身正装从咖啡馆里走出来,俊美得宛若从画里活过来的人物,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他的眼睛也直了好几秒。
直到徐晓风拉开门上车,宋秋才失态地收回目光,道:“衣服很好看,家里给你做的吗?”
徐晓风“嗯”了一声:“妈妈呢?”
“秦家亲自派司机来接她去了,走之前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接到你,”宋秋启动汽车,“还让我转达你,好好看看男人在利益面前的嘴脸。”
徐晓风转头看向窗外。
“那个堂妹说实话我也不熟,小时候见过一次吧,妈妈收她做了干女儿,亲自和秦老谈的婚约,”宋秋又道,“你也不要怪妈妈,你跑出国之后她才下定决心要拆散你们两的,但徐秦两家的关系又不能断,所以选了这么一个办法。”
徐晓风:“嗯。”
“不高兴啊?”宋秋笑了一声。
“没有,”徐晓风说,“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那他还住在你家里,”宋秋对此耿耿于怀,“今天参加完订婚宴,回S国吗?”
徐晓风把车窗打开了一些,让外面的小雨吹进来,低声道:“今天后我回家里住,出国的事得再等等,现在走不了。”
宋秋拍了一下方向盘,也没问为什么现在走不了,只道:“这就对了,昨天家里已经让阿姨铺好床,还是回来住。”
徐晓风笑了笑,道:“让你们操心了。”
车到达订婚宴现场,远远的,徐晓风看到门口立着极大的喜牌,最中央写着“俞&徐”,既没有新人照片,也没有新人的全名,或许是为了低调。
徐晓风在门口站定,盯着喜牌看了许久,有些自嘲地笑笑。
宴会已经快要开始了,会厅几乎站满人,宋秋和徐晓风作为徐家年轻一代的代表,刚到场便被围了起来。
一圈无止尽的杯觥交错,宋秋不让他喝酒,但仍然难免会沾上几口。
徐晓风醉得很快。
秦和同开始上台致开场词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头晕了,被宋秋带到最前面的那桌,微微眯起眼睛,听了半天,只记得一句“恩爱到白头”。
他忍不住笑了,坐在台下鼓掌,目光往四处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俞洲,也没有看到俞洲的未来新娘。
宋秋在接电话,似乎出了什么意外,挂断电话后跟他说:“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出去有点事。”
徐晓风点头,他急匆匆地从会场离开,这一桌只剩下徐晓风一人。
在秦和同之后上台的是林温泽,作为俞洲的父亲,他对这门婚事显然极为满意,笑容满面地上来,十分钟发言,有一半都在聊他作为徐咏歌的直系下属,对上司如何钦佩和敬爱。
底下掌声非常热情,等他发言结束,终于轮到未婚夫妻的出场。
四周渐渐变得安静。
司仪在台上说着吉祥话,会议厅最后的门缓缓敞开,崭新的红毯一路滚到舞台下方,从天花板洋洋洒洒地落下了白色的花瓣雨。
不少人站起身,各怀心思地往后看,看的也并不是无聊的订婚礼,而是秦林两家的新一代继承人,以及这场婚约背后象征着的庞大的利益关系。
然而,三分钟的寂静过去,门后依然空无一人。
周围开始窸窸窣窣,宾客们猜测着是不是还准备了别的仪式,一个个伸长脖子,有人甚至掏出了手机。
而台上的林温泽脸色却逐渐变冷,拿着手机大步走到后台,只剩下秦和同拄着拐杖站在舞台中间。
秦和同在看徐晓风。
徐晓风喝醉了,坐在第一排撑着下巴,回视着已经白发苍苍的秦老。
他们离得很近,秦老居然冲他笑了一下,颤巍巍地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盘子,示意徐晓风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徐晓风摇摇头,跟他说:“谢谢,我还不饿。”
话音落地,会场一阵骚动,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徐晓风知道是新人们来了。
他仍然没有回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想冲散舌根里浓浓的苦味。
香槟饮尽,周围的掌声越来越轻,整个会场又一次陷入不太正常的安静。
这杯酒徐晓风喝得太急了,站起身想去外面抽根烟透气,刚走了一步,忽然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怔。
那些面孔或好奇,或兴奋,盯着他和他身后的某处,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徐晓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
俞洲盛装出席,穿着与他款式一模一样的浅色西装,西装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玫瑰花,正独自走在长长的红毯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也不眨地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看。
另一位新人不见踪影,只有他。
徐晓风愣住。
他迷茫两秒,不知为何,心脏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刚刚喝下的香槟化为酒气冲到头顶,让他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里、又到底在看些什么。
细细碎碎地交谈声从四面八方挤来,像苍蝇一样萦绕着周身。徐晓风的目光落在俞洲脸上,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俞洲……要干什么?
漫长的红毯走到尽头,俞洲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下停在他的身前。
徐晓风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宾客之间发出的越来越大的嘈杂声。他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台上的秦和同,后者仍然笑望着他,树皮一样苍老的手紧紧握住拐杖。
俞洲轻声喊他:“风哥。”
徐晓风眉心猛地一跳,艰难地把目光转回来。
没有准新娘,没有花童,没有陪行的长辈,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视而立,显得格外不合情理,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徐晓风呆立在原地,酒精让思绪混乱,无数相关的、不相关的细节涌到眼前。
为什么他几次提到退婚,俞洲都不肯真正去退。为什么那天割伤手腕后,俞洲居然在路上第一时间通知了秦和同。还有,今天过分合身的礼服、丢掉后再找不回来的戒指、从未出现在他眼前的神秘堂妹……
这里有一张天罗地网,是俞洲用尽爱意编织而成,牵着会场里的每个人,让他们尽职尽责地扮演这场盛大戏剧里的木偶人。
爱子心切又不肯舍弃家族利益的徐春岚。
骤失养子之后将所有爱意都倾注于外孙的秦和同。
迫不及待想要与徐家达成同盟的林温泽。
甚至总是扮演老好人角色的宋秋……
无论是精明企业家,还是绝顶聪明的教授,都被他算计,成为他的棋子,还犹以为自己才是主角。
徐晓风心中震动不已,竟第一次对俞洲的深沉心机生出陌生的惧怕之意,往后又退了半步,撑住了桌子。
俞洲伸出手,将他的手从桌上拉过来牵住,摸到他手心的冷汗,细致地用手指擦干净。
忽然,大门那头传来徐春岚愤怒的声音,穿透整个会场,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俞洲,你怎么敢!!!”
徐晓风猛地回过神,立刻想要将手抽回去,可俞洲握得非常紧,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看着俞洲在他面前曲下了一边的膝盖,口袋中的玫瑰比红毯的颜色还要来得艳丽。
“你……”徐晓风头皮发麻,心中一片恐惧和慌乱,大脑却处于莫名的兴奋之中,声音发抖:“你看清楚……我是谁。”
俞洲低下头。
秦林两家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在上百桌亲戚朋友的注视之中俯下身去,虔诚地亲吻徐晓风的无名指,然后用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将戒指珍重地套在徐晓风手上。
那是一枚素戒,是徐晓风一个礼拜前丢进垃圾桶里的那枚。
喧哗声和闪光灯的声音四起,徐晓风觉得自己大约是喝得太醉,头晕目眩地盯着素戒,恍惚间仿佛看到戒指在他的手指上轻轻蠕动,像梦里面那条大蛇的尾巴。
他用力甩了一下,没能甩脱俞洲的手。这一下之后,他竟然生出难以言喻的淡淡释然。
他没能拒绝这枚戒指,是因为别无选择,是因为俞洲在众目睽睽下架住了林、秦、徐三家,是因为俞洲的手钳得太紧。
绝不是因为他想要自甘堕落,再一次明知故犯地沉溺进俞洲的温柔陷阱里。
他额头冒出了汗,手脚冰凉,激动之间还夹杂茫然和胆怯,但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加诚实,已经牢牢反扣住了俞洲的手。
俞洲因为这个动作眼睛微微发红,紧张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徐春岚,又看向从外面冲进来的林温泽,最后朝外公轻轻点头,与徐晓风十指相握。
他冲徐晓风笑,笑容里带着年轻又蓬勃的爱和朝气。
“我们得逃跑了,风哥。”他跃跃欲试地说。
徐晓风傀儡一样被他牵着,在奢华的会场奔跑了起来。惊叫和起哄声混在一起,宾客们纷纷起身避让,闪光灯追在他们身后,现场早已经是一片混乱。徐晓风看着俞洲的背影,一切浮华的嘈杂都被他们抛到了后面,耳朵里渐渐变得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他们从酒店一路跑到外面,打了个出租车,最后停在一个陌生的街边。
相握的手里全是汗,徐晓风的胸腔还在咚咚直跳,下车时差点被台阶绊倒,又被俞洲紧紧揽住了腰。
他还觉得刚才是一场出格的梦,恍然地在街边站了一会,看看俞洲,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素戒,第三次尝试甩开,仍然以失败告终。
他放弃了,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勾起,任由俞洲死死握着,轻声骂道:“你疯了。你想被你爸爸和我妈妈打死吗?”
俞洲满脸都是痛快的笑意,褪去了一身尖锐的刺,眼也不眨地看着徐晓风,道:“我很冷静,风哥,你想不到我现在有多冷静。从宋秋告诉我你下落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策划今天的婚宴。”
“没有未婚妻,”俞洲看着他,“你不应该相信我会找来一个未婚妻,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到挫败。”
徐晓风抬起头,看向刚刚放晴的天空,鼻腔里有些发酸。
“我没有接受你的戒——”
“你接受了,”俞洲低头,亲吻着那枚毫无装饰的素戒,“在上千人的会场里,你没有像在医院时那样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老师,你爱我。”他声音喃喃,反复说着,似乎想让这句话成为绝对真理,“你爱我,所以心软,所以会愿意再给我新的机会。”
徐晓风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心脏在震颤,他从喉咙里挤出没有说服力的反驳之语:“我也没有说……要给你新的机会。”
俞洲站起身,看着他笑。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照在西装革履的两人身上,把他们额头上的汗映得熠熠生辉。
他用力抱住徐晓风,顾不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像快要渴死的人从绿洲里捧起第一捧水,小心又热烈地吻住徐晓风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勾住里面还带着酒气的柔软舌头。
一吻结束,俞洲牵住徐晓风的手,顺着街道往未知的方向走。
“去哪?”徐晓风酸涩地问。
俞洲把他别在胸口的玫瑰拿出来,玫瑰下方缠着两张机票。
“去S国,”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已经耽误了一礼拜的课,再缺课下去要不及格了。我悄悄买的,他们都不知道。”
徐晓风:“……”
他从未想过俞洲真的肯放他回S国。
被吻得发红的嘴唇张了张,没说出话来,情绪已经彻底动摇倒戈。
俞洲不惜得罪徐春岚和林温泽,策划一场惊天的虚假婚宴,只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旁。
如果不带他离开,他将独自留在国内,羽翼仍没有丰满到能对抗徐春岚的怒火,而林温泽必定会向徐家示好,只剩下一个年迈的秦和同,真的能替俞洲遮挡所有狂风暴雨吗?
俞洲就这样切断了自己全部的后路,舍弃在京市多年的经营,将一切心甘情愿送到他手中,赌他会心软,赌他会带他一起走,赌他无论如何会替他抵抗来自母亲的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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