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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驯(独行醉虾)


他心疼得要命,恨不得病房里那人再也别醒来了,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道:“外公也见到了,趁俞洲现在还在医院脱不开身,我送你回去。护照带在身上吧?马上就走。”
徐晓风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宋秋一眼。
“走啊。”宋秋拉他。
徐晓风站在原地一步没动,勉强勾了一下嘴角,道:“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宋秋反问,“外公的情况已经稳定,俞洲下礼拜就会和别人联姻,国内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何必还要留在这里?”
徐晓风摇摇头,只是重复:“走不了。”
宋秋:“……”
见徐晓风这样,他心中无比烦躁,暗暗叹了口气,道:“我跟你坦白吧,那人是个疯子,几个月前逼我说出你的下落,我没扛住悄悄跟他说了,然后跟他约法三章,绝对不能打扰你在外面的生活。”
“他可能通过什么手段常常看你,这几个月精神状态稳定很多,我以为他病好了,所以才敢叫你回来看外公,没想到……”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声音忽然插入他们的谈话之中。
“什么病?”
宋秋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往旁边走了半步,挡在徐晓风前面,尴尬地笑笑:“没什么病,俞洲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没别的。”
徐春岚只看着徐晓风:“他今天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因为秦遥,还是因为……”
“因为秦遥,”宋秋立刻道,“大活人当着他的面跳楼,能不受刺激吗?”
徐春岚冷道:“我问徐晓风。”
角落里安静片刻,两道目光聚集在徐晓风身上。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道:“我不知道。”
徐春岚看了他一会,目光逐渐扫过他苍白的脸、沾着血的外套和发抖的手。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伸手抱住魂不守舍的儿子,罕见地流露出一点温情,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徐晓风几乎站不稳,手肘撑住窗沿。
徐春岚低声道:“这次是我让宋秋叫你回来的。你为了躲一个男人,连家也不要了,跑到外面混了一整年不回来,像什么样?”
“我前两年默许你们住在一起,是因为你喜欢他,他也细心周到、会照顾人,而不是想你们闹到现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样子!你跟外公说的话我已经知道,既然你狠不下心,下周就跟我一起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徐晓风默然,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睛里全是大片大片的鲜红,似乎被俞洲的血染了视网膜。
徐春岚松开他,双手放在他的肩头,径直看向他失神的眼睛。
“妈妈告诉你一个道理,”她轻而坚定地说,“除了血缘以外,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亲密关系,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
徐晓风垂下眼睛,点点头。
她松了手,又看了宋秋一眼。
宋秋:“……我等会带他回家。”
话音刚落,病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徐晓风微愣,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生气,立刻转身往病房的方向走。
外面的人已经一蜂窝进去,他走到病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俞洲醒了。
俞洲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毫无血色,正隔着玻璃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的徐晓风。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了秦遥的刺激才想不开,秦和同在外孙面前泪流满面,握着他完好的那只手,反复说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妈妈。林温泽和林里一左一右扶着秦和同,轻声劝慰着,林温泽的新婚妻子则温柔地关心着俞洲,嘘寒问暖。
每个人都在演着符合他们身份的戏。
徐晓风慢慢握住抖得厉害的手,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表现出愤怒和不屑一顾,以此来反击俞洲对他的禁锢,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脸上的表情。
他只觉得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
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他的手脚仍然是冰凉的,噩梦般的场景如同怪物的触手,死死缠住他的四肢,想要将他拖入地狱。
现在俞洲醒来了,他隔着玻璃对上那双执着的眼睛,又觉得那些触手都是俞洲的目光化成的,每走一步,触手里都会滴出血。
徐晓风打着寒颤,却没有挪开视线,僵硬地和俞洲对视。
房间里的戏仍然在上演,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开始赶人,秦和同在劝说下离开,林温泽送着前岳父进了电梯,徐春岚不愿意看徐晓风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大部分是俞洲的下属。
徐晓风终于抬起脚步,朝病床走了过去。
俞洲在床上冲他笑,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来,等待接下来能被心爱之人温柔握住。
大约是气氛过于沉闷,病房里慢慢变得安静,所有目光都落在徐晓风身上。
他在床边站定。
俞洲加深了笑容,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眼前模糊,但依然神色痴痴地看着眼前人的脸。
“风哥,”他的声音很虚弱,又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和喜悦,“带我回家吧。”
徐晓风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他。
几秒寂静,他抬起手,照着俞洲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掌丝毫没顾及他的伤势,打得毫不留情。俞洲被打得偏过脸去,耳朵里嗡嗡作响,苍白的脸上迅速浮起红色的指印。
所有人都惊住了。
四周静可闻针,只剩下徐晓风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俞洲低低的笑声。
他握住徐晓风打他的那只手,握得很轻,几乎是勾在他的手指上,因为刀伤的原因还在不停抖。
徐晓风想要抽离,他立刻攥紧一些,纱布马上开始渗血。
徐晓风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
俞洲脸上还留有指印,神色狼狈,眼睛却极为明亮,总是黑沉沉的瞳孔里这会像点着了火。
他仰头看徐晓风,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回家吧。”
徐晓风用力咬住下唇,只觉得这里漫天遍野都是俞洲编织的网,而他被困在网的最中央,一边想要逃出去,一边又心甘情愿、无能为力地放任自己沉沦。
他终于反握住俞洲的手,感受着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的体温,恐惧消退,眼眶慢慢开始泛红。
他当天办理出院手续,把俞洲带回了家。
宋秋气得跳脚,秦和同也派人来问怎么回事,徐晓风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俞洲回了那套没人知道的平层,好几天人间蒸发。
为什么这套房产会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隐藏的这么好,最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准备的,徐晓风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除了私人医生会每天上门给俞洲看伤,好几天都没有任何人找到这里,空荡的四室两厅只住着他们两人。
大部分时候,家里安静得让人耳鸣。
徐晓风不和俞洲说话,不和他住一个房间,拒绝他的所有肢体接触,但会给他换药、帮他做饭、盯着他的身体情况。
厨房里的血迹已经擦干净,割了手腕的刀也扔进垃圾桶丢了,但每次徐晓风走过这里的时候,总能闻闻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最开始只是萦绕着厨房,后来连卧室里也慢慢有,让他整晚整晚做噩梦,反复梦到俞洲从医院顶楼跳下来,在他眼前摔成血肉模糊的肉块。
浑浑噩噩过了三四天,俞洲的身体逐渐稳定,徐晓风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将衣物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刚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厅,俞洲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哪?”他神色温柔,像是在询问即将出门上班的伴侣,目光却死死盯着箱子。
徐晓风心中没由来一阵烦躁,皱眉道:“出门。”
俞洲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试图牵住他的手,还没碰到便被甩开。他仍不放弃:“老师……”
“换上衣服。”徐晓风打断他。
俞洲眼睛微微发亮,谨慎地打量着徐晓风的神色,问:“……带我一起出门吗?”
徐晓风:“嗯。”
俞洲没敢去房间里换,随手从沙发上拿了一套来不及洗的脏衣服,确保徐晓风现在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换完,徐晓风拖着箱子去停车库拿车,带着他一起出了门。
车内仍然是沉默,俞洲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京市一如既往的堵得人寸步难行,沉默在漫长的车队里显得格外让人焦灼。徐、秦、林三家都已经找他们找疯了,他们却无所事事地坐在车厢中,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段浓烈、扭曲又无解的感情。
徐晓风已经把脖子上挂的男戒摘了。
俞洲看着他空荡荡的锁骨,看了很久。
“戒指呢?”他问。
徐晓风笑了一声。
“丢了。”
俞洲没有多说什么,好脾气地跟着笑了笑:“款式不喜欢吗?”
徐晓风没有转头,背挺得笔直,只看着前面的路。
“我承认你赢了,”他说,“我留下,待在你身边,但只以老师和朋友的身份。你的戒指应该留给别人。”
俞洲的无名指上,还带着那枚素戒。
他转动戒指,就像没听见这些话一样,道:“没关系,我会再送你一个。”
徐晓风:“……”
他的肩膀紧紧绷着,眉头紧皱,不再说话,一路沉默地将车开到一家私人诊所,把俞洲带上三楼。
三楼的木门上挂着精致的金属牌子:“心理诊疗所”。
这一巴掌真的是该

徐晓风曾在这里治疗过失眠。
心理医生与他相熟,见面后两人虚虚地拥抱,聊了几分钟最近的身体情况,徐晓风将俞洲简单地介绍给他。
医生转身,发现后者正盯着他放在徐晓风肩头的手。
他笑了笑,把手收回去,和俞洲打招呼,道:“俞先生,晓风已经跟我说过你的问题了,我们进去聊?”
俞洲没动,看着徐晓风:“风哥不和我一起吗?”
徐晓风:“我在里面会影响你们的治疗。”
医生也道:“是的,我们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好好聊聊,时间不会太久,晓风会在门口等你。”
俞洲打量了一下诊疗室,里面布置得很温馨,但窗子是朝外开的,只能看到外面的街景。如果把门关上,徐晓风就会彻底脱离他的视线。
心跳不愉快地跳动两下。他讨厌这种感觉,却不敢明说出来,怕又惹得身边人生气。
僵持几秒,徐晓风叹了口气。
他微微低头,把俞洲单手没穿好的衣领理好:“在想什么?说出来,告诉我们。”
久违的亲昵动作让俞洲愣了两秒,他忍不住顺势握了一下徐晓风的手,对方居然没有甩开。
从医院回来到现在,这是徐晓风第一次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俞洲脸上带上了笑意,眷恋地在他手心蹭了蹭,道:“说出来你会生气。”
“不生气,”徐晓风说,“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生气?”
俞洲便道:“房间里看不到外面,我怕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徐晓风:“……”
他的眉心跳了跳,望向医生,医生倒是很平静,跟俞洲商量道:“那我们把门开着,我让晓风坐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可以吗?”
俞洲没答,只是用力握着徐晓风的手,似乎在等他的指示。
徐晓风道:“就这么办吧。”
他搬来一把椅子,离诊疗室远远的,坐在休息区的最那头。医生把门抵住,请俞洲进来。
他这才肯走到房间里。
心理治疗做了很长时间,因为隔得远,徐晓风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只能看到俞洲情绪很稳定,和医生聊天时温和有礼,一下又变回了外人眼中聪明冷静的俞总。
但只要他一起身,俞洲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就会回头看,如果他再往外面走几步,俞洲便会慢慢皱起眉,站起来想往他的方向走。
明明做咨询的是俞洲,徐晓风也跟着被迫守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治疗终于结束。
医生给俞洲开了药,约定好下一次治疗的时间,然后单独和徐晓风谈了几句。
一大堆专业术语之间,他记得最深刻的只有是两句话。
医生跟他说:“俞洲的情况很复杂,需要漫长的治疗周期,家人的帮助对他来说很重要。”
“就像糖尿病、高血压一样,心理疾病也是一种病症,他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看医生,慢慢的总有一天会痊愈。”
总有一天会痊愈。
听到这句时,他忍不住低头,看向俞洲缠满了纱布的手。
从私人诊所出来,他们没有立刻回家。
路过一个公园,徐晓风把车停在公园外面,久违地带俞洲一起散步。
天气已经转凉,哪怕今天晴空万里,风刮过的时候仍然有了寒意。徐晓风被迎头的风吹得打了个冷颤,下一秒,有人把外套披在他肩头。
他回过头去,俞洲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短袖,嘴唇冻得微微发青,还浑然未觉似的朝他笑。
他们认识整整七年了,徐晓风仍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重新走回车上,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厚外套出来,把脸色发白的人严实裹住,道:“要是还觉得冷,就先回去。”
俞洲很快摇摇头:“不冷。”
徐晓风便不再管他,走在前面半步之遥的地方,俞洲从后面悄悄牵他的手。
手指短暂交缠,徐晓风把手抽了回去,藏进衣服兜里。
俞洲也不失落,看徐晓风时眉眼间仍然带着笑意,似乎只要他待在自己身边就能满足。
工作日的公园很空荡,他们埋头走了半个多小时,走到阳光下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边,看着一大群鸟绕着树冠飞过,前仆后继落在湖面上洗澡。
徐晓风在看湖,俞洲在看他。
风吹动他们的头发,簌簌的落叶声中,他们有了一段难得的静谧。
许久,徐晓风不经意地开口。
“俞洲,我们回知海县吧。”
说这句话时,徐晓风清楚身边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昏迷在雪地里的年轻学生。
他现在拥有大多数人一辈子不会拥有的财富,刚刚斗倒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又定下了一桩强强结合的好婚事,接下来的人生无疑将辉煌璀璨,知海县只会是他简历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灰点。
可俞洲却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给了他答案:“好啊。”
徐晓风安静几秒,转过头去,看向他的侧脸。
自从确认徐晓风不会再离开之后,那股让人发寒的疯劲从俞洲身上褪了下去,他一连几天都表现得平和稳定,年轻的脸上偶尔会流露出该有的稚嫩,看起来真诚又脆弱。
徐晓风看了一会,问:“真的?”
“嗯,”俞洲说,“真的,你在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阳光太刺眼,徐晓风被照得微微眯起眼睛,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太真切。
“秦家和林家怎么办,”他又问,“你即将订婚的未婚妻又怎么办?”
俞洲固执地重复:“只要你开口,我就跟你走。”
徐晓风也固执地不肯相信,反驳道:“在京市苦苦经营四年,好不容易看到甜头,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
俞洲笑了。
他从树荫里往前走了一步,和徐晓风肩并肩,一起被太阳晒着。
他说:“我所有的甜头都是你给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徐晓风:“……”
徐春岚在病房门口的谆谆教导浮到耳边,极少会教他这些的母亲跟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亲密关系,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
他盯着俞洲的眼睛,从那双幽深却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你……”他开了口,却又中途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俞洲:“什么?”
徐晓风挪开视线,吸了一口气,道:“退婚。”
俞洲连眉头都没有动,勾起嘴角,回答他:“好。”
他甚至当场拿出手机,准备拨徐春岚的电话。徐晓风抓住他的手腕,手心是潮湿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心脏跳得很快,低声道:“我开玩笑的。”
他以为俞洲会坚持把电话打出去。
但俞洲没有,他又将手机收起来,仿佛自己是一台听指令的机器人,朝徐晓风点点头。
刚刚悬起的心从半空中坠落,阳光依然照在身上,徐晓风的手脚却开始发冷。
他松开俞洲的手腕,许久没说话。
“我在S国有学籍,你应该通过我那位姓林的室友知道了。”徐晓风再开口时,声音冷淡了一些,“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仍旧想回去念书,如果你一定要和我一起,那就跟我出国。”
俞洲“嗯”了一声,温声问:“不回知海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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