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这一届的毕业展演定在周五下午，学院有专门负责组织的人，白赫就不用费心了，等开始了去看就好。他在学院门口等到龙寅川，看人来的时候还真带了一束花。相视一笑，白赫接过那一大捧，带他进了演出的剧场。
白赫跟龙寅川选了中间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做准备的学生志愿者，白赫还挺感慨：“又送走一届啊。”
龙寅川回头看他：“一年一年，过得很快。”
“是啊。”
其实白赫会给研一研二上课，但跟这一届关系尤其亲近，主要是从他们入学开始的很多剧目表演都是白赫在带，相处的时间比较多。
“嘿，老白，龙老师也在啊——”
肩膀被拍了下，白赫扭头，是童雨霖，已经化好妆了：“嘶，吓我一跳，都这会儿了你怎么不去候着。”
“朋友找不着路，我去带了下，”童雨霖理了下头发，看着白赫怀里的花束打趣，“哟，真漂亮啊，送谁的？”
白赫挑了下眉，跟龙寅川对视一眼，笑着把花递过去：“还能送给谁，送你们的，现在拿走吧，待会儿我就不送了。”
“那不行，”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回，“你得最后谢幕送。”
“还得让我跑一趟啊。”
“那必须的，仪式感不能少。”
“行行行，”白赫将花放在腿上，“快去准备。”
等童雨霖小跑着从舞台边的侧门出去，白赫才认真打量了下这束花：“你自己选的花？”
龙寅川放下手机：“是，没有提前定，就现场选。”
“审美还不错啊，这向日葵挺好看，跟毕业也搭。”
龙寅川短促地笑了声：“白老师教得好。”
“那是。”
毕业展演三点开始，五点结束，所有参演人员上去谢幕时，台下很多人都动起来，纷纷抱着花束上去。白赫等人下来得差不多了才过去，三两步上了台，大家还要拍照，他匆匆把花塞进童雨霖怀里。
正要下来，手腕被拽住了，有个男生把他往中间拉了下，非要带着他一起拍。台下拍照的人很多，白赫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下意识将视线投到观众席，发现龙寅川也举着手机在拍。
于是有了聚焦，朝着龙寅川的方向笑。
“走吧——”
龙寅川起身跟在他旁边：“你不再跟他们聊聊？”
“本来是叫我一起吃饭的，但想想他们还得带亲朋好友，之前也聚过，这次我就不掺和了。”
龙寅川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那我请你吃饭，赏个脸吗白老师？”
刚好走出剧场，光线立刻强起来，白赫望了下窗外：“好啊，快犒劳犒劳我。”
今天都没什么别的安排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商量着吃什么，而刚到学院门口，后面就有人喊他。
还是那群学生，童雨霖拉着杨聪，旁白跟着其他熟悉的男孩女孩，手里都抱着花。
“还有什么事儿？”
他们没说什么，杨聪把手里的花送到他面前，笑得还是很腼腆：“这三年，辛苦白老师了。”
白赫愣了下，笑着接过花：“不错啊，我也有份儿。”
还想说什么来着，但一看到这些年轻的脸，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几个女生眼眶有点红，看得白赫喉咙口也堵。
龙寅川轻轻拍了拍他后背，白赫无声呼了口气，一如既往笑着：“行了啊别煽情了，这三年也谢谢你们配合我的工作，毕业快乐。”
“谢谢老师——”
大家后面都有安排，只能匆匆说上两句，在学院门口道别，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龙寅川停车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白赫就带他从阴凉的地方绕。
小道平时走的人不多，打扫也没那么勤，白赫踩在前几天雨后落下的叶片上，听着身边人的脚步声，心里那点惆怅慢慢散了。
叶片下有些泥水，白赫一个没注意滑了下，龙寅川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小心——”
“嗯，没事。”
龙寅川没有松手，顺着手臂划到手背，指尖碰着他掌心。
“还在想学生们？”
白赫轻笑了声：“现在没想了。”
“花，我帮你拿吧。”
“不用。”
白赫一手捧着花，另一只被龙寅川轻轻勾着的手忽然实实在在地牵住了他。
龙寅川怔了下，下一秒立刻回握住。
白赫送走过好几届毕业生，也只是第一年和今年的感触深一点，但今年似乎还不太一样，有分别的怅然和寥落，也有为他们顺利毕业的高兴，很多滋味混在一起，但此刻站在龙寅川身边，他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就算身边什么都在变，龙寅川也会一直在的感觉。这个感觉很好，能冲淡那些分别带来的淡淡失落。
“想好吃什么了吗？”
“火锅，你没问题吧？”
“没有，早就恢复了。”
这段路不长，走到路口时白赫松了手，把花递给他拿着，顺势从龙寅川兜里摸出车钥匙，抛着玩儿了两下后说：“我想到去哪家了，快走吧，像是要变天下雨了。”
因为龙寅川之前伤了肠胃，白赫也跟着吃得清淡，点菜的时候要了鸳鸯锅，选的食材也都不那么刺激。
看着碗里清透的蘸料，白赫叹了口气，玩笑道：“完了，感觉我吃辣的能力也下降了。”
龙寅川把汆烫好的毛肚放他碗里：“别勉强。”
“倒也没那么夸张。”
“这一届送走，之后能轻松点儿了吧。”
“嗯，这学期学校里的课都结束了，现在就是舞韵那边，”白赫隔着升腾的热气看他，“你呢？也没课了吧。”
“对，把手里的课题结一下，再投投论文什么的。”
“听着比我还轻松啊。”
龙寅川一笑：“好像还真是。”

“那你之后有没有什么别的打算？还是就休息休息了？”
龙寅川喝了口水：“有，接点私活吧。”
“谌总找你的？”
听白赫这么叫谌耘还挺有意思，龙寅川勾了下嘴角说：“是他牵的线，帮人做做金融分析。”
白赫打趣他：“你还能干这个啊，啧，教书真是屈才了。”
“我还是更喜欢在学校，虽然也有压力，但比起真正的金融行业轻松多了，这种私活偶尔为之，算是……”龙寅川想了想，“知行合一。”
被龙寅川的语气逗笑，白赫感慨道：“龙老师太厉害了，自愧不如。”
“谬赞了。”
说到龙寅川在外面接活，白赫有点好奇：“金融分析的话，你都给他们做些什么啊？”
“股票，期货之类的投资回报分析吧。”
“这种不确定的东西好分析吗？”
“做趋势预测风险分析什么的都有套路，我接的这个要求不高，有一定的参考性就可以了。”
白赫大概有了个数，忽然笑着问他：“你失误的时候多吗？”
龙寅川自然道：“不算多，但肯定是有的，比如我今年入手的两支股票走势都不太好。”
“啊？”白赫回忆了下，“你跟我爸讨论过的那个？”
“嗯，”龙寅川笑得有点无奈，“还好当时没建议叔叔入手，入手就亏多不好。”
白赫失笑：“嗐，别往心里去，我爸就是说着玩儿，他对这些兴趣不大。”
“嗯，我知道。”
“哦对，你这两个亏得多吗？”
“还好，投入就不多。”
白赫顺势问他：“那是要卖出去吗？”
龙寅川摘下眼镜擦上面的雾，很从容地回他：“先不急，再看看。”
“那这周去你家吃饭？”
“行，到时候……”
白赫赶紧咽下嘴里的饮料打断他：“到时候我直接开车带英姐回去，你就别来了，在家做饭吧。”
龙寅川一笑，重新戴上眼镜：“好。”
这大半年来龙寅川和白赫一直都维持着一个习惯，每半个月都得去对方长辈家里吃饭，这样一个月总能跟彼此家长聚一聚，聊一聊近况。起初还是龙寅川提的，说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工作原因，加上生活圈子不重合，一般也见不了，长辈们年纪大了，做孩子的还是得多走动关心。周六周末腾出时间，隔一周见一见，他这个做法，孙薇私底下跟白赫说了好几次很满意。
白赫从来不担心龙寅川在自己爸妈那儿的形象，反正越来越觉得爹妈恨不得龙寅川是亲生儿子，完全就是按照他们的标准要求刻出来的。至于他在周英龙柏那儿，能感觉到，龙寅川的父母也很喜欢他。
周六下午的课结束，白赫开车带周英回去，门一开香味就直往鼻子里灌。
“小赫，随便坐，吃水果啊，我看他们爷俩还得有一会儿。”
“那我去帮忙吧。”
“诶，不用，咱们坐着就行，让他俩忙。”
来的次数多了，白赫也不拘束，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削了皮跟周英分了分。
白赫跟周英从来不缺话题聊：“今天教的动作觉得难吗？”
周英擦着手：“有点难，不过对着你的视频多练练应该就好。”
“嗯？是哪个地方不明白？”白赫一笑，“我人就在这儿，马上再教一遍。”
“那感情好，现场开小灶，”周英往阳台边一站，比划了几个动作，转身抬手时顿住了，“诶对，就这儿开始，有点记不住了。”
白赫跟上去，站在她旁边帮忙调动作：“这个手低一点，对，跟着接一个双晃手，不，小一点儿——对了……”
龙寅川端着碗出来时就看到这一幕，打趣道：“妈，上课不认真啊，回来还让白老师重新教。”
白赫还没开口，周英就来了句：“去，做你的饭。”
龙寅川一本正经道：“行，那辛苦白老师了。”
白赫失笑：“哪儿的话。”
等龙寅川拿了蜂蜜又进厨房，周英忽然小声跟白赫说：“寅川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变化是挺大的。”
“嗯？有吗？”
“感觉放松了很多，”周英笑道，“这孩子有包袱，有时候我都觉得他端着，也很少开玩笑，不好亲近，现在倒是自在多了。”
这么一说，白赫忽然想起第一眼见到的龙寅川，那会儿是很有距离感，但他一直以为那是不熟悉，后来相熟了龙寅川时常能给他惊喜。
“我还担心你这么外向开朗的一个孩子，会觉得他无趣。”
白赫笑着摇头：“没有，从没这么觉得过，我俩在一起，我就没觉得无聊无趣过。”
“那就好……”
吃完饭陪周英和龙柏看了会儿电视，白赫就跟龙寅川回去了。
回家第一件事喂猫，伺候好小祖宗了，白赫才往沙发上一倒，长长呼了口气。
龙寅川路过，也坐到他身边：“累了？”
“有点儿。”
“那早点洗澡休息？”
白赫没回这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龙寅川嘴角笑意深了点：“怎么？”
“还不困。”
“所以？”
看龙寅川已经是一幅了然的样子了，白赫朝他勾了勾手指：“还要我明说啊，龙老师不是挺有眼力劲儿的吗。”
眼镜被白赫摘走，龙寅川俯下身去，两个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对视片刻，沙发微微下沉，一阵窸窣后卧室的门轻轻合上。白捡舔了舔嘴角回头看，又甩着尾巴继续吃。
休息日过得尤其快，转眼就到周一。龙寅川出门前白赫还在睡，在床上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让他记得带伞。
龙寅川听到了这句话，也把伞从柜子里拿了出来，不过出门前给猫碗加了水，去厨房一来一回就忘记了。
出了车库一看外面天气才想起来，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一整天都在办公室待着，也用不上伞。
这个时间基本都没课了，秦乐民这学期都没早到过，龙寅川到办公室时不出意外又只有他一个。简单清理了下办公室地面，把桌子收了收，开始一天的工作。今天得把学生的成绩录进系统，不过状态似乎不太好，龙寅川录完一检查，好几个录错的，修正后又全部确认了两遍才提交。
白赫按理说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却被一直震动的手机吵醒。模糊想着昨晚应该调静音的，摸过手机一看，也就是盯着屏幕几秒钟，立刻就清醒了。像是通了电，直挺挺坐起来，死死攥着手机，一瞬间怀疑自己到底是醒了还是在做梦。
来的消息最多的联系人是童雨霖，后面还跟着班上其他几个跟他熟悉的同学。白赫点进童雨霖那刷屏的消息页，找到第一条的照片点开。看清的那一瞬间有点懵，是他和龙寅川，牵着手走在路上，他怀里还抱着一束花。
场景和里头的元素让他立刻确定了时间地点，就是周五下午，看完毕业展演，要跟龙寅川去吃饭的路上。
“我靠白老师，这什么情况，学院的表白墙上忽然匿名投了这张照片，发的内容也奇奇怪怪的。”
“嘶，这才几分钟就删了，但学院里好多群都在传啊。”
“白老师你们怎么样啊，你别是还在睡觉吧。”
“还有人来问我了，这帮人消息怎么这么快。”
“等等，别人还给我发了一张，给你看看——”
白赫还没消化之前的信息，木然地点开第二张照片，这张他也有印象，是第一次他在家上直播课，白捡来捣乱，龙寅川去捉猫，入境的只有他和龙寅川的一只手，但两张照片一对比，不难看出是同一个人的手，毕竟手腕上的表太明显。
“现在风向不太对啊，我看这两张都是半夜发的，我去问了管理表白墙账号的同学，她说她不知道，那会儿都睡着了，不过早上登录提示账号被盗，她找回来后一登上去就看到了。”
“她说她删掉了，但半夜肯定还有没睡的人，保存的截图的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白老师，我看现在就是学生群里在说，想着给你说一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
看完童雨霖的消息，白赫盯着对面墙上的艺术照发了会儿呆，用了几分钟接受这个事实，才发现自己心跳和呼吸都很急促。稳着情绪看完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大差不差都是这些，好在都是学生，同事以及学院领导都没有消息。
白赫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穿衣服的时候想着得问问龙寅川，不知道龙寅川有没有收到同样的消息。
下床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对，在房里走了两个来回才注意到自己还是穿的睡衣，只不过是脱下来又翻了个面儿穿回去了。
客厅里白捡在猫爬架上睡觉，白赫第一次觉得屋子里太静，小呼噜的声音这么明显，他自己的心跳也是。强迫自己坐下来，找到童雨霖说的表白墙，但的确被删得干干净净，又去学校的微博和论坛下看了看，这些地方倒是有些讨论。他没敢点进去细看，粗略扫了眼，有的发言跟想象中一样，跟记忆里也相似。
他不是大学时代的白赫了，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不会跟上次一样惊慌失措，跟龙寅川在一起就得有心理准备，这就是龙寅川所谓的“要承担的风险”，但事情来得太突然，就像好好走在街上被迎面打了一拳。他这就是睡醒突然发现自己被出柜了，人还懵得很。
“……忙完了？一起吃饭去？我学生说后门外头开了家不错的小馆子，味道很好。”
龙寅川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可以啊，我……”
还没说完电脑上就弹出新的消息，龙寅川点开看了眼，轻轻叹了口气：“怕是不行了，学生这个点找我开会。”
“啊？不能换换？”
“她明天要回家，今天跟我请了假，我让她找个时间，回家前聊一聊，回去也别松懈了。”
秦乐民感慨道：“你真的，传开了下一届选你的学生得多少啊，模范导师，负责又人性。”
“没这么夸张，她也是家里有事，”龙寅川朝他一笑，“改天吧，改天我请客。”
“没问题，诶，要不帮你点外卖？这么热我一个人也不想出去吃，点外卖得了，给你也点一份？”
“行。”
“嗯，就我常吃的那家炒饭怎么样？”
“可以，谢谢秦老师了。”
“客气。”
柳歌约的地方在教学楼的公共区域，学期末了，人不多，龙寅川跟她言简意赅地聊了会儿就放她走了，叮嘱她路上小心，回去也定时跟他汇报进度。
半个小时，离开教学楼刚好看秦乐民发消息，说外卖到了，让他顺路的话去拿一下。
一般来说，外卖会放在校门口，龙寅川绕道过去取了，回学院的路上刚好撞到几个下班的女老师。虽然平时不怎么来往，但好歹打过照面认识，龙寅川很自然地朝她们笑着点头。之前她们也都会点头示意，但今天看过去，龙寅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