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白赫沉默了下，脑子里都是昨晚跟龙寅川聊的，斟酌了片刻道：“我想应该是被人恶意针对了，关于这一点，希望校方能查一查。”
“恶意针对？”
“嗯，我的……前任，我们分手时并不愉快，他后来纠缠过我，也发过类似的内容威胁我，所以我想这一次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听到这儿对面三个人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白赫神色不变，等他继续。
“对方是什么身份呢？”
“在断了联系之前我只知道他是一家技术公司的管理层。”
“你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对，上一次还是他发消息骚扰我，过去很久了。”
“关于对方更详细的信息你还知道什么？”
白赫微微皱眉，思考了会儿回他：“我回去整理一下自己知道的吧，回头连着书面材料一起交给你们。”
杨老师看着他，点了下头。接下来的提问就是关于一些时间地点事件的确认，白赫有问必答，相当配合了，他的神色平和而坚定，对面三位的态度也稍稍和缓了点。
这位杨老师在做记录，旁边的方主任忽然问：“白老师，刚才你一直没有正面回应，照片，以及那些说辞，是否属实？还是说只是单纯的造谣陷害？”
这话问得很直接，一直不说话的颜仲平眼神都有些变化。
白赫沉默了片刻，轻轻呼了口气，坐直的身体也放松了点，视线一一扫过对面的几个人：“是真的。”
一位院长，一个主任，一个老师，三个人的表情都有变化，白赫平静接受着他们意味不一的视线，感觉会议室的气氛都有些凝滞。
方主任皱起眉，往前倾了点：“白老师，你明白这些话会给你自己，给学校带来什么后果吗？”
白赫缓慢点了点头。
这位方主任跟杨老师对视一眼，又都低头对着笔记本写写画画，白赫看到颜仲平投过来的视线，读到了一些无奈，以及淡淡的失望。
但他表情不变，坐得很直，很是有点不卑不亢的意思。
“咳，我们继续，”杨老师再开口，语气和刚才一样，“另一位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那他之前有收到过什么威胁，警告，或者跟人起过冲突吗？”
白赫听着这些翻来覆去的问题，有点心累，但还是如实回答。一场谈话搞得像是审讯，他不能有什么意见，配合就够了。
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白赫才被告知可以离开。是颜仲平送他出的会议室，门虚掩着，颜仲平看着他，语气神色如常：“白老师，你先回去吧，这两位还要跟我了解一些情况，后续有别的安排会再通知你。”
“好，”白赫看着这位的确帮过自己不少的长者，轻轻一笑，“不管怎么说，都谢谢院长了。”
颜仲平摇了摇头：“你啊……”
白赫坐在人工湖边，还是第一次见到龙寅川的那个位置，对着湖面出神。没出太阳，不晒，但天气很闷，时不时就能看到鱼往上蹦。这种天气在室外待一会儿就得一身汗，所幸他没等太久龙寅川也过来了。
“怎么在这儿坐着？不热啊？”
对上龙寅川带笑的脸，白赫叹了口气：“热，还喂饱了好几只蚊子。”
“那走吧，找个凉快的地方。”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白赫勾起嘴角，大大方方拉着，借力站起来：“去哪儿？”
“找个茶馆咖啡店或者书店坐坐？还是回家？”
“去商场吧，我昨天收拾看捡捡弄坏了好几个玩具，再去买点儿吧，不然遭殃的就是沙发了。”
“好。”
“所以，感情咱俩说辞都一样，”听龙寅川说了他那边的谈话内容后，白赫失笑，“诶，咱俩不算串供吧？”
龙寅川一本正经道：“我们又没犯法，串什么供。”
“法啊，”白赫盯着货架上一堆花花绿绿的玩具，忽然来了句，“听谁说过，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底线。”
龙寅川笑了下：“别多想，我们很低调了。”
“是啊。”
看白赫选了个蓝色的蝴蝶玩具，龙寅川忽然说：“下周，院长还要单独找我谈。”
“啊？”白赫一愣，“已经定好时间了？”
“对。”
白赫把玩具放进购物推车里，逛完这一排货架后才忽然说：“你觉得学校会怎么处理？”
龙寅川回头看他：“不好说，不过这种事情，肯定是尽量往下压。”
白赫张了下嘴，本来还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而龙寅川跟着又来一句把他惊着了：“我妈让我们周末回去吃饭。”
“啊？不是才……”白赫一顿，表情有了变化，“英姐是知道了？”
“嗯，瞒不住的，他俩没比我们晚多少知道，”看白赫表情有些犹豫，龙寅川笑了下，“没事，我说我们下周再回。”
“我爸妈不知道还好，这知道的，得多担心啊。”
龙寅川点了点头：“是很担心，不过我说我们会处理好，下周再给他们讲。”
白赫松了口气：“那就好，真见着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说。”
龙寅川玩笑道：“那你还有一周的时间。”
“我觉得一周我都不一定能组织好语言，”白赫忽然皱着脸，“嘶，等等，周六还要给英姐上课。”
“放心，我妈应该明白咱俩现在的情况，不会多问的。”
聊到这儿龙寅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洗衣液快没了，去买两桶吧，那边儿。”
“嗯。”

（八十四）
两张照片，一段言论，在信息飞速更迭的时代，其实起不了什么太大的风浪，但风暴中心的人怎么都得承担点儿后果。
谈话那天后，龙寅川跟白赫都没再去学校了，反正马上就要放暑假，没什么要紧的活儿。
新的一周，也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周，白赫跟龙寅川得去学校交自述材料，再听学校的处理意见。跟谈话那天一样，还是龙寅川开车，停在学院楼旁边。看着外面零星路过的几个拍毕业照的学生，白赫下车前对龙寅川说：“如果只是罚酒三杯，那就顺坡下了吧。”
龙寅川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我知道，你也一样。”
而都解开安全带后，两个人却没有立刻下车，对视一眼，感觉彼此还有话要说，但似乎也没有一定要说出来的打算。白赫先一步推开车门，下车前朝龙寅川笑了笑：“等会儿聊完给你发消息。”
“好。”
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前，龙寅川想起了第一次来的时候，那天时间紧，问路时遇到了白赫，不知不觉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再站到这里，回想经历的这些，心里依旧只觉得幸运。
敲了敲门，听到回应后进去，柯敬坐在沙发上等他，小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两杯茶。
“寅川来了啊。”
“嗯，院长。”
“来坐。”
龙寅川坐到他对面，从手提包里取出个文件夹，抽出一份信笺纸放在茶几上：“这是我的材料。”
柯敬拿过来，简单看了眼就笑着放下：“还是手写的，这么多，花了不少心思吧。”
龙寅川笑了笑：“还好。”
“尝尝茶，今天刚到的信阳毛尖。”
龙寅川从善如流，端起茶杯喝了口，回味片刻后点了点头：“很不错。”
柯敬看着他，忽然感慨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喝的也是这个，时间过得真快。”
龙寅川一笑：“是啊，那会儿我对茶叶一窍不通，现在多少也能品一品了。”
柯敬笑了两声，简单的寒暄到此为止：“关于你的处理意见下来了，正式文件过两天就出。”
“嗯。”
龙寅川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柯敬垂眼看着桌上那份材料，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寅川，如今这个社会虽说与日俱进，新事物越来越多，但人们对一些东西的看法并没有完全转变，这个你要明白。”
“我明白。”
“很多小众的，不同于主流的事物，要承担的舆论，压力，都会更重，你应该很清楚。”
“嗯。”
柯敬语气从容，但也认真严肃：“我个人是理解你的，不过这次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还是需要给一些处分。”
龙寅川语气不变：“您说。”
柯敬看他态度这么自然，还笑了声：“年轻人心态挺好，对你来说不算严重，未来一年不能招生，不得以学校名义申请课题项目，也不能参与职称评定，以及……你的个人问题，最好妥善处理了。”
龙寅川放下手里的茶杯，缓慢推了下眼镜：“这个妥善处理个人问题，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都是聪明人，柯敬点了下头。
龙寅川看着他，半晌还是笑了，一如既往的从容温和：“柯院长，之后我会把辞职材料交过来，之前签的合同，该怎么走流程都按规矩来，后续的工作该交接的……”
“龙老师——”
柯敬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不要冲动。”
龙寅川轻轻呼了口气：“院长，其实这一天我早就想到了，没什么好冲动的。”
柯敬的脸难得黑下来：“你这是干什么，跟学校生气？”
龙寅川摇了摇头：“院长，您看人眼光一直很准，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清楚。”
这话把柯敬堵住了，他往后一靠，想了会儿才无奈开口：“你先走吧，再好好想想。”
龙寅川也不打算跟他强调自己的决定，收好文件夹站起来：“柯院长，一直以来，感谢您的照顾。”
柯敬皱着眉，摆了摆手让他走。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柯敬才叹了口气。
桌上的手写材料，开头第一句——“关于近期校内流出的本人与爱人白赫的照片及相关言论，有以下几点说明……”
爱人，都用上这个词了。
白赫从学院出来的时候，一看手机，发现龙寅川再次比他先结束，已经在车上等着了。六月末的天气太热，一出学院连空气都是烫的。眯眼看着被太阳晒得反光的路面，白赫迅速收回视线，伤眼睛。
盘算了下路线，如果从大门出去得绕路，天上的太阳让人望而却步，干脆还是从侧门出去得了，至少能少热一段。
穿过学院大厅，沿着左侧的宣传栏，路过一排办公室，没遇到一个人。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学院的人都少了。
能看见侧门的指示牌了，白赫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打算去迎接高热的温度，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白老师？”
白赫下意识回头，看清后有点意外：“你们还没走？”
是童雨霖和杨聪，两个姑娘各自拎了个帆布包小跑着追上来。童雨霖站稳后还没喘匀气就说：“我们拍毕业照呢，明天就走。”
白赫点头笑了笑，从俩姑娘脸上看过去，都化了很精致的妆，见童雨霖还在喘，习惯性打趣：“怎么回事啊，才多久没练，体能下降成这样？”
童雨霖没怼回来，犹豫了下问他：“白老师，你那件事儿……怎么样了啊？”
白赫耸了耸肩：“还能怎么样，该谈话谈话，该处分处分。”
杨聪跟着追问：“什么处分啊？”
俩姑娘脸上的担心不假，白赫有点感动：“嗐，停课之类的呗。”
他说得轻松，女孩子们的敏感却直觉不是这样，杨聪担忧道：“停多久啊？”
“具体的还没定，一年以上吧。”
“啊？”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他们知道白赫的情况，对白赫来说，停课的意义跟不在学校上班没什么区别。
杨聪小声道：“那白老师你……你打算……”
她迟疑着不敢问出口，白赫大大方方一笑：“担心什么，我靠经验技术吃饭的，还能饿着自己啊。”
童雨霖一愣，修得精致的眉毛皱起：“不是，你的意思是，你不在这儿干了啊。”
“嗯，哪儿不是挣钱。”
童雨霖还想说什么，但看白赫的表情，也就知道多说无益了。
杨聪忽然在她身边拔高了声音：“那个，白老师，我们拍几张合照吧！”
白赫愣了下，转而一笑：“好啊，你们想去哪儿拍？”
“外面太热了，就在这儿？”
“行。”
“等我拿个道具，很快——”杨聪垂下头这么说了句，转头又跑开了。
盯着杨聪离开的背影，童雨霖叹了口气，语气有点复杂：“白老师，你可能不知道，小聪特别喜欢上你的课，她总说你是她遇到最好的老师。”
白赫沉默着点头。
安静了几秒，童雨霖转了话头：“等等，拍合照的话，那我得再找个人，我看看啊，都走得差不多了，能摇到谁啊……”
“那我叫个人吧，”白赫掏出手机，很自然地说，“叫龙老师来拍。”
童雨霖怔了下：“……好。”
杨聪回来得很快，手里拿了三把扇子，白赫看着挺眼熟，没一会儿回忆起来：“花鼓灯的扇子？”
“嗯，”杨聪还是笑得腼腆，眼睛亮亮的，“我们去教室拍吧。”
“可以啊。”
“再找个人帮我们拍？”
白赫展开扇子：“我找好了，龙老师马上过来。”
杨聪还是笑着，但能看出些不舍：“那太好了。”
看着小姑娘这样的表情，白赫心里有些感慨，这一届学生里印象深刻的很多，杨聪不算最出彩的，但却是最听话的。他没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棒的老师，但听童雨霖讲过她曾经的经历，也只能说全靠同行衬托。
至于花鼓灯的扇子，白赫大概也明白杨聪为什么会选这个，杨聪被他指导过的第一个剧目，就是花鼓灯。
龙寅川五分钟后赶了过来，按照白赫给的地址找到了排练教室。
“龙老师——”童雨霖先看到门边的他，热情地挥手打招呼。
龙寅川笑着点头，跟他们打了招呼。
白赫朝他招了招手：“行了，摄影师到了，开始吧。”
接过童雨霖递过来的相机，简单学了下用法后，龙寅川按照他们的要求去不同的点位上拍。两个姑娘想法多，各种造型层出不穷，甚至还让白赫坐在前面，摆拍一下上课的姿势。
“我说你们真行，上课那会儿哭天抢地，还这么拍，不怕以后看了做噩梦啊。”
“那不会，都是回忆，我们记吃不记打哈哈哈哈。”
白赫笑着举起手中的鼓棒，一脚踩在鼓面上：“那你们给我定好，这就抖上了，以后怎么给你们的学生做示范。”
“嘶……”
龙寅川变换着站位，拍了很多张。
时间有限，他们没拍太久，十多分钟就后相机就回到了童雨霖手上。
姑娘们一看还很惊讶：“这拍的效果也太好了吧，龙老师摄影爱好者啊？”
龙寅川一笑：“不是，你们白老师教得好。”
虽然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但这么直白的话还是让两个女孩儿愣了下，回过神赶紧低头看照片。
白赫对上他视线，也笑了声：“那必须的，我教得好。”
本来说一起吃个午饭，但两个姑娘还要去办离校手续，所以就在学院侧门口道别。在车里朝她们挥了挥手，看着后视镜里远去的人，白赫轻轻叹气，收回了视线。
龙寅川打开车载广播，刚好是音乐频道，里面也说着毕业季，点播的是凤凰花开的路口。
两个人都没说话，听完了一整首歌，车已经开出学校了，白赫终于问：“你那边什么情况？”
龙寅川目不斜视看路：“就像你说，罚酒三杯。”
“具体呢？”
“停招学生，一定时期内不能评职称，不能申请课题。”
“听起来都是些惯用的处分。”白赫无奈道，说真的，这件事真正发生了，他却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错，但还是要背上这些惩罚。
“的确，不算严重。”
白赫把椅背往后调了点：“从下学期开始算？得多久啊？”
“不会开始的。”
白赫愣了下，慢慢睁大了眼：“你……”
龙寅川缓慢刹车等红绿灯：“你不也一样吗？”
白赫看着对面倒数的鲜红数字，抬手盖住了眼睛。就算昨天晚上，他们也只是说先听听处理意见，没聊之后怎么应对。但他们又太默契，自己先有了打算，也能大概猜到对方的打算。
他们原本都想为对方留一线，这下好了，彼此成全。

（八十五）
既然知道彼此都做了决定，那就不必往回看了，有些沉重的话题也能用相对轻松的语气聊。
白赫看他没有一点遗憾，半开玩笑道：“还挺可惜，本来过两年就能看你穿导师服拍毕业照了。”
龙寅川一笑：“不可惜，学士，硕士，博士的我都穿过，不强求其他的。”
白赫点了点头，往外看快速后退的行道树：“也是，我看到导师服也没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