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外面温度挺高的，龙寅川没多想就快步回了学院。
午饭的点外面很安静，推开办公室的门，秦乐民还在里面，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看手机。
“看什么呢秦老师，这么认真。”
秦乐民回头看过来，眼神很复杂。

这个眼神看得龙寅川一愣，他轻缓地关上门，投过去个询问的眼神。
秦乐民一直看着他走回座位，放下外卖，眉头舒展又皱起，半晌才叹了口气：“龙老师，你不会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什么？”
他这个反应看得秦乐民也意外，但不似作假，就把自己手机推到他面前：“咱俩在办公室坐一上午，学校里关于你的一些……嗯，可都传开了啊。”
龙寅川顺势低头看，一眼就看到了明显是页面截图里包含的那张照片，画面有点模糊，但他一眼就明白是什么时间地点。但他只是推了下眼镜，眉头都不皱的，低声问秦乐民：“秦老师，你这个是在哪儿看的？”
他这个反应让秦乐民有点摸不着头脑，心里的疑惑很大，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老老实实说别人给他发的，目前微博和论坛应该还有。
龙寅川嗯了声就坐下了，还不忘把其中一袋外卖往他那边推了点：“吃吧，等会儿凉了。”
“啊，啊，哦……”
办公室里很安静，秦乐民甚至觉得自己拆外卖盒的声音都太大了，哗啦几声后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龙寅川很平静地迅速刷着手机，看起来跟平时一样，只是整个人的气氛沉默严肃了很多。
老实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吃饭，胃口好不到哪儿去，何况秦乐民自己脑补想了很多，平时来者不拒的这盒炒饭都没吃两口。等他轻手轻脚地收好外卖袋子，龙寅川也正好放下了手机。
手机停留在他和白赫的微信对话页面，前不久白赫还发消息问他在忙什么，他回了句等着见学生开会，白赫就回了他个表情包，此外没别的了。
论坛里的消息说最早是艺术学院传出来的，那白赫说不定已经先知道了，那刚才发消息，是不是想问他这个。
脑子里迅速转着各种消息，一抬头就对上秦乐民欲言又止的表情。
无声呼了口气，递过去一个“有话请问”的眼神。
秦乐民得到这个信号，下意识坐直了点：“那个……龙老师，就是……上头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有人要搞你啊？”
两者应该都有吧，龙寅川思索了下，很认真地回他：“是真的。”
“所以你——”秦乐民脱口而出的话顿在这儿，转而语气又缓下去，“难怪了。”
龙寅川慢慢拉过外卖盒，平静地拆开，将有点凉了的炒饭往嘴里送。
秦乐民看他这样有点担心，斟酌了下表态：“那什么，我没那么保守传统，如果是真的，我也很支持，龙老师的为人我清楚，不是乱来的，你先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谁，再看这件事儿怎么解决，诶你放心啊，咱们学校公关速度很快的。”
龙寅川抬头朝他笑了下：“谢谢。”
这些话说出口，别的也没什么了，秦乐民叹了口气：“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然你看起来也是刚知道，不过得尽快想想怎么善后啊，你有招儿了吗？”
“还没想。”
秦乐民一愣，他看龙寅川情绪这么稳定，还以为早就想好应对措施了：“啊？”
吃了两口也吃不下了，龙寅川收好外卖擦了桌子：“我得先回去跟他商量一下，他应该很担心了。”
在秦乐民担忧的表情里，龙寅川背上包，带着两袋垃圾离开了办公室。
龙寅川把车开到白赫住处的停车场里，没有立刻下车，拿出手机给白赫发了个消息：“今天一直在家吗？”
过了两分钟白赫回他：“嗯，在家。”
下意识打出一句“有什么安排”，但在发送前删掉了。龙寅川在车里坐了几分钟，还是拿上东西出门。
电梯上楼，开门进屋，白赫正坐在沙发上，看他回来表情还有点意外。
“回来了？”
“嗯。”
龙寅川换了鞋，将车钥匙放在鞋柜上，那只手就这么扶着柜子，静静看着白赫。对视了几秒，白赫就懂了，他跟龙寅川太默契，眼神的交流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龙寅川走到他身边坐下，沙发微微下陷，白赫往这边倾了点。
白赫吐了口气：“你也知道了？”
“嗯，中午秦老师告诉我的。”
白赫扯了下嘴角：“那我比你早，我睡醒就知道了。”
龙寅川没接话，只是伸手搂着他肩膀。
白赫顺势往他肩头一靠，轻声说：“我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龙寅川嗯了声：“没关系，会有解决办法的。”
“学院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说的？”
“没什么，只是问了下情况，核实信息真伪，告诉我他们会尽快处理。”
龙寅川问他：“核实真伪，你怎么回的？”
白赫很轻地笑了声，但听着挺难受的：“我说是真的。”
龙寅川也笑了，搂着他的手往上走，轻轻揉他脑袋：“秦老师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
白赫坐直了，回头看他，表情很无奈：“龙老师，咱们这是公然出柜了啊。”
“是啊，不过有的东西藏不住，该来的早晚都得来。”
“嗯。”
“我这边还没人找，估计也快了。”
“我们学院会跟学校公关部门联系，处理掉网上的东西，虽然用处不大，聊胜于无吧。”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白捡挠猫抓板的声音。
沉默着坐了会儿，龙寅川忽然问：“你最近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白赫明白他的意思：“我想了一上午，确实没有。”
“那只能从照片开始查了。”
“其实……”白赫皱眉想了想，“咱们又没招惹什么人，我能想到的……”
他话没说完，龙寅川点了点头：“我也有同样的猜测，但是现在没有证据，先查一查。”
“嗯。”
龙寅川目光平和地看他：“你学校里应该没课了吧？”
“没有了。”
“那最近就在家里休息吧。”
“嗯，我也不想去了，”白赫丧气地靠在沙发背上，“等候发落吧。”
龙寅川笑着拍了拍他腿面：“别这么悲观，事情还没那么糟，就算情况不好，我们也会有退路的。”
白赫认真看着他，点了下头。
龙寅川往厨房那边看了眼：“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是还没想起来吃。”
“那我去做点儿，我也没吃多少。”
“好。”
龙寅川看着不动如山，但吃过饭下午就开始联系自己的人脉查了。
白赫的直播截图就不说了，有心人只要当时进入了直播间就能截图，但学校里的那一张明显是监控拍的，如果是监控范围就缩小了很多，能接触到的人毕竟有限。
联系学校保卫科说明了情况，反正现在都公布到网上，也不怕多几个人知道了。说明意图后工作人员也很负责地帮他排查，但从周五下午到今天，保卫科没有监控调阅的记录。龙寅川问了他们是否存在网络安全漏洞，这一点还需要核实，等核实清楚会跟龙寅川说明。
关于他的猜测，龙寅川还是找了肖方圆帮忙，肖方圆在C大有自己的人脉，可以帮着确认一些事情。说清楚后对方很配合，表示会尽快给他结果。
以防万一，龙寅川还找谌耘要了个律师的联系方式，走到这一步，还是得保护好自己。谌耘问起来的时候他没透露原因，只说有些问题要咨询。倒不是怕谌耘知道，只是想尽量自己先处理着。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两个人都没出门，白赫的手机时不时就会收到别人的消息，龙寅川这边倒是还算安静。
洗漱后躺在床上，白赫还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院长让我明天去找他。”
龙寅川摘了眼镜放到床头上：“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白赫无奈勾了勾嘴角：“能有什么应对的，在底线之上随机应变吧。”
“什么底线？”
白赫叹了口气，盯着屋顶的吊灯：“木已成舟，咱俩是事实。”
龙寅川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收回手去拉他：“达成共识。”
白赫很轻地笑了声。
龙寅川顿了下说：“院长刚给我发消息，也让我明天抽空去见他。”
白赫心里不痛快的地方又翻动了下：“唉，该知道早晚都要知道。”
“嗯，先看看领导的态度。”
“啧，什么事儿啊，”白赫莫名有点烦躁，“都21世纪了……”
话断在这里没说下去，龙寅川安抚地捏着他手指：“没事，都会解决的。”
白赫呼了口气，忽然转头看他：“你这心理素质真不错啊。”
龙寅川一笑：“我如果慌了你就得更紧张吧。”
“那肯定的。”
“所以我得稳住啊，”龙寅川温和道，“小赫，这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早一点比晚一点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见他打了个哈欠，龙寅川问：“困了？”
“有点儿。”
“那我关灯了，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
“晚安。”
虽然道了晚安，但两个人谁都没立刻睡着，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一起一伏，过了很久才慢慢平缓下来。
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到底挂念着这件事，睡了会儿又转醒。恍惚间往身边探手，却摸了个空。人清醒了点，开了夜灯坐起来，白赫果然不在。
他动作很轻，开卧室门都没有声音，而客厅里的一点光线却让他停下了脚步。白赫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了杯水，水杯是满的，而白赫抱着猫，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白捡毛绒绒的肚子，看着是在发呆。
龙寅川看了他一会儿，又折回卧室。
白赫睡醒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了，匆匆穿上衣服拉开门，发现龙寅川正把早饭端出来。
“你还没去啊？”
“不急，先吃饭，我们一起去。”
看龙寅川不紧不慢地摆碗筷，浮躁的心情居然慢慢平静下来：“龙老师也学会迟到了。”
龙寅川理所应当道：“偶尔为之，无伤大雅。”
白赫笑了两声，两个人谁都没提今天要面对的事。
一如既往洗了碗，背上包出门。
错过早高峰后一路畅通无阻，从学校大门开进去，路过往常停车的车库时，龙寅川忽然说：“今天把车停我们学院旁边吧，离你那儿也近。”
白赫愣了下，一口气卡在胸腔，又缓缓吐出来，他明白龙寅川什么意思，笑了下，顺手解开了安全带：“好。”
望着政管学院的外墙，以及上面留着岁月痕迹的窗户，白赫还挺感慨，仅仅两天，就感觉待了那么久的环境不太一样了。
“走吧——”

龙寅川先去办公室放了包，秦乐民不在，他也没多留，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
合上门，院长跟他说话的表情语气和平时一样：“龙老师来啦，来，快坐。”
龙寅川在那张坐过很多次的沙发上坐下，看柯敬给他泡茶。热气袅袅的一杯放在面前，他笑了下，端起来捧在手里。
柯敬在他对面坐下，打量他片刻和煦笑道：“龙老师，找你来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吧？”
龙寅川点头：“嗯。”
柯敬放下茶杯，带了点好奇看他：“咱们关上门来说，龙老师，怎么回事啊？”
其实早就想好该怎么说了，但一抬头对上柯敬已经看穿的眼神，龙寅川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他这个态度柯敬就明白了，以往讨论课题项目就是这样，龙寅川认定的东西，如果别人不接受，那他就是这样，笑着保留自己的意见，不会一味妥协。
柯敬抱着手臂，右手食指轻轻点着胳膊，再开口更是语重心长：“寅川啊，这件事情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处理得很简单，目前我看已经压下来了，之后一些部门会找你了解情况，你看啊，只是一些没头没尾没有证据的东西，关键就看你怎么说了。”
龙寅川抬眼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寅川，现在这个时代，舆论，传统，道德这些东西还是很重的，尤其是在高校，包罗万象的更多还是知识，为人师表，得有个公众普遍认可的形象，”柯敬说得很含蓄，“对于你个人，我一直很认可，你的私事我不会，也无权多管，但你得为了长远考虑，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对吧？”
“对。”
柯敬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你心里有权衡就好。”
龙寅川正打算说点什么，柯敬跟着继续：“我们年轻那会儿，跟兄弟朋友勾肩搭背的很正常，照片这种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只要你有态度。”
龙寅川认真看着他，缓慢眨了眨眼，柯敬的意思他明白了，准备好的话就得换个说法。
“院长，我……”
柯敬的手机正巧响起来，他看了眼，没立刻接，只是朝龙寅川一笑：“过两天学校那边的人找你，你想好怎么说就行，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啊。”
是委婉逐客的态度，龙寅川站起身，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好，您忙，我先走了。”
转身前龙寅川又补了句：“这几天我暂时就先不来学校了。”
柯敬点了点头，自顾自接通了电话。
本来以为院长会拉着他多谈会儿，这才不到十分钟就聊完了。龙寅川回到办公室，坐了会儿后还是开了电脑工作，点开学校的工作文件夹，浏览自己本学期的活儿还有多少没收尾。
白赫这边的情况不太一样，院长跟他聊了半个多小时才让他离开，主要谈的内容也是告诉他后面会有其他人来找他了解情况，让他想好该怎么应对。颜仲平全程都没说什么指向性很强的话，态度很模糊，反倒让白赫有点无奈，他都做好破罐子破摔的准备了，谁成想一拳打到棉花上。
下楼是走的楼梯，路过自己那间办公室所在楼层的时候，鬼使神差愣住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本来打算尽量避开同事，却忽然拐了个弯过去。
好在那间平时就没什么人久待的办公室这会儿也没人，白赫走到自己的桌前，看着桌面上一层灰叹了口气。他不常来工位，上一次来也只是拿了东西就走。拉开柜子，打了两个喷嚏才揉着鼻子翻找，在柜子里面的角落找到两本书，拍了拍灰又合上。回头打量了会儿这间有点乱的办公室，墙上挂钟有点瑕疵，还是他有一次给别的老师扔道具剐花的。
勾了勾嘴角，胳膊夹着书就离开了。
继续下楼梯，正巧手机震了下，一看是龙寅川发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在车库等着了，问白赫要不要出去吃饭。
一看时间，才十点过。白赫无声呼了口气，回了个好。
学期末的好处就是课程都结束，作为老师时间自由，没有人找就可以自己安排。龙寅川和白赫很默契地在接下来两天都没去学校，每天开车出去逛逛，去郊区凉快点的地方走一走，直到周四才通知他们去学校谈话。
而在周三晚上，龙寅川收到了肖方圆的消息，肖方圆效率很高，把龙寅川猜测的，想知道的一些情况查了个七七八八。或者说，正是因为跟龙寅川预想的大差不差，所以才能这么快。
这一晚龙寅川跟白赫聊了很久，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经过，但他们没有详谈第二天各自要怎么应对上面的谈话。太熟悉彼此的处事方式，做不到尽善尽美，那就问心无愧。
白赫不是第一次进学院的会议室，但一进去几个端坐的人对着他还是头一遭。
“白老师来了，坐吧，”颜仲平坐在侧面，向他简单介绍了下，“这位是德育处的方主任，还有信息化管理处的杨老师。”
白赫一一打了招呼，而他一坐下，对面几束视线投过来，他忽然觉得不太舒服。
“白赫，白老师对吧，我们来了解一些情况，不用紧张。”
左前方那位方主任先开口，带着明显的公事公办语气，白赫点了下头：“好，您请问。”
方主任看了眼那位信息化管理处的杨老师：“杨老师。”
“嗯，”这位看起来相对年轻的杨老师点开录音笔，“我需要录音，不介意吧。”
“不介意。”
“好，那我们开始，”杨老师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周一在学校表白墙，微博话题，贴吧论坛几处发布的关于你的照片和言论，你都清楚吧？”
“清楚。”
杨老师点了下头：“那关于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