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龙寅川回头看他，眼睛亮了下，又再度变得很温柔：“好，那到时候再安排。”
龙寅川对着电脑，表情有点严肃，眉头也有越皱越紧的趋势。
秦乐民来回踱着步活动伸展着，注意到他的表情还挺意外：“怎么了龙老师，碰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龙寅川先是仰头，闭眼缓了缓，这才既轻且长地叹了口气：“在看学生课程作业。”
秦乐民反应了下，忽然笑起来：“第一次感受学生作业是吧，被刺激到了？”
龙寅川老实点头：“有点儿。”
“你让他们做的什么啊？”
“选一个公共经济感兴趣的方向，找些中外期刊论文来分析。”
秦乐民绕到他身后看：“你有让他们分析到什么程度吗？”
“结构，逻辑，方法，中外文献行文区别之类的吧。”
秦乐民点点头，眼前浏览的这篇看起来页数不少，工作量扎实，但细看其实基本都是堆砌，没什么核心内容：“我第一次看学生论文作业的时候跟你一样，就想，这帮人真的都是研究生？做的东西完全不像啊。”
龙寅川叹了口气：“可能也是我没有说得太具体。”
秦乐民赶紧打住他：“可别这么想啊龙老师，也是环境不一样了吧，现在的研究生数量多起来，给他们的课程任务也多了，很难做到专心深入地去研究一个东西。你这个班是选修课吧，他们还不是经济相关专业的，达不到要求很正常。”
龙寅川点了点头：“这些我倒是都想过，本来做了心理准备的，没想到还是没防住。”
“哈哈哈哈现在的学生，真的，随时都让咱当老师的防不胜防，”秦乐民感同身受，“你说一个课程作业，又不好让他们因为这个挂科，但要想把分数打高一点好像都下不去那个手。”
“对，就是这个感觉。”
秦乐民站直扭了扭腰：“唉，习惯就好，咱们也有得慢慢妥协的地方，哦对，你这个结课了吧？”
“嗯，上周刚结的。”
“那还好，以后估计给你排经济的专业课，应该会好点儿，毕竟都是有基础的。”
龙寅川无奈一笑：“但愿吧。”
“对了，之后那个交流会，最后还是你去啊？”
“嗯，院长点名的。”
“只是听？”
龙寅川摇了摇头：“要做个简单的报告。”
“哟，那可以啊，文章？”
“对，之前跟院长合作的那篇。”
秦乐民挑了下眉毛：“合作？那不是你自己的文章吗。”
龙寅川推了下眼镜看他，表情有点讳莫如深的意思：“院长提了些意见，还帮忙联系的期刊，不然不会这么快。”
这么说秦乐民就懂了，略有几分同情道：“那就去吧，反正会议档次够高，远是远了点，不过去看看学术前沿都研究什么也不错。”
学术会议是16号，他订的15号出发，跟白赫一起，两个人还能一起回来。
不过出发前两天又替院长跑了一趟，去跟项目合作的公司洽谈。不知道为什么，龙寅川感觉对方派出的负责人对他的态度有点微妙，或者说对他所代表的东西态度微妙。但谈还是在认真谈，拿出的资料也很扎实，对于他们前期写标书很有用。
离开的时候对方送他到门口，很隐晦地提出下一次希望柯院长亲自来一趟，龙寅川也委婉表达会告知。不过回去路上一琢磨，柯敬的意思是自己跟这个公司有联系，那为什么听起来他很久都没出现过了。
他也没有深究，反正跟着院长的命令，把该做的都做了就好，别把自己掺和进什么麻烦事儿里。
这一次还是龙寅川收拾行李，他动作很快，白赫洗个澡的工夫，出来看两个箱子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白赫擦着头发坐过去，看他在往里装防晒霜，还是白赫之前买的，只有一瓶，塞到了白赫的箱子里。他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笑着问：“你说，咱们都是出差，要报销的，是不是得各自订个房啊？”
龙寅川看他一眼，又继续整理，语气很是理所当然：“一间就够了，报不报是自己的事。”
白赫故作无奈道：“这么想有点吃亏啊。”
龙寅川知道他在玩笑，配合着摆出一副一本正经：“那这样，直接让酒店多开一间的发票，出个税点就行了，也能报下来。”
“没想到啊龙老师，这操作听起来你还挺熟的。”
龙寅川不置可否一笑。
“酒店我定在学校附近了，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白赫拉下毛巾，“但离你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吧？”
“也没远多少，我只需要去一天，比你方便。”
白赫点点头，默认了。
周四白赫结束排练后龙寅川就接上他打车去机场，一路顺利，落地赶到酒店时不算太晚。不过这么折腾也累，办了入住就洗漱休息了。
白赫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龙寅川已经离开了，给他留了条消息，时间显示还挺早，不到八点就走了。他这边倒是不急，约的下午见面，还有充裕的时间睡个回笼觉。
下午两点半，依旧是同一个姑娘来接他进去，还是在学院楼碰的面。一见面白赫跟钟齐成就直奔主题，针对目前的编排成果一点点分析讨论，好在编排过程中两个人一直都保持着联系，有问题就及时沟通，所以这一步倒不怎么费时间。
一下午的时间效率挺高，需要调整的都是些细节，也是白赫跟学生们可以自己发挥的地方，在后续的排练里细化一些就够了。今天的钟齐成看起来没什么别的事，很热情地邀请白赫吃饭，尝尝他们的教职工餐厅。
龙寅川说晚上得吃了饭才回来，白赫也就没有拒绝。
钟齐成带他去了教职工餐厅的包厢，点了些招牌菜，工作之外聊的话题也轻松很多，一顿饭吃得还算开心。
离开食堂的时候刚好碰上校内摆渡车，钟齐成帮他刷了卡，直接就能坐着去校门口。
龙寅川回来得挺晚，白赫靠在床头打着哈欠看手机。
“我以为你都睡了。”
白赫坐直了点，揉了揉脑袋：“说了要等你的。”
龙寅川一笑，放下手里的电脑包，脱了外套挂好了：“我要是回得再晚一点，你还撑着等啊？”
“等啊，”白赫理所当然地回他，“这有什么，又不是没熬过夜。”
“不耽误你明天工作啊。”
白赫顿了顿，忽然夸张地叹了口气：“就非要我明说，一天没见想龙老师了吗？”
龙寅川温和一笑，缓步绕到他这边，俯身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下：“我也一样。”
白赫笑了两声，直接拉着被子躺下：“好了，人也等到了，我要睡了。”
龙寅川被他这一通逗乐，失笑着放轻动作去浴室。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换了换，白赫起了个大早，龙寅川还睡得沉。白赫迅速收拾好没打扰他，在酒店吃了饭就去学校。
为了不耽误事儿，钟齐成跟白赫决定今天内把该谈的问题都谈好，所以这一天白赫都跟他在学院待着，钟齐成还找了几位老师一起讨论，大家都是有经验的专业人士，效率很高，提的建议也很实在。
在学院吃了午饭，接着跟钟齐成又聊了会儿，这一次的出差任务基本上就完成了，之后也不用过来了。钟齐成说他应该会在正式表演的时候去一趟C市，到时候就等着看白赫他们的成果了。
钟齐成还有活儿，白赫就没让他送，来了几次都熟悉了，就自己顺着楼梯下去。不赶时间步子也慢，路过宣传栏时还有心情停下来看一看。
这个时间学院来往的人都少，他认真看了会儿墙上的介绍栏，正打算给龙寅川发个消息就走了。刚把微信消息发出去，身后有人喊他——
“是……白赫吗？”
白赫下意识回头，看清对方模样后直接怔在原地。
对方看他转身后眼里有一瞬的难以置信，跟上两步后又停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外：“真的是你。”
白赫回过神，眨了眨眼，视线移开又移了回来，语气平静：“是我，好久不见了啊，于穆。”

在这里遇到于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于穆上下打量着他，看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似乎有点遗憾，但转瞬即逝，轻笑着跟他聊起来：“昨天听钟老师提到你的名字，我还想会不会是同名的，原来真的是你。”
白赫勾了下嘴角：“很难想象吗？同名还同样的专业工作，那得多巧啊。”
他把巧字咬得挺重，而于穆脸色不变，平和礼貌地像是真的遇着了多年未见的朋友。
“是很巧，”旁边有学生路过，看到于穆时打了个招呼，等人走远了他才又开口，“忙完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白赫点了下头。对于于穆，他的态度跟面对钱禄丰不一样，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想开了，心里就算有怨气有无奈，隔着这么些年的光景，也早就模糊了很多，包括对这个人的感情，也早被风化掉了。
于穆看不透他的想法，但也做出了旧相识见面会有的举动，邀请白赫去喝杯茶坐一坐。白赫看时间还早，给龙寅川发了个消息也就跟过去了。没什么别的想法，他也只是想看看当初背信弃义的人过成什么样子了。
跟着于穆从侧门出去，在学校附近找了家茶馆，坐下看着对面的人时，白赫还恍惚了下。于穆的模样没太大变化，他也一样，这么对坐着都升起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点好单，于穆先一步开口问：“在高校当老师？”
白赫点了下头。
于穆一笑，有那么点释然的意思：“那很好啊，看你有这么好的发展，我很高兴。”
高兴？白赫有点讽刺地想，应该是心里那点儿良心作祟，觉得安心了点吧。
“比不上你，我就是赚点辛苦钱。”
他语气没什么恶意，甚至带着点笑意，但于穆脸上的笑少了点。这么近距离一看，白赫还是得感慨，自己当年能那么喜欢他不是没道理的，温润的气质和优秀的外表，在岁月磨砺下还多了稳重。抛开其他的不谈，如果现在作为陌生人再见到，他应该也会挺欣赏的。但下一秒脑子里出现了龙寅川，他松了口气，还好，脑子里有这么个人，对面变得再有魅力那也无法吸引他了。
“工作难免会有辛苦的时候，以你的能力肯定可以处理好，”于穆不动声色地圆着场，“生活上呢，都还顺利吗？”
白赫一时有点说不出话，哽了片刻才点了下头：“现在挺好的。”
茶水送了上来，白赫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下，简单扫了眼，一看是龙寅川立刻拿起来回复。
等他再度放下手机，于穆继续问：“你现在都上什么课呢？”
“基训，汉唐，古典之类的。”
“想来也是，以前你就在这方面很厉害。”
白赫不想听他再夸什么能力水平技巧，没有意义，他听得也怪讽刺的，把皮球踢了回去：“你呢？”
“我也带一些专业课。”
白赫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下的简介：“现在是副教授了吧。”
于穆低头看着茶杯：“领导信任吧。”
这样的谦虚，白赫不置可否，手机又轻轻震动起来，打开看了眼，白赫眼神温柔了点。
忽然意识到于穆正在打量自己，飞快回了消息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是平平淡淡的样子。
于穆也很直接：“感情方面还不错？”
白赫认真看着他，忽然一笑：“嗯，挺好的。”
这个应该是刚才到现在白赫最真心的一个笑，于穆不明显地愣了下，也回以一笑：“恭喜。”
想到龙寅川，莫名有股子劲儿往外涌，白赫端着茶杯呼了口气，将那点微妙的不自然驱走：“也应该恭喜你，事业有成，感情稳定吧。”
于穆点点头：“嗯，谢谢。”
白赫问了个意义不大但偶尔还会想想的问题：“你最后……还是跟她在一起的？”
于穆沉默了片刻，没有抬头看他：“是，研究生毕业后就结婚了。”
白赫眨了眨眼，茶杯轻轻磕在桌上，他笑着说：“挺好啊，爱情事业双丰收，未来可期啊。”
于穆看着他，垂眼思考了几秒，又抬眼认真看着：“关于当初的事，白赫，我一直没有向你好好道歉。”
白赫挑了下眉，往后靠着坐直，似笑非笑问他：“怎么，那你现在要道歉啊？”
还挺好笑的，真要道歉，这么长的时间里又那么多机会，恐怕也只是今天见到了，才觉得刚刚好，适合道个歉。
于穆听出他的画外音，表情没有困窘，平静又坦诚：“是，当年的事，我很抱歉，虽然现在说没什么用，但我也求个心安吧。”
果然，猜对了。
白赫不想跟他多说这些，点了点头，很痛快：“好啊，我接受，嗐，人嘛，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真要说我那会儿也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很多时候欠考虑。”
“你不用……”
“不过现在也不用再提了，”白赫打断他，“不瞒你说，其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挺难的，但现在过得还不错，我啊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所以无所谓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吧。”
于穆望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谢谢。”
“客气。”
从进来到现在，大概只有十分钟，但这么对坐着，又仿佛过了很久。不同于真正的老友有说不完的话，话到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想聊的了。白赫又看了看手机，揣上后直接告别。
“其实上次来出差我在学院简介上看到你了，没想到这回还真碰上了，也挺好，当初虽然都欠说法，不过现在来看没什么了，”白赫站起来拿上包，“于老师，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继续加油吧。”
“嗯，你也一样。”
于穆没跟他一起出去，说要再坐会儿。白赫站在茶馆门口等了会儿，有点儿腰疼，但很快，几分钟后前面停了辆出租，龙寅川从上头下来。他很自然地迎上去聊了两句，见龙寅川往茶馆方向看，就转身指了指二楼某个靠窗的地方。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楼上的人跟楼外的人匆匆对视了一眼。
“走吗？”白赫问他，“饿死了。”
龙寅川笑着推了下眼镜：“走，白老师辛苦了，请你吃顿好的。”
“其实我真的没想到能碰到他，也太巧了。”
龙寅川似笑非笑道：“说不定你以为的巧合是早有预谋呢？”
“预谋？就为了预谋个道歉？”白赫失笑，“管他的呢。”
龙寅川把剥好的虾给他：“再见面有什么感觉？”
白赫想了想：“感觉……再见一面也挺好的。”
“嗯？”
“我被他影响了很久，甚至我那个原则都是因为他，但今天看到他吧，我才感觉我真的放下了，”白赫慢条斯理嚼着虾，“我对他一点多的情绪都没有。”
龙寅川笑着点头，默默擦着手。
白赫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凑近了点儿低笑道：“龙老师今天不会是吃醋了吧？”
龙寅川没承认，也没否认，带着点笑意看他：“何以见得？”
“我说我跟他要聊一会儿，你就来得好快。”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笑出声，龙寅川回他：“是，其实还有点生气，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白赫抿了抿嘴：“你就隔老远看了那么一眼，觉得是什么样的人？”
“很难说，”龙寅川擦着嘴，有那么点气定神闲的意思，“但不足为惧。”
“为什么？”
龙寅川认真想了两秒，很是认真地回：“白老师给的底气啊。”
“嘶，还得是龙老师，真会说话。”
白赫看着龙寅川，越看心里越高兴，等龙寅川再看过来就已经笑得有点傻了。
“想什么这么高兴？”
“想你啊，”白赫毫不避讳，餐厅人多，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在聊什么，满足叹了口气，“当初觉得风险大，现在来看效益还真不错，啧，投资还得跟着龙老师走啊。”
龙寅川被他这语气逗乐：“那我可得保持趋势，稳中有进了。”
吃过饭在附近散步，工作日的夜晚人还是很多，风景跟C市不太一样。晚风已经带着热度了，这段时间太忙，总觉得过得很快，似乎还停留在穿羽绒夹克的日子，一眨眼就该穿短袖了。
“你以前应该也来过这边吧。”
龙寅川看着在附近拍照的人，轻声道：“来过，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吧，有一段空闲，就到处旅游。”
“挺自在啊，感觉怎么样，看过那么多地方，最后还是回去了，有没有什么遗憾。”
找了处人少些的位置，倚在观景区的栏杆上，对面闪烁的霓虹下是发达的城市，龙寅川手肘撑着栏杆，很从容地回他：“如果倒回去五六年，可能会觉得遗憾，但现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