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这一下午他们在很多方面都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等钟齐成带他去看一下初步的编排效果了。
“……我找了些学生，把重要的几幕都排了个雏形，明天下午带你去看看，看了效果我们再接着聊后头的。”
白赫注意了下时间，已经五点过了，差不多持续谈了三个小时，停下来时两个人都有点累：“好，辛苦钟老师了，看得出来非常用心，我也会尽全力的。”
“好，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做东，请白老师吃顿饭吧？”
白赫刚才就注意到他时不时就在看表，自然一笑：“今天就不用了吧，我还有些别的安排，谢谢钟老师的好意。”
钟齐成也不多留，点头道：“好，那我送你出去。”
“嗯，麻烦了。”
钟齐成送他的路不是小姑娘带他来的方向，直接沿着走廊从另一边离开，这么一绕才发现刚才进来的地方是侧门，从三楼中间的走廊往下看，是个中庭，从中庭出去应该才是正门。
“电梯有点儿慢，稍微等等吧。”
“好，没事。”
顺势往旁边一看，白赫这才注意到电梯旁边是一面照片墙，贴着各个老师的证件照。钟齐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主动给他介绍：“这是我们去年才新换的照片，不少老师还特地重新拍了证件照。”
“那肯定的，都是门面啊。”白赫笑道，原本只是很随意地一扫，视线却忽然定在了中间某一张照片上。
他的反应太明显，钟齐成好奇道：“嗯？是有认识的人吗？”
白赫缓慢眨了眨眼，忽略骤然加快的心跳，走近两步看清了照片下的名字。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白赫垂眼，跟钟齐成一起进去，感受到身边疑惑的视线，他隐晦地调整了下呼吸：“我看有个，是叫于……什么来着？”
“于穆，于老师，我们学院很厉害的一位年轻教师，年纪跟咱们差不多，但获奖无数，头衔也多，可是众多学生心目中的偶像了。”
“是吗哈哈哈，”白赫干笑了两声，“我刚以为是熟人，认错了，这么厉害的人物我可没地儿认识去。”
钟齐成没多想，也跟着笑，不过走出电梯时忽然来了句：“成就多要付出的也多，这位老师故事很多的。”
“嗯？”
钟齐成摇了摇头，言尽于此，白赫也很识趣，走到门口就主动道别：“好了，就到这里吧，那明天见了。”
“好，明天上午我把具体的时间地方发给你，再见了白老师。”
吃惯了C市的口味，在这边随便找一家街边馆子果然不怎么合口味。索性也没什么胃口，白赫脑子里全是刚才那张照片。他肯定是没认错的，于穆的模样出挑，放在一堆好看的男女间都能一眼认出来。他以前也想过于穆会怎么发展，同样是那件事的受害者，他混得不怎么样，人家倒还风生水起，但仔细想一想当初于穆的反应，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
心情不太好，不是因为对方混得好他有落差，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也可笑。
桌上的辣椒油罐子已经干了，看了眼完全没食欲，汤面也清淡，白赫叹了口气。桌上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龙寅川，连上耳机后接了起来。
“喂。”
视频那边的龙寅川看起来刚吃过饭：“忙完了吗？”
“嗯，今天的任务结束了。”
“在吃饭？”
“对。”
龙寅川顿了下，轻笑问他：“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筷子在碗里搅了搅，白赫无奈道：“吃的面，没选好，贵就算了，味道也不太行。”
“那就换一家。”
白赫被他的笑意感染，也勾起嘴角：“怎么，说换就换啊。”
“民以食为天，当然要吃好了，你出去一趟辛苦，吃好点儿，吃高兴。”
这倒也不是吃的原因，白赫就这么看着他，没立刻接话，龙寅川看出他的情绪，轻声问：“是还有别的什么？”
没什么好瞒的，白赫点了点头。
“想聊聊吗？”
白赫看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笑得很无奈：“我心里很不平衡啊。”
“嗯？”
店里的人多起来，白赫抬头看了看：“等我回酒店跟你说吧，我真的越想越生气。”
龙寅川还是那副温和耐心的样子：“好，等你电话。”
本来是想回去就给龙寅川打电话的，结果还在路上就看钟齐成在群里发了今天的讨论流程，一回房间颜仲平的电话就过来了，不得不先给院长汇报一下今天的内容，顺便把后面的工作计划也报告一下。一来二去聊了将近半个小时，挂断后来电提醒显示孙薇还过来一次。回过去一聊又是半个小时，在他妈的叮嘱里挂掉后白赫居然觉得打电话都累。
龙寅川没催他，他也让自己先缓缓，洗了澡出来，一看九点过，这才拿起充满电的手机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
从看到照片那会儿到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再跟龙寅川聊也能站在更客观理智的角度上聊。他很平静地讲了经过，龙寅川问他当时反应心情的时候也老实回答。实际上，十年过去，不光是这所学校有了很大改变，他自己也一样。他以为自己还深受影响，以为自己很长时间都无法摆脱那些讽刺恶心的声音，但今天在接到龙寅川电话那一刻情绪就没什么波动了。
的确没必要再反复思考当年的对错，至少现在有一个如此优秀的人青睐他，喜欢他，足以证明他并非不堪，他们这样的人，也值得被珍惜，值得好好被爱。
话到最后，他对龙寅川说谢谢，还被调侃了。
白赫也笑，很奇怪，之前忙起来几天没机会见面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才分开一天就想了，他也确实这么说出来：“寅川，想你了。”
龙寅川顿了下，透过视频的眼神温柔：“我也一样，小白，我在家里等你。”
挂了视频，白赫耳朵有点发热。他们平时都习惯了称呼对方老师，也只有情到浓时才偶尔喊一喊名字。龙寅川喊他小白，跟以往那些人一样，但又跟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龙寅川问过他会不会介意，他说“从你嘴里喊出来，我很喜欢”。而这种分隔两地的夜晚，轻轻一声名字，反倒将思念灌得很满。
白赫一直要待到周三才能回来，龙寅川在爸妈家住到周二才走，一大早就起床，直接去赶周二的课。
教学任务，不同的老师感受不一样，秦乐民说有时候上着也难，柯敬这些老教授就觉得不算什么。真让他自己体验了，感觉还挺不错的，这段时间上下来，龙寅川觉得这份工作算是选对了。学生给面子，他上得也轻松，课堂氛围很好，加上感情顺利，好像过去多年的沉淀终于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也该他享受享受了。
课堂上有几个比较活跃的同学，提问很积极，谢齐尧算一个，他对这个看起来斯文有礼的男同学印象不错。不过这两次课总觉得他有点消极，大多时候都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或许是有什么心事。
课间休息时在茶水间碰上了，简单聊了两句才意识到谢齐尧在烦论文的事。他知道谢齐尧的导师是谁，想想之前从秦乐民那儿听来的话，大概也能理解他为什么烦了。
“如果要用计量的方法，你的研究方向是什么呢？”
谢齐尧明显愣了下，看他的眼神里忽然有了点隐晦的光亮，就是这一点光亮让他主动说出可以帮忙提提意见。龙寅川一直都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在求学道路上遇到的老师都还不错，所以他也想成为还不错的老师，至少尽自己一份力吧。
听谢齐尧简单介绍了他的计划，龙寅川点点头，说了自己的办公室位置，让他有空就过来。

龙寅川无奈一笑：“有点儿。”
白赫昨天回来的飞机晚点了，龙寅川在机场等到很晚才接上人，两个人都累，也没聊太多，直接回了龙寅川那儿，简单收拾了就睡。睡下都两点过了，上午柯院长找龙寅川开会又得早起。早上倒是被一杯咖啡提神醒脑，但中午没休息，去了健身房，这会儿才感觉到困。待会儿又是学院例会，光是想想那个环境，龙寅川本就发困的脑子有点抽疼。
“啧，大会时间推到四点半了，”秦乐民看了下手机，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要命，今天还要学习什么讲话精神，又得拖到挺晚了。”
龙寅川对着电脑屏幕，拧开水杯喝了口刚泡上的浓茶。
微信的图标忽然闪烁起来，点开一看精神了点，白赫发来的消息，看样子是才醒，问龙寅川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立刻回了个好，又跟上一句可能会晚一些，学院要开会。
白赫说没问题，他先去订位置，顺便跟上了几个有趣的表情包，龙寅川看着就轻轻笑了声，对面的秦乐民饶有趣味地看他。这段时间龙寅川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反应，他都默认这位精英才俊有情况了，何况旁敲侧击时龙寅川也没否认。不过龙寅川没细说，也从没主动提，他能理解，人嘛，总是有自己的一些坚持。
“对了龙老师，经贸那边下周要来个大咖开讲座，去听听吗？”
“嗯？谁啊？”
秦乐民报了个名字：“讲座信息发你了，你不是有研究数字经济吗，这位老前辈可是国内早期开始相关研究的，看议程会涉及基金申报和论文发表，挺有用的。”
“那是该听听了，谢谢秦老师。”
“客气了啊，”秦乐民一笑，现在跟龙寅川熟悉了，发现这位跟表面上给人的第一感觉不一样，其实很好说话，人也好，所以跟着又毫不客气开口，“就，还有个事儿想麻烦你一下。”
“什么？”
“我用你之前说的软件跑数据，有点儿问题，能帮忙看看不？”
“可以，现在吗？”
“你不忙就行，应该很快。”
龙寅川点着头站起来，轻轻拖开椅子绕过去，活动了下脖子：“来，醒醒神。”
“好嘞——”
讨论学术问题，又是各自了解的领域，困意的确散得很快，龙寅川甚至坐到了秦乐民位置上亲自动手，给他演示了软件如何使用。两个人还针对文章的一些结构问题相互探讨，彼此都有些收获。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秦乐民看东西清晰了，忽然点了点桌子：“龙老师，你要不先看看手机，好像一直有消息。”
“行，”龙寅川把位置还给他，“对了，你说的那几篇文献能发我一下吗，我学习一下他们的逻辑结构。”
“没问题，马上。”
回到自己位置上，龙寅川打开手机，又干脆去看电脑，还是微信消息，除了白赫给他发的几条，还有一个好友申请，来自谢齐尧。
想到上午课间聊的，龙寅川通过了申请，主动发了一条——“谢同学你好”。
过了几分钟，谢齐尧回了他好几行，大概意思就是想找他请教一下论文，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看了下时间，这周应该是不太方便了，就约了下周一。谢齐尧很真诚地道了谢，并按照他的要求发了个提纲过来。
学院大会卡着六点才结束，一结束所有的老师都匆匆往外赶，像极了卡着点下课要去食堂吃饭的学生。白赫让龙寅川别开车，说今晚想喝酒，他也很干脆地直接打车去目的地。路上有点堵，司机师傅问他赶不赶时间，早就有了经验，直接说不着急，让师傅慢慢来。
C市的夜晚一大特色，但凡味道不差的各种饭店馆子几乎都满满当当，龙寅川看着眼前这一条火锅街，几乎大半的店外面都排着队，服务员的吆喝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空气里都是各家的火锅味。听说经常吃的人能闻出每一家的不同，他倒是还差得远。
进了白赫订的店，找到人的时候看桌子中间已经摆上了口微微沸腾的锅，翻滚的红汤里能看见明显的辣椒花椒。
“来啦，”白赫给他到上一杯茶，“我直接点了红锅，微辣可以吧？”
“可以。”自从来了C市区，或者说自从跟白赫在一起，他吃辣的水平也有所上升，一顿微辣的火锅完全不在话下。
龙寅川脱掉外套，放进店家准备的袋子里：“你来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还好，”白赫将菜单递给他，“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他俩基本上已经摸透了彼此饮食上的偏好，龙寅川快速看了眼就笑着还回去：“就这些吧。”
白赫一笑，又看了看菜单，忽然问：“那我先来点儿啤酒？”
“好。”
服务员收走菜单，顺便送了些开胃小菜。
看着对面心情还不错的白赫，龙寅川问：“这几天忙吧？”
还没开口就先短促地叹了口气：“唉，是啊，每天都没闲过，跟效率高的人共事虽然很愉快，但也确实累。”
龙寅川一笑：“这一趟成果丰硕啊。”
“那可太丰硕了，”白赫剥着花生，“还没来得及好好梳理，脑子里一堆东西。”
“不急着跟你们院长汇报吧？”
“还行，让我下周去找他谈，没别的要求就能直接选人了。”
龙寅川将袖子撸起来了点，顺便问他：“你们选人有什么标准吗？”
“主要还是看专业水平吧，成绩，经验，获奖什么的都会考虑一点。”
“需要的人多吗？”
“规模不大，三十多个吧。”
“听起来也挺麻烦的。”
白赫笑道：“其实还行，大家都是专业的，每个环节认真做好，最后效果不会差到哪儿去。”
没聊几句菜就陆续上来了，正好锅底也完全沸腾，白赫往里下了些不易熟的菜，这才夹起毛肚涮，龙寅川盯着他的筷子，上下大概十秒，白赫就把这一片放他碗里了。
“尝尝。”
“你吃就行了，我自己来。”
白赫一笑：“也就这一片，意思意思，等我吃上头就别指望给你夹了。”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直接把剩下的毛肚下了大半进锅，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捞起来，蘸满了香油往嘴里塞。
“……啊，还得是这个味儿啊。”白赫呼了口气，脸上是夸张的满足。
龙寅川失笑，很配合地开了瓶啤酒，给他倒了一杯：“还得来口冰啤酒对吧。”
“那可不，不错啊龙老师，”白赫灌了一大口后打趣他，“越来越懂我了。”
龙寅川一本正经道：“应该的，还要再接再厉。”
“哈哈哈哈真给面子……”
这顿饭白赫吃得很高兴，喝点酒人也放松，龙寅川听他讲这些天的经历，听他毫不避讳地提起曾经避讳不已的人，甚至真情实感地吐槽，耐心地一次次给他杯里满上啤酒，看他说到不忿处一顿，仰头灌下去。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龙寅川逐渐发现的，也是让他更加欣赏喜欢白赫的地方。白赫总羡慕他情绪稳定，说自己更容易被影响，从而内耗。可就算是这样，他情绪来得快，恢复得也很快，他有一种敏感又顽强的特质。
“……什么东西，我之后还得过去，真要让我碰上了，高低得让他见识见识现在的本大爷可高攀不起。”
龙寅川嘴角弧度扩大，很中肯地点头：“白老师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眼光不好，轻重不分的人不配。”
白赫失笑，跟他碰了下酒杯：“龙老师一句夸俩，啧，真会说话。”
这顿饭吃了挺久，结账离开时白赫站在店门口，摸着肚子感叹好撑，龙寅川提议散步消消食，刚好附近有个滨江步道。
天气回暖，晚上散步的人也多了些。隔着江看对岸高低林立的建筑，灯光变幻，华丽又魔幻。白赫酒量不差，龙寅川没喝多少，倚在江边栏杆上吹着风，都不觉得醉，只有少许酒精作用下的放松。
冷不丁白赫还叹了口气：“吃没吃多少，酒水一肚子。”
“难受吗？”
“嗐，没事，等会儿消化一下就好了。”
“嗯，”龙寅川继续往对岸看，忽然说，“不同的地方看江景，景色差别还挺明显的。”
“是啊，这几年旅游发展得好，市里特地投资建设了的。”
龙寅川说：“老城和新城融合得很好，冲这一点来的游客就很多。”
“网上不都说了，晚上开了灯，那感觉就出来了，”白赫撑在栏杆上，看到侧面的跨江大桥，“还有很多电影电视剧的取景地，带着这边的旅游业时不时就火一把。”
“难怪你说节假日都不愿意出门。”
白赫一笑：“人太多了。”
风吹得很自在，白赫俯身，胳膊和下巴一起挂在栏杆上，职业习惯让他没弓着腰，反倒将后背绷得很直。龙寅川看他这有点孩子气的动作，笑着在他背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