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从这儿坐地铁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就好，怎么样？”
“要不打车？你的脚，会不方便吧？”
“嗐，没事，我不是第一次崴脚了，心里有数的。”
“那就好。”
虽然是能走动，但龙寅川的步子很慢，带着白赫也慢下来，几分钟的路，愣是走了十几分钟才进地铁站。
好在这个时间地铁上的人不多，他们很容易就找了空位，并排着坐下，龙寅川下意识去看对面高处的路线图。
白赫正在看手机，回钟夏消息，冷不丁听龙寅川低声来了句：“这些站点的名字都挺好听的。”
“是吧。”白赫顺着看过去，线上标出的名字各有特色，有的很文艺，有的也带着浓浓的地方特色，“好像听我学生说过，她们看过的小说里，还有用这些类似名字给角色命名的。”
“嗯，的确很适合，” 龙寅川点了下头，忽然转头看他，“一直都觉得，白老师的名字很不错。”
白赫一笑：“是吧。”
“很好听。”
“爸妈希望我功名显赫，结果也没混出什么名堂。”
龙寅川只见过孙薇，顺势问道：“白老师的父亲应该是个读书人吧？”
“嗯，以前是语文老师，”注意到龙寅川在看他，白赫一本正经道，“别看我啊，我可没遗传到我爸这方面。”
其实白赫安静的时候气质自然而然就很沉静，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龙寅川笑着，也不打算说。
时不时聊两句，一站一站路程走得挺快，还剩下两站时，地铁门开了，出去了一拨人，也进来了几个。一位牵着小孩儿的年轻女士直接坐到了白赫旁边，准确的说，让那个小男孩儿坐在她自己跟白赫中间。
这位女士一坐下就在玩手机，很投入，小男孩儿无聊，直接站在座椅上，扒着窗子往外看，随着地铁起步晃晃悠悠，还在笑，似乎觉得好玩儿。白赫下意识看了眼，没在意，回头继续跟龙寅川说话。
但地铁减速刹车时，坐着的人都会重心倾斜，更别说站着的小孩儿了。那小男孩儿一个没站稳就往白赫这边倒，但双手还扒得很稳，就是一脚踩在了白赫大腿侧面。
隔着裤子踩到了一点点肉，就算小孩儿体重不夸张还是挺疼的，白赫没吭声，看那小孩儿一点要道歉的自觉都没有，也不说什么，往龙寅川这边稍稍靠了点。
“怎么了？”龙寅川没注意到刚才的细节，温声问他，“挤吗？”
“啊，没有……”他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大腿侧面又有点拉扯感。回头一看，那小男孩儿正在踩他裤子侧面那条短短的装饰链，虽然他是黑色的裤子，但看着那只脏兮兮的鞋，白赫觉得血压有点上来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拍了拍裤子，看了眼那边的女士，而那女士全神贯注地刷手机，根本没注意这边，倒让他很无奈了。
正有点不舒服，忽然有只手伸过来，帮他擦了擦裤子。
“龙老师？”
“嗯。”
龙寅川应了他一声，视线落在他另一侧，再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这位女士，请照看好孩子。”
这下玩手机的人听到了，众目睽睽下有点不好意思，伸手一搂，把小孩抱在怀里，低声训了两句。
白赫愣了愣，而很快就到目的地了。缓缓停稳后，龙寅川站起来，没先走，回头看着白赫，等他也站起来。
从地铁站出去，又是另一个综合商业区，人更多了。
白赫双手揣在衣兜里，忽然半开玩笑道：“龙老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龙寅川从刚才开始表情一直很平淡，听到这儿才笑了下：“没什么。”
“嗯，”白赫顿了下，“谢谢龙老师啊。”
龙寅川顿了下，同样玩笑道：“那也谢谢白老师不觉得我计较。”
这个回答倒是让白赫很意外了，斟酌了下，轻松道：“没有的，别这么想，我这个人吧，性格这样就很容易吃亏，但有时候真的，退一步越想越气，所以龙老师刚才，嗯……我挺解气的。”
龙寅川推了下眼镜，轻声道：“那就好，我可不想在今天给你留什么坏印象。”
白赫眨了眨眼，回头看他，注意到龙寅川脸上的严肃和一丝犹豫，心里一动，他也轻声道：“龙老师？”
“嗯？”
“今天放松点儿，你是怎么样，你想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龙寅川对上他视线，白赫的眼神很坦率，又自然，带着点安慰。他笑了下，点点头：“好，白老师多包涵了。”

（四十一）
本来以为白赫说的地方就在这个大型商圈里，结果龙寅川跟着他穿过好几条隐藏在商业区边缘的巷子，东绕西拐，居然到了个隐蔽的社区。站在老旧的街道上，看着两侧明显刻着历史痕迹的小店，龙寅川下意识回头，还能看到商圈高耸的写字楼，这种感觉很奇妙，掩藏在现代化的都市圈下，居然还有这样悠闲隐蔽的地方。
白赫看他反应，笑而不语，走在前头带路。
街道上的车不多，两侧店铺外有些晒太阳的人，聊天喝茶，很惬意。白赫停在了个人稍多些的店门口，在三三两两的人里扫了一圈，没找到目标，又往店铺里走了两步，忽然一笑，高声道：“咖哥，生意好啊。”
这是句方言，龙寅川还是听懂了，抬头看店铺名，是家咖啡店，这才注意到店铺外坐在树下聊天放松的大家，手边的杯子里都是咖啡。这倒有点新奇，在他的经验里，这种情境下更适合喝茶。
他正观察着，忽然听白赫喊他——
“龙老师，来啊——”
店铺的装潢跟这条街的风格很像，甚至门口还有道二三十公分的门槛。进去后第一眼的感觉很丰富，小玩意儿很多，细看的话更有意思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挂件摆件，柜台前面还立着俩看不懂风格的动物陶偶，脸部做了夸张滑稽的表情。正好奇为什么会摆这么个东西，顺着声音抬头看店主的时候，龙寅川就懂了。别说，还有几分神似。
“哎哟，难得白老师带朋友来啊，今天喝点什么？”
带着发箍的老板有点微胖，但普通话很标准，龙寅川这才注意到柜台上几个装着咖啡豆的罐子，以及露出一半的研磨机。
龙寅川跟他打了招呼，顺势看向白赫：“白老师推荐推荐？”
白赫一笑，扫了眼墙上挂出来的饮品单：“太久没来新品都出了这么多，咖哥推荐下呗？”
咖哥顿时皱起脸，很为难的样子：“烦死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选择困难，拿去，自己抽吧。”
结果递过来的一个铁盒子，白赫打开看，里头有一把细签子，仔细看都写了各个饮品的名字。看明白了白赫没忍住笑：“还有你这样的？每根都上上签？”
“嘿，要不行你就去问其他人，让他们推荐。”
“懒得麻烦了，龙老师，抽一根？”
龙寅川勾起嘴角，随手抽出一根竹签，看清上头的小字后念出来：“上上签，香蕉拿铁。”
白赫挑了下眉，晃了晃铁盒，忽然双手捧住一本正经地摇起来，片刻后还真让他摇出一根，眼疾手快地接住，白赫失笑道：“不是吧咖哥，你夹带私货吧。”
龙寅川凑过去一看，白赫的签子跟他的一模一样，也是香蕉拿铁。
“这又不是我做的，都是你嫂子闲着没事儿搞的，那也是她夹带私货，”咖哥动作很快，已经开始选豆子了，“那你们俩都来这个？反正肯定不踩雷。”
“行，龙老师呢？”
“嗯，可以。”
店里只有个看起来很柔软的布艺沙发空着，白赫跟他过去坐。倒是比看起来还要柔软，整个人都斜斜躺进去了。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咖哥在柜台后打咖啡，跟那些炫技的咖啡师不一样，他看起来很随意，甚至看不出任何技巧，可也正是这份随意，让人觉得很自在。
“咖哥的沙发是他自己做的，牛吧。”白赫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眯着眼往那边看。
龙寅川挺意外，摸了摸粗糙的沙发布：“手艺很好啊。
“是吧，这店里很多东西都是咖哥和嫂子自己做的，” 白赫指着对面墙上的几块陶瓷盘子，“那些是咖哥自己搓的，下面的一堆毛线制品，嫂子编的，外面的小桌子小凳子也是他俩做的。”
龙寅川由衷赞美：“动手能力很强。”
“是啊，”白赫指了指天花板，“上面有个他们自己建的楼顶书屋，待一下午都不会无聊。”
“你经常在这儿待着？”
“前几年来的次数多吧，不过都是点杯咖啡上去睡觉，”白赫还有点怀念，说到这儿忽然问那头做咖啡的人，“对了咖哥，那吊床还在不在啊？”
“在，怎么不在，不过去年被坦克撕烂了，你嫂子又重新做了个。”
“哈哈哈哈坦克是真教不听啊。”
“可不是，揍都不揍改的。”
白赫跟老板聊天的间隙里，龙寅川偏头看着外面，高壮的树下坐着好些喝咖啡的人，路人的脚步似乎都慢了。说真的，他很享受这种气氛。
“你俩想在哪儿喝？”
白赫看了下龙寅川，笑道：“没事儿，你忙，我们自己端上去。”
“行，小心点儿啊，楼梯扶手有点松了。”
所谓的楼顶书屋得从外面绕，店铺侧面有个很窄的巷子，进去后就是个楼梯，沿着钢铁木料做成的梯子上去，又是另一幅光景了。
楼顶还挺大的，搭成个空中的小院子，四周用爬藤封出个私密的空间，却也不会挡着光线。他们上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了，白赫找了靠近吊床的空桌，龙寅川顺势放下两杯咖啡，跟他去角落的房子里选书。
看着房间不大，藏书还不少，密密麻麻的，有新有旧。白赫随便选了本小说，等他坐吊床上翻了几页，看龙寅川带着本外文书出来。
“这儿的书还挺丰富的，老板品味很好。”
龙寅川看起来很满意，白赫喝了口咖啡：“咖哥是个有故事的人，经历多，眼光也不一般。”
龙寅川点点头，端起很不像咖啡杯的咖啡杯尝了口，笑道：“咖啡技术也很好。”
白赫顺势往吊床上躺，迅速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喜欢就好，还能续杯的。”
龙寅川嗯了声，他坐的是个可调节的躺椅，稍微放倒一些，翻开了书。
白赫下意识看他，龙寅川安静又平和，没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也没问他什么时候走。倒是他不问，白赫还有点在意了：“龙老师。”
“嗯？”
见龙寅川又端起咖啡，他挑眉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们要待多久？”
龙寅川回头一笑：“白老师想待多久都可以，要是晚了……我看老板这个性格，估计都能留咱们吃饭的。”
“这还真是……”
安静闲暇的时间过得很快，龙寅川手里那本薄薄的小说翻完，白赫刚好问他饿没饿。
坐一下午倒也不觉得饿，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一边下楼一边问：“晚上又去哪儿吃？”
白赫跟在他后面：“附近有条小吃街很不错，去哪儿吃……诶卧槽——！”
龙寅川立刻回头，在白赫往前趔趄时立刻伸手去接。
“没事吧？”
站稳后白赫上半身几乎都趴在他身上了，缓过神站直往下看了眼，这才松了口气：“可能刚才姿势不对，一下就没劲儿了。”
龙寅川还是扶着他一条胳膊，带着他慢慢下楼：“没完全恢复吧，今天可能走得多了，你注意一点，要不我们打车过去？”
“那倒不用，”踩在平地上，白赫拍了拍大腿，“打车还没走路来得快，都是小路，很绕的。”
“那你别勉强啊。”
白赫一笑：“不会，我体能好着呢，而且真不疼，咱慢点儿走就行。”
“嗯。”
跟咖哥道别的时候，门口的人还是很多，都没要走的意思，龙寅川跟在白赫身边，还问了这个。
“是啊，都很随意，”白赫抬头看了下天色，“大家处得跟老朋友似的。”
“嗯，这就是所谓的人文环境吧。”
白赫轻轻一笑：“是啊，喜欢吗？”
龙寅川点头，很中肯：“喜欢。”
忽然福至心灵，白赫问他：“你是喜欢这样的城市氛围才决定回来的吗？”
“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吧。”那种高速的生活节奏里，精致的楼墙把人与人分离，照面都是微笑的面具，指不定谁在心里算计你，这种日子过久了，真的会累。
听白赫打趣他：“完了啊，龙老师，正直壮年怎么就开始想着养老生活了。”
龙寅川笑着，白赫跟着补充：“……跟我一样哈哈哈哈。”
当然，再转过几条街，又是全新的一副景象，跟养老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年轻又刺激。
他们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往下看是一层层数量不一阶梯，两侧有栏杆和倾斜的石面，中间还有高高低低的小石墩。两侧的墙面糊的白底有点发黄了，但上头各式各样的涂鸦夸张而个性。这种场景，龙寅川只是曾经在某个街头文化浓郁的地方见过，如今再看到，感觉又不一样了。
“这儿，很多年轻人喜欢来，”白赫揣着手，先一步往下走，“跑酷啊涂鸦啊，拍照也很出片儿的。”
龙寅川挺新奇地问：“你也来过？”
“以前读书的时候常来，我也玩儿过这些，”白赫摸了下很有年代感的石墩子，“看不出来吧。”
“确实没想到。”
“那会儿年轻嘛，找刺激，这个又帅，那肯定得试一试，还有涂鸦，”白赫指过去，“我也不会，什么都不懂，乱画一气，然后被我那朋友疯狂嘲笑，估计他现在还存着我黑历史呢。”
龙寅川笑着点头，试图将白赫跟他描述的那个自己重合，竟也丝毫不违和，舞蹈的确给他修炼出古雅沉静的气质，但也兼容了那个活泼朝气的年轻人。
“走吧，从这儿下去，右边就是小吃街了，”白赫抽了抽鼻子，“别说，我都闻到味儿了。”
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到个座位，龙寅川很自觉地承担起占座位的任务，毕竟他对这儿不熟。白赫速度也很快，没多久就拿着几个牌子过来。
“等一等啊，牌子响了就能去拿，很快的。”
桌上三个牌子新旧不一，旧的那个连上头印的字都糊得认不出。
“你常来这里吗？”龙寅川拿着一个牌子问他。
“最近一年来得少，太忙了，以前跟钟夏，就我那朋友一起来得多，”说起以前白赫还挺怀念，“找吃的他比我厉害多了，每次我只需要跟着当个饭桶就可以了。”
龙寅川推了下眼镜，这里面比较吵，说话声音也得大点儿：“来日方长，以后还有机会的。”
白赫一笑：“是啊，有机会带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龙寅川手里的牌子就叮叮响起来。
“诶，好了，来，我去拿。”
龙寅川先一步起身：“没事，你坐着吧，我去。”
“啊，也行，”白赫扭头指了指某个窗口，“就那家，那个麻辣香锅，我们是34号。”

（四十二）
从小吃街的餐位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但街上还是很热闹，熙熙攘攘的人流间，食物的香味和人们的交谈混在一起，就是所谓的烟火气了。
龙寅川偏头，下意识闻了闻，就听白赫在旁边笑：“腌入味儿了吧。”
龙寅川也笑道：“是，味道挺大的。”
“没事，走一走吹吹风就能散点儿了。”
“好，那就走走。”
“刚才那家味道怎么样？对你来说会不会太辣了？”
“味道不错，辣度也能承受。”
“那就好哈哈哈，其实我没敢要重辣……”
这条街上很热闹，而走着走着白赫和龙寅川就没怎么说话了，仿佛是这一天到现在，进入了某个节点，得暂时从单纯放松的状态里抽出来。早就说好了的，今天需要有一个答案。
龙寅川不催，白赫也做不到一直拖着对方，这条热闹的长街走到尽头，白赫忽然开口：“龙老师，我们找个地方吧。”
一直在等这句话，龙寅川点头：“好。”
要进行一场重要的谈话，倒也不必追求会议室里的严肃，白赫找了家附近的清吧，一进去就被柔和的音乐包裹。
他们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随便点了两杯，等送酒来的服务生走远，两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白赫终于是没忍住笑：“龙老师，你也太冷静了吧。”
“是吗？”
“对啊，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着急。”
龙寅川嘴角笑意更深，垂眼看着酒杯上装饰的橄榄：“其实很在意的，也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