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收益(峨嵋刺)

正打算出去，侧后方忽然递过来一包手纸，甚至其中一张已经露了大半在外面。龙寅川一愣，回头对上肖方圆带着笑意的脸。
“龙老师，真巧。”
龙寅川勾起嘴角点了下头，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接过那张纸擦手：“谢谢。”
“不客气，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能碰到你。”
“嗯，跟谌耘一起来的。”遇都遇到了，也不至于话都不说。
“这样啊……”肖方圆沉默了下，忽然笑着说，“你还是很适合这么穿。”
龙寅川将沾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又回身理了理领带，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是吗，不过年龄长了，风格多少有点变化。”
肖方圆静静看着他，脸上笑意少了点：“你总是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真让人羡慕。”
话里有话，龙寅川听出来了，水流声响起，龙寅川下意识垂眼，不经意间注意到他的表，顿了顿低声道：“你也可以的。”
回应他的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肖方圆仔细洗了手，缓慢擦着：“也许吧。”
龙寅川有点意外，但很快释然，不同于同学聚会那天的保守温和，看到这个样子的肖方圆，龙寅川反倒觉得熟悉一点了。对，他以前就是这样，人前人后完全不一样。
他是见过肖方圆最真实一面的人，尝试过磨合，最终还是无果，如果当时他表现得更有野心更有追求，或许两个人还能继续，可能别人认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但很可惜，他“没追求”。当然，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
肖方圆在他面前卸掉人前的伪装，他自然也能回以除去礼貌之外的态度。他笑了笑：“看来你的风格还是没变。”
语气平和，没有讽刺的意思。
肖方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能我念旧吧。”
龙寅川平静道：“有时候太念旧没意义。”
“是啊，毕竟念的旧被我自己毁了，”肖方圆回头看他，语气很轻松，“那真是很不错的一段日子，对吧？”
龙寅川看着他，缓慢点头。
肖方圆一笑：“既然龙老师也觉得不错，如果我达到标准，还有重修的机会吗？”
从聚会到现在，肖方圆偶尔那么几次的试探，目的终于说出口了，龙寅川反倒觉得很轻松，什么都说开，好过总是去猜，他没那个功夫，把心思放在过去式上。
龙寅川看着他，也勾起嘴角：“抱歉，我这里只有挂科，没有重修。何况，肖老师做自己就够了，不必为谁改变标准。”
肖方圆看了他几秒，脸上没有一点遗憾，反倒笑意更深，到了这个年纪，谁也不必多说什么了。几个呼吸间，他整理好袖口，微笑时又是人前那副儒雅秀气的样子。短短几分钟里，他像是摘下面具洗了洗，然后又戴了回去。
这些变化龙寅川看得一清二楚。
人真是有意思，千人千面，一人也多面，哪怕你觉得跟某人已经很熟悉，可能也没发现他潜藏的某些东西。
一起出洗手间回宴会厅，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相对自然了点，就像普通的老同学。看着重新回到交际场合里的肖方圆，龙寅川觉得自己多虑了，肖方圆跟他一样，同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那些在他看来的试探或许只是前任再出现时，回忆勾起的某些蠢蠢欲动，但那也只是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真的想重修吗？那可不一定。
“……啊？这就要走了？”
龙寅川在走廊相对安静的一处举着电话：“嗯，差不多了，今天谢谢了。”
“嗐，跟我说这些，我让车送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龙寅川顿了下，听对面说了一句后笑道，“想自己走走。”
“大冷天的你走什么走……行吧，那你自便啊。”
“嗯，那就年后再见了。”
他这一身确实不适合在冬天的夜晚闲逛，那种穿透皮肤的湿冷刺得骨头都发麻。刚才会场里没怎么吃，去便利店买了点就直接打车了。
C市的出租还是很多的，招手即停，龙寅川拦到一个，直接坐上了副驾驶。师傅用本地话问他去哪，报了个地址后顺手系上安全带。
白赫跟他说过这边的司机师傅都很健谈，事实的确如此，听他说普通话，师傅也操着一口夹杂方言和口音的普通话来跟他聊。
“马上要过年了，还加班到现在啊？”
龙寅川反应了下：“算是吧。”
“那还挺辛苦的。”
“师傅不也一样还在拉客，更辛苦。”
“嘿，要赚钱嘛，年三十我就不出班了。”
龙寅川打开手里的袋子：“也该在家里过年了。”
“哟，还没吃饭啊？”师傅不经意见看到他袋子里的东西，“要我开快点儿吗？”
是有点饿，龙寅川点了下头：“行，那车少的地方就麻烦快一点吧。”
师傅大气一笑：“放心，稳得很。”
这句龙寅川没怎么听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往后靠了下，刚好前面有个弯，师傅方向盘一打，他跟着就贴上车门了。
……倒也不需要这么快。
白赫接通电话：“喂，妈？”
“你脚怎么样了？能下楼了不？”
“还行吧，都不怎么肿了。”
孙薇语速很快：“那过来的话你就自己找个车？”
“行，我刚看了下，车还是好约的，”白赫视线一偏，落到猫爬架上，“捡捡我能带过去吗？这边也找不到人帮我养，宠物店我又不放心。”
“带吧，这边也没人会说。”
“那就好。”
孙薇顿了下，又问他：“你这几天怎么样啊，都干了些什么？”
“能干什么，腿脚不利索只能天天瘫着呗，无聊死了。”
孙薇在电话那头笑他：“忙起来吧你又说累，闲下来吧又无聊，还是得给你找点儿事儿。”
白赫失笑：“别了，那我宁可无聊点儿。”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吧？诶，我说你别老麻烦人家龙老师来给你带东西啊，又不是不能生活自理。”
“我可没一直麻烦人家啊，那天下午就让他回去了，人家自己家里也有事。”
孙薇笑了两声，还揶揄他：“哦，人家回去了，所以你无聊了？”
“我说妈，你差不多行了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我这个我还习惯点儿。”
“我不管吧，你觉得我不关心不理解，我管管吧，你又嫌我烦了？”
他妈这张嘴他是敌不过，赶紧服软：“没没没，您关心可好着呢，好得很！”
“哦对了，”孙薇忽然说，“你怎么也得谢谢人家龙老师吧，刚好你表舅他们从山里带了不少土货过来，给人家带点儿？”
最近一直在思考龙寅川的话，他居然把这一茬给漏了，白赫在心里批评了下自己：“行啊，等我明天过去看看。”

大年三十，中国人的除夕。
龙寅川前一天收拾东西睡得晚，第二天却天不亮就起来了，到底还是有些期待，关好水电和门窗，天蒙蒙亮就开车出发。
今天路上的车也不少，大部分跟他一样，都是往外开，估计就是回老家过年的。一大早就有点堵，他倒也宽心，听着广播慢慢悠悠往前晃。广播的内容都热闹喜庆，对比前几年在国外，那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向来不喜欢折腾，过年这段日子，倒是没关系。
广播的背景音乐有点大，他也不觉得吵，就像国外圣诞节哪里都是圣诞曲，这些传统的，经典的新年乐曲有种神奇的力量，听一听就能把人带回小时候。
听爸妈说他出生的时候不在这座城市，但他的记忆的的确确是从这个城市开始的。虽然一直都在读书，缺少很多童年乐趣，生活场所也单一，但总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去到哪里都时时怀念，并最终决定回来定居。比起来，他还是希望能长久地留在更有温度的地方。
说来有些好笑，他长了一副有野心和事业心的样子，偏偏却更享受闲适安宁。虽然这个年纪还不允许他太过闲适，但总归是希望有什么心就有什么命的。
出城后就没那么堵了，开了半天，赶在午饭时到了山庄。
现在的人们观念也逐渐变化，很多人没有只选择留在家里，而是招呼上亲友一起出来过年。山庄的生意很好，他到的时候正是饭点，很热闹，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放了行李就被周英叫去吃饭，一大桌子人，他都不认识，组合也都是长辈带着子孙辈，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聊。
他一到当然引得大家注意，周英和龙柏在朋友间名声很好，他们这好几年都在外的儿子自然也经常被提起。今年人回来了，怎么也要夸几句喝两杯。
这种场合龙寅川近几年见得少，但也很配合地说笑，该喝就喝，反正真吃上了也不用他怎么说话，周英就能帮他挡掉很多没有意义或者难以回应的问题。他跟龙柏乐得轻松，安静吃饭就是了。
人多的饭局时间也长，等结束四散了去玩儿都两点过了。
周英跟一帮老姐妹去打麻将，龙柏被老友抓去喝茶，龙寅川谢过同龄人打牌的邀请，自己回了房间。
有关系订下来的房间条件自然也不错，家庭套房，落地窗外是个漂亮的小院子，腊梅枝偶尔颤一颤，随风送进冷香。走到窗户边，龙寅川才发现外面的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细看才发现天上飘着细细的雪。看起来还是温度更低，城里是下雨，山里就是下雪了。
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持续好几个小时，等会儿还会有变大的趋势，龙寅川很干脆地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慢慢翻看。不过每翻几页就会抬头往外看看，确认一下。
这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再一次抬头时，眼里浮现满意。
白赫难得在过年回老家期间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跟白捡一样滋润。以前都会被他妈指使着做这样干那样，但这次不一样，他的脚还没完全恢复，又是长辈们都喜欢的小辈，理所应当被塞了各种水果零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在讲某个地方的特色菜，他正看得专注，白捡忽然开始挠他裤兜。
“嘶诶，别别别——嗯？”
太爷家里的空调效果不是很好，他衣服裤子穿得厚了点儿，感受到手机震动都得迟两秒，掏出来一看，下意识就坐直了点——
“龙老师？”
“白老师，”龙寅川笑着打招呼，“这是在哪儿，听起来很热闹。”
白赫扭头往后看，隔断后的阳台边，亲戚们围在一起打扑克聊天，另一边的沙发上，他妈跟他奶奶分别在给太奶太爷修剪指甲。
“回我太爷这儿过年了。”
“你的脚怎么样了？”
“恢复不少，也没那么疼了，”白赫笑道，“这次因祸得福，省事儿了，不用我干活。”
他语气轻快，旁边的孙薇回头看了眼。
“那就安心休息，别再伤到了。”
“嗯，知道，”白赫顿了下，忽然注意到他那边的背景，“龙老师这又是在哪儿。”
龙寅川笑了下，将镜头调转对着窗外：“我们在山里过年，爸妈跟朋友打牌去了，我就回房间偷个清净，给你看看，山里下雪了。”
镜头一切白赫就发现了，虽然天色灰蒙蒙的，但小院里还是能看到明显的落雪，地上也堆了浅浅一层。白赫心头有点发热，只是之前提过一嘴，龙寅川就记在心上了。
“真不错啊，环境挺好，意境也好，我看还有梅花，香吧？”
听到龙寅川的轻笑声：“嗯，比较淡。”
等镜头调回来，看着龙寅川的脸，笑着打趣他：“等等，你该不是不会打麻将才待在屋里的吧？”
龙寅川坦然道：“是不太会，没怎么接触过。”
“也对，你在国外应该没这种娱乐活动，”白赫忽然好奇，“那你在外面跟别人一起活动都干些什么啊？”
“打打桌球这些吧。”
“确实像是你会玩儿的，”白赫想象了下那样的画面，“不过你现在回来了，有机会还是可以学学，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这边儿的人很多都喜欢打牌。”
龙寅川一笑，自然道：“你教我吗？”
白赫微微挑眉：“行，只要你别嫌我技术差，我在家跟他们玩儿从来都是输的。”
“那没事，重在参与。”
“哈哈哈哈对。”
龙寅川看他低头喊了一声，顺势问：“猫也带回去了？”
“对啊，不然没人看着。”
“打算在老家待几天？”
白赫算了下：“初三初四就回去了，你呢？”
“我们会早个一两天，爸妈说趁着过年我放假，找个地方旅游。”
“哦，那还挺不错的，反正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儿都是过年。不过这个时候人多，去哪啊？”
龙寅川摇了摇头，给他一个略微无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他们订好的。”
白赫了然一笑：“这不正好，出个人就行了。”
这种感觉挺舒服，两个人都没什么事，闹中取静聊聊天说说近况，很悠闲，但都不敷衍，话题也不会断。
倒是白赫这个电话接得有点久，孙薇路过时忽然停下小声问：“是龙老师？”
白赫抬眼看过去，点了下头。
“那你顺便给龙老师说说特产。”
“哦对——”
视线再隔着屏幕跟龙寅川相对，白赫说：“龙老师，我们老家这边做了不少腊味特产，给你带点儿怎么样？”
龙寅川眨了眨眼：“这是新年礼物？”
“不是，”白赫煞有介事，“是感谢礼物。”
龙寅川半开玩笑道：“那如果我客气，是不是就不太合适了？”
白赫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表面上可以客气一下，但该收就收。”
“那谢谢白老师了，别太多就行。”
“行，等下我妈就去装。”
龙寅川那边似乎也有人在找他，白赫正打算说让他先去忙，就看龙寅川收回视线看着屏幕，神情有短暂的欲言又止，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有人找我，就先聊到这儿吧，白老师好好休息，除夕快乐。”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白赫心里有点发痒，但也很配合地点头笑道：“嗯，龙老师同乐。”
挂了视频，白赫盯着电视发了会儿呆，忽然怔了下，刚才的感觉如果没错的话，龙寅川也会紧张期待？
从认识到这现在，不管聊什么，龙寅川大都是一副从容，情绪稳定的样子，哪怕是告白，真诚之下也是给人胜券在握的感觉。甚至他会觉得，不论自己最终是接受还是拒绝，龙寅川都会很镇定。但刚才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龙寅川对结果的在乎。
他不问，是不想给白赫催促的压力，但并不代表他有把握到可以不在乎。足够的礼貌体贴下，也会很在意白赫的选择，甚至不自觉流露出一点点旁人难以察觉的紧张来。意识到这一点的白赫很意外，他从没将龙寅川和紧张联系在一起过，但清楚感受到后，龙寅川的重视比之前对话的内容还汹涌地卷过来，可能就是那一个眼神，他心里的那点纠结就被冲散了。
“想什么呢？”孙薇坐他身边剥橘子。
“呃，哦——没什么。”
“没什么？”孙薇笑了声，没拆穿他，剥出颗大橘子后给太爷太奶一人分了一半。
白捡突然蹦过去扒桌上的橘子皮，带倒了垃圾桶，白赫下意识去接，结果一伸手就磕在了茶几腿上。
“嘶——”
孙薇无奈扶起垃圾桶：“怎么咋咋呼呼的。”
“没有吧哈哈哈……”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意识里，反应确实有点大了。
孙薇动作很快，这么会儿功夫又剥了颗橘子，直接分了大半给他。
白赫去拿她手上更小的一半，孙薇也没说什么，直接朝厨房喊了声：“老白，出来一下——”
厨房不远，很快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慢慢悠悠过来，手里还抓着一把菜。
“唉你快点儿，”孙薇举着两瓣橘子，“吃不完，分你点儿。”
白延善凑过来，弯腰就着她的手直接吃了，嘴里嚼着手上还理了几根菜。他跟白赫对上眼：“炖了一大锅猪蹄，给你好好补补。”
白赫失笑：“以形补形是吧，谢了啊爸。”
白延善笑眯眯的，刚好白捡绕到他腿边，顺势还用脚逗了逗。
“你看，出来一趟还招猫逗狗的，厨房里准备怎么样了？”
“锅里还在煮，再等半个小时就能把锅腾出来了，正好还得把鱼腌上。”
孙薇快速道：“那你赶紧进去接着弄。”
“好好好，这就去。”
白延善乐呵呵地往里走，脚步还是慢吞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