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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货色(滚生生)


“我们见过,你记得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始叙旧,“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警察。”
意有所指的语言,慢慢靠近的脸庞。
游判沉着脸色无声对视,眼见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张薄唇明显刻意地靠了过来。
猛然意识到什么,游判愤怒陡升,一把攥住他脑后头发。
迟寄靠过来的动作被迫停止。
游判用力拽着他,刚才被外表蛊惑的温柔霎时消灭,眼中凶光毕现。他扯着头发一把将人拽开。
迟寄一个踉跄,略微不解地看着他。
游判见他这样作态,越发恼怒,声音彻骨凛厉,像在斥责一个无恶不作的罪人:“你的丈夫还尸骨未寒,你现在就想要勾引别人了吗?”

第4章 低等疯子
游判从心理机构出来的时候,外面飘起了絮雪。因为离警局很近,他没开车,手揣进裤兜边走边回想刚才的问话。
案件正在加速进展,信息科查到慎泽本人有过心理治疗记录,游判今天和李船亲自跑了一趟心理机构,问询了慎泽的心理医生。
经证实,慎泽体内以及杯中的安定成分来自他亲自购买的一款安眠药,心理医生表示他有长期的抑郁问题,每月固定两次问诊。
这一切倒和迟寄的某些说法对应上了,看来他并非全在撒谎。
而这也表明——
“老大,慎泽有抑郁症,安眠药也是自己买的,那......会不会他真的是自杀啊?”
种种痕迹都如此指向着,但游判心中仍有一丝顾虑。
除却他天生对罪犯的敏感,还有迟寄令人怀疑的各种表现......
昨日画面犹在,那人胆大包天送上来的嘴唇仅和他一线之隔。
命案才发生两日,一个刚刚失去合法伴侣的男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向另一个男人递出那种邀请的呢?
深思过后愤怒,又有心寒。
游判的神色比霜雪还冷。无论迟寄是想要刻意接近警方,亦或真的开始暧昧,都能证明他居心叵测。
“老大——?”
李船见游判迟迟没出声,又喊了他一下。
游判抽离思绪,正要说话,路旁传来一名女子的尖叫:“抢劫——!”
两名刑警身体反射大于意识,几乎是同一时刻冲刺过去。
“我去——老大!”
虽是同一起跑线,但没几下功夫游判就将李船甩在了身后,李船在学校的体能成绩也算数一数二,顿时看傻了眼,边追边在心里吐槽他家老大简直不是人。
游判双目如鹰紧盯着逃跑的男子,那人被撵得四下乱撞,一路宛如疯牛过境,在行人的叫骂声中蹿飞。
“站住——!”
游判的速度实在太快,斥责声又凌厉浑厚,心虚的罪犯只觉重压碾下,顿时心慌意乱,拐进了一个死胡同。
游判堵在出口,逼视着走近男子。
男子夹着绵软的双腿,虚张声势地骂道:“你他妈的多管什么闲事儿!”
“巧了,不是闲事,本人职务之内。刑侦一队游判。”他从腰后抽出手铐,“跟我走一趟吧兄弟。”
抢劫者起初以为游判只是个见义勇为的路人,实在跑不过大不了把包还了,逃命要紧。结果对方竟然是警察,这下丢包保命可是万万行不通的了。
真是穷途末路,必须要豁得出去。
一旦有了奋力一搏的想法,人的胆量就瞬间膨大了。男人直起发软的双腿,将抢来的包扔去一边,从衣兜里甩出把军刀。
游判神色陡沉,眉目间透出一股不寻常的阴鸷。
“要动手?”
男人大喝一声,举刀直刺他胸膛。
游判横臂劈开刀势,一掌抓上前,没想到男人竟敏捷地躲开了,反手又刺来一刀。
游判钳住他手腕顺势往前一扯,曲臂捣向他太阳穴,男子大脑嗡然一声,轰一下软坐地面。
这种小贼他轻松解决,上前欲将刀踢开,结果对方快速地恢复神志,凌厉刀风向上一划。
游判没留神闪避,手背就这样被划了一刀,鲜血渗出的瞬间他的眼中猛然被点燃一股凶光。
无法抑制的恼怒如大火蹿升,迅速卷没他的理智,一脚狠踹上已无力反抗的男人,接着俯身上前,拳头直捣男子面部。
拳拳到骨,指节牵出血线。男人毫无还手之力,从呻吟到无声。
可游判似乎魔怔了一般,挥拳的手并未因此停下,一滴鲜血溅到他的眼角,竟还没有他眼眶的血色鲜红。
他像个狂暴的杀神。
猛地,一双手拦住了这场杀戮。
“老大!”李船赶到后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抱住了游判下一个拳头,“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啊!!”
游判眸色一转,血光霎时隐没不见。他收了手,从男子身上起身。
李船如释重负,蹲着查看男子状态,“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他追赶及时,游判还没来得及在对方身上留下太重的伤。将人拷住之后拍了几下脸就开始逐渐转醒。
李船捡回失者的包,粗略查看过后,就开始呼叫支援。
做完这一切,他才去看游判。对方立在雪中,周身积着寒气,他正看着受伤的男人,眼中没有愧疚,也没有同情。
李船顿时有些犯怵,一时半刻没能像平日那样和游判逗趣打闹。支援很快到来,将罪犯扭送局里,游判被洪局叫去了办公室。
“你怎么回事儿?”洪志德冷着脸训斥他,“老毛病又犯了?”
游判坐在对面,手臂撑在腿上,手指用力地交叉着:“我......控制不住。”
“别跟我说这些。”洪志德审视着他,“每年的心理评估都没有问题,医生都说了,你的问题出在性格。既然是性格导致,那有什么不能控的?!这次李船能拦住你,下次要没人拦你,是不是你真要揍死一个人才算啊!”
游判自知理亏,垂着头没吭声。
洪志德先兵后礼,“你当年入警局的时候,你爸妈说你情况特殊,拜托我多关照,小事我自然可以替你兜着,可严重了怎么办?你难道真想余生都在监狱里过?”
游判死死拧着五指:“没有。”
“我知道控制自己不容易,但你得努力改正。”洪志德长叹,“好了,这次对方伤得不重,他吓得不行,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你停职三天,回来的时候把一万字检讨给我交上来。”
游判愕然抬头:“停职?洪局,慎泽案那么紧迫,您要我现在停职?”
“难道刑侦一队只有你一个人啊?停职都还是轻的!”
他掌握着案件进度和走势,明白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了自杀,在这种状态下,同事们也会在心中有所偏向,就会相应减少对他杀的调查,按照局里的重视程度,三天后,恐怕这案子真就以自杀结案了。
他始终不觉得迟寄无辜。
“洪局。”游判郑重地传达自己的想法,“这案子表面明朗,但我总觉得蹊跷,结案一定要谨慎。”
洪志德虽然很少插手侦查工作,但一局之长耳听八方,对调查的进度和细节尽在掌握,自然明白游判一直以来的担忧。
“我知道。”洪志德承诺,“我会提醒大家。”
游判起身告辞,路过刑侦一队的时候,队员们接连问候他,一向对他热情的李船却躲在电脑后面,飞速地瞥了他一眼就埋头下去。
游判见状,稍霁的心情又变得阴沉。
回家的路上,那些陈年的糟糕记忆卷土重来,在他的良心上诘问。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他不就撞了你一下吗?你有必要把人打成这样?”
——“你家这孩子......太暴力了,要不,还是送他去看看医生吧?”
——“不是心理问题,性格导致的。”
——“你这人性格有缺陷。”
从小到大,质疑声不断,他看到好友如何惊惧地远离他,老师如何失望地放弃他......
一拳猛砸响喇叭,汽车的尖叫声驱散了全部嘈杂的回忆。
游判停车入库,到了家门口没急着进,靠在门边点燃一根烟抽吸着,看着蹿上天花板的烟雾。
电梯忽然在这层打开,走出一个外卖员,他先是看着游判一愣,随后忙不迭核实地址,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游判好整以暇地跟着外卖员一起等。
一会儿,门开了,迟寄接过外卖,倏忽抬眼看着游判。
“你怎么在门口站着?”
游判隔着烟雾凝视他,吸完最后一口,似笑非笑地说:“这么快就会自己点了?”
“恩。”迟寄道,“很简单。”
游判轻笑,转身要开门进屋,被迟寄叫住了。
“我点了很多,你要进来一起吃吗?”
游判近乎诧异地回身看他,眼神中毫不留情地露出指责。
“昨天我的警告不够明显?”
迟寄不知是迟钝还是脸皮太厚,听不懂似的,只道:“你帮了我两次,我就请你吃饭。”
越是这样,游判就越想要看他耍什么花招,索性不客气地挤进他家:“行啊,我他妈倒要看看是什么山珍海味。”
迟寄充耳不闻他的讽刺,跟在他的身后进屋,请他坐上沙发。
正要拆外卖,眼睛忽然停留在他的手背上。
“你受伤了?”
经他提醒,游判才想起来自己被抢劫犯划了一刀,伤口不算深,但因为没做处理,老是在往外渗血。
他无所谓地“恩”了一声。
迟寄站起来,沉默地走开,不一会儿,提着医药箱回来了。
他挨着游判坐下,毫无分寸地去拉他的手。
游判挥掌甩开,可笑中带着怒意:“跟你很熟吗?嫌疑人?”
迟寄悠悠抬眼。他说话时,始终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我只是关心你。”
桃花眼多带情,好似他一定在偏爱你。
游判却不痴醉,这一刻,他无比坚信迟寄这个人对自己长相的优势了如指掌,并且心安理得地利用自己的优势讨要好处,达成目的。
如此卑劣的手段引起了游判的惩罚欲望。
他递出伤口,故意放大了他的暴行:“你知道我这伤怎么来的吗?”
逼近了,恶狠狠地恐吓着:“我他妈刚用拳头打死了一个人,骨头都从皮肉里断出来了,这就是被对方骨头划的。”
“他死相很惨。”
一旦涉及暴行,游判眼中便血光毕现,那种杀神般的阴鸷又浓烈地滚满了他的面部。
刑警李船也忌惮着不敢靠近的模样,这个柔弱无用的美人灯又能顶住几分?
游判恶趣味地期待迟寄屁滚尿流地逃窜。
然而对方迟迟没有动作。
他还是无比平静地看着游判,面容一变不变,像一支被冰封住的玫瑰,决心永远孤傲地美艳下去。
游判略感惊讶。
而接下来,迟寄竟然顺势接住他的伤手,将伤口送到自己嘴边,无比虔诚地用舌尖舐去刚渗出的一丝血。
然后,他抬眼,浓浓情丝从他眼中漫开,缠住了游判的身体。
一个漂亮绝顶的人用色/情示好,万般低俗,但大都有用。
游判心脏急跳,但他很快从伪造的温情中清醒过来,拼回分裂的意志。
刹那间他不光是愤恨迟寄的轻浮,还因为自己被看不起的嫌疑人调戏而恼羞成怒,眼中血色浓郁,一把钳住了对方的脖颈。
“嗬——”
手中力道没有半分收敛,迟寄瞬间就呼吸困难。
他没有剧烈地挣扎,只是试图用手扯开钳制,他的反抗在游判的强力下不值一提,缺氧也让他存不出更多的力量。
与其说扯,那只苍白的手更像是轻柔地搭在游判手腕,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是微张嘴唇急喘,半敛着双眼凝视,仿佛正在享受这种虐待。
游判恶劣地加重力道,像是真打算活活掐死他,直到濒死瞬间,他才猝然撒开手掌。
迟寄伏在沙发上剧烈地呛咳着。
游判靠在他耳边沉声骂道:“低俗的疯子。”
不耐烦地推开药箱,游判起身欲走。
缓过气来的迟寄这时说话了:“你需要把外卖盛出来吃吗?”
游判又开始打量他。
迟寄的脖颈还残留狰狞的掐痕,呼吸尚未平稳,却毫不追究刚才的暴行,反倒执着地要邀请游判吃饭。
游判的愤怒转而被一种奇异的兴致替代了。他饶有意味地观察着迟寄。
对他来说,小疯小狂惹人厌恶,大疯大狂让他兴奋【1】。
迟寄显然是个极度的疯子,他现在无比好奇,对方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游判眼神锐利,猛地,爆发一阵狂笑。
作者有话说:
注【1】改编至莫言——世间的万物就是这样,小坏小怪遭人厌恨,大坏大怪被人敬仰。

第5章 亦真亦假
迟寄对游判的大笑未发一言,等人止住笑声之后,他就从厨房拿出几个碗碟,将外卖盒里的东西放进碗中,开始了他的招待。
这回他竟没有要和游判挨着坐,盘腿席地于茶几对面,摆放好一切后,说了一声,“可以吃了。”就等着游判动筷。
他的身上有一种极其矛盾的特质。
在勾引人时,他轻浮放/荡,色/情纵欲,卖弄美貌无所不为,像一个见面就可以爬床的妓/女。
可在日常举止中,他又极度内秀,含蓄温和,始终守着一套恰到好处的礼仪。
如今等待客人先动筷的人,和刚才还舔舐伤口的俗媚者简直判然不同。
游判鄙夷他的轻浮,却又无法不对他产生好奇。
吃饭过程中谁也没开口说话,唯有碗筷碰撞之声。游判却吃得并不专心。
迟寄在他的对面,一举一动都难以忽视,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羊绒毛衣,领口稍大,夹菜时春光微露。
满桌美食色泽诱人,却留不住游判的视线。
介于这人种种劣迹,游判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为之,一直等着他下一步动作,然而直到对方搁了筷,都没有出格的举止。
“这么点儿,吃饱了?”
“恩。”
他的双臂放下茶几,搁在身前,安静地等候,显得有些温顺。
游判在心中嗤笑,继续吃自己的。
结束用饭后,迟寄开始收拾。游判的目光随意地游走在屋中。
他又看到了那些书法,在客厅里铺展得没像上次那么夸张,但同样醒目。
等迟寄回来后,他问:“你这写的是什么字体?”
迟寄说:“大草。”
游判露出疑惑的目光,他便换了一种更常见的说法:“就是狂草。”
“狂草?”游判饶有兴致地打量迟寄。之前见他写的字体便觉放纵,没想到真是最具狂放的草书。
可这人看着沉静乏闷,当真可以写出这样恣意的字体?
游判质疑他道:“这些字真的是你写的?”
“是的。”迟寄用一种很老实的方法证明,“你看,上面的墨迹都还没干。”
游判随之走过去,靠近了观看那张被迟寄拿起来的书法。
这已经属于很有力的证明,但游判恶趣味地,忍不住戏弄他:“也有可能是你照着临摹的。”
“不是的。”迟寄竟然有些着急,这是游判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似乎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一掌拂开桌上书法,“我现在写给你看。”
游判故意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审视态度,在迟寄拿出一张生宣纸时提出意见:“这个太小,换张大的。”
迟寄换了张大尺寸,铺展桌面,桌上有笔墨,他拾笔而起,控笔蘸墨,于纸上点出一划。接着,小臂斜挥,行笔间随着字形流畅地运用,何时笔端轻点,何时笔腰怒触,一切行云流水尽在掌握。
随着他的笔法,游判脸上的戏谑逐渐消失,掩不住神色中的惊叹。
迟寄写字时全然不见日常中的含蓄拘谨,动作挥洒自如,霎时,一个“破”字立在纸上。
运笔放纵而不乱,点画狼藉却并非随心所欲,让书法的艺术形象跃然而出,直击内心。
游判无意了解艺术,更没有鉴赏书法的能力。
但他的目光牢牢被纸上的字牵引,无师自通了艺术的真相——
艺术不需要专业的鉴赏,它只需要让你一眼揪心。
直至笔落尘埃,游判的心仍在颤抖。
好不容易抽离,一偏头,迟寄的脸庞近在咫尺。
今日雪天阴沉,许是宣纸耀眼,他的脸反倒有一种明净的光洁。
倏忽笑道:“希望你早日破案。”
这句话瞬间将游判拉回现实。他立即换上恶劣的本性:“等我真的破案了,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迟寄忽然认真地解释:“我没有杀慎泽。”
游判不在乎地说:“证据会告诉我答案的。”
迟寄只好不再向他解释自己的清白,写书法似乎调动了他的兴致,情绪很高地继续留下游判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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