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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竟夕起相思)


可是,像这样的美人,倘若蛮横一些,粗暴一些,像挥刀杀人时那样狠厉果断,仿佛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用牙齿咬断咽喉,再温柔地舔舐着血肉,林晗绝不会有半点异议。
他甚至隐隐期待着这份仅存在于想象中的痛感和战栗,憧憬着这股极乐与死亡才能织就的快慰。
林晗垂下头去,止住了越来越失控的幻想,而这奇异的悸动却从身体上冒出来,烧得他肌肤滚烫。
卫戈扬鞭策马,丝毫未察觉他变化的心绪,只觉得怀抱里的身子微微发僵,像是根上紧的弓弦。
“含宁怎么了?”
林晗脸颊通红,埋在他颈窝,闷声说话:“就是……想你了。”
卫戈怔了怔,倏然笑道:“不是抱着你吗。”
林晗挺了挺脊背,余光瞥见飞驰而过的树影。马儿跑得很快,激起有力的蹄响。他的手指捏紧,再缓缓松开,最终下定决心,探到两人身前,摸索着身边人的腰带。
卫戈呼吸一滞,霎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你……”
林晗蹭了蹭他的脖颈,在喉结上轻咬两下,留下一串齿痕。
“别这样,”卫戈呼吸重了些,迟钝地捏着他的手,“忙着呢,等回去再……”
林晗轻而易举地挣开手,道:“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不是两全其美?”
卫戈凝视着他,忍不住吻了吻额头:“在这里不成,太胡来了,万一伤到——”
林晗解开腰带,把手探进他衣里,卫戈立时闷哼一下,抿紧了唇,哑然难语。
凌乱的呼吸在彼此之间缠绕不休。
光是替他抚慰,林晗已觉得情热难耐,等时机差不多了,便松开袍带,轻解罗裳,在颠簸中小心翼翼地抬起腰臀。
甫一相合,他便失声叫喊了出来,浑身颤栗不止。一息之后,更是颓然倾倒,昏昏欲绝。做到一半,林晗热汗遍身,再也动弹不得,只是餍足地喘息,恍惚间只觉得也变成了一匹马,正被一道强鞭密集地抽打着。
将近夜半时分才回到营中。这回玩得过火,林晗在路上便昏了过去,许久不省人事,搅得卫戈满心悔恨,后悔当时图一时之欢,没头没脑地许了他。
他把昏迷不醒的林晗抱进军帐,正要叫医生来看,便有个人影火急火燎地赶到门前。
“怎么了这是?”帐内灯火融融,林晗躺在床榻上,聂峥狐疑地盯着他潮红的脸,“为何要请大夫?”
“他……”卫戈紧盯着林晗,拿锦帕替他擦了擦脸,“是我不好。”
林晗在梦中呓语两声,像是感知到他的触碰,眼睫不禁动了动,仰头蹭他手心
聂峥看两人衣襟凌乱,身上有股同样的熏衣香,顿时心如明镜,不再多问。
苏忱背着药箱匆匆赶来,仔细诊治过后,语重心长地留下医嘱:恩爱有度,务必节制。
聂峥板着面孔,目光沉沉,道:“裴桓,他到底不是女人,由不得你胡来。”
卫戈久久凝视着枕被间的人,手心轻轻抚摸着林晗侧脸,平静道:“我从未低看过他。聂将军不明白两情相悦,情不自已便想承欢燕好的心境,故而会生出这样的误解。”
聂峥面带薄怒,低声道:“你!”
“唔,”林晗艰难地睁开眼,盯着昏黄不明的烛火,嗓音喑哑,“回来了?”
卫戈朝他笑了笑,柔声道:“醒了,可有哪处不适?”
林晗攀着他的手臂,爬起来坐着,望见四下围了一圈人,揉了揉眼睛。
“有急事么,怎么都到这来了?”
聂峥压下胸中愤懑,轻声道:“人已经抓到了,如何发落?”
话音刚落,林晗精神一振,双眼中的朦胧之色一扫而净。
“关在何处?”
“暂时扣押在营中。”
“好,”他淡笑一瞬,扶着后腰,换了个姿势端坐,“提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聂峥微微颔首,便带着苏忱退下,快步出帐。待人一走,林晗便歪靠在卫戈肩头,指使道:“书案旁的箱箧里有副翡翠棋,取出来我俩下半局。”
卫戈替他揉着腰,道:“好兴致,不是要审人?”
林晗舒服地眯了眯眼,轻哼两声:“无碍,跳梁小丑罢了。”

第170章 弃子
卫戈步履轻盈,很快便取出他说的翡翠棋。二人在围屏间摆开棋局,闲适地对弈。帐中烛静声悄,一时只能听见翡翠子落盘的清脆声响。
小豹子溜进军帐,在林晗脚边逡巡不止。林晗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指头,它便纵身一跃,矫健地跳上膝盖,在大腿上趴着。
林晗提议下棋,思绪却不在棋局上,十来合内便错子频频。他却心气高,不思力挽狂澜,便要一错到底,时不时抬头瞟卫戈一眼,双目间有股子欲说还休的意味。
“你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不会让你的,”卫戈笑着,执起一枚棋子,在白玉棋盘上轻敲两下,“愿赌服输,输的人要答应一件事。”
林晗轻哼一声,看也不看局势,盲目落下一枚暗子,手上慢吞吞地拨弄着毛茸茸的豹耳。
“我还赢不了你这烂棋篓子?闭着眼睛也能让你认输。”
卫戈盯着纵横分明的棋局,小声提醒道:“盘角曲四,含宁,死棋了。”
林晗“唔”了一声,神思重回方格之间,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棋子。他腿间的雪豹眼目炯炯,忽地跳上棋盘一角打了个滚,搅乱了方做成的棋势。
林晗哈哈大笑,爱怜地抱起小猫,五指轻轻顺着头顶黑白相间的毛皮。卫戈把手中棋子放进篓里,无可奈何地注视着旁边一人一兽。
“耍赖。”
“它懂什么?”林晗无辜地睁着眼睛,不痛不痒地拍了拍豹子头,小豹呼噜几声,耷拉着耳朵,两爪搭在林晗手臂上,“好了,替你出气,教训过这小家伙了。”
灯火昏昏沉沉,如同蜜糖一般,照得人肌肤上也像是涂抹了一层糖酥。卫戈旁观着他们一唱一和,不禁笑出声来,眼神越来越温柔。
林晗放下幼豹,蹑手蹑脚地挪到卫戈跟前,俯在他肩头亲近。
“路上就吃了些干粮,好不痛快。”
卫戈眼神一动,摸了摸他头发,笑道:“想吃什么?”
林晗思索片刻,情不自禁咂了咂嘴:“樱桃。淋了槐花蜜的,就更好了。”
卫戈在他额边落下一吻,接着一提下裳,利落起身,踩着星月出门。
待他一走,林晗便从床榻上下来,对着镜子整理好衣装,顺手拨亮了烛火。
营狱距主帐有段路程,聂峥久久没把人带到,他又坐回到榻边,照着方才的印象摆好残局,独自厮杀。他铺好残局,随意下了几圈,便活了片刻前边角上的死棋,而后心满意足地一笑,把棋盘搁置在桌案上。
棋局方破,外头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兵甲响动。
“跪下。”
聂峥冷声开口,面目如同盛怒的修罗,狠力将一个娇瘦的人影踹倒。那人身量纤细,受不住这一脚的威力,像根脆弱的麻杆,腰肢一折,重重滚在地上,双手霎时就破皮见血。
他脸上蒙着根黑布,不偏不倚遮住眼目,立马忍着剧痛,颤抖着支起身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待我!”
林晗缓缓起身,踱到他跟前,垂目扫视着他一身的绸锦金绣。蔓枝垂花纹上沾了灰土,起了皱褶,不比往日绮丽,反倒怪异丑陋,像是瓷器上碰出的道道裂痕。
他淡淡一笑,负手而立,轻声朝那人道:“还记得我吗?”
烛火晃动一瞬,这轻飘飘的一声好似雷霆霹雳,倏然在吕应容头顶炸开,劈得他浑身一震,呆呆地跌坐在侧。
“这声音,你,你……”他的气焰顿时消泯,难以置信地张着唇,颤抖道,“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不可能,这不可能!”
吕应容的声音陡然拔尖,像是活见鬼了,迅速地往后缩,砰的一声,撞歪了桌案。
翠绿的棋子哗哗坠下,仿佛倾盆大雨,激起尘埃,回弹起落,在寂静的帐内簌簌作响。润泽的翡翠色被灯火一照,呈现出一股深暗的污迹,像是刀锋上淬的毒。
林晗淡淡一笑,偏头注视着他:“看来还记得。”
吕应容紧咬着嘴唇,靠着低矮的桌角,蜷成一团。
“把他解开吧。”林晗吩咐。
聂峥依言照做,铛然拔出匕首,挑断了蒙眼布和他手腕上的绳索。借着迷蒙的灯光,吕应容窥见眼前人的真容,不由得一怔,瞳中的惊恐更甚。
“你,你想做什么?”
林晗轻笑两声,眯了眯眼,叹道:“当初灵州的时候,我就放过你一回。王陵里躲避追兵的时候,为了救你,我还伤了手臂。”
他停顿一瞬,略微挑眉,像是沉入久远的回忆,继而道:“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吕应容紧攥着衣襟,眼神闪烁不定,像是面对着洪水猛兽,警戒地瞪着他。
林晗上前两步,稍稍弓着颈,淡淡笑道:“这张脸用着还舒服吗?”
“你究竟要做什么!”
吕应容畏惧他靠近,捂着胸口,状若疯癫地大叫。
林晗一举一动都淡淡的,却是步步施压,叫他回忆起做过的亏心事。那疏冷平静的神情里潜藏着可怖的压迫,震得他浑身发冷,呼吸滞塞,不自觉弯下脊梁。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吕应容越是拿不准他的打算,就越是害怕,越是煎熬,从骨子里感到战栗阴冷。他在他跟前,就像是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林晗轻轻一动,便能彻彻底底地碾死他。
吕应容见过林晗盛怒,此刻也见到了他发笑。相比之下,他怕极了他对着自己笑,这个人的笑里像是藏着深不可测的漩涡,凭他,永远猜不中其中藏着什么。
他脑中闪过无数可怖的画面,恐惧地揣测着。他会怎么对待他,他要痛下杀手吗?!
林晗盯着他,眼中暗潮汹涌,像是在逗弄一件玩意,扑哧笑出声来。
“那一刀没把我刺死,你是不是特别惋惜啊?”
吕应容惊了一跳,抖如筛糠,狼狈地往后爬。
林晗别开视线,瞥了眼烧灼的烛火,再度垂眼瞧着他,漫不经心地催问:“啊?”
吕应容咬紧嘴唇,双手奋力一撑,正欲从地上爬起来逃跑,脚底却踩中光滑的棋子,狠狠地摔了回去。
聂峥嘲道:“还不老实?”
林晗盯着脚边的棋子,冷冷发话:“捡起来。”
吕应容惊恐地瞪大了眼,眉目扭曲:“我……”
他猛然对上林晗森寒的眼睛,顿时手足无措,只得僵直着身子,满地捡拾棋子。渐渐地,一双血糊糊的手上便覆满了灰尘,弄脏了莹润的绿棋。他镇定了些许,身边的棋子捡拾得差不多了,便捧着翡翠棋,膝行到林晗跟前,低垂着头颅,手掌高高举起。
林晗盯着他进献的棋子,漠然地一扬手。吕应容身形一歪,手里的棋子翻落在地。
他像是被密集而细碎的声响刺到,猛然五体投地,口中叫道:“我已经知错了!求求你,你放过我!”
“知道这是什么吗?”林晗款款踱步,余光扫过他弯折的脊背,疏懒地淡笑,“这叫弃子。”

吕应容被他的威势压得抬不起头,喉间哽咽。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弃子吗?”林晗微微抬高下颌,勉力牵了牵唇角,“朝廷给了你一纸就任文书,把‘衡王’送到我手上,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听他说中自己到宛康来的原因,吕应容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文书,怎么知道就任,我明明还没有去都护府……”
林晗不屑地讥笑,缓缓道:“因为你拿着的公文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
公函上说授衡王为宛康都护,现今有两个衡王,一真一假,裴信让林晗先一步领了职位,那个假的后面势必也会出现在宛康。
只不过,吕应容可不是来当官的,而是送命的。
“假,假的?”吕应容惊恐万分,“檀王怎会给我假……”
林晗面无表情地吐出剩下的话:“让你到宛康来,就是为了让我杀你。”
“不,不可能,”吕应容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檀王怎会害我,怎会让你杀了我!”
林晗笑道:“穆思玄真把你当自己人,会不告诉你我还没死?”
此话一出,他像是傻在了当场,绝望地喃喃:“你不能动我,我是衡王。丞相,我定要将此事告知丞相……”
聂峥厌恶地低斥:“蠢货。”
吕应容被这句话惊醒,转过身子,仰起泪汪汪的脸颊看向他,眉间涌上痛苦的神色。
林晗长叹一声,不耐地蹙着眉,上下端详着他,把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道:“瞧你,穿得如此矜贵体面,享着王爵,高高在上,想必在盛京过得很是风光。”
话音一落,吕应容脸上的泪更是止不住地淌落,双眼宛如泉水似的流不尽。
哪有风光二字,只有自己明白,他只是套了一层衡王的壳子。
在盛京待得越久,他便越发清楚,他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和林晗一样的人。即使是有相同的脸,他也尽可能去学着他的性子,可一个人的眼界,智慧,谈吐,是浑然天成,无论如何都模仿不了的。
他过于笨拙,理不透高官显贵三言两语间的利害机锋,纵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嘲笑他,他也完全听不出来,甚至还暗暗高兴,当作夸奖一般。别人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他,不留情面地讽刺他的无知、粗俗和愚笨。
整个盛京像是个冰冷的笼子,没有丝毫人气,只有无形的刀枪剑棍。流言蜚语疯传开去,人人对他嗤之以鼻,不屑和他为伍,到最后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他虽做了王,但在别人眼里还是卑贱至极。
卑贱二字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林晗双眼明澈,静静地盯着他痛苦的脸,洞悉了他的所思所想。
“你满足了吗?”他低声道,“想要的东西,都拿到手里了吗?”
吕应容深深呼气,颓然道:“殿下!我知道错了,你饶过我吧,权势富贵我都不要了!”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他俯低头,眼神不由自主地探向一旁,却不敢做得太明显,骤然间悲意横生,压抑地号哭出声,“我最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地对我好……”
林晗摇摇头,嗤笑道:“吕应容,你还真是将‘贪得无厌’这四个字展露得活灵活现。”
“殿下!”吕应容伏地跪拜,“别杀我!整件事都是因檀王而起,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林晗鄙夷地盯着他,没来由觉得一阵恶心。吕应容感知到他周身的寒意,顿时战战兢兢的,断续道:“我,我是被逼无奈……”
“含宁,”聂峥走近他身旁,耳语道,“此人甚是龌蹉,不如五马分尸,车裂于市。”
吕应容脸色苍白,像是活生生被掏出心脏,猝然歪倒在地。
他握紧双手,指甲掐进肉里,渗出鲜血。
“聂将军……”
林晗不置可否,问道:“吕应容,你想活吗?”
地上的人一听,猛然点头。
“只要殿下肯放过我,我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林晗微微一笑,眼底变幻莫测,半真半假地许诺:“好。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在他眼里,吕应容这等贱骨头不过是个小角色,他要杀的是穆思玄。
“你,还有穆思玄,两个都不知道裴丞相使了一计李代桃僵。我要你办的事很简单,想个法子,让檀王到宛康来。”林晗深深地凝视着他,“如何,做得到吗?”
吕应容六神无主,嗫嚅道:“我,檀王怎会听我的话?”
“你有他的把柄,他怎么不会听话,”林晗耐心地指教,淡笑道,“当初在荆川,你可是亲眼见他勾连白莲教和怒川水寨的。”
吕应容茫然地瞪着眼。林晗轻叹一声,道:“你若是不会,我教你。”
说罢,他便从旁取来纸笔,摊开在桌案上。吕应容手上受了伤,写不了字,羞愤地垂下头。
“我不会写字……”
林晗盯他一眼,霎时将吕应容吓得打寒战。
“罢了,今天夜色已晚,”林晗朝聂峥道,“把他弄下去,好好看着。”
聂峥点点头,把帐外的守军叫进来。几个士卒像是拖拽猪狗一般,把满身脏污的吕应容扯了下去。
帐内顿时恢复了寂静,林晗便在桌案前端坐下,取了镇石铺开纸页。
聂峥冷哼一声,道:“檀王居然蠢到把这么个人培植成心腹,还想让他做宛康都护。”
“蠢人有蠢人的好处,容易拿捏不是,也不会想到反咬自己。”林晗悬腕写字,毫尖龙蛇飞舞,“可像他一样又蠢又毒的,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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