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甚少遇到和他一样没心眼的,忍俊不禁,道:“好,我此行就是来求见凉帅的,劳烦表弟引见。”
听他说明来意,息谨便抱拳应下,而后像想起什么,眉头微蹙。
“可有些不讨巧,我今日还有军令在身,现下不得陪表兄回凉州,恐怕要耽误一会了。”
这一队凉州官军并非精锐,皆轻装简行,一看便知是探查情况的斥候。林晗细细一想,笑道:“无碍,谨儿去忙就是,我先带手下拜见凉帅,待晚些再同你一叙。”
息谨朗然一笑,连连叫了几声表兄,率领轻骑北去。两股军队就此告别,分头而行,日落时分,林晗就领着麾下抵达关口,远远瞧见巍峨城门边驻守着黑压压的戍卫。
凉州尚未完全戒严,夕阳西下,城关还有不少往来的商贾百姓,一一排着长蛇,由官军查验身份了,才能出入。关口守军见燕云军来了,匆匆上报给凉州都尉,不一会便有个守将出关来迎,查问了一番,慎之又慎,再着人通知息慎。
林晗几月前见过息慎一回,今次再见他,他的两鬓已然斑白,骤然衰老了几岁,而双目炯炯有神。
息慎策马出城,身后随行着一众武官。他穿着戎装,周身有股骇人的威势,一望见林晗,登时怔在原处,露出个迷惑的神情。
“你是含宁?”
林晗默然片刻,轻声应道:“舅舅。”
息慎喜不自胜,严厉的眉目顿时舒展开,翻身下马。
“你怎么到凉州来了?”他阔步迈到林晗跟前,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激动,握住他的手,“真是天大的好事!快,跟我进城,到府中慢慢说!”
即便是亲人,林晗也很少如此亲近,下意识便挣了挣,可终究难却盛情,被舅舅拉住往城里去。息慎待他很热忱,好似见着了自己儿子,一路上笑呵呵的,同他嘘寒问暖,不肯松手。
两人携手到了太守府,息慎屏退属官,令人端上茶水,将林晗引入书房谈话。
“含宁是从塞外来的?前几日大雪,身体可还好?边关不比盛京,感染了风寒,可是很遭罪的。”
林晗呷了口茶,酝酿半天,直言道:“舅舅,我此行并非为叙旧,更不是来投靠。番兵围困宛康,军情十万火急,慢一刻,百姓便煎熬一分。既然凉州尚有余力,舅舅为何不出兵塞外,解燃眉之急呢?”
息慎脸上一凝,随即笑道:“原来是为了战事。”
林晗犹豫片刻,道:“凉州军务,自有凉帅做主,我本不该过问的。可如今我在燕云军中,麾下还有众多将士困在宛康,番兵大军压境,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不得不来凉州求援啊。”
他这番自陈很是恳切,息慎听完,神情略有松动,拧着眉毛叹息:“含宁如今在燕云军中当差?”
林晗明白,他这是不放心自己的身份来历了,忙道:“望帝宫一事,舅舅想必知情的,丞相他……”
息慎遽然盯着他,双目厉如鹰隼,瞧得起林晗脊背发冷,几乎要摔了茶盏。
“那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林晗抚上脸颊,垂着眼睛,闷声道:“那夜宫变,我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受了不少伤。丞相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过了几月,脸上长不好了,便留了疤。”
息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双眼微眯,从林晗三言两语间提炼出事情的“经过”。
望帝宫宫变,林晗死里逃生,几月来下落不明……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大臣另择新主,裴信找到林晗,朝局已成定势,为防天下大乱,便只能让林晗隐姓埋名,藏在燕云军中。
“好孩子,”息慎嗓音柔和了些,眉宇间颇为怜悯,长叹道,“你受苦了。”
林晗端稳茶盏,心头松了口气,无奈道:“做一遭皇帝,哪里苦了。倒是宛康百姓,不但遭受兵燹,还遇着饥荒。”
息慎略有动容,道:“宛康的情势,我有所听闻。只是前段日子跟丹朱部交战,腾不出手,才一直未能出兵。现下凉州军大胜几场,丹朱部有败退的迹象,增援宛康的事,就在这几日了。”
林晗惊喜地站起身,道:“太好了!还有几日?”
息慎笑眯眯的,眉眼间挂着暖意:“前两天派出了斥候,等探明了情形,就该出征了。宛康是座坚城,挺过两三日不在话下,含宁不必太过担心。”
话音刚落,房门笃笃地响了两声,便听门外有人轻声唤息慎,说有军务要他定夺。
林晗得了准讯,心中安稳不少,便不再叨扰,正欲出言告退,息慎便抢着开口了。
“今日天色已晚,燕云军不如宿在凉州,等过两天一同往宛康去。”
林晗昼夜不停地跋涉,此番定下心神,始觉出困倦,感激地应了声。息慎叫来一个属官,千叮咛万嘱咐,让人好生招待燕云军。
“舅舅今日无暇作陪,等明天谨儿回来,再同你们兄弟说说话。”
林晗对着至亲长辈,一时乖巧了许多,点头道:“都听舅舅的。”
息慎慨然一笑,仍是有些不舍,亲自把他送到太守府外,临走时,站在白石阶前长久地目送。自从七岁离家,林晗甚少被至亲长辈关照,没体会到几分温煦的亲情,息慎如此热切相待,着实令他意外,一路上回味许久,越发不知所措。
他手下拢共才几十人马,便被安排在邻近太守府的住处。春夏两季白昼渐长,用过晚膳,天边仍旧霞光万道,聚着大片火烧云。林晗记着当初照拂过他的胡姬康姑娘,便带着韩炼出门,绕过一两个里坊,到她酒肆中去。
胡姬酒肆生意红火,到了夏日,更是迎来送往,络绎不绝。还未入夜,店里已经点了灯,堂中满当当的食客,皆是本坊人,饮酒的,玩博戏的,呼朋引伴,人声喧嚣。
康姑娘忙得团团转,俏丽的红衣在客座间旋旋而动,冷不防被人轻轻一拍肩头。
林晗捏着面具,在灯下半遮着面,笑道:“康姐姐。”
胡姬一愣,一眼认出他,惊呼道:“你回来了!”
他将一袋钱放在柜面,道:“想喝姐姐家的葡萄酒了,所以带着朋友过来,关照姐姐生意。”
康姑娘眼眶泛着泪光,仔细打量他,看他完好无损,破涕为笑。
“好,你去坐着,我这就给你备菜。”
大堂里人满为患,脚也落不下,林晗便带着韩炼上了楼梯,择了个席位坐下。楼上幽静许多,热闹的人声立时变得朦胧了,只是油灯点得少,四下里昏暗,唯有开窗户的地方透进些暖融融的夕阳。
韩炼带着剑,不肯入坐,一丝不苟地守在旁边。林晗邀了他两回,这人不愿听,便不再多说,等着康姑娘的饭菜。
不过须臾,便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地往二楼来。林晗定睛一瞧,是个眼生的小厮,捧着菜牌杯碟,身形倒是高大,可惜腿脚不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这小厮不仅是个跛子,双手也不利索,热辣辣的天里戴了双毛皮手套,端碗送碟时抖抖索索,差点洒了汤水。
林晗盯了他半晌。这人干活磨蹭至极,摆两三件杯盘,像是要他码一桌席面,始终谨小慎微地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怕什么,”他终于忍不住,责问道,“我长得像老虎,要把你吃了?”
韩炼突然插嘴:“将军消消气。”
碗筷杯碟叮当清响,那人身子一歪,不小心抖落出两只勺子。林晗皱了皱眉头,吩咐道:“你放着,下去吧。”
这伙计却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意孤行,跪在坐榻前摆盘。林晗冷眼瞧着,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个遍,觉得平平无奇。
凉州城里有众多胡人,有些待得不久的,不会说官话,也听不懂,实乃常事。康姑娘是达戎女子,她这里向来聚集着不少异族面孔。林晗思忖片刻,回想起当年在弘文馆学过的达戎话,便有些生疏地开口,让他抬起头。
那人一听,果然有反应,慢吞吞抬起脑袋。褐眼红发,五官深邃,确是达戎人的长相,却蒙着股灰扑扑的阴霾,不大起眼。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静默。小厮盯了他许久,带着浓重的胡腔开口:“有何吩咐?”
林晗的达戎语丢了许多年,如今只是半吊子,能问人家一两句简单的,自己却听不明白,便只能挥挥手,佯装无事,让他赶紧退下。
小厮没说话,又花了些功夫放下茶水,一瘸一拐地转身下楼。
今天酒肆生意实在太好,等到天色渐暗,康姑娘仍忙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上不了菜。这段时日以来,林晗少有闲适的时候,光是坐着喝茶,听楼下吆五喝六地打双陆,便已经心满意足。
楼堂里飘荡着胡弦筚篥,莹莹灯火之中,美酒和食物的香气勾人心魂。人间烟火,众生百态,自是醉人。
小楼间灯火摇晃,不过片刻,便又有人擎着光上楼。林晗晃眼一瞧,还是刚才那家伙,磨磨蹭蹭地送酒菜来了。
他不由得心中别扭,拉了拉韩炼衣袖,低声道:“现在干跑堂的,连手脚都不灵便了。”
韩炼只是干笑。林晗奇怪地瞅他一眼,把手撒开,对那走近的小厮道:“你放着吧,别把酒洒了。”
这人气定神闲,全当耳旁风,自顾自做事。林晗两眼一闭,记起他不懂官话,便亲自起身拿菜,他却不给,两人大眼瞪小眼,面对面僵持不下。
林晗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下去。小厮看懂了,便松开手,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倒茶。
林晗心里暗骂,这笨手笨脚的,怎还粘上他了,甚是讨厌。一旁的韩炼杵够了,忽然开窍,夺过小厮手里的砂壶,小心翼翼地倒满几个杯子。
“将军累了一路,这两天总算能休息,”韩炼笑道,“喝些茶水。”
林晗横他一眼,叹道:“休息什么,事情还没办完。”
韩炼轻声劝慰:“有些事不急于一时,等世子回来也不迟。”
林晗饮了口茶水,此刻空闲下来,回想起那晚卫戈给他下药,便是一肚子气,手上力道一重,磕得茶杯砰砰响。
“他还有脸回来,”林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亏我那么相信他,他却把我当傻子,往酒里搁东西。”
两人不知在床上滚了多少回,原以为彼此都知根知底,哪会想到,卫戈表面上应了他的话,容他跟着自己,背地里却还是打定主意骗他。
林晗握着酒杯郁郁寡欢。他真的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没有能让他一心一意信任的人。
“口口声声应了我,心里却不愿意我跟着他。他要是心烦,直说就是,我也不是那等不知趣的人,非要缠着他。做什么给我下药……”
他喝了几杯酒,胡思乱忖一遭,心中越发烦乱,也不知是说给韩炼,还是讲给自己听。
“姑母当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吧。少年人一时兴起,两头热,他跟我玩了这么多次,或许是尝够了。我也看得开,要走就走,不挡他锦绣前程。”
韩炼听得焦头烂额,弱着声道:“将军喝多了。”
林晗酒量本就不好,加上长途跋涉,身心俱疲,才饮了几杯,便醺醺然了。二楼的窗户完全暗了,霞光换成了星光,顺着木头窗棂,泉眼似的涌进来。
“是有些醉,”他抬眼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都这个时辰了,坊门早关了。今晚咱们回不去,就宿在这吧。”
韩炼扶了扶他,道:“将军在这等着,属下去找店家。”
林晗点点头,依言坐下,一桌子菜没怎么动,全被他搁到一旁,腾出块空地,趴着睡觉。韩炼去了片刻,很快便拿着蜡烛回来,把人叫起来,要带他到房中休息去。
“那位姑娘说今次没抽出空,招待不周,免了住宿钱,”韩炼道,“将军可要些醒酒的汤?凉州葡萄酒后劲十足,明日怕是会遭罪。”
林晗晃了晃脑袋,鼻息突然变得滚烫,断续道:“不用……睡一觉就好。”
这酒确实足劲,他此时已经有些神志恍惚,昏昏欲睡了。韩炼长叹了声,搭着他的手,慎重地把人搀着,让那小厮举灯走在前头,送他回房醒酒。
林晗脸颊通红,浑身像是要烧起来,暗暗计算着时日。前不久在受降城毒发了一回,怎么间隔的时间越发短了,这才不到十天,又来了。
酒肆后头开辟了一处院子,专门供给留宿的旅客。林晗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便像摊烂泥似的栽倒在床上,神思浮沉不定。
韩炼蓦地唤了他一声,说要去打些热水,便关上房门离去。林晗无力地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发出声了没,在床上滚了一圈,仰面躺着,身体越发燥热。
他脑中一片混沌,沉重地吁喘两声,呼出的气息滚烫,几乎能把口鼻燎成焦灰,强忍片刻,再耐不住酒性药力,懒懒地挪动手臂,半撑着上身,开始动手解毒。
轻拢慢捻,始终不成功,反倒火上浇油,助纣为虐。神思混乱之间,他紧咬着下唇,俄而低喘两声,便又怨恨起了卫戈。
都是跟他混得久了,他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光是学一般男子那样解决,是决计不够的,一入床帐,倒真和妇人没差别,念着被人搂抱疼爱的滋味。
林晗越想越难受,床笫之事,若不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没兴致强要,简直比上刑还难捱。他拉起衣衫,掩住身躯,浑浑噩噩地倒在枕头上,盯着红纱帐出神,不管身上毒性浪潮似的一波高过一波,无心再动。
昏沉之中,酒力发散,渐渐没过了药效,他便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昏迷片刻,他便做了个梦,又梦见了卫戈。那人从身后爬上床来,紧紧拥着他。温热濡湿的鼻息洒在颈畔,激得他浑身颤抖。
“我好想你,”卫戈道,“这些日子,你可想过夫君?”
林晗陡然一缩脖子,脊背酸麻,像被人拿了根草尖在耳后搔痒,却嘴硬道:“什么夫君,胡说八道。”
话刚脱口,他的腰间一空,竟被人从后面抱起来,摁着肩膀翻过身,摆成个跪伏的姿态。
林晗手脚软绵,动弹不得,如此一来,身上的衣带也散开了,衣衫乱糟糟垂着,敞开大片肌肤,一时颇为难堪。他肩头的手似有千钧,带着铁石的冷意,将他死死钉在床板上。须臾之间,只听衣料窸窣,卫戈把他圈进怀里,温热坚实的躯体仿若山脉似的,紧紧罩住他。
“放开,疼死我了,你这是疯了不成?”
林晗像条待宰的鱼,无济于事地弹动两下,反而惹得肩上压制的力道更重了,便软着声,勾他松手。
“你的力气好大,卫郎,我都动不了了。”
背后的人噗哧一笑,无奈地叹了声,另一只手伸到林晗颈侧,重重地揉他脸蛋,两指夹着耳垂不停把玩。
林晗侧过头颅,避无可避,只能缩着身子,朝他身下钻。
卫戈低笑道:“含宁不会求人,这话听着不像让人松开,只怕会适得其反。”
林晗愤愤道:“你敢碰我。”
第154章 危机时刻
他朝上拱了拱身子,想挣开,奈何浑身麻软,只动两下,便累得头晕眼花,气喘不止。
摁在肩头的手稍微松了些,卫戈扳过他的下巴,指头来回捋动,像是拨弦一般,摸他的脸。
兴许是身上太热,林晗总觉得卫戈的手指冰凉,仿佛塞外的雪,那寒意树根似的扎进肌肤,令他浑身震颤。
冰火交织,一时麻痹了知觉,他越发分不清是梦是真。
林晗拼命地挣扎,不禁闷哼两声。卫戈摸够了他的脸,宽大的指掌便伸进他的头发里,温柔地抚摸,宛如安抚执拗的小动物。
“你身上好烫。”
“别碰,别动我,我今日没心情……”
蓦然间,林晗下半身一凉,便被搂高了腰肢,剥去亵裤。
他脸上红得似要滴血,一气之下捶了捶床,骂道:“混账东西,谁准你碰我的,你敢趁人之——啊!”
卫戈搂着他肩膀,不住亲他颈窝,细细地喘着。
他称心办事,兴致高昂,倒苦了林晗。
大概是久别未见,这回凶狠无比,叫林晗疼得大汗淋漓,不停发抖。他下意识缩起身子,却被强行拉扯开,翻来覆去地折腾,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恍惚间只觉自己变成个窟窿,除了后面那处,其余的地方什么也感知不到。
林晗咬紧牙关,压抑着气息,怨愤地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卫戈出去一趟,倒真翅膀硬了,居然敢不把他当个人,随着心意强要,待会定要狠狠踹他两脚。
可惜,那人变本加厉,事到最后,他竟意识涣散,连痛都感觉不到,猝然昏过去。
再睁开眼,屋里朦胧的黑夜和烛火已不见了。熹微的白光透过窗户纸照进室内,院子外传来几声清越的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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