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稚轻笑道:“所以呢,你是死侍才戴面具?你们世子很美,比阏氏还要漂亮得多,我看他才该把脸遮上。”
林晗眼神一暗,古怪地笑了笑:“殿下官话说得不怎么样。在梁国夸男人不能用‘美’,让本尊听见了,会挨揍的。”
第142章 白雪夜狼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若是一般人,早就打了退堂鼓,不再多做纠缠。偏偏贺兰稚性情豪放,不觉得他言辞如刀,反倒爽朗大笑。
“他不是你如今的主子么?你不帮他出出气,跟我打一场?”
林晗心知贺兰稚跟他起了攀比之心,怕他纠缠不休,便松了马缰,拱手道:“殿下远来是客,自要以礼相待。”
贺兰稚顿觉无趣,睨他一眼,嗤笑一声,摇着缰绳前去了。
雪下得遮天蔽日,不知天色时辰,路途中歇了两三次,暴雪才有收敛的迹象。荒漠浩瀚无垠,放眼眺望,沙砾间成片的白草弯折伏地,狼尾上结了厚厚的冰霜。
走过默苍山以南的荒原,紧连着就是广阔的草地。冰雪融进土里,土地上寒冻窜升,仿若冰窟,不少低洼地积成沼泽。朔风不绝,连绵起伏的草浪间时而浮现出一道道晦暗的影子,竟是成群的野橐驼和野马,以为春去冬来,逐渐从北部往南迁移了。
使队停在达戎青狼部的聚落中,抬头一望,不远处就是白雪皑皑的默苍山。夜间无事,聚落里烧着数十火堆,照得大夜通明,圈出一块草地,供两国使节打马球赛。
马球本就难打,如今还是黑夜,更加考验技艺。林晗倒是吃惊,卫戈出门办差事,竟还带着球和杖。
草场两侧各设木栏门,双方使节擢选出十五骑,分发红木弯月杖,鱼儿般贯入场地。凡是竞技,惯要定个彩头。贺兰稚换了窄袖夹领袍,身后异族健儿横列排开,信手一指,朝对面的卫戈道:“别的我没兴致,世子要是输了,就让我把他带走。”
林晗挤在边缘看热闹,因他一指,被上百双眼睛好奇地盯着,顿时冷笑一声。
卫戈亦换了装束,一袭金红翻领小袖袍,腰束金玉带,臂上绑了腕甲,足蹬乌皮靴,两肩襟裳用金线绣着火珠麒麟纹。远远观望,麒麟吞雾,流火烁金,仿佛要从他衣上跃出,震啸山林。奢绮华靡,贵不可言。
他听了贺兰稚的话,神色冷淡如霜,眼睛不曾眨一下,率领一众燕云儿郎驰入赛场。
夤夜冷寂,北风呼啸,四方篝火煌煌,窜升的烟气缭绕至低空,积成浑浊的灰云。场上山呼不断,骑啸如雷,几十骑来回突闪,风驰电掣,新月弯杖宛如镰刀挥落,击打在球上,掀起束束流星。
卫戈善骑,球技竟也精湛,挥动月杖时就像驰骋疆场,一杆接一杆地进球,所向披靡。达戎人生来就是马背上的英雄,贺兰稚自小便弓马娴熟,此番遇上对手,亦是紧追不舍,驾驭良马迅如飙至。双方实力不相上下,所得筹数时而胶着。好在卫戈越战越勇,最后小胜强敌,才没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收了球杖,牵动缰绳,徐徐走到贺兰稚跟前,交掌道:“承让。”
贺兰稚气息仍旧平稳,胸前微微起伏,打趣一笑,褐色瞳眸瞥向林晗,紧接着遥遥望着苍白的雪山。
一场比赛打完,卫戈赢了达戎人的彩头,梁人纷纷高呼呐喊,喜不自胜。他催马到林晗面前,翻身跃下,便将手头一把赤金弯刀交予他。
林晗握着沉重的刀身,铛然拔鞘。弯刀通身漆黑,寒光耀目,刀刃细如发丝,正是产自遥远的珈叶帝国的精钢宝刀,传说里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他抚摸着雕刻了玫瑰泉雾,金合欢树和异兽的刀鞘,犹能感知到卫戈手心的温热。
再行五日,第六天清晨风停雪住,久违的日阳高照若泽草原,使队终于到了默苍山脚。
太阳一升,草原上薄薄的积雪开始融化,草叶间水光耀目,仿若万千星辰,连绵的青帐中架起无数座缤纷的虹桥。
众人都欢喜,长虹横空,万里晴日,实乃好兆头。
达戎王乘着车驾,与公主的鸾车一同前往默苍山麓。陡峭的山峦气势磅礴,接近碧空的顶端矗立着宏伟古老的箭堆,仿佛已成了山峰的一部分,不知经历多少风刀霜剑,宛如神祇般俯视着草原。
达戎王贺兰伊手持弓箭,瞄准箭堆,在臣属的注目下引弓,射出第一箭。达戎尚武,这是向山神行至高的射礼,而那些箭堆,也是每一任王公贵族拜谒神灵时留下的。达戎王一箭完毕,巫祝立时奉上白马青牛。祭祀礼成,轮到两国使节射礼,卫戈与贺兰稚并行而上,站在浩浩滚滚的热风中彀满长弓,引箭如星。
他们行完射礼,轮到两国臣僚按品阶依次上前。等祭神礼完毕,已是月明星稀。
按照婚俗,燕云军送完公主,不能停留在青帐中,只能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安营设寨,等典礼完毕,万事无虞,方可回国。
林晗一日没跟卫戈碰面,入夜时分在帐中等了半晌,照旧没等到人,干脆走出营帐,找了个士卒问,得知世子到大营后的默苍山林去了。
白天去过默苍山,那林间积雪深厚,鸟兽绝迹。卫戈深夜跑到树林中去,是要做什么?他这个情郎好是好,就是时不时玩玩消失不见这套,蛮考验人心的。
他独身一人,沿着军士说的方向找,果然看见片蓊郁的松树林,树林覆盖着厚重的雪。步入林中,鞋子碾压积雪,每走一步就发出咔咔的声响。
此处山势险峻,山坡朝一侧倾斜,幸好生着密匝匝的树木,才不至于攀登不上。
林晗走了会,登上处雪坡,远远望见雪地光晕间有个高挺的人影。对面那人身形一顿,显然认出他来,惊讶道:“含宁?”
林晗呼出口白烟,叹道:“总算让我找着了。三更半夜,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卫戈道:“你过来。”
林晗闻言追至他身旁。卫戈牵住他两只冻得发红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用两手捂着。
“这后方有温泉。”
林晗怔怔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卫戈顿了一瞬,转眼望向下方茫茫的树原,打出声呼哨。那林间一阵扑簌簌的拍打声,有什么抖落了树梢枝头积覆的雪。
林晗知是碧霄,会心一笑,回握住他。
裴桓牵着林晗变得温暖的手:“我带你过去。”
林晗点点头,把他的指头扣住:“好。”
山坡下是片堆雪的荒原,遍地长着挺直的松柏。他们彼此依仗着走下去,穿越平缓的树林,来到处崎岖高峻的丘陵,树木掩映的深处,隐隐约约有烟气缭绕,云蒸霞蔚的。
及至走近,果见茂密野树合围之下,有一泓淙淙泉眼。
林晗见了这汪泉水,靠着石岸伸手一试,股股热气袅袅地在他指掌间穿行。手指触到下方水流,立觉滚沸,但不至于忍受不了。
泉水并没有多深,下方乃是石底。尽头连着幽深的沟谷,曲曲绕绕,不晓得流往何方。他先解了铠甲,脱去沾了霜雪、冻硬的衣裳,往温泉里放松。卫戈站在他身后并无动作,林晗觉得奇怪,便伸手拽了那人一把。
谁知他站在雪上,因这一拉便滑到泉石上。平滑的石头沾着水,更是滑溜。须臾之间,卫戈整个人便朝着池中栽进去,激起巨大的水花。
林晗:“......”
罪魁祸首被热水溅了一头,实在没有憋住,不厚道地大笑:“对,对不住......我只是怕你丢了,看看你还在不在,哪晓得你——”
卫戈费些功夫才爬起来,浑身湿透,冒着烟气,衣裳贴着身子,勾勒出漂亮的躯体。林晗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见他从头到尾湿淋淋的,面上还有些发懵,又禁不住扑哧轻笑。
整件衣裳打湿,更显得那人身形好看。林晗看得口干舌燥,光是端详不够,眼神在卫戈脸蛋上勾了勾,道:“你过来,让我看看摔着哪里没有?”
卫戈见他眼若横波,心知肚明,却未言语,只顺着他的话过去。林晗心里欢喜,主动凑上前去,没羞没臊地在人家身上摸个遍。卫戈纵着他占自个便宜,预防林晗滑倒,伸手扶住他的腰。
林晗不过瘾,将他衣服扒了,揽着背,两人贴在一块接吻。他比卫戈矮半个头,要想站着亲到嘴唇,还需小心地踮着脚。二人打得火热,林晗心旌神摇,遥想灵州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惯会气人。几月过去,竟然就长成如此稳重惊艳的模样。
卫戈搂住他的腰腿,把人抱起一截,正方便彼此唇舌交缠。林晗气息不稳,修长指头摹画心上人漂亮的眉眼,叹道:“我这是娶到神仙了。”
卫戈顿时赧然,面上被水雾蒸得一片潮红,吻了吻他湿漉漉的发鬓,缓缓道:“你才是天仙下凡。神仙哥哥,我想你了。”
林晗别过眼睛,不敢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他知道这话中深意,最受不了这一套。
这人平时正经八百的,却能说出这等让人害臊的话求欢。林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茫茫然点了头,只觉得脸红心跳。卫戈便把他抵在岸边石头上,一边宠爱,一边不停撒娇。
林晗受不了了,惊呼道:“你给我闭嘴!”
热雾蒸腾,泉流激荡。
林晗的腰硌在石岸上,时间一长,疼得知觉全无。他攀在卫戈身上,发虚地喘气,怅然叹道:每次都把我累得半死,不来了,再也不来。”
卫戈抱着他:“睡会吧,我抱你回去。”
说完便给他穿衣服。林晗惦记着他衣服湿了,道:“你将就穿我的吧,回去再换。”
“天冷,不能让你着凉。”
林晗见他真把自己当媳妇照顾,顿时脸一红。
“哪有那么娇弱。我这还有些里衣,你把外袍换上,抱我过去,不就不冷了。”
卫戈一听,当即开始穿衣服。林晗缩在他怀里,攀着卫戈肩膀,静听雪落枝头的细响。
月光皎洁明亮,寂静的山坳仿若琉璃通明,阴影深邃的岩石后传来一两声尖锐的狼嗥。一二声过后,整座默苍山沸腾起来,悠长的狼叫如同频频投入水波的石子,惊碎了寂静的月夜。
卫戈搂紧了他,脚步一深一浅,柔声道:“别怕。”
林晗自然不怕,有卫戈在,他什么都不怕。
他们走到山麓,途径达戎人的青帐,听见凄怆渺远的琵琶响,应着塞外狼声,犹如泣血。
有女子和着弦乐,引吭高歌《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林晗默然良久,抬头一望,只觉那月也成了白骨的颜色。
两人到了大营门口,守营的士兵皆有些惊异地看着。
卫戈便道:“你们将军掉水里了。”
众人一听,原来如此。这天寒地冻的,湿衣服哪能上身,怕不是想结成冰块。
他们对视一眼,卫戈气定神闲,抱着他飞快入帐去了。
这一夜共被同眠,林晗睁着眼睛,迟迟盯着他看。
卫戈便问:“还不睡,不是说没精神了?”
林晗道:“怕你丢了。”
卫戈听完愣了愣,而后会心一笑,抚着他脑后发丝,在唇瓣上轻轻一吻。
“放心睡吧,我不走了。”
林晗闭眼,一觉到曙光熹微,醒来果见枕侧温衾暖怀,便满心欢喜地在他长睫上亲了一口。卫戈还在睡梦中,顺着他吻来的方向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他轻手轻脚地穿衣系带,披上外袍,点燃近旁的油灯。
暖黄的光晕笼在帐中,映得林晗脸蛋半明半昧。他坐了半晌,打算出门看看天色,甫一起身,一双手臂从背后绕到前腰,把他勾回榻上。
一阵窸窣细响,他被纳入温暖的怀抱。卫戈贴着他耳尖说话,慵懒而沙哑。
“再陪我一会儿。”
林晗任他抱着,拥住面前坚实的躯体,一同倒在床襦间,彼此温存许久。
帐外透着蒙蒙白光,他没有睡意,便仔细端详卫戈的睡颜。从柔软的鸦鬓到润泽的朱唇,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肌肤宛如丝绸,下方蒙着玉石般的骨骼。
林晗玩心顿起,牵起他手背,展开五指,在掌中写了个字。酥痒促使卫戈缩起手,双目微微张开,照林晗留下的笔画,在脑中将那字默了遍。
“这什么字,没见过。”
林晗:“没见过才对。我刚造的字,左一个‘玉’,又一个‘戈’。良玉之兵,美也,利也,祥瑞也,统御万人之师,战无不胜。”
卫戈微微一笑,拉着他手掌,缓缓描了遍。
“怎么念的。”
林晗想了想,道:“‘懿’字意为美,不如就同音。”
卫戈忍俊不禁,从榻上坐起,不紧不慢地穿衣。
“也好。赐我做名字,旁人只有一个名,我两个,占大便宜。”
林晗有心逗他,半卧在被褥间,伸手搂住精瘦有力的腰肢,柔声细语:“做尊号也成。‘懿’郎,‘懿’夫人,‘懿’妃,‘懿’皇后,哪个都好听。”
卫戈默默听着他喋喋不休,纵容他贴在自己背后,像只小兽似的撒娇。林晗唱了半天独角戏,终是玩够了,爬起身整理外袍。
今日事务繁忙,要和达戎贵族一块拜见公主,晚上还得赴宴。这场宴会结束,他们的差事差不多忙完,可以准备回国。
林晗想起昨晚的琵琶和歌声,眉心不禁跳了两下。他始终放心不下,盘算着要是见到平都,不妨再安抚她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免得酿成什么祸患。
今日向公主和达戎王见礼,主角都是两国官员贵族。林晗无品阶在身,便留在军营,静等晚间赴宴。卫戈派了几十个亲兵专门护卫他,等得百无聊赖,林晗便把亲兵叫出来,觅了块场地,众人蹴鞠玩。
如此一来,一日倒过得飞快,眨眼就日薄西山。卫戈带着十几个随从,专程回营接他。上马之时,林晗在随行军官中找了圈,骤然想起件事,出发那日后似乎就没见独孤毅和他表哥,这几天跟卫戈在一块,也不见他们身影。
卫戈把那兄弟俩藏哪去了?他心中疑惑,猜测和军机部署有关,便不多问。
燕云军大营跟达戎青帐相距不远,骑上快马,一刻就到。日暮黄昏,默苍山脚连绵成片的青帐已成了灯海。灯火、余晖与未尽的雪色交相辉映,在清寒的空气中织就一汪瑰丽的浮波。
天色晴好,今夜便露天开宴,在草原上,苍穹下,面对磅礴无言的默苍雪山,庆贺两国联姻。林晗无心宴席,久久观望着最高大的青帐。那帐子被人用帘幔和珠玉装饰得美轮美奂,门边静候着众多武士和婢女,正是公主起居的地方。
日落月升,宴至酣处,便有胡族美女手执雉尾,达戎勇士怀抱羯鼓,上前进献歌舞。鼓点短促密集,胡舞雄健慷慨,声声敲在林晗心眼上,震得人周身战栗,不像是在宴饮,倒像一刹那置身于鼓角峥嵘的战场。
他闷下口甜酒,望向帘幕翩飞的青帐。
帷幔轻移,一只素手撩起青帷,缓缓步出个姿容娴静的梁人女子。明婳款款退至旁侧,让开道路,不多时,便见身着碧青褕翟的平都公主走出青帐。
林晗打眼一看,她又纤瘦了许多,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
公主在帐前站定,四周光火明亮,却照不到她身上。她的面庞和身躯浸在霜风黑夜间,除了衣裙摆舞,再无别的动静,宛如一尊石碑。
平都已是达戎的阏氏了,在场的子民却没一人觉察她的到来。三两个梁国侍女陪伴着她,头颅低垂,也像雕刻一样缄默。
林晗看不清她的神情,肩上陡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卫戈举起金杯,朝他敬酒。两人同席而坐,正对喧嚣的歌舞。他饮光酒,放下金杯,便见卫戈下巴轻点,示意歌舞的另一侧。
贺兰稚孤身而坐,眉宇间意气飞扬,对他二人遥遥举杯,仰头豪饮。
林晗轻叹一声,兴致缺缺地饮酒。等再寻到机会去看,平都公主早就不在了。
卫戈见他一杯接一杯地下肚,轻声道:“怕是要醉,不如先送你回去。”
林晗确是觉得无趣,点头道:“那你呢?”
“我还不能走,”卫戈淡笑地望着他,双眸情丝缠缠,“去吧,我会来找你的。”
他犹豫一瞬,只觉他今晚的眼神有股难言的怪异,一时却想不明白。他们交心已久,林晗对他再无半点怀疑,便愁云满腹地起身。
“韩炼,”卫戈朝身边吩咐,“带穆将军回去。天黑路远,不要走原来的道了,早点回去休息。”
韩炼沉声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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