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地处北境,当地方言腔调鲜明。而西平侯跟林晗一样,都是奉陵口音,绝不会说北地胡腔。
“可是仵作验过尸体……”
卫戈皱眉沉思,道:“兴许也是换脸。”
林晗大惊,讶然张着口。
“但我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你爹,是有人假扮他。假扮的原因倒是无从得知。含宁,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林晗忙道:“你说,有什么都告诉我。”
卫戈斟酌片刻,轻声道:“西平侯曾有两个红颜知己,各为他生了孩子,养在盛京一处宅院里。”
林晗头皮发麻,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那娘知道吗?
卫戈搂着他,拍了拍肩,道:“夫人不知情。”
林晗强忍着厌恶,道:“是哪里的宅子?”
“你要去找他们?”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稚子无辜,他怎会找异母兄弟姊妹算账?只不过是想弄清来龙去脉,给母亲一个交代。
卫戈道:“我让明婳查过,就是你家拆掉的宅邸。”
林晗更是一头雾水,道:“宅子拆了,那人呢?”
卫戈神色平静,道:“外室和你的弟妹全都人间蒸发。”
林晗深吸口气,道:“兰庭卫精通密探,这事托付给姜姑娘,或许能查出头绪。”
“姜拂就在燕都,等回去再说吧。”卫戈淡淡出声。
一想到卫戈要跟他分开,林晗便心中难过,赖在卫戈身上。
“你跟我一块走吧。”
他反复央求,兀自猜想,或许死缠烂打,卫戈会心软。但两人走到今天,卫戈心如死灰,有多少是因他骄纵任性。
林晗不想让他们二人之间再难看了,即使心中万分不舍,也只敢浅浅相求。
卫戈只是淡笑:“我会回去找你的。”
天际灰云漫卷,暴雪中透出几颗黯淡的晨星。林晗估计着天亮的时辰,越来越低落。
“你不会骗我吧?”他忐忑地问。
卫戈笑着摸他脸颊,道:“我不像你。”
林晗一怔,黯然神伤。
不久过后,晨曦破晓,风雪却没停。卫戈牵着林晗,慢慢走在陡峭的寒径上,袍子上都堆满了厚厚的雪,身影转眼便与万千素寥的高树相融。
白马孤零零停在原处,积雪的马车好像一方冰冷的岩石。林晗体弱畏寒,走在哪都要生炉子。离开几个时辰,暖炉里的炭已经烧尽了,火种不够,车帷里冷得宛如三冬的冰窟。
林晗道:“我不在里面,我要跟你一块。”
卫戈要驾车,外面风大,他哪肯让林晗受冻。
林晗想了想,取出几身厚重的冬衣裘袍,团团裹在自己身上,登上车辕。
北风凛冽,他的两颊泛起潮红,紧紧依偎着卫戈,揽住他的腰肢,两人一块取暖。
“走吧!这样你也不会冷了。”
卫戈会心一笑,俯首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旭日初升,云开雾散,随着车马行进,铺满白雪的山道上映着他们浅淡的影子,像是风雨荷塘间摇曳不定的浮萍,此刻虽依附在一块,可不知哪阵风来了便会失散。
林晗缩在厚重的衣袍里,望着车辙旁不断飞掠的影子,由衷叹了声。
“真好啊。”
卫戈爱怜地瞧他一眼,挥动马鞭,道:“哪里好?”
林晗凝视着彼此依偎的身影,道:“你我像不像寻常夫妻?恰逢年节,赶着回乡呢。”
卫戈大笑两声,道:“含宁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林晗听着轮毂响动,暗暗地想,可惜他们如今都无家可归。
到达燕都郊外已是几日过后,这段时日天候晴好,车马却比来时走得慢许多。卫戈找了间乡野邸店下榻,夜里共处一室,两人情深意切,只一个眼神便如燎原烈火。
将近天明,云收雨歇,相拥共枕,合被而眠。除开衣物的阻隔,只是肌肤相亲,林晗一路上积攒的不安消减了许多,可是轮到离别,到底是哀戚难言,便悒郁地缄默着。
他不缠着卫戈央求了。林晗逐渐明白了一件事,以往他有求必应,并不是因为自己求告的本领有多高明,只是因为卫戈喜欢他,愿意迁就他。
如今他也喜欢他,只是君心如铁,不想再迁就,林晗怎么说都不会奏效的。
卫戈把他的心绪都看在眼里,轻轻摁着他肩膀,压在上方。
林晗骤然回神,熟稔地相拥。闭上眼睛,颈间胸前落下一寸寸动情的亲吻。
他浑身发抖,心痒难耐。
一只温厚的大手滑到腿根,摩挲着里侧薄薄一层软肉。他禁不住细细地喘,本能想要退开,却因是心上人的把玩而坚守不动。
“含宁……”卫戈沉溺在情热中,声如呓语,指腹不断划着圈。
指甲激起一股股战栗。林晗闭眼,呜咽几声。
他混乱地想,自己性子并不娇弱,怎么在他面前老像个姑娘?
“含宁听过刺青吗?”
林晗失神道:“刺、刺青?”
卫戈撑着额头,靠在枕畔瞧他,笑道:“也对,含宁是王公贵族,不明白这等市井浪荡少年的下流玩意。”
林晗虽不了解,却知道些盛京城里轻浮少年的传闻。那些少年样貌美丽,行事轻狂,终日来往于市井当中浪荡度日。拉帮结派,不务正业,喜欢在身上纹些奇异的图案,多是猛虎异兽。
他们年纪小,可寻常良民都不敢招惹,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酒家女和风月场的伶优喜欢他们,因为模样俊俏,还出手阔绰。
林晗揣摩他话里意思,皱了皱眉,道:“你怎么还跟那些小流氓混在一块过?”
“我在天狼营做事,时常要杀些身份贵重的大人物。他们家里守卫森严,难闯进去,便需要有人替我打探消息。”卫戈轻轻一笑,“这些少年是极好的人选,三教九流都沾,消息畅通,终日闲逛也不会引人猜疑。于是我就跟他们一起游玩,不出一月便成了他们的头儿。”
林晗有些不自在,道:“你小小年纪,就跟混混花天酒地,整日里打架斗殴找姑娘?”
卫戈轻声哄他:“都是逢场作戏,从没真的乱来过。”
林晗越想越不是滋味,道:“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了。”
卫戈搂着他的腰,无奈地笑两声,指掌撩拨着腿根,轻声道:“我那时候是青凤帮的头儿,图腾便是凤凰,盛京城里市井百姓都知道,凡有青凤图腾便是我的东西……就在这里,含宁也留下一个,好不好?”
林晗脸颊一热,仓皇地别过眼睛。他没接触过刺青,却也知道那图案不常出现在腿根上。在这个地方刺青,那也太淫……
卫戈忽然起身,掀开了被子。一阵凉风袭上肌肤,林晗的思绪戛然而止,怔怔地撑起半身,望着黑暗里的人影。
“你等我一会。”卫戈利落地披衣,推开屋门。
林晗缓缓躺下,紧拥着温暖的棉被,被方才刺青的事搅得心潮翻涌,神思昏沉。
半晌,卫戈拿着工具回房,点亮了灯烛。
林晗卷着被子不敢动。他瞅见他害怕的模样,伸手揉了揉林晗蓬散的头发。
“我带了掺了麻沸散的酒,敷在皮肉上就不会疼了。”
林晗慢吞吞挪起身,脸红到了脖子根,撩开被子,颤巍巍抬腿。
一汪流金似的烛光照到隐秘的腿根,他半身浸在夜色里,支吾道:“那、那你快点。”
卫戈没骗他,涂上冰凉的酒液,真是一点也不疼。针落在肌肤上,只是酥麻瘙痒,宛如蚁啮。
他仰面躺着,自己用手勾住膝弯,难为情到了极点。做这件事,比云雨交欢还让人羞耻。
卫戈时不时分心,笑看一瞬他顺从的模样,伸手摸摸林晗脑袋。
天明时分,窗外透出几缕晨光。一尾栩栩如生的刺青凤凰落在林晗腿股间,长羽缭绕,展翅高飞。
卫戈赏玩许久,不住赞道:“含宁真漂亮。”
林晗直想捂住他的嘴。他摸了摸卫戈敞开的胸襟,道:“你身上怎么没有呢?”
卫戈欺身而上,在他耳廓上轻咬一下,低声道:“我是主人,当然没有。”
林晗面红耳赤。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放肆地跟他说话,敢当他的主人。可他听了却不觉得恼怒,反而心摇神荡。
卫戈亲了亲他的脸颊,道:“天亮了,我送你进城。”
这句话好似冷水浇头,熄灭了片刻前的旖旎。
林晗说不出挽留的话,点了点头,装作相安无事。
一路无话到了燕都城外,卫戈便不愿再走。他冲着青霄打了个呼哨,一尾鹰隼遥遥地飞来,落到主人肩头,好奇地张望着林晗。
“我让碧霄通知了辛夷,她就快来了。”
林晗如鲠在喉,克制着不看他:“你要保重。”
卫戈淡笑:“好。”
不出片刻,一队人马从城中匆匆赶来,领头的不是辛夷,却是聂峥。
卫戈悄然后退,不跟林晗告别,便施展轻功,纵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郊外密树间。林晗本想唤他,却看他这样绝情,便苦笑一瞬,心灰意冷。
聂峥焦急地赶到他身边,连忙下马,喊道:“含宁!”
林晗怅然摇头:“我没事,别问了。”
聂峥轻易便能猜到前因后果,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铁定和裴桓有关。林晗消失这么多天,一定是被裴桓挟持了。
“这裴桓怎么回事?”聂峥强压着怒火,“含宁,他到底是敌是友?我原以为他把你当主公,如今看来,这厮简直是狼子野心!”
林晗拍拍他肩膀,道:“别急,他又不会篡位。”
“那你就这么放任他手握重权?”聂峥难以置信,“他现在兵围燕都,万一……”
“他不会的。”林晗果断道,“他要想图我什么,早就动手了,我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聂峥愣了半晌,道:“果然是他绑了你。”
林晗长叹一声,慢悠悠朝城门走。
“近来形势如何?”
“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混战,唯有寿康安稳些,许多百姓都南逃了。”
林晗道:“盛京如何了?”
“檀王把持着盛京,但他资历不足,想必难以服众。”
林晗听懂了聂峥的意思,笑道:“那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这段时日好好练兵,准备攻进都城。”
聂峥无奈道:“裴桓还围着咱们,哪敢轻举妄动?”
林晗抿了抿唇,道:“那就再议。”
夺回盛京是早晚的事,纵观当今天下,已经没人能跟林晗匹敌。
他回到府衙,下令大造弓箭,再传消息给宛康、凉州的大军,要他们立即调拨兵马,剑指盛京。
第二日清早,聂峥赶到府衙,说裴桓退兵了。
林晗面上古井无波,道:“他就这么走了,什么也没说?”
聂峥踟蹰良久,诚心劝他:“含宁,裴桓手下都是精兵骁勇,莫要养虎为患。我们现在离盛京只有一步之遥,要是让旁人抢占先机,那就麻烦了。”
林晗神色苍冷,摇摇头,道:“我信他。”
聂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开春雪融,盛京城外几条大河解冻,咱们就发兵。”林晗道。
盛京是国都,城池坚厚,粮储充足。如果守军死守,要攻城必定会历经一番艰难险阻,可能会耗费数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林晗抽调了寿康、宛康、禄州、凉州四地的兵力,合计四十万人,还有战马驮畜无数,需要众多粮草辎重。如果只用陆路运送补给,必然费时费力,等到大河通行,从四地源源不断输送粮秣,盛京守军再坚守,最终也是徒劳。
一月之后,燕都通河冰雪消融。林晗知道时机成熟,便在南郊雪麓川誓师,痛斥檀王穆思玄祸乱天下,窃取国都,下令挥兵西出。
林晗的士卒都随他出生入死,对他臣服不已,视主帅为大义、天命所归。誓师大会上万人山呼,战意激昂。
与此同时,烬夜明送来东面和南方的信报。裴桓手下的燕云军扫荡中原,短短一月接连吞并七路诸侯,势如破竹,虎视东南各州,大有与衡王争夺天下的势头。
辛夷不知所措,揪心不已,道:“殿下,卫戈真要与我们分道扬镳吗?”
林晗心如擂鼓,出神地回想起他们一路走来的点滴,终是做下抉择,颤声道:“我相信他。”
下一瞬,他心间的猜忌宛如鬼魂一般冒头:卫戈不是说要去找姐姐,为何发兵割据了半壁江山?
林晗慌忙摁下这些念头,长舒口气,道:“辛夷,不用管燕云军,往后他们的事不必告诉我了。眼下重要的是盛京,一是为杀穆思玄,二是为长公主报仇。”
三是为他一直以来的夙愿,重回帝位,君临天下。
五月初,衡王四路大军兵临盛京城下,林晗亲乘战车驾临战场。马鞭狠厉地抽打着马股,主帅战车飞驰在黄沙漫漫的原野上,四周拥护着整齐的骑兵阵列。成千上万的军旗遮天蔽日,如同低垂的乌云。
大风翻卷,尘沙潮涌,三军阵势一望无际。万马奔腾,仿佛在滚滚云涛里冲锋。
林晗命人停下战车,隔着肃穆的军阵眺望远处恢宏无垠的都城。正值日出,盛京后方辽阔无垠原野上涌出煊亮的晨光,像一道神灵挥开的刀锋,割裂了天与地。城池在这股白光的映衬下黑亮雄壮,宛如大地上蛰伏的巨龙。
林晗淡淡下令:“开始吧。”
一息之间,阵中令旗挥舞,八面鼓声雷动。万张强弩齐射,犹如利剑流星,劈向盛京城头的黑云。
大战持续数日,林晗命各营轮番攻城,不得留给守军半刻喘息的机会。十日之后,城中突然有人送信,自称是林晗留在都城中的内应。
林晗让人把那内应带进主帐,仔细盘问一番,原来是齐震的亲兵。
“齐将军说什么了?”林晗将信将疑。
那亲兵跪拜过后呈上一封书信。林晗抖开看了,他兵围都城数日,盛京里的朝官们吵成一团,有将近一半要开门投降,迎衡王入京。另一半里有的被檀王笼络,有的害怕皇帝的威势,直言要召集诸侯,发兵诛杀林晗。
林晗嘲道:“也是怪事,檀王在京中几月,都是借着皇帝的名头做事的吧?那皇帝去哪了?”
那亲兵拱手一拜,低声道:“皇帝已经有三月没上朝,早朝都是檀王主持。齐将军和柳太傅都以为,皇帝应该早就……”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晗思忖一瞬。皇帝没了,看来齐震和柳太傅都是向着他的。他在外面费心劳神地攻城,如果能求得这两人的帮助,让他们帮忙拉拢京中朝官,来个里应外合,岂不是事半功倍?
齐震亲兵听了他的话,道:“将军和太傅正有此意,只是檀王狡猾,将安太后从孝哀皇帝的陵寝迎回宫,与那安氏联手。前几日还娶了万年县主。”
林晗沉吟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传信,让齐将军和柳太傅千万保重。安氏手段狠辣,别让她抓到把柄。”
亲兵恭敬地行了个礼,匆匆退下。聂峥听了半晌,到林晗耳畔悄声道:“正值两军交战,信报真假难辨,含宁,齐震和柳太傅的话未必可信。这些话究竟是不是出自他们口中,也说不清。”
林晗道:“齐震和柳太傅与我早有往来,他们说的话倒是可信。”
“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聂峥不解。
林晗哂笑:“你没听那人说,皇帝已经被檀王暗杀了。他们这会忙着站边呢,帮我也是帮他们自己。”
柳氏齐氏再显赫也做不成皇帝,想维系一门荣宠,只能跟对人,做从龙功臣。
聂峥嘲道:“真要里应外合,你就得欠他们人情。”
林晗的愿望不止是打天下,更要除世家的弊病。他受了都中世家帮衬,往后怎么好翻脸算账?
他轻笑两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战事持续到七月,苦夏炎炎,守城官军已是意志消沉。眼看着离夺下都城越来越近,林晗军中却出现了怪事,陆续有军卒染上疫病,先是手足生疮,再是流血溃烂,浑身疼痛难忍,没法上阵作战。
这疫病蔓延得极快,短短半月已有几千人重伤。林晗十万火急地召辛夷和苏忱入帐,和两位医生商议对策。
苏忱直言不讳:“殿下,这病的症状和当年燕云之乱时安国郡王军中大为相似!”
林晗顿时惊掉半条魂。当年安国郡王兵强马壮,本可大胜,就是因为瘟疫才折戟身死。
“这病有没有医治的法子?”他焦急地追问,“有没有查到是从哪来的?”
辛夷带着烬夜明连查几日,有了些眉目,道:“主公,属下查到是辎重营的将士首先染病,再蔓延到各营的。属下已经让人封锁了辎重营,连夜烧毁可能沾染疫病的粮秣军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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