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吹熄灭灯烛,不愿再瞧见那张画,也不愿再审视心间赤裸而血腥的欲念。寝房突然亮了一束光,卫戈循着光看去,林晗的影子孤零零映在窗上。
他在书房中没听见脚步,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卧房,正如他悄然而高明地拿捏住了他的秘密。
卫戈走进房中,林晗正捏着柄梳子,对着铜镜梳理湿淋淋的头发,抬起俊秀的眉眼,冲他粲然一笑。
“跑哪去了,不是让你等我吗?”
卫戈定定望着他,道:“怕你丢了,四处找找。”
林晗扑哧一笑,扔给他一根绸帕,道:“过来帮我擦头发,否则到三更也睡不了觉。”
他的头发细长柔软,多而密,打理起来相当麻烦。林晗微微躬着颈背,任卫戈轻轻理着发丝,油然回想起他们初见之时也是这般静好无忧。
他闭上眼睛,指腹搭在镜子上起落,反复咀嚼这四字,静好无忧。
卫戈俯首不语,静听笃笃声,细致地擦试着头发,找见几根银亮的白发,仿佛深藏在身子里的痼疾,躲在他万千青丝当中。
林晗一顿,道:“桓儿替我拔了吧。”
卫戈想了想,却连拔头发这点伤痛也不忍他受,便找了把剪刀,小心翼翼地从根部剪去那几根白发,再从衣裳里取出个荷包,把剪下的头发全都装了进去。
林晗笑他:“里面塞的什么宝贝?”
“你送我的那只玉戒指。”卫戈道。
林晗轻轻点头,摸了摸还有些润的头发,道:“差不多了,睡吧。”
他倾身吹灭了蜡烛,不等卫戈动作,便热烈地投进他的怀中,强势地吻他唇瓣。两人跌撞地倒进床帐,林晗俯在卫戈身上,强硬地钳住下巴,月光之下,双眼浑浊而明亮。
卫戈心潮叠涌,抬手摸他脸颊,却被一掌拂开。
“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了,我就算失去一切,都不想失去你……”林晗说。
卫戈皱紧眉头,道:“你何苦──”
“住口!”他嗔怒地咆哮,扯开他衣襟。
卫戈咽下未尽的话,却在一遍又一遍地想:你分明就在意得很,何苦自欺欺人!
林晗今夜凶狠至极,像是饮鸩止渴,不知是在罚自己,还是在罚卫戈。夜半时分,一阵狂风忽然吹开了寝房的窗户,卫戈被那惊雷似的声响吵醒,猛然睁眼,林晗却不在身边。
“含宁?”
他轻轻唤了声,没有应答。昏沉的月亮照进窗户,满地浑浊的霜,树叶不停拍打,在哀旋的风声里摇摇欲坠。
一股淡淡的血腥顺着风擦过他的鼻间。卫戈立时警觉,披衣下床,收敛了气息。
他谨慎地走进院落,借着月光瞧见地上一摊殷红的血迹,顿时心慌意乱。俯身一摸,血仍是热的,应当没有走远。
卫戈飞快地思索。是什么人胆敢闯进郡王府宅,含宁呢,他去哪了?可是他受伤了?
他担心林晗出事,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抬脚跨过门槛,一道劲风自身后袭来!
卫戈迅速回身,利落地格开一掌,看清身后藏着个黑衣人。那人杀意凛然,却是行动冒失,悍然再出一招,掌风携带着冷厉的威势,朝他拍击过来。卫戈不惧这等粗疏的招式,轻松接他一掌,因他内息纯厚,硬生生将黑衣人震退数尺,重重跌在墙壁上。
“你是什么人?”卫戈阔步上前,厉声追问。
那黑衣人似是受了重伤,躬着腰背倚靠在墙上,四肢一阵抽搐,吐出一口血。卫戈察觉到异样,小心翼翼朝他迈步,方要唤他,却见他袖子下银光一闪!
一道刀锋宛如银龙,高高举起,朝他面庞挥下。卫戈故技重施,闪躲开银亮的锋芒,长臂一舒,掐住那人脖颈。
他举起的刀锋猝然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不像是刀尖。千钧一发之际,卫戈松开五指,那道捏碎颈骨的杀招才没落到黑衣人的身上。一瞬间,他也似了悟了全部,感到心如死灰,迟疑着去捡起躺在地上的刀,却发现那并非什么刀剑,而是一把裹了皮革的剑鞘。
卫戈摩挲着剑鞘,凝视着被他错认成刀锋的铭刻。那上面刻的是他和林晗的名字,太诰的剑鞘,他赠林晗的护身剑,写着“昭明永望”。
他紧握着剑鞘,缓缓转向一动不动的黑衣人。
“为什么?”
夜风呜呜地吹过,没人回答他。暗夜里响起一声颤抖的呜咽。
卫戈双目发胀,愤怒地审视他,重复道:“你为什么?”
依旧没人说话。他受够了这煎熬一般的胶着和试探,箭步上前,一拳砸向黑衣人身侧的墙壁,另一只手扯下了毫无意义的面纱。
林晗面目苍白,眼下两道晶莹的泪,木然地望着他。
“我不是让你藏好些了吗?”
卫戈忿然:“你明明可以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要是刚才那一下没收住,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不信是你!”林晗高声道,嗓音绝望。
卫戈自嘲一笑:“你处处试探,如今告诉我,你不信?你为什么不问我,非要如此相逼!”
“问你?”林晗嘶声哭泣,道,“你要我怎么问出口,我们这样的情分,要我问你是不是杀了我爹?”
卫戈心头大震,顿时柔软无措,道:“含宁……”
林晗泪如雨下,道:“试探?我从没试探你,是你自己露得太明显了。为什么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他顺着墙壁颓然蹲下,埋头哀哭,露出的手心里有道漆黑的伤口。
“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我不信,都是假的吧……”
卫戈旁观着他崩溃大哭,无论如何都迈不动脚步,怆然苦笑:“你既然已经疑心了,何必非要看个究竟。我知道那是你父亲,错是我犯的,罪责在我一个,你不必内疚,要怪就怪我,要恨也恨我,就算你想杀我报仇,我也──”
林晗捂着脸,像是被他这番话一字字扎进心腔,源源不断涌出血来,痛苦地喝止:“住口,别说了,别再说了!”
卫戈心惊,霎时明白,他那番揽错的话无疑是在给林晗上刑。他那么爱他,怎么舍得杀他恨他?
可是杀父之仇,生而为人,又怎么能不恨?
第265章 暗探
“我对不住你,”卫戈轻声道,“你不信是我,也不信我,我只是想让你痛快一些。”
林晗摇摇头,声哑力竭:“恐怕我的余生,再没有快乐的时刻了。”
卫戈心间窒闷,艰难地喘了口气。淡淡的血腥萦绕在幽冷的风中,搅得他头昏脑热。他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林晗,生硬地朝他迈了半步,想伸出手,踟蹰片刻,又轻轻放下。
“你的伤……”
林晗捂着眼睛,道:“要是你方才那一下没有心软就好了。死在你手上,是死得其所。好过你我如今,至亲至疏。”
卫戈攥紧指掌,字字如血:“何来至疏?”
“相爱却只能陌路,便是至疏。”
卫戈目光似刀,执拗道:“我不要!”
林晗咬了咬嘴唇,痛苦至极,胸膛起伏,悲声道:“我要是还活着,就绝不可能再跟你相好!我给你机会了,这条命你拿去,死也是你的人!”
卫戈定定地瞧着他,眼眶湿润,自嘲道:“你是有多狠,才逼我杀你?”
林晗心如死灰,半哭半笑,手臂伸到腰间,摸出银亮的太诰。卫戈大惊失色,上前半步:“你要干什么?”
他不答话,无鞘的剑锋横到颈上,不带一丝犹豫,割开一道血红的伤口。刎颈自尽并不容易,这一下之后,只是流血,却不致命,他飞快翻转太诰,刀尖朝上,狠狠向着淌血的脖颈扎去,果断而决绝。锐利的剑锋陷入皮肤半寸,卫戈跪倒在他跟前,两手架起林晗执剑的手,拨开了太诰。
当啷一声,粘着淋漓鲜血的短剑落到地上,卫戈睁大了眼,惊惶无措地恳求:“不要!别寻短见,就算你我好不了了,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的事,你的亲人、你的朋友、还有你……我们的大业。”
林晗泪流不止,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碰了碰面前人的眉眼。端详片刻,不顾伤势严重,奋力扑进他的怀抱,搂住卫戈脖子。他裸露的臂膀一片冰凉,像是石雕一般,只剩了无生趣的躯壳。卫戈的手臂穿过他的膝弯,飞快将人抱起,进了寝房。
他仔细检查了林晗血肉模糊的脖子,那处狰狞的血洞皮肉翻开,凝成了暗红。林晗靠在床褥之间,定定地瞧着他,指头滑到颈间,握住卫戈的手亲了亲。
街坊间传来几声渺远的更鼓。
林晗哑声道:“天快亮了。”
卫戈抚了抚他蓬乱的鬓发,道:“我先替你疗伤。”
他跟着辛夷长大,医术尚可。先前那一剑制止得及时,未能伤到要害,只是剜开了皮肉。卫戈心间酸涩,沉默着取来药箱,擦干林晗脖子上的血迹,为他涂药、包扎。
林晗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卫戈看他一眼,倾身笼罩着他,在林晗额头疼惜地亲吻两下,牵紧手,十指交扣。肌肤厮磨之间,很快,彼此都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林晗搂住他的脖颈,热情地回应侵占似的进犯,恍惚之间,神思与身体都化成了一片烈阳下的雪花。
他不由得想,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天地人世,仿佛只在这一刻是鲜活温热的。他不知道自己这般悲哀绝望念头从何而来,细数多年过往,油然洞悉,卫戈于他而言并不仅仅是想要长相厮守的爱人,更是上天予他新生的契机。
他混乱的半生里,何其有幸能得到一份如此忠贞炽热的赤子之心,教会他爱一个人是何种感受。
林晗顿悟,能得到他,此生此世,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极致的纠缠和快意后,朦胧的晨曦爬上窗棂。他知道分别终将到来,却比以往时候都要坦然。
卫戈攥紧了他的手,掌心温热,像是酿着一团火,糅合了彼此血液的火焰。
“你留在家中,我帮你向陛下告假。”卫戈小心翼翼地说话。
林晗眼前昏花,嗓子嘶哑,难以开口,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等宴会结束,卫戈就要走了。
他纵是不舍,却也觉得,让彼此分开一段时日会更好些。等卫戈回来,他便想通了。
林晗不觉得卫戈会故意杀死西平侯,当中一定有什么症结。可他现在不敢问卫戈与这件事有关的细节,无论出于什么缘由,木已成舟,板上钉钉,卫戈没跟他辩解过半句,可见他心底有多么歉疚不安。伤疤每揭一次,便流一次血,林晗问得太多,查不出什么头绪,只会给两人找堵添。
卫戈隔着微弱的晨光凝视他的眼睛,却默默地想,他该怎样弥补这等十恶不赦的罪过?
如此不共戴天的罪孽,林晗又会何去何从。等他一走,他会不会想不通,再拿刀寻死?
总归是他欠了他莫大的债,既然是债,总是要还的。该如何还?
他们拥抱着,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前院传来些喧嚣,有人走动。时辰差不多,该去上朝。
卫戈摸了摸林晗紧闭的眼睛,不舍地叮咛:“含宁要好好保重,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行吗?”
林晗愣了一瞬,无精打采道:“好。”
卫戈盯着他,道:“我会告诉辛夷姐姐,让她有事没事就陪着你。”
林晗心事重重,道:“你去吧,我没大碍。”
卫戈起身披衣,望了眼窗户上雾蒙蒙的天色,在他眉间印下一个吻。穿戴一番,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正依依不舍地出门,林晗忽然唤了他一声。
“你今晚还回来吗?”
见他终于肯主动说话,卫戈一喜,随即叹道:“要看宫中如何安排,我尽量回来看看你,跟你道别。”
林晗靠在枕头上,平静地瞅着他,道:“你说的,早走早打完,早回家。”
卫戈一怔,苦笑道:“好。那我不在,你别做傻事。”
“好好活着。”林晗说,“战场上刀兵无眼,别搞得像我一样,如今马都骑不了。”
卫戈微微一笑,道:“好。我走了。”
林晗半撑起身子,对他缓缓地挥了挥手。卫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垂下眼,快步出了屋子。
林晗目送他走,对着空荡荡的寝居,半晌才回过神,失魂落魄地躺下。天色一点点亮堂起来,外面的人声逐渐响亮,一串杂沓的脚步后,一道黑影映在窗棂上,辛夷焦急地唤:“主公,伤到哪儿了?”
卫戈还真把辛夷叫来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出入男人的卧室。
他脖子疼得厉害,动了几下,挤不出半个音。窗棂上人影叠动,匆忙的脚步声从院子绕进正门,到了厅堂,径直朝寝居里来。
林晗满身狼藉,连忙蹦下榻,找了件衣服裹上。是卫戈的衣裳,宽袍大袖,穿着很不适身。他连扑带滚地缩回床帐间,一回头,便对上一脸尴尬的聂峥。
聂峥穿着件猩红的战袍,外罩一身银锁甲,头戴赤翎羽,威风凛凛,像是才从军营回来。
“你怎么了?”他不解地问,“你们吵架了,外面哪来的血?”
林晗咽了口唾沫,嘶哑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聂峥挑了个地方坐下,探究地望着他,“是吵了,还是打了?”
“别问了,”林晗道,扫他两眼,话锋一转,“你这身行头哪来的?”
聂峥从怀里取出封明黄的信函,道:“看见没有,圣旨,今早天没亮下到咱们营里来的,十万火急。我跟他们说你不在,也是件大奇事,直接把旨下给我了,让我转交给你。”
林晗讽刺一笑。连圣旨都如此儿戏,这朝廷真是乱到家了。
他艰难地开口:“读。”
聂峥展开信函,朗声诵读起旨意。林晗听了几个字便皱起眉头,抬手让他打住。
“不是说还要定盟约,怎么让我们今日就走?”
“江南形势危机,撑不住了呗。”聂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走吧含宁,在盛京都快发霉了,区区匪乱,我帮你把他们全部拿下。”
林晗长叹一声,摇头道:“不成,我要等今晚。”
聂峥皱眉,低声道:“这圣旨上写着即刻出征,你──”
话说到一半,他恍然大悟,无奈道:“你不会要等裴桓出宫吧?他今天忙着宫宴,顾不上我们的。”
林晗一时语塞,思忖良久,道:“那等到黄昏,要是没音信,我们赶在宵禁前拔营。”
他长叹一声,昏昏沉沉地坐起身,在一堆凌乱的锦被衾褥里找散落的衣裳。昨晚太过放纵,找到手的衣裳都不能穿,搅得林晗又是一阵心烦,自暴自弃地躺回去。
聂峥一脸担忧,却不知从何劝说。
林晗闷声开口:“廷卓,你小时候见过我爹吗?”
“见过。怎么了?”
“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聂峥抬了抬眉毛,凑到床榻跟前,小心翼翼地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晗白他一眼,方想抬腿踹他一脚,记起下面光着,只好作罢。
“别讲废话。”
聂峥盯着他,勾唇淡笑,道:“若论为人,西平侯着实不怎样。‘狡弱而毒辣’。”
林晗眯起眼,道:“这谁说的?”
聂峥不像是会给人这等评价的性子。
“是我……大哥。”聂峥顿时弱着声。
林晗冷哼:“我就知道。”
这两人是一党,西平侯是干了什么,才给盟友留下这等印象。聂铭虽是个杀千刀的混账,但他也曾位高权重过,瞧人有几分本事。
“那他有没有说过,为何觉着我爹毒辣?”林晗沉吟道。
辛夷折返到窗边,莹白的窗户纸上映着个高挑的影子,笃笃地敲了两下。
“厨房送了些小食,主公要不吃点?”辛夷挂念不已,“听卫戈说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出来,让属下瞧瞧?”
林晗脖子受伤,声气微弱,便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脖颈上的纱布。聂峥会意,对窗外喊了句:“他没事。辛将军,先歇会吧。”
说罢,他阔步出了屋子。林晗趁机跃下床,找到一身干净衣裳,眨眼间便见聂峥端着一碟热腾腾的桂花马蹄糕回来。
聂峥望着他穿衣,迟疑道:“我讲你爹坏话,该不算挑拨离间吧?”
“你只管讲,”林晗冷漠地捡了块做成小花瓣的糕点,掰成两半,自己塞一块,丢给聂峥一份,“反正我跟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聂峥这下放心,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滔滔不绝。
“你还记得我俩第一回见面吧?你把我揍了一顿,气死我了。后来我回院子,还挨了我娘一顿骂。她跟我说,你是我们家的客人,我太失礼了。”
林晗嘲道:“我知道是你家‘客人’,这就不必多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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