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暗叹一声,腹诽道:简直是乱来。世家那帮人如狼似虎,兵权放到他们手里,还能要回来?
皇帝道:“再怎么说朕也是一国之君,他们表面上还是要听我的话。恰好这些人都在京中,放权之前,朕跟他们在天地宗庙跟前立个盟约,胆敢有不臣之心的,天下共诛。谁还造反不成?”
第263章 破绽
皇帝意思是要让下面的人自行清除地方匪患,但他以为一纸盟约就能约束世家诸侯,未免太过天真。
今天的匪患根源在吏治腐坏。裴信在时铁腕手段,官吏都谨慎小心,稍有错处便会危及性命,故而少有敢明目张胆作奸犯科的。他走之后,官吏们仗着家世裙带徇私枉法、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者比比皆是,整个官场已是腐朽不堪。
吏治不清,必然波及百姓生计。贪墨横行,搜刮民财,致使各地官逼民反,匪乱四起。
林晗挤在两人中间,深思熟虑一番,道:“陛下,民怨如水,宜疏不宜堵。出兵征伐劳师动众,哪来那么多银钱粮米。”
“哎呀,就是国库空虚,朕才出此下策的,”穆献琛拧着眉头,神情焦虑,急忙道,“这事交给诸侯世家,朝廷就轻松多了。你们要是担心,朕就下旨给他们三个月时间剿匪,三月之后匪患不除,再拿他们问罪!”
林晗哑口无言。穆献琛养尊处优惯了,当真是天真无邪,真自以为是九五至尊了。世家诸侯要出力讨贼,捞不到半点好处,还要谨防着鞭子抽到自己背上,他们哪里肯听话?
“这事当真行不通。”穆惟桢苦口相劝,“衡王,你通事明理,劝劝陛下吧。”
林晗道:“陛下,兵权下放到地方,他们有权随意调动大军,朝廷是方便了,可万一有人效仿安子宓……”
他不愿说得太过明显,刻意拖长了尾音。穆献琛听到一半,脸色难看,一甩袍袖,道:“十九路诸侯莫非全是奸贼?朕与他们定盟约,有人敢轻举妄动,那便举全国之力讨伐他!车裂于市,诛十族!哼,再不济,我穆氏宗亲总不会心怀不轨,有两位亲王在,朕倒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句堵得林晗与楚王无话可说。说好,那将来万一出了乱子,他们两个谁担得起?要说不好,为臣子的人,能直言不愿为君主分忧吗?
整座太微宫静谧如夜。穆献琛察觉到气氛沉凝,扫他们两眼,幡然醒悟,神情越发不悦,可也不愿把关系搅和得太僵,便打发道:“好了,难为两位宗亲整日往宫里跑,现下无事,你们回去吧。”
穆惟桢上前一步,非要争个定断:“陛下当真要一意孤行?”
穆献琛瞪着眼睛,嘴唇动了动,正要发作。林晗怕他们再起争端,忙道:“楚王,有陛下拿主意便是,无需你我置喙。”
穆惟桢面带不甘,强忍着一肚子火气,碍于身份地位,只好垂头不语。
“衡王这句才是识大体。”穆献琛回到龙椅前,居高临下睇向他们,“走吧,多余的话朕不想多听。”
两人对视一眼,林晗轻轻摇头。穆惟桢不再多劝,与他一同行了礼,缓缓退出殿内。
一出太微宫,穆惟桢便道:“你怎么能由着他?”
“我俩说的话,他听得进去吗?”林晗也憋了满腔怨气,低声道,“桓儿走,我们回家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对内廷通往崇庆门的宫道烂熟于心。林晗只怕再多走几回,就连红墙上有多少块瓦都数得清了。
“大臣的话听不进耳,女人的话倒是肯听!”楚王嗤笑出声。
回到家中已是日暮西山,山为龙脉,故而京畿一带多大山,盛京城更是四面环山。一到日落,苍峦峰顶便坠着漫天云霞与血红的残照。
燕都郡王府送来了些礼品,珍宝珠玉、绸缎器皿,样样都成双成对,还有各色叫人眼花缭乱的喜糖。
林晗鉴赏一番,啧啧称奇,打趣卫戈:“乍一看,还以为你娘给你置办嫁妆呢。”
卫戈倒是老实,剥了颗喜糖送进林晗口中,道:“母亲大概猜到你我赶不回去了,才送礼来让我们沾沾喜气。”
林晗嚼着糖,忽然想起一事,道:“子玉成婚,我们也得送礼吧。”
“不劳你费心,我早就安排好了。”卫戈笑道。
林晗顿了顿,说:“你是你的,我是我的。”
卫戈面无表情地瞧他:“你我之间还分这么清楚。”
林晗不理他,仔细盘算着给子玉随什么礼,想了半天,发现这两年奔波劳碌,却是两袖清风。他不愁花用,向来都是大手一挥,从不计较耗费了多少钱,全靠卫戈和聂峥垫银子。到了要给别人送礼的时候就为难犹豫,因为根本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要不直接随几十万钱?好像太俗气了。找卫戈要?姐姐成亲,找人家弟弟要礼借花献佛,哪有这样损的事。
想得越深,他便有些怅惘。虽说今非昔比,但仔细琢磨,他的处境倒是跟两年前没多大差别。若不是身边人忠心耿耿一路相随,他穆含宁算个什么?
他比穆献琛强不了多少。
卫戈瞧他郁郁寡欢,轻声道:“逞什么能,你那点俸禄全部贴进军需了,哪够给人家随礼。都帮你安排好了,含宁何苦自寻烦恼。”
林晗长叹一声,从桌案上捡了颗喜糖,利落拨开。方想塞进卫戈嘴里,他忽然一怔,露出个暧昧得意的笑,慢吞吞衔在自己唇间,朝他凑过去。
翌日休沐,宫里却早早地送来了圣旨,皇帝在承露殿召见重臣商议大事。
林晗心里有些数,知道这“大事”便是皇帝和楚王争执不下的那件。一到承露殿,果然,诸侯世家都在,殿中朱紫满座,肃穆沉寂。
穆献琛容光焕发,瞧着精神充沛,开门见山,道:“诸位爱卿,朕连夜看了许多折子,大半的州官都在急报州郡匪患的事。匪患关系重大,不可放任姑息,朕有意授予众位爱卿兵权,你们在三月之内平息本地匪乱,朝廷重重有赏。”
各路诸侯一听,脸色惊变,随即哗然。穆献琛动了动指头,立马有个小黄门捧着御笔亲书的诏令上前宣读。
“敕令各州知度为各州将军,即日起返回治所,出兵讨贼。各地世家亦可征召家兵,平匪有功者加官赐爵……”
内侍宣完圣旨,惠王脸色苍白,难以置信道:“陛下!”
穆献琛高坐在殿上,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惠王不用再说了。贼匪到处都是,要是光让朝廷平乱,定是左支右绌,收效甚微。如此一来,各地都有兵马讨贼。另外,江南的匪患最为严重,衡王,朕给你改了封地,你便去寿康吧,那边的贼人就交给你了。”
林晗只能领命,沉声拜道:“臣遵旨。”
穆献琛环顾臣下,道:“还有这雍地,位处中原,匪寇猖獗,我想派一位亲王前去。楚王和惠王,你二人谁愿意请缨?”
大殿内顿时安静。楚王与惠王都不满他这般举措,面带怨气,哪里肯听话。
穆献琛冷哼道:“是忠是奸,关键时刻不就分明了?”
一人站起身,款款出列,拜道:“陛下,臣举荐一人,可为陛下分忧。”
穆献琛歪靠在龙椅上,额头枕着手背,疏懒道:“讲。”
林晗望向大殿正中一身绯袍的男子,竟然是王若。
王若背对着殿外照进的朝阳,身上披着一段灿金的天光,绯红的袍服上流光溢彩。他挺直脊背,站如青松,清冽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有一人亦是宗室,贵为亲王,只可惜遭歹人陷害,如今被幽闭在东郊辉庆寺中……”
林晗顿时警觉,盯着那抹澄亮的红袍,眯了眯眼。
穆献琛皱眉,奇怪道:“有这种事?”
王若猛然抱拳,铿锵有力,道:“殿下可还记得昔日檀王!”
果然!林晗狠咬牙齿,攥紧了拳头。
“这……”座上的皇帝沉思片刻,“是有些印象。不过这堂堂亲王,怎会被人关在辉庆寺?”
王若侧目,讽刺道:“这便要问问已故的裴丞相了。”
“王若,”卫戈陡然出声,沉稳地警告,“朝堂上说话要讲分寸,檀王跟我裴氏有什么关系?”
穆献琛要倚靠卫戈打仗,忙着清了清嗓,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以前的事不要再提。王若,檀王在哪,你把人带来了?”
王若故意放话,想让皇帝追究裴氏,哪知道被轻飘飘地揭过去了,面带不甘。他很快收敛了心绪,低眉顺眼地拜道:“自然。臣这便请檀王入殿。”
林晗凑到卫戈耳畔,轻轻私语:“你看,这可不是祸害遗千年。你叔父干的好事。”
众人纷纷朝殿门口张望,不一会,便有个消瘦佝偻的素白影子,像是一朵轻飘飘的云,蹒跚地走进大殿。
穆思玄神情恍惚,瘦得好似骷髅,面皮青黑嶙峋,使出浑身力气,颤抖地朝着皇帝行礼。
“拜见陛下。”
皇帝审视他一番,面露难色,道:“檀王,你怎么搞成这样?”
言外之意便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怎么去雍地?
穆思玄有气无力道:“臣今日是来拜见陛下,并无他意。”
王若道:“陛下,檀王大才,必能平定雍州匪患。”
穆思玄摇摇头:“我就在盛京,哪都不去。”
王若始料未及,盯着他迟疑道:“檀王,你……”
林晗也有些疑惑,这厮搭上王若,费尽心机跑出来,不去雍地,不要兵权?
“算了,”皇帝摆袖,“檀王,既然出来了,便在府邸中好好将养。雍州离寿康不远,衡王,你就辛苦点,拿下这两个地方的贼人。”
林晗紧盯着纸片似的穆思玄,心不在焉地答:“是。”
“那就这么定了。”皇帝露出个舒心的笑,看向卫戈,“安国郡王,明日恰是良辰吉日,朕在宫中设宴为你送行。”
卫戈俯首一拜:“是。”
他靠在龙椅上,慵懒地挥退众人,道:“散了吧。”
林晗本想捉住穆思玄,看他是否还在装疯卖傻,这次出来又存了什么心思。哪知他比以前学狡猾了不少,知道林晗等着他,便迟迟不出殿,留在皇帝跟前。
他等了半晌,那两人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只好作罢,叹道:“便宜他了。”
“先回去,”卫戈拍了拍他肩膀,“明天过后,我就要走了。”
林晗一听,什么念头都抛到了脑后,心中只剩下对他的不舍。
他对卫戈的感情越来越深,越来越浓烈,以往只觉得跟他在一块便好,如今却贪心了许多,即便跟在他身边,牵着手,投进他的怀抱,甚至是两相欢好、耳鬓厮磨之际,也仍是感到不够。
满腔的情意好比奔腾泻流的江水,滔滔不绝,不知该涌向何处,如何倾泄。
下朝回家,一进院子,僻静无人处,林晗便像藤蔓似的攀在卫戈肩上,道:“你从盛京领兵,不回燕都了?”
卫戈握住他的手背,凝望着心上人的眉眼,道:“不回了。直接北上,早打完早回来见你。”
林晗愁道:“我要去寿康啊,离北境十万八千里,今年还能见到你吗?”
卫戈想了想,道:“我回来陪你过年。”
林晗抽回手,对着庭树长吁短叹,道:“我倒是有点后悔了,你还是别做郡王,到我府中当王妃吧。”
卫戈失笑,轻声道:“我要真成了个百无一用的妃子,含宁迟早会不喜欢我的。”
到底还是权力,才能将他们牢牢地捆缚在一起。
林晗默然片刻,道:“桓儿看事说话越来越毒辣了。”
他转念一想,近朱则赤,耳濡目染,岂能不毒辣?
二门边立着个张望的人影,知道他俩站得近,踌躇着不敢上前。林晗晃眼一看,道:“子绡,你又看不见,躲什么?”
子绡脸颊通红,扶着门框嗫嚅道:“主人……”
林晗冲他招招手,道:“过来,手里拿的什么?”
子绡这才小步跨进院子,温驯地呈上一份案卷,道:“燕都州府衙门快马送来的。”
林晗这才想起让子绡盯着燕都衙门办案,便轻轻点了点头,接过卷宗翻看。
孙颜下落不明,州府追踪数日无果,再回到那藏尸的梅林勘察蛛丝马迹,竟然发现梅林深处单独掩埋着一具新尸。死者颈骨折断,一击毙命,凶手武艺高强。
卷宗末页摹画了死尸样貌,林晗扫过一眼,仿若五雷轰顶,钉在了原地。
第264章 仇怨
那死尸的眉眼轮廓令他心如烹火,浑身都轻飘飘的,肌肤像是被针尖扎透了,冒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可能?
林晗攥紧了纸页,手臂发抖,指腹沿着画笔勾过的线条反复戳弄。
没错,没错,就是他父亲。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长得如此相像!
他随即惊恐地抬起头,意识到:父亲死了?
谁杀的他,白莲教的妖人?
他怎会死在燕都!
卫戈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飞快地向卷宗上睇了一眼。林晗收起纸页,立时变得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怎么了?”卫戈温柔地试探。
林晗满眼情意地瞧着他,握着卷宗的手臂背到身后,温情地抚上他的侧脸。
“一想到你要走了,我就难过,”他平静地说,唇角勾出一丝春风似的笑,“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了。”
卫戈神色微动,覆上他的手背。肌肤相触之际,林晗却像被沸水烫到,猛然抽出手掌。
卫戈垂下眼眸,盯着他叠在背后的手臂,良久道:“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含宁,我们去逛逛盛京城吧。”
林晗神色一滞,心事重重地点头,笑道:“好,我带你去登静贤塔。整个京城最高的塔。”
他小时候常在静贤塔上吹风,俯瞰整个城池,屋舍鳞次栉比,街衢车水马龙,百姓安居乐业,便油然生出一股豪迈壮阔之感。静贤,又有进贤之意,自古时以来,那附近都是士人交游的佳景。塔下有条进贤街,每逢夜里灯笼高挂,文人墨客秉烛夜谈,风花雪月,风流至极。
他们去时尚早,登上直插云霄的佛塔,万里城池好似翻涌的怒涛。天边的云彩丹红如血,映得苍翠山峦宛如画布上的幻影。云涛滚滚奔流,吹拂着袍袖,九天之上垂落的清气笼罩在他们身上,恍惚中有股飘飘欲仙的错觉。
林晗立在石栏前,凝望着危悬的高塔,道:“桓儿觉得,人死之后会去哪?”
卫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道:“圣贤都不知道的事,我一介庸人,哪里说得清。”
林晗忽然道:“要是我死了,你会忘了我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卫戈别过眼睛,“你忘了吗,我们在燕都许过愿,要长命百岁、长相厮守。”
林晗总算露出些笑,呢喃道:“是啊,桓儿一向比神明还灵验。信鬼神不如信你。我相信你的,永远都相信你。你要是骗我,就骗我一辈子吧,别让我发现……”
他失魂落魄地絮语,不知说给谁听。卫戈坦然淡笑,牵起他被风冻得冰凉的手,道:“走吧,我们回家。”
他牵着他慢慢走下高塔,天穹中彤云翻卷,进贤街两侧华灯初上,游人笑语不绝如缕,他们彼此却凝默不言,身影被逐渐朦胧的暮色染得单薄而黯淡。
进贤街离府邸极近,很快他们便回到宅院,林晗悄然挣脱手掌,恹恹地告别:“你先回房吧,我有些累,先去沐浴。”
卫戈沉默地点头。
他们在院子里分头,卫戈站在原处,盯着林晗身影消融的方向。夜色隔在二人之间,像是一道辽远的深渠。灯烛的光晕虚幻朦胧,恍惚一刹,他有些恐慌地觉得,林晗像是被阻挡在世间之外,他想唤他的名字,仿佛被夜雾勒住了喉咙,喘不出一丝气。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鼻间。卫戈闭上眼,脑海中盘旋的不是心爱之人的面孔,而是西平侯那具僵硬的死尸。
他是个杀手出身的悍将,却是头一回至深至切地体会到杀人一事。
卫戈转进书房,举起灯盏,照亮林晗随手搁置在书案上的卷宗。他的手心突突跳动,拂开那张皱皮似的纸页。当看清卷宗上绘制的死人样貌时,他反而沉下心思,平静如水。
他后知后觉地想,这么厚一叠案卷,林晗甚至没合上,只留了一张单薄的纸遮盖住西平侯的相貌。漫不经心,意味深长。
他顿时明白了他在塔顶说的话。林晗发现了,但他说,要他瞒着他。
卫戈捏紧了那发皱的画像。他惊诧地发现,这明明是林晗的要求,他却有些做不到。不光是因为他错杀了挚爱之人的生父,更是猜测,林晗选择了回护他,将来他每一次与杀父仇人亲近欢好,当真会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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