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虽是玲珑,但能以一敌众,掷于人群中便会倏然炸开,绽放出炽烈的铁花,光芒犹如白昼。但凡火光过处皆化为焦炭,若有人不幸沾惹到,便会皮肉俱裂,销肌毁骨。制造千叶莲花耗资甚重,且不易于存放,难以投入进战场,后来炼火营便不再生产此物,不想卫戈手上居然有。
宛康守军同样知悉千叶莲花恶名,卫戈朗笑一声,猛然从掌中掷出一物,惊得众人阵脚凌乱,连忙排阵举盾,哪知未见火光,更听不到声响。低头一看,千叶莲花被他调包,方才落地的竟是个馒头。
守军上当一回抬头再看,那刺客已经挟着林晗从他们头顶越过,顺利逃出城门。
林晗活了十八年,何种武艺未曾见过,第一次被人带着用轻功逃命。他在皇宫之时,学的都是些正统的武技,以前对于这等奇术只是向往,却觉得不堪大用。不想竟如此方便。
两人乘乱抢了守军的战马,前后绝尘而去。许是忌惮卫戈身上的千叶莲花,身后并未有人追捕他们。林晗紧握着马缰奔驰,闷热的风鼓起他的袖子,从汗湿的鬓边拂过,眼前的沙漠宛如融化的金子,飞快地从身旁掠去。
他们奔袭许久,直到回望见不到宛康城的影子,才略微放慢了脚步。此时已近黄昏,远处一束狼烟笔直地冲上云霄,在瀚海碧空中滚滚燃烧。
林晗在一处胡杨林边下马,俯身将滚烫的脸颊浸入林边泉水中,顿时消去了几分酷热。卫戈在他身旁站了许久,缓慢地解开外套的苍麟军服,拿布料擦拭自己满手的鲜血。
林晗靠着泉水石岸坐下,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有什么话总该说了。”
“是我干的。”卫戈毫不避讳地承认,把军服往地上一扔,屈膝下跪,“你罚我吧。”
林晗冷冷地盯着他:“你有这么大能耐让公侯谋反?”
卫戈默不作声,将那只包袱交给他。林晗利落地把它打开,发现一卷零散的残页和一件带血的紫金朝服。翻找时有个小巧的牌子掉在地上,竟是朝廷大员才能佩戴的金鱼符,鱼符上还绕着一根染血的紫绶。
林晗一一检视过,这些都是国公才能穿戴的。他朝罚跪的卫戈扫了一眼,示意他自己交代。
“聂家不倒,聂峥不会造反。”卫戈见状轻声道,“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做。”
林晗举起那叠残缺的书页,纸上许多字都被人巧妙地裁去了。
“我听说民间有种伪造书信的手法,没有人能看得出端倪。”林晗快速地读过那些残缺的语段,语气渐渐地凉若寒冰,“你把聂峥给你的信换了,自个儿伪造了一封。”
卫戈沉默,他便接着开口,眼神极为复杂地落在他身上,嘲道:“还是封意图谋反的信件。”
“你要是怪我,尽管罚我。”
林晗轻笑一声,静默良久,从身上取出火折子,把残留的书卷烧得一干二净。
“怪你做什么。”林晗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眉间笼罩着一层阴云,“你是我的下属,你做的事,就是我的意思。”
他虽然这样说,可卫戈能听出他话里暗潮般的怒意。林晗起身走到他身旁,双眼不带感情地逼视着他,沉静道:“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卫戈沉声答道:“我是调包了书信,但没交给魏国公。一出灵州便被朝廷眼线盯上了,于是将计就计,让他们抓了我。”
“谁抓的你,裴信?”林晗皱紧眉头,“他傻到去逼反聂唐,他疯了不成。聂家灭族,几十万苍麟军必反,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不是我要除聂家。”卫戈道,“抓我的不是裴氏,是檀王的人。”
林晗脑中顿时清明,大约理清了前因后果。檀王要争帝位,势力却是三王当中最为薄弱的。他以为聂家已经彻底失势,所以借着铲除聂氏来壮自己的声威,打算用截获的书信大做文章。
魏国公虽老,但依旧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可惜聂氏风光多年,在朝中树敌颇多,有机会伐倒这棵大树,必定会有许多人落井下石。
檀王的心思很巧妙,聂氏若灭,众人都会记住他的功劳。他只用把这件事捅出来,有的是人替他推波助澜,比如那些心急如焚地盘算着取代聂家的世族。如此一来,聂唐就是本无反心也会被逼得谋反。
现实却是,聂氏一灭,檀王反而没法得偿所愿了。聂氏把持苍麟军靠的不是兵权,而是多年来南征北战树立的声望。一封小小的书信惹出了大麻烦,如今整个江山都岌岌可危。
林晗盯着卫戈,“穆献琛真该好好感谢你,你送了他个皇位。”
卫戈面上有些不解,只知他话里不悦,沉默地垂首。林晗没什么心思点破,宛康在抓苍麟军乱党,说明已经有人起事,裴信现在只有一个法子稳住大局,那就是辅佐聂氏支持的齐王登位,让穆献琛下诏安抚军心。
“起来,别跪着了。”林晗低声道,“带着鱼符回灵州,咱们翻身的时候到了。”
第24章 姐姐,你胸掉了
聂氏伏诛的消息早几天就传到了边关,在灵州城街头巷尾闹得沸沸扬扬。此时的灵州乱成一团,皆因原聂铭麾下的将官聚众起事,甚至兵围了太守府,与守将田淮兵戎相见。
这田淮也是个狠角色,依仗着军力寸步不让,大力平复叛乱,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乱党全部被处以极刑,把头颅高悬在灵州城门示众,作杀鸡儆猴之效。一面又招降安抚,扬言归降朝廷的既往不咎。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他这些招数极为有效。林晗得知田淮的举措,便知道他并非是个庸官。他换上那身像是被血洗过的苍麟军戎衣,披挂着残破的玄甲,不舍昼夜地赶到灵州城,对苍麟军假称自己是从盛京出逃的国公近臣,并举出鱼符和朝服为证,乘势笼络了起事的军士。
灵州城的苍麟军勇虽勇矣,却短于战术,几天来被田淮率部打得落花流水。林晗整顿了军阵,接连几回挫败敌军,在军中威望骤升。几番较量后,两股势力在灵州城胶着不下,田淮剿灭乱军不利,干脆不再进攻,派人给林晗送来亲笔书信,极写劝降之意。
这人也写得一手好字,措辞文雅清丽,送来的信不像是劝降书,倒像是诗稿。林晗读完一遍,将纸翻来覆去地看,末了轻叹一声:“这字赶得上王致了。真不愧是他提拔上来的,裴信就喜欢这类精通书文的人。”
卫戈因惹了事,一路上没少挨骂,好似变成了一个闷葫芦,林晗不与他说话,平日里他便一声不吭。此时他正思索着该不该接话,林晗倏然把劝降书扔在他怀里,懒声道:“反正田淮暂时不准备打了,我实在是疲累得很,往后军务就交给你,没事别来烦我。”
卫戈心中一通乱鼓,怔怔地捏着书信。好不容易回到灵州聚集了些实力,林晗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说出这等任性妄为的话。
“不仅要把军务给你管,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给你做。”林晗冷冰冰地瞅着他,“若是做得不好,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卫戈霎时明白,他必然是有计策了,会心一笑:“悉听尊便。”
“去向田淮放出消息,说我得胜后便不思进取,终日沉湎享乐,不顾军中之事。”林晗道,“咱们缺兵少粮,不能跟他硬碰硬。能不能拿下灵州,就看你造谣的本事如何了。”
卫戈静静地望着他:“若我成功了,你是不是就不生我的气了?”
林晗冷眼盯着他:“该生你气的不是我,应当是聂峥。”
“一人做事一人当。”卫戈轻声道,“等拿下灵州,我就去聂将军面前请罪。”
林晗像是被触到逆鳞,不耐道:“人都死光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卫戈沉默半晌,不再提说此事,领命出去办事。林晗闭门几日后,田淮又派来了使者,这回书信的措辞更加奇怪,竟然向他嘘寒问暖,还让使者带来几个肤白貌美的胡姬。
林晗将美人一一笑纳,终日在军中笙歌曼舞。没过几天,田淮送来第三封信,绝口不提战事,居然像邀约客人一样,请林晗两日后赴城中酒楼一叙。
卫戈也读了信,蹙眉道:“这不成,你不能去。他在信中说不让你带人前往,分明就是想设计害你。”
林晗正在几匹绸缎中挑挑拣拣,随口道:“一个人就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光鲜华美的绸缎。卫戈看在眼里,颇有怨念,出口带刺:“怎么得了美人,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林晗横他一眼,似是责怪他不知轻重,眼神悠悠地在卫戈身上来回一圈,“什么牡丹不牡丹,如今在我眼里万紫千红都乏味得很。”
他对着卫戈招招手,指着几卷布问:“你来看看哪个好看些?”
“我不看。”卫戈一口回绝,话里带着薄怒,“给你的女人做衣裳,管我什么事。”
林晗笑了几声:“你还不爽快。那干脆我也给你做一身。正好,这个象牙白的就挺衬你的,定能把人显得像是凌波仙子一般。”
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还是他捡来的野狼。卫戈怒极反笑:“少拿你讨女人欢心的话来取笑我。”
“我可没跟你说笑话。”林晗说变脸就变脸,神色一沉,眼中阴云密布,咬牙切齿道,“上回绕过我自作主张的事还没有跟你算账,这匹绸缎拿回去,好好给自己裁身合适的衣裳。”
跟林晗吵架永远没法得胜,即使是自己占理,最终也要对着他认错道歉。卫戈不愿与他争吵,抱着硬塞给他的绸缎负气而去。
两日之后,林晗有意将自己灌得微醺,独自往酒楼赴约。田淮早在楼中设下宴席,亦是独自等他到来。
这个出身寒微的留后知度事正如林晗所想的那样,浑身透出一股儒雅的气度。田淮穿着绛袍,肩上一披白裘,羽扇纶巾,潇洒从容,一双眼精明透亮,一看便知城府深沉。
四面垂着清雅的竹幕帘,二人隔着酒案对坐,分明是敌对双方的头领,此刻却在一张案上闲谈宴饮,场面实在诡谲。
美酒饮罢,田淮招出一个明艳动人的胡姬。女子一身素白锦缎,明眸皓齿,乌发雪肤,好似水莲带雾,娇柔不可方物。她怀中抱着一把五弦琵琶,迈着莲步到林晗跟前折腰下拜,走动时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意趣十足。
林晗对着女子欣赏半晌,眼中露出几分痴态,糊涂的样貌尽数落入田淮眼中。胡姬转轴拨弦,指下婉转如诉,他听得入迷,对她笑着击掌高歌:“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美人娇滴滴地垂下眼。田淮轻咳出声,让她退至一边。
琵琶音戛然而止,意犹未尽的林晗不甘地望向胡姬:“怎么停了?”
“歌舞丝弦,以后有的是时间再享受。”田淮慢悠悠地笑道,眼神深不可测,“我有一件事要劳烦林将军。”
林晗佯作不解:“有什么事不能让我把曲子听完。”
田淮笑道:“林将军真是性情中人。你若是答应我这件事,往后想要什么,想听什么,定是享受不尽。”
林晗轻笑一声,暗道一句老狐狸,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说给我听听吧。”
田淮淡笑一瞬,娓娓道来,言辞极尽委婉,林晗半晌才听出个名堂,原是要拿好处收买他做内应,跟他里应外合剪除起事的苍麟军。
林晗举杯轻抿,“那要是我不答应呢。”
田淮眼中愕然,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眨眼间陪笑道:“将军是识时务的英雄,如此年少,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何必要跟反贼为伍。”
“反贼。”林晗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叹息道,“我就是要做反贼,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田淮再无先前的亲善,眼中冷意昭彰,鹰隼般盯着他,“冥顽不灵,那就怨不得我了。”
话音一落,三面帷幕后涌出十来个刀斧甲士围住林晗,酒宴霎时变作了战场,无数明亮的刀刃獠牙般对着他。哪知道林晗稳坐席上,旁若无事地饮酒,丝毫未有怯懦之态。
田淮本以为他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此时却愣住了,正要开口说话,颈边顿时爬上一只冰凉有力的手,猛然扼住他的咽喉。
在他身后,白衣的“胡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四周,眼眸幽深,嗓音清冷,出口竟是个男声:“别乱动,否则杀了你。”
第25章 哥哥教我
威逼利诱是驱使他人为己所用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田淮误以为他的对手是个浅陋粗笨之人,便设下这一场鸿门宴,哪知道在给别人设局的时候,自己不知不觉也钻进了别人的局里。
田淮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大都有个缺点,就是太依赖自己的聪明,尤其是在面对显而易见的“蠢材”时,怕是更为大意。
冰凉的刀锋抵着脖颈,好似一条毒蛇,田淮坐直了身体不得动弹,缄默了半晌打量眼前的少年武官,最终缓缓地抬手,朝着林晗交掌一礼。
“是我看走了眼,原来将军是头猛虎啊。”
“我可当不起如此的夸赞。能有此刻的局面,还是仰仗田留后你呀。”林晗在一圈刀斧手中岿然不动,饶有兴致地品尝杯中美酒,笑道。
田淮冷哼一声,面色凝重:“将军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你仔细看看四周便知道大势如何,纵然让手下抓住了我,却保不住自己的安危,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林晗放下酒杯,身躯微微朝着他俯近,双眸深若古井,压低了嗓音开口:“我是从盛京城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你大可以将我当成一个疯子。我不怕死,田留后你怕不怕?”
这双眼睛森冷阴鸷,仿佛能摄人心魄,田淮不由得为他身上的气势所震,一时张口结舌。是警告也是应和,林晗话音未落,他颈间的刀锋缓慢轻柔地划动,绵密的刺痛霎时泛开,铁石的冷意陷进血肉,好像能将四肢百骸冻住。
林晗笑吟吟地盯着他,温声道:“田留后怎么不说话,你莫非不信我说的?既然如此,不妨让你这些手下上来一人一刀将我剁成肉泥,或者把我的脑袋斩下来,就地碎尸万段。我可不在乎自己怎么死,田留后在乎吗?”
话里的寒意渗透肌骨,田淮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周围极致的安静令人毛骨悚然。林晗悠然地握住酒壶,从容地往空杯中倾倒酒液。斟酒入杯的水声格外清晰,葡萄酒色泽殷红,盛在金杯中宛如凝固的鲜血。
他倒完酒,夹了两筷菜喂进嘴里,笑意盈盈地朝田淮举杯敬酒。
田淮出了身冷汗,沉重地闭上眼,长叹一声:“将军要杀我,不必费此周章。你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林晗道:“瞧你说的,刚才是跟田留后开个玩笑。什么杀不杀的,多不吉利。”
“林将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田淮无可奈何地叹气,向他拱了拱手,“不要再同我打哑谜了。”
林晗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直言好了。我身为魏国公旧部,一路依仗着国公和聂帅才登堂入室,聂帅在灵州时视边关百姓如同亲子,如今两位恩公都不在了,我有意继承二位恩公遗志,好好安抚灵州百姓。看着黎民遭难,我实在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田淮斜睨着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原来将军心里还有灵州百姓?”
“是啊。”林晗轻叹道,“若灵州知度事的官印没在我手里,我怎么能安民济物。”
田淮羞恼地指着他:“林晗!你这乱贼,可不要欺人太甚了。给你几分颜面,还真当自己能为所欲为了?”
“田淮,你如今还有机会在这冲着我大呼小叫,正是因我给足了你颜面。”林晗怒目而视,“不然咱们今天就一起死,谁都别想好看。”
静立许久的卫戈轻声开口:“田留后不妨想想清楚。”
田淮忌惮地缩回了手,脸上一片灰白,弹指的功夫仿佛老了十岁。林晗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等他想通,一边悠闲地享用酒菜。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田淮颓然地叹了口气:“林将军,你何苦要跟朝廷过不去。你夺了灵州就是实打实的反贼,以你的才智何愁没有出头之日,为何要把自己的路堵死呢?”
他这句话说很是真切,林晗却置若罔闻,只道:“我看田留后亦是大才,想必日后到了哪都能一显身手。”
田淮没得选择,对着身旁的部曲令道:“去通知州府长史,把我的官印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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