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装骑兵,便是骑兵中最为强悍的精锐。人与马皆全身披挂铠甲,奔跑起来胜过战车,杀伤力巨大,无人敢挡。
卫戈面覆铁胄,一骑当先,高高扬起两丈长的马槊。
“给我杀!”
战鼓擂动,杀声震天,上万银骑合围而上,卷起雷霆般的响声,宛如天军临凡。
银骑奔袭得极快,途中改换阵型,仿佛一刃弯刀,绞入达戎军阵当中。
林晗带着剩下的士卒左冲右突,力图冲到援军后方。他背后忽然传来声厉呼,贺兰稚仍未死心,率领亲卫紧追不舍。
“衡王,你跑不掉的!”
林晗摸出羽箭,丢下长矛,右手持弓,左手拉弦,对准后方连射几下。
贺兰稚攥紧缰绳,催马避开羽箭,听得林晗在前方张扬肆意地大笑。
“没心思陪你玩了。贺兰稚,珍惜最后这段时日吧!”
林晗扔下弓箭刀兵,低伏在鬃毛间,狠力抽打战马。马背上重量一轻,骏马便扬开四蹄,如风般飞跃而去。
他没命地奔逃,领着残骑甩开黑压压的达戎大军。燕云军阻下敌兵,整个默苍山的土地在响亮的厮杀中颤抖。
再行军几里,一弯小河横亘在通往山下的路上。他们在河湾撞见赶来支援的苍麟军,便停步歇息,清点人头。
八百多府兵,只剩下不到一百。
林晗受了重伤,找了棵树靠坐着休息。突围时杀红了眼,感知不到痛。待到脱险,裂开的皮肉便张狂地叫嚣起来,疼得他神志不清,一股股冒冷汗,手脚腰腹剧烈痉挛。
聂峥守在他身旁看护,半跪在地,扶着不省人事的林晗,急忙唤来苏忱替他诊治疗伤。苏大夫医术精湛,利落地除开林晗铠甲,剪去粘连的衣衫。
他身上的伤一露出来,两人皆倒吸口凉气。半晌,聂峥哽着嗓子道:“手上轻点,别弄疼他了。”
苏医生无奈摇头,搬出药箱里的物什,道:“还能疼过他身上这些?你们这些人啊,都不把命当回事……”
苏忱一碰到林晗腰上的血窟窿,林晗便猛烈发抖,粗重地喘息,身躯随着呼吸起伏。
“你去帮他。”他弱着声说。
聂峥道:“你别说话了。”
林晗一咬牙,摁着他的肩膀,作势起身。
“快去!”他竭尽全力低吼。
“我去个屁!”聂峥红着眼睛怒道,“穆含宁,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苏忱手上动作飞快,林晗疼得直抽气,脸色惨白中夹着青紫。他形容枯槁,犹如风中残灯,一双眼睛神采不再,眼眶浮肿淤红。
林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茫然道:“行,你不听我的。”
聂峥把他放在树干边,负气起身,一言不发地点兵出征。
苏忱满手是血,连忙安抚:“殿下别动,千万忍着点,我给你缝上,就能包扎了。”
林晗闭紧双目,头颅紧靠着大树,不停地喘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音。
“你缝吧,别管我。”
疗伤的过程漫长煎熬,他强忍着痛苦,喉中不时发出声呻吟,恍惚中似乎陷进了半梦半醒的幻觉。
河畔水声淙淙,长满了茂密的古树,湿润的泥土上铺着厚重枯黄的枝叶。林晗听见几声脚步,似是有人踏过落叶枯枝到了他身边。
“你会死吗?”
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天真稚气。林晗慢吞吞睁眼,对上张秀美的脸孔。
金发蓝眼,神仙尤物,当初林晗在宛康见过这人,只不过那时候他身中箭伤,奄奄一息,跟此刻贵气殊丽的少年天壤之别。
“贺兰因?”林晗轻喃道。
贺兰因点点头,脂玉似的唇瓣微张一瞬,在林晗身旁蹲下。他换了梁人装束,一身素雪般的纱袍,广袖博带,发间簪着一根祥云碧玉。
贺兰因轻柔地扶着林晗,道:“靠在我肩膀上,不会太硌。”
林晗身子朝他一歪,笑道:“你担心我要死了?”
贺兰因一双蓝眸眨了眨,道:“你的将军说,你能帮我杀我哥哥。要是你死了,我就报不了仇了。”
林晗不置可否,笑道:“你官话说得不错。”
贺兰因默然一瞬:“是王长兄教的。”
林晗:“我帮你报仇,你能回报我什么?”
贺兰因斩钉截铁地答:“只有等我坐上达戎王的位子,才能给殿下你最好的回礼。”
林晗哂笑。这达戎王室的血脉,除了从小在盛京长大、被驯养得温和乖顺的大王子贺兰敏,其余两个骨子里淌着一样的凶狠贪婪。
苏忱长叹一声,似乎松懈不少,抬起血淋淋的手朝林晗行了个拜礼。
“殿下,臣已经帮殿下处理了伤势,七日内千万要卧榻休养,不可乱动!”
林晗挥了挥手,感激道:“辛苦苏大夫。”
苏忱愁眉苦脸,哀叹连连,到河边洗净双手,让几个士卒把风炉搬到林晗身旁,独自坐到炉前安静煎药。
贺兰因取来几件干净袍服,帮着林晗穿衣系带,问:“你饿吗?”
林晗摇了摇头。他身上的伤已经痛得麻木,心思不在身边,早就飞到不远处的战场上去了。
“两位将军何时回来?”林晗不停念叨。
苏忱端了只碗,倒了半碗热茶交到林晗手上,道:“殿下莫担心,两位将军武德盖世,定会凯旋。”
宽慰完林晗,他不忘叮嘱:“茶别喝多,沾点润润口就好。”
“殿下!殿下!”
林中有人纵马赶来,朝林晗所在焦急招手,身后跟着十来个黑甲护卫。
阳光炫目,林晗眯了眯眼,辨认出来人,原是一袭公服的赵伦。
“你跑哪去了?”林晗惊诧地问,“苍狼部如何了?”
“属下探路回来,”赵伦远远应声,在河畔下马,两手抖了抖宽大的袍袖,匆忙赶到林晗身边,高兴地拜见,“大胜!苍狼部已经暗中归降!”
林晗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一点,慢慢呷了口热茶。
赵伦这才发现他浑身狼狈,迟疑着问:“殿下受伤了?”
“没死。”林晗放下茶碗,满口清苦,“上天眷顾,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们了。”
他顿生怅惘,暗自思量,就是可惜了那些和他并肩作战,最终却魂归塞外的将士们。
话音刚落,苍麟军斥候飞马禀报:“两位将军回来了!”
第244章 化险为夷
林晗大喜,满面雀跃,当即便要起身。只是他腿上中了一箭,稍稍动弹就痛到骨子里,根本爬不起来。
赵伦连忙道:“殿下别动!臣去看看他们。”
林晗挂念不已,望眼欲穿:“让他们过来。苏大夫也跟去,看他们受伤没?”
两人对看一眼,领命离开。贺兰因打了盆热水,浸湿手巾,轻轻替林晗擦净脸上血污。
林中艳阳高照,风却阴寒刺骨,呼啸回旋在山坳间。
长久的沉寂后,贺兰因忽而道:“殿下无聊吗,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林晗身子虚弱,靠着树干合目养神,没来得及回应。他睁眼时,贺兰因莲步轻移,到他几尺外躬身行礼,接着柔缓地舒展双臂。
宽大的素袂翩翩鼓动,仿佛仙鹤旋舞。
林晗神思混沌,刺眼的阳光与少年的舞姿在他面前化作一圈圈迷离的涟漪。他麻木地睁着眼睛,清晰感知到身躯里的精力一寸寸流失。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种模样,后知后觉想起聂峥怒斥他的话:你快死了。
出神时,贺兰因已然跳完一支舞,像只轻盈的蝴蝶,展开翅翼飞回林晗身边。
他的蓝眼睛极美,虔诚依恋地盯着林晗,捧起他垂曳的手臂,俯首在食指第二节落下个吻。
贺兰因的嗓音忽远忽近:“殿下问我能回报什么……我的一切都是殿下的。”
林晗抽出手,道:“你不必这样讨好我。”
贺兰因怔然,温顺而戒备地笑道:“我喜欢殿下。殿下这样的英雄,谁能不爱?”
林晗直视他的眼睛。
贺兰因悚然一震。伤痛令林晗的眼眸变得浑浊,可那双瞳目深处,却仍似藏着寒光熠熠的刀锋。
“真是喜欢?”林晗适时一笑,客气地消融了眼底寒意,“我明白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在大梁有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贺兰因垂下头颅,反复品味着这话,忽然爽朗一笑,片刻前的乖顺消失无踪,呈露出真实的模样。
他嗓音天生便冷冷的,倨傲又薄情,蓝眼睛认真打量林晗:“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这下,我倒真的有点喜欢殿下了。”
林晗笑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贺兰因惊讶一瞬,想了想问:“是哪一个?”
林晗不愿多谈,反问他:“要我帮你杀掉赛拉顿吗?”
贺兰因沉默不语。
不远处马蹄嘈杂,有许多人回来了。贺兰因朝他躬身一礼,缓缓退下,独自到了河岸边。
卫戈策马驰来,摘下铁胄,半跪在林晗面前,伸手覆在他头发上。
他细致地检视着林晗身上每一处,目光最终停留在憔悴的面庞上,神态寂寥落寞,眼前好似笼了层寒雾。
林晗正欲开口,卫戈眼神动了动,沙哑道:“又弄成这副样子。”
林晗摸了摸肿痛的眼眶,犹豫道:“很难看吧,桓儿别看我了。”
聂峥立在几尺外,背靠大树,瞭望着山谷,一言不发。
卫戈喉间滚动,没说出话,沉默着起身离开,不知往何处去。林晗抓住空隙,对着聂峥吩咐:“给我个东西,能把脸蒙上的。”
伤重之人容貌枯槁,他还是不想让卫戈看见。
聂峥合目一刹,缄默地走远。他前脚刚走,卫戈便折返回来,手中捧着巴宜公主进献的朱红匣子,拿出那根宝贵的雪参。
他将弗涅利参切成片,喂到林晗口中,再一声不吭地坐到风炉前,垂着脑袋煎药。
林晗想与他说说话,几次欲言又止。聂峥从远处回来,没给他找蒙脸的纱,倒是拎了把弓箭,对准密林嗖嗖地射。
窒闷的阴云环绕在周围,阳光明媚,虫声沙沙,林晗却觉出了三冬的冷意。
林晗提起话头,问:“贺兰稚呢?”
卫戈凝视着虚空,手上摇着小扇,低沉道:“跑了。”
林晗捂着胸口轻咳一阵,惊得卫戈立刻站起,手足无措地盯着他。
他心间关切至极,却碍于林晗伤势,只能在一旁看着,任他孤零零坐着,甚至不敢抱一下。
林晗吐出口淤血,望了望气氛怪异的两人:“那你们为何不追?”
卫戈坐到炉前,继续埋头煎药。另一边,弓弦箭响不绝于耳。
林晗左顾右盼,自顾自道:“都不说话?贺兰稚还在默苍山,他吃了败仗,难道不是歼敌的好机会?”
林间的风霎时停了,弓响戛然而止。卫戈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向林晗,双眼红得可怖。
他扔下扇子,扬起脖颈,压抑地长出口气,突然间热泪盈眶。
“别管贺兰稚了。”卫戈嗓音艰涩低哑,垂着眼睛,不忍看他,“伤成这副样子,你自己不心疼,我心疼。”
林晗怔忡地看着他。
卫戈别开面庞,对着一片深林平复了心绪,便捡起脚边蒲扇,专心致志地熬药。
“桓儿,我……”
卫戈弯腰弓背,撑着额头,似是听不进去,懊恼之余,泣不成声。
“要是你出事,我们领兵打仗还有什么意思?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答应你。”
林晗轻叹一声,仰靠着树木休憩。
阳光落在他身上,手脚像是裹着一层冰,觉察不到半分暖意。
树林间静寂极了,潺潺水声令人心神疲痹。
身躯轻飘麻木,不过须臾,林晗便沉入漩涡般的睡梦。他四周裹着层黑雾,在梦中不停下坠,仿佛掉进无底深渊,偶尔有阵热烈的风从地底涌来,不停抽打他的面颊。
林晗被这风刮得警醒,听到有人在远处焦急叫他名字。
“含宁!含宁!”
急切悲哀的叫喊声后,夹杂着更凛冽的风声和盛大的哀乐。万人齐声山呼招魂中的词句。
林晗猛然一惊,周围的黑雾凝成个人形,影影绰绰,熟悉无比,没有面目,他却莫名觉得像是裴信,又像是年轻时的清徽。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影子惊讶地说,“快回去吧。”
他扬了扬衣袖,林晗便被掀起的风往上卷。他身子变得好轻,宛如一根柳絮,顷刻就穿越无底的漩涡,骤然惊醒。
林晗瞪大了湿淋淋的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床幔间,头顶纱帐上悬挂着一只硕大的铜铃,铃铛上錾刻了无数巫觋的图腾。
车马颠簸,白纱帐外跪着个祭司袍服的人,正对着一圈烛光合十祈祷。
林晗认出那人,是贺兰因。他躺着的床榻安置在一乘大车上,外面兵马响动,还在行军。
贺兰因默念着达戎语,白玉无瑕的指尖轻轻抵在下唇,末了轻声开口:“殿下醒了。”
林晗皱眉,盯着那铃铛,头痛欲裂。
“我这是……”他张了张口,嗓子好似破烂的风箱,“我快死了吗?”
贺兰因笑道:“已经走过一次鬼门关,殿下往后定会平安无虞。”
林晗撑着身子坐起,打量着他的装扮:“你还会巫术?”
“略通一二。”贺兰因跨过一圈蜡烛,坐到近旁扶起他,“倒是有个好消息,他们抓住了我哥哥。”
林晗大惊:“贺兰稚?”
贺兰因镇定点头,道:“殿下昏迷这段时日,将军下令动用巫术招魂。贺兰稚误以为你不在了,梁人三军举哀发丧,便领着麾下偷袭,被反将一军。”
林晗望向透着车壁上微光的窗户:“现在走到哪了?”
贺兰因:“若泽草原。殿下要见将军么?”
林晗点了点头。行进的车马忽然停下。贺兰因探身去看,回禀道:“又遇到一股拦路的。”
若泽草原上势力复杂,恰逢两国开战,更是乱上加乱。
林晗道:“贺兰稚呢?让我出去看看。”
贺兰因仔细瞧了遍他,见林晗容光焕发,身上的伤也逐渐痊愈,便抿了抿唇,带他走下马车。
天光苍白,寒风刺骨,衰草连天。林晗披上狐裘,足底刚踩上大地,便撞见领着随从、驭马赶来的卫戈。
卫戈跃下马背,飞快搂紧他。
他的怀抱冰冷,一颗心隔着衣甲怦怦直跳。林晗的手贴在卫戈后颈上,清晰地感知到他在发抖。
“我等了你好久,”卫戈的呼吸洒在他的发丝上,战栗而炽热,“要是你回不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话里带着压抑的哭音。林晗顺着脖颈抚摸肌肤,在下巴边碰到些扎手的胡茬。
“又弄成这副模样了,”林晗心疼道,“我的桓儿那么漂亮,怎能这样糟蹋自己?”
卫戈捏住他作乱的手,像是怕人丢了,又像是确认并非幻梦一场,掌心反复摩挲。
“整日浑浑噩噩,哪有心思顾及容貌。”他恋恋不舍地拥着他,低声道,“草原风大,你病体初愈,到马车上去。”
林晗与他久别重逢,很是舍不得,有些惊慌失措:“你要去哪?”
“前面有人拦路,”卫戈缓慢松开他,指腹碾着林晗脸蛋,“等我,去去就回。”
林晗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比孤阴山那次憔悴衰弱了数倍,眼窝深陷,眼下青黑,印堂间隐隐盘绕着灰云。
林晗心惊胆战,结巴道:“桓儿,要不,你还是歇歇吧,让旁人去。”
卫戈置若罔闻,矫健地上马,朝他扬了扬手,示意安心,而后率领骑从呼啸离去。
林晗怔怔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草海间。贺兰因款步到他身后,轻言道:“常人难以承受巫术的力量,为了唤回你的魂,将军损耗了太多精血。”
林晗大惊失色:“什么?!”
贺兰因歪头看他,眼眸天真:“难道殿下以为,动用巫术不需要代价么?问神通灵,必要奉上祭品,或是牺牲,或是血祭。纵是心愿达成,也得小心巫术反噬自身。不过在我看来,小小反噬,将军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为了你,还真是敢上刀山下火海,连阴曹地府都不怕呢。”
林晗滚出两行热泪,凝望着卫戈远去的方向,轻启唇瓣:“你说他为了我用巫术血祭?”
贺兰因沉默地看着他的眼泪,话里带着凉意:“人血献祭比宰杀牲畜更加虔诚。整整二十一日,他每夜守在你跟前,取鸾铃刀割腕放血,灌进铭鼎当中,祭祀天地鬼神。”
他停顿一瞬,窥探着林晗眼底,道:“心诚则灵,终究感天动地,为殿下争回一丝生机。”
林晗颓然闭眼,眼泪越发汹涌,半跪在地,捂着口鼻闷声号哭。
贺兰因惊诧地探出手,想去扶他,却踟蹰不前,道:“殿下,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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