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王听了,如堕深渊,抓着内侍暴呵道:“什么叫束手无策!你早不来通报!”
那内侍吓得缩成一团,“近日兰嬷嬷宫里不让人进入,连日常供应的膳食也只能停在宫外,由嬷嬷宫里的人端进去。方才兰嬷嬷随身的宫女才来通传嬷嬷病重。奴才几个狗胆,敢延误着不传,求主子明鉴……”
不等说完,戍王将其一把扯开,自己踉跄着站起,直奔兰汀宫中。刚迈过门槛,已听得里边哭成一片,戍王不由双膝一软,泪水夺眶而出。
宫人们见他来了,都跪让在道旁,不敢再哭。戍王跌跌撞撞奔至兰汀病榻前,见她面色已转灰败,大有命竭之态。
“兰姨,你怎么了?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兰汀勉力睁开井一般的眼睛,向戍王道:“昱儿,兰姨就要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孩子,你一生太苦,偏你如此重情。我抚养你一场,叫我如何……”
兰汀眼角垂下浑浊的老泪。
忽然,兰汀用尽全力握住戍王的手,浑身颤抖着道:“陛下对公子要爱重,切勿再存他念,否则将万劫不复,陛下一定要听了这话。珍重自身……”
戍王抬起被眼泪模糊的双眼,只觉有万箭攒心。“我……我……”
兰汀说完前话已是气若游丝,然而双唇仍在轻轻嗫嚅。戍王凑近听来,说道是:“公子乃尊长,礼教大妨,万不可乱……万不可乱……”
此时内侍通传木惜迟来了。
兰汀忙向戍王道:“我有话要对公子说,你先去别处。”
木惜迟知晓戍王正在里间,便不进入,只在外头耽着。直到小丫头过来说兰嬷嬷请他进去,还说戍王已经暂离,这才随着进来。
兰汀强打着精神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木惜迟在榻沿上坐下,将兰汀的一只手握在掌心。“丫头,你病得这样,为什么一早不说?”
“丫头,你病得这样,为什么一早不说?”
兰汀的声音里带上孱弱的笑意,“奴婢在夫子岭那几年受尽寒霜,早已积下沉疴。说与不说都一个样,何必令公子与陛下挂心。”
言至此处,兰汀稍有停顿,缓一口气,这才接着道:“公子,奴婢已命在旦夕,唯有一事相求,求公子答允。”
木惜迟猜到她的意思,因而默不作声。
兰汀的精神似乎一下子恢复了些,撑起半个身子说道:“公子,奴婢一生未曾求过您什么。昱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奴婢求公子照料他一生一世。还记得么,当初公子也是这样吩咐奴婢。那千叮万嘱的话语,奴婢一刻不敢忘。奴婢答允了公子,公子也要答允奴婢……”
她说起往事,本意是勾起木惜迟的旧念旧情,让他心软。殊不知凡人的百年对于木惜迟来说只是弹指一瞬,凡人一生放不下的爱恨,于他只是过眼云烟。
这里兰汀仍不放弃,继续说道:“昱儿幼遭惨祸,忍辱挣命,因无人规导之故,这才岔入歧途。奴婢一死,他就彻底成了个孤家寡人了。公子你好好导他回归正轨,陪着、护着他,生气了打他骂他,奴婢没得可说,切不要再行离弃……”
兰汀方才回光返照,待说了这么些话后,已是强弩之末,只伏在榻沿上喘气。
木惜迟终于开口道:“兰汀,我知道你一片心,我答应你便是。只不过我有一件要事,待完了此事,我便照顾他直至他死去。”
这答案不是兰汀想要的,可也没有更好的结果。
木惜迟走出屋来,戍王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一见了木惜迟,哑着嗓音道:“亚父,兰姨她……”
“你去见她最后一面。”木惜迟无波无澜地道。
戍王一听此话,简直伤心欲绝,奔向兰汀屋内。不久后,木惜迟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声,那是戍王发出的。知道兰汀终究是去了。
木惜迟叫来御医细问端的:“兰汀虽年老身衰,但绝不至暴毙。她究竟患了什么病?”
御医们一个两个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一个最年轻的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木惜迟便命他上前,厉声向他单独又问了一遍。那御医抹着泪道:“兰嬷嬷并非患病,实是自己服毒才……才……”
木惜迟一瞬间彻底洞悉了兰汀的苦心。她知道自己已是风烛残年,能陪在戍王身边的时日无多,因此必须有一个对戍王感情同自己一样深厚的人来陪伴他,木惜迟法力无边,由他在一日,戍王便能保得太平安宁。于是她拼得一死也要替戍王留下木惜迟。没人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乞求。更别说木惜迟对戍王终究仍有舐犊之情。她要将木惜迟的愧、痛与自己的死作为筹码,替戍王谋一个安稳的将来。
木惜迟忍不住堕下泪,口里直说:“兰汀啊兰汀,你这又是何苦……”
“什么?你再说一次……”戍王自阴影中走出。
木惜迟一心为兰汀伤悼,未曾留意原来有人躲在左近。
戍王抓住年青御医的前襟提起来,“你在骗人是不是?”
他脸上神色近似癫狂,又如同困兽一般透出迷惘。
“你说兰姨是服毒自尽?”
御医惨叫着求饶。
木惜迟命令道:“放开他。”
戍王恍若未闻,盯牢御医,不住地问:“你骗人的是不是?兰姨为什么自尽?她怎么会自尽?兰姨哪舍得抛下我!你为什么在这里骗人,你说啊,为什么骗人……”
木惜迟知道再不阻止他,那御医就会被他撕碎。他送出一掌,扫在戍王脸上,戍王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御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可戍王却久久起不得身,他伏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看着虚空,呆呆的,傻傻的。眼泪汩汩涌出。好半晌,才爆发出一阵伤心欲绝的悲嗥。
“兰姨……兰姨……你竟为了我……竟为了我……兰姨,你不要死……昱儿知错了,你……你不要死……”
戍王万念俱灭,几乎欲随兰汀而去。木惜迟怕他寻拙志,点了他风府穴。戍王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颓然倒下。内侍上前搀扶,用御辇抬入寝宫之中。
兰汀出殡当日,戍王拦棺痛哭。
“让我再看看兰姨,让我再看看她……”
木惜迟默许着由他去。
丧事过后,戍王一病不起,成日昏迷。御医诊不出结果。前廷后宫谣言四起,都传说国君病笃,不日将龙驭归天。
经过这一场变故,木惜迟不可谓不伤心,连叶重阳也叹气连连,
“这小子命里带煞,福寿无缘,怕是身上背着劫。”
短短数日,戍王已瘦成一把骨。木惜迟不愿见他,命七妹带话,看着他醒来,嘱他好好养病。
戍王这日稍省些人事,只当木惜迟已绝裾而去,正是万念俱灰。不想竟还能看见七妹。知道木惜迟没有离开,心才放定。
叶重阳算算日子,该到了天界来请他的日子,于是早早回了菩提道候着。
这次来的人比上一回更加毕恭毕敬,一口一个“神尊”叫着。叶重阳却不领情,瞪着眼道:“什么神啊仙的,我最看不上了。我是佛门中人,不爱你们那一套!”直摆了好大的谱,这才随来者动身。
来到天界,叶重阳大摇大摆地走在甬道上,周围无数人簇拥着。什么规矩尊卑他一概不放在眼里。他身边跟着的学徒却只走旁阶,尽其所能地不引人注目。
及上了阶矶,有三四名宫娥自殿内出来,见了叶重阳连忙跪伏下去。这时里间传来一声咳嗽。叶重阳一顿,听出那是南壑殊,继而很快回头看向身后那个学徒,果然那学徒虽黑帛覆面,看不见神色,可他整个身体如遭雷击,狠狠晃了一下。
叶重阳迅疾伸手替他稳住,飞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这才恢复如常。用旁人能听见的声量说道:“没见过世面的小熊瞎,受人一跪就唬得这样。”
说毕,“哗”一声扯开折扇,潇洒地跨过门槛,大步走入室内。
有宫娥在前方导引,一径来至寝房。只见里满满都是人,南壑殊被簇拥在一团珠光宝气中,面目被映照地莹白剔透,宛若美玉。
天帝满面笑容,端坐一张宽大的椅上,与南壑殊觌面相对。南壑殊则半躺在榻上,欠身答话。
“儿臣犬马之疾,无尺寸之功。劳动父帝垂问,何以克当。”
公主则在榻上,与南壑殊紧贴坐着,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将他一只手宝贝似的合握在掌心。宫娥在一旁提醒了好几次叶掌门来了,这才肯丢开。犹自缱绻难舍。
在场除天帝与南壑殊外,其余人都向着叶重阳俯身见礼。就连公主也款款上前福了一福。
“自前次叶掌门开了药方,驸马服用之后,三五日辰光便醒了过来。叶掌门当真医道精湛,着手成春。”
闻言叶重阳昂首傲立,毫不谦抑。那模样和神态活似嫌公主夸得还不够。
天帝也笑着道:“叶卿快不要白站着了,速速给驸马诊脉。”
叶重阳看着南壑殊一会儿,携着身后的学徒走过去。南壑殊虽已苏醒,可面色苍白,神情疲倦。一看就还没大好。许是多时不见叶重阳,南壑殊也盯着叶重阳看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卷了卷嘴角,及不可察地点点头,以示谢意。
叶重阳也回以致意,只是他俩都不动声色,旁人丝毫瞧看不出。
公主让开自己的位置,叶重阳坐过去,手搭在南壑殊腕上,凝神细诊。这是一名宫娥捧了两碗茶来款待叶重阳一行。
扮作学徒的木惜迟原本侍立在近旁,手里胡乱理着银针垫包,实则专注听着南壑殊的动静。忽闻有人给奉茶,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几步去接。不防脚踩在个滚圆的东西上头,滑得他一个踉跄。
叶重阳虽距离木惜迟最近,可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情况。南壑殊却是正对,看见他要倒,忙一只脚踏在地下,支起上身,双手撑住他手臂替他稳住。
木惜迟未曾预备这一遭,登时大惊,触雷一般缩回手,茶碗也教他给碰洒了。
木惜迟未曾预备这一遭,登时大惊,触雷一般缩回手,茶碗也教他给碰洒了。
在场引起一阵小小骚动。奉茶的宫娥跪下告罪。
南壑殊一瞬不瞬盯着木惜迟被严严实实遮住的脸,整个人白得几乎透明。公主见不妥,生怕他重伤未愈,这一来体内真气走乱,忙上前扶他躺下,拿自己的绢帕替他拭汗。
南壑殊却僵如泥塑,仍看着木惜迟,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意味。公主觉察到,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看着乔装的木惜迟,心里被刮擦似的浮起一丝异样来。
众人都手忙脚乱地关怀南壑殊的伤势。公主直瞪瞪瞅着叶重阳,直到从他嘴里抠出“无妨”二字,这才将一颗心放定。
她整顿仪容,回首先呵斥了宫娥,“鲁莽东西,叶掌门与这位尊者是我天族的恩人,你敢笨手笨脚给冲撞了!”
叶重阳弯下腰,自地上捡起一颗珍珠。“哟,这是你们哪位姑娘身上的饰品掉在了地上。好嘛,知道你天族富贵无极,珠宝无数,可也不必往地上撒嘛。”
那奉茶的宫娥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饮泣,满心以为是自己的错处,这下找到个罪魁,忙说道:“一定是从哪个头上身上掉下的,公主命人搜一搜身就知道这害人的奴婢是谁了。”
一语说毕,在场宫娥都忙不迭检查自身,都说不是自己的。
公主怒道:“你侍奉不力,还敢抵赖。本宫必将你狠狠问罪!”说着便命人拖了下去。
叶重阳一早静静看戏,并不发言。这时说道:“一点小事,公主何必动气,原是我这徒儿自己不当心,怎好让旁人受累。”
公主闻言一改严厉面目,换出一副和颜悦色来,向木惜迟道:“请恕本宫不周,恩公可有受伤。”
木惜迟已是失了魂一般,听见问话又是一怔,只好躬身摇了摇头。
这时天帝的御驾已离开,屋内除了叶、木二人,其余都是公主自己宫中的仆役。
公主替南壑殊掖了掖被角,起身缓缓踱到木惜迟临近,温言说道:“怎么本宫看着,恩公似乎目力不佳?”
木惜迟因与南壑殊对面却不能相认,心里已是一团乱麻,听见这话猛地一惊。
公主贴身丫头鸰儿这时也说道:“殿下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恩公似乎不能视物。”
当初木惜迟被剜去双目,毁去真元,乃是六界共知的。公主忽然这么说,难道她已识破了木惜迟的伪装?
“他脸上戴着布帛,本就只能看见脚下一尺见方的路,他又没见过世面,乍见天宫万千气象,吓得路都走不稳。” 叶重阳状似漫不经心,“其实啊,便是真的目盲了又如何,不想看的可以不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又转向木惜迟,“嗳,真给我丢脸,你还不老老实实地待着,天宫的人和物什都金贵得很,你别乱闹乱碰,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叶重阳每每造访天界,总不免要酸言酸语揶揄一番,今日他故技重施,一招连消带打替木惜迟转移开重点,众人倒不以为怪。唯独公主似乎对乔装的木惜迟颇感兴趣,丝毫未被分神。
只听她款款地道:“恩公为什么不自己开口,而屡次由叶掌门代为解释?”
叶重阳一时有些拿不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猜不透是否她已识破了眼前人的身份,遂只好静观其变。
木惜迟曾在凡间与公主相处甚密,自己的声音她一听便立刻要认出。正在无可奈何,叶重阳懒懒的声音响起:“乖徒儿啊,你不妨就自己回咱们金尊玉贵九重天大公主殿下的问话罢。”
木惜迟听闻,大犯踌躇,但已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只得低低地发了一个音。
“我……”
木惜迟登时惊愕无已——
他的声音竟完全变了,方才一个“我”字真如砂砾一般低哑。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必是叶重阳提早做了预备,遂在心中暗暗感佩叶重阳心思之缜密。
“回公主的话,奴才身份卑下,声音粗哑,恐说话污了主子们耳朵。因而不敢轻易出声。”
公主木着脸点点头,未知信与不信。
“驸马爷这伤啊只愈了十之一二,这方子也要调整。”叶重阳装作一门心思在掂掇药方上,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木惜迟那边。
于公主而言,世间一切都比不过南壑殊的安危重要,果然她一闻此言,就忙问:“依掌门之见,驸马何时才能伤愈?这之后还有无凶险?”
“难说,难说,”叶重阳故作玄虚地道,“驸马郁气中滞,实在有碍康复,必须一点伤心没有,一丝烦心事不闻,方有伤愈之望。”
公主当即道:“这个好办,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叶重阳一时编不出许多来,只重复地说,南壑殊受伤太重,调治的时日会很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期间那可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惊,不能惧,不能动气,不能伤心。但凡发生一件,他立马就一命呜呼。
公主一字一字都听进去,刻在心间,又当着所有宫人下了严令,谁敢惊扰了驸马,一律严加论罪。发号施令毕,她一双凌厉的眼神再一次铲在木惜迟身上,正要问话,忽听见——
“端静,”南壑殊昏沉了一会儿,这时醒转而来。
公主听见声音,霎时变了一个人,仿似方才那个疾言厉色、高高在上的人从她体内脱离而出。转过身来,她的眼神柔情似水,她不再是权势滔天的公主殿下,只是个一心一意牵挂夫君的平凡女子。
“端静,你憔悴了,有劳你……”
公主不防他竟此时说这样的话,心里又酸又胀,霎时溃不成军。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时间被轻易抚慰。
“你我夫妻,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只要能医好你的伤,我便是……”话没说完,已然哽咽。
南壑殊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了几句。抽出公主手上握着的帕子帮她拭泪。
木惜迟暂时不被想起,叶重阳乘势道:“驸马爷南征北战从无败绩,被重伤到这个地步实属罕见,不知这对头是谁,可不能由他在六界胡来。”
公主道:“此事已由苔痕查实了。本宫懒怠说,让苔痕来讲。”
苔痕被很快传进来。先给南壑殊行了礼,后又给公主行礼。
“苔痕,你给叶掌门讲一讲那千沧的来头。”说完,公主将脸扭向一边,似乎对接下来将听到的话厌憎非常。
苔痕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后看向南壑殊,似乎在等后者的许可。
“本宫叫你说你便说就是。”公主厉声厉气地道。
“哟,这千沧身上有何隐情,让你三缄其口?”叶重阳抬一抬眉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第一副药,我管他叫‘百试灵’,意思是不管什么伤什么病,一副药下去都能百试百灵,可也只能救一时之厄,若是这之后还闹不清受伤的根源所在,后面的药我就没法配了,这‘百试灵’不灵了,后面的再要接济不上,啧啧啧,后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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