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举目四顾,见周围散落着各类小孩子的玩物,有拨浪鼓、虎头枕等等,均是他买给小宝玩耍之用。
南壑殊有些无奈,抱起小宝拾级而下,耳边又远远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声音。
这里仍是南壑殊的臻境之内,并非现实中落脚的凡间客栈,照理说,凡间的声音是传不进这里才对。可这打更人喊出的每个字都清晰在耳,委实不可思议。
南壑殊撤离臻境,睁眼一看,小宝果然又醒着。他走到窗口向下俯视,见一名更夫正拿着梆子摇头晃脑地经过。
南壑殊心中乍然间一通雪亮——
为什么先前忽略了!
如今瘟疫肆虐,满城十室九空,这更夫何以能够幸免!
留着山羊胡的更夫在这条街上巡了小半辈子,这日才饮了酒,一边打着酒嗝儿,一边摇摇晃晃地敲梆子。却见眼前站着一个白衣飘飘、餐霞饮露的少年。这少年并非自己一个人,他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更夫勉强睁大醉眼,瞅着这一大一小的组合,竟觉出一丝诙谐之感。
两人周身一层淡金色的透明光晕,那是一层结界。更夫自然认不出,还以为是菩萨显灵。
早听说菩萨最初是男体,而今看来果然不假。只不过这位菩萨不爱端玉净瓶,却爱捧个玉白小娃娃。
南壑殊翩然来至跟前,更夫为他气势所慑,早忙不迭跪下了。南壑殊垂目盯着他看了半晌,瞧不出有何过人之处。便有些犹豫。又看看小宝,这时小宝正含着自己一根指头眼巴巴瞅着那更夫。
南壑殊向更夫道:“眼下何人,报上名来。”
更夫见问话,忙磕一个头喏喏答道:“禀大人,草民打小儿没见过爹娘的面,无名无姓过了半辈子。因靠打更吃饭,就得了个诨名叫槌不烂。意思只要这梆子没给槌烂,我就有吃饭的家伙,就饿不死。”
南壑殊轻轻摇了摇头,对这人十分得看不上。
小宝这时“啊啊”两声,眼睛直瞅着更夫。南壑殊眉心攒成一团,终于还是取出最后一道法符,犹疑片刻后往那更夫头顶一送。
只见那法符缓缓前去,悬驻在更夫颅顶往上三寸地方,绽开数道金光,结出法印。
果然“有缘人”就是这名叫槌不烂的更夫了。难怪他们白天找遍了全镇都翻来覆去找不到此人。原来他不在白天行走。
南壑殊面无一丝喜色,神情复杂地紧了紧抱着小宝的怀抱。
槌不烂被带着来见秋暝,南壑殊告诉说这就是他们苦苦寻觅之人。秋暝觑着眼将槌不烂上下一打量,并不似南壑殊诸般惊异,说道:“既然找着了,那就赶紧把孩子交给他啊。”
南壑殊面有愠色,不发一言,半晌才对槌不烂道:“你来抱抱孩子。”
槌不烂一直跪在地上,现在已经到了自己下工的时辰,困意袭上来,反应就有些慢了半拍。直到南壑殊提着名字叫了他几声,他才猛然醒盹儿似的跪直了身子,“小人……呃……小人在……”
他活到这把年纪仍是个老光棍,连媳妇儿也没娶到一个,更加没有抱孩子的经验。可南壑殊让他抱,他不敢不抱。他笨拙地如同端豆腐似的从南壑殊手里接过小宝,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像抱孩子,活像捧着亲爹的牌位,生怕稍不注意就出溜到地上了。小宝也皱着小眉头,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连抱也不会抱,往后怎么照顾他!”
“照顾……往后?这……”槌不烂舌头打结,不明所以。
秋暝戳着他脑门儿说道:“这娃娃往后就是你的儿子,本仙白送你个儿子,便宜死你了!”
“这……这……这……”槌不烂惊得双眼瞪老大。他连生儿子的美妙过程都从没体验过,却要直接承受这一过程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换了谁都无法接受。何况,他到底为什么忽然就多出个儿子要照顾啊!
“小宝长大之前,你不许娶妻。”
“呃……师兄啊,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南壑殊却很坚持,“你要全心全意照顾小宝,若胆敢有差池,我定不饶你。”
槌不烂一心认为南壑殊是菩萨现世,不敢违拗,但万万不肯吃这闷亏,便只拱肩缩背地不做声。
“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南壑殊语气放缓,“小宝是仙胎,年岁自比凡人日久,你既负有照顾小宝的责任,那么合该长寿。今日我点化了你,你便是修道之人。若能惜福惜寿,长生不老便不是妄谈。”
槌不烂听闻这一字一句,不禁呆了。
难不成往后就神仙了?
可要是不准娶媳妇儿,变神仙又有什么趣儿?无非就是把老光棍的苦闷延长到无休无止的地步。
秋暝瞧出他心思,轻轻踢他一脚,“我们的意思是,你先好生抚育这娃娃长大,将来自然有你大把的辰光去讨媳妇。也还会有亲生的儿子闺女。凡人能享到的福你一样也不会落下。只是要晚一些。何况这是命定的事,你违抗不得。明白了?”
槌不烂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在心里激烈地算计着,不久得出两个结论来——这笔买卖可能,也许,或者,大概不那么吃亏。并且自己要么活着接受,要么抗争至死。虽说菩萨普渡众生,但保不定顺手就给他“渡”到阴司地府去,来生做人做狗当猪都说不准。
权衡眼前利弊之后,槌不烂眼一闭心一横,“小的谨遵二位神仙法旨——”一个头磕下去,算是委曲求全地答应了。
南壑殊却不甚乐意,心里五味杂陈的。秋暝瞧出他不舍小宝。于是说道:“你爱护他一场,不若给取个名字再送人罢。”
南壑殊眼中漫上水色,摇摇头道:“既取了名,便无论如何送不走了。”
秋暝叹口气,半晌又道:“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呢,等鸡唱了,再让他带走罢。乍然分离,连小宝也不习惯的。你再陪陪他,好好儿道个别。”
连傻子也看出南壑殊的不舍,槌不烂又不傻,忙颠颠地上贡似的将小宝向南壑殊举着。
南壑殊接过来,那眼神黏在那小脸儿上,如珍似宝地盯着看。
小宝似乎感觉到自己要被送给一个陌生人去了,开始只是吭吭唧唧,后来变成大哭。
秋暝看着不忍,知道槌不烂在这儿徒增南壑殊伤心,便对他说:“你且回去,明儿一早你来,我们把娃娃给你。”
槌不烂涎着笑脸说:“其实给别人也行。”
秋暝两眼一瞪,槌不烂吓得忙退了出去。
时近丑正,小宝已是困得前仰后合。
南壑殊给他换上尿布。小宝不爱穿这个,从前乳母会给他穿,他总是哼哼唧唧。乳母给打发了之后,南壑殊亲身照料,便不让穿了。对他而言,与其让孩子不舒服,多浆洗几遍衣服又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小宝要给了人,尿布又要重新穿上了。毕竟再没有人如他一般肯为小宝做到那么细致的地步。
秋暝平时虽然也很烦这个小鬼头,可一想到往后都见不到面,也不免有点怪舍不得的,于是今晚也跟着南壑殊一起守着他。
“嘿,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就用你的南明离火给他身上烫个记号,他日说不定能重逢。到时候也方便相认。”秋暝戳戳小宝的肉脸,半开玩笑地说。
南壑殊苦笑一笑,“何苦让他受罪。叫我如何忍心。”
难得他两个都这般稀罕自己,小宝觉也不睡了,十分兴奋的样子。
秋暝冲他拍拍手,对着他展开怀抱。小宝更加兴奋,笑的眼睛眯起来,口水流了一下巴。粉藕一般的手脚并用,却爬到南壑殊怀里,嘴巴一嘟,“哞哞”的撒起娇来。
南壑殊将他如珍似宝地小心抱在怀里。在他的发顶心落下一连串细密的亲吻。小宝无比享受地闭上眼睛,开始更加傻呵呵的流口水。
秋暝在一旁饶有兴味地道:“这小崽子对着你流的口水最多,比看见好吃的还更馋。”
槌不烂虽是不情不愿,却还算信守承诺,寅时初刻顶着两只青黑的眼圈就来了。
小宝已经挨不住困,睡熟了。这也是南壑殊的故意为之,怕小宝到了陌生人怀里会哭闹,于是一直和他玩,熬着他的困。这时候槌不烂人来了,南壑殊才没再逗他。小宝很快便打起了小呼噜。
秋暝在哪儿两手比划着教槌不烂抱孩子。南壑殊在远处看着小宝的睡颜,心里痛得好似刀戳。眼泪几乎是不由自主。有几滴泪珠砸在了小宝的嫩脸上,他吭吭唧唧醒过来。一看见南壑殊的脸,立刻又笑了。他哪里知道离别苦,一派天真可爱,用小脚来往南壑殊嘴里塞,玩的不亦乐乎。
“小宝,我要走了。你好好的长大。”
小宝用手指头抹了一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水珠,放进嘴里吮,咸咸苦苦的,味道很不好。于是不满地去捶打少年胸膛,似乎想让他不要再落这种咸苦的水在自己身上了。
小孩子虽然无知,但对于气氛的感知却不弱。气氛太凝重了,连平素不怎么正经的秋暝也没有一个笑脸、一句多的话。
似乎忽然意识到南壑殊不要自己了,小宝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秋暝心想糟糕,孩子一哭,南壑殊的决心又要动摇一分。
好在自己这位师兄是位循规蹈矩,遵守原则的人。不舍归不舍,但任性留下孩子也是绝不可能的,秋暝只是有些心疼南壑殊。
槌不烂也看得出来,今儿这桩事他是无论如何躲不掉,孩子他是必须要带走的。只是他不懂为什么明明不舍得给人,却又非要塞给他。他用自己狭隘的脑瓜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一种可能,那就是两个大男人共同养育一个孩子,会招来街坊邻居的闲话。这是一个走街串巷半辈子的人仅有的见识。
“噢,噢,噢,小宝乖,”槌不烂也帮着哄,“小宝跟大哥哥再见,大哥哥要娶媳妇儿的,不能老缠着他。他带着你呀,找不到媳妇儿的……”
秋暝听得满头包,一通赶了出去。回头又对南壑殊道:“师兄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既然好容易找到了‘有缘人’,就赶紧把孩子给他罢。不是你说的么,孩子多一天跟着咱们,就多一天危险……”
一句话点醒了南壑殊,终于狠了狠心,又将槌不烂唤进来。小宝仿佛一下子就懂事了,不再像一个婴孩那样没心没肺地大哭,而是委委屈屈、抽抽噎噎的哭,不论怎样安抚,也只是让哭声变小变压抑。
南壑殊更是心碎。
最后的最后,南壑殊用一件自己在凡间常穿的中衣密密实实将小宝从头到脚裹了。一旦被熟悉的气味包围,小宝很快就安下心来。加之一夜没睡,现下又哭累了,就有些昏昏欲眠的意思。
浅绛色的中衣将小宝的脸面衬得更加娇嫩粉红。槌不烂愈看愈觉得可爱。
“菩萨大人,您这件衣裳就赏了小人罢。小人一定好好儿珍藏,将来给小宝做衣裳,就当是小宝对您的一个念想儿。”
说来这件浅绛色的中衣,系因秋暝总说南壑殊一身雪白在人群中太过扎眼,两人便去到衣铺里随意购得了两身时新的衣衫,本不是要紧的物什。他不敢留下任何非人间之物,怕给小宝找来祸事,倒是这件中衣不甚打紧。
秋暝见状忙说:“得了得了,一件儿破衣裳,赏你就赏你了。衣裳、娃娃都赏你。快抱了他走人罢!”
小宝最终交在了槌不烂的手里,南壑殊不忍再看一眼。秋暝打手势叫槌不烂快走人。后者看一眼千辛万苦哄睡的婴儿,再看看南壑殊怅然的背影,心里犹自打鼓。但扛不住秋暝一再催逼,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隐隐绰绰的少年身影渐行渐远。他感受到离别之苦,终于在万年后痛哭出声,他将手伸出去抓住那人的衣袖。可是无论他如何奋力,却总是碰不到那缥缈的衣袍。
“绾儿。”
忽然他的双手被合握在掌心。
那是一对宽厚温暖温暖的手掌。眼前的景色变幻来去,他忘了自己目盲。
忽然他的双手被合握在掌心。
那是一对宽厚温暖温暖的手掌。眼前的景色变幻来去,他忘记了自己目盲。
“师父……师父……”
“是我,我在。”
木惜迟展开双臂紧紧抱着跟前的人,嗅着他怀里淡淡的馨香,眼泪汩汩涌出。
木惜迟束发的头巾被轻轻解除,一头墨瀑倾泻而下,被那人颤抖地亲吻着。
亲吻接着转移到发鬓,而后到脸颊,再到脖颈,最后犹疑地向唇边探去。
忽然蓦地里凭空迸出一股力量,将那人胸腹击中。那人吃不住,向后飞腾出数米,“嘭”地撞在板壁上。
木惜迟被这一声惊到,霎时灵台清明,幡然醒悟,大声问:“谁?”
无人应答。
木惜迟隐约嗅到屋内一丝酒气,心中起疑,翻身下榻,循路过去。脚尖不妨踢到一个温热的躯体。蹲身以手试探。对方也像是从昏迷中慢慢知觉过来,口中“嘶”地一声。
“什么人?”
对方仍旧不答。
“这家伙要轻薄相公!”七妹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头上还顶着个红肿的大包。原来方才那凭空迸出的力量正是现出真身原型的七妹以脑袋顶撞。“相公,就是那个头上长须的家伙,他想要对你不恭!”
木惜迟立即明白七妹说的是谁。戍王上朝须着垂珠旒冕,往往一下了朝,连装束也不及更换便来看望木惜迟。七妹见了便说那些垂珠像是一根根长须。那么她所述之人必是戍王无疑了。
“昱儿?”
“孩儿……孩儿在……”
原来戍王年岁既长,情欲茁生。怎奈身怀大恨,便每每情、欲来时都拼命克制。自打与木惜迟相认,便觉情难自禁。何况他三十来往年纪,叫他如何清心自守!
这日他宴请股肱,数杯陈酿下肚。心中更加难耐,便摇摇晃晃来寻木惜迟。维时木惜迟倒在榻上,面目晕红,口中喃喃轻呼。见此情形,便误以为他被梦魇住了,上来要唤醒他。
只见他浓黑的眼睫像两团蝶翅般脆弱地扇动着,眉间微微褶皱,正是神危力倦,如痴如狂。
戍王下腹的燥热不断席卷上来,心腔砰砰直跳。
他抱起木惜迟,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以手轻柔地摩挲他鬓边汗湿的碎发。
白日里他对木惜迟惟命是从,此刻对方却柔若无骨依靠着他。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戍王的理智节节溃败。
戍王今夜本计划有所表白,饮酒正是为了壮胆。
“亚父,亚父。”他唤了两声,木惜迟犹自不醒。
“绾儿。”
他开始尝试轻轻念这两个字。
木惜迟满面是泪,对于这两个字的回应尤其强烈。
戍王胸口胀得快要炸开,他鼓足了胆子想去解木惜迟的衣襟,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不敢,转而去解他束发的方巾。
他细碎地亲吻着木惜迟的发鬓,渐渐忘情,不可自持。
七妹彼时恰巧烧水回来,见了这场面,吓得现出原形,鼓足全身力气一头顶得戍王摔晕过去,她自己受到反作用力,也几乎晕厥。
“你方才在干什么?”听了七妹的话,木惜迟简直不可置信。
此刻戍王酒已醒了大半,面对木惜迟诘问,自是羞愧难当。便跪下膝行至跟前,“孩儿……孩儿醉了,孩儿言行可耻,万死莫赎……”
听见他承认,木惜迟心中泛起一阵烦腻,恨恨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糊涂。”说完这一句,又冷下声气道,“我正要同你说,如今你帝位已稳,四海升平,将来都要靠你自己,我也无需继续留在这里了。”
戍王一听,如堕深渊,跪爬过去抱住木惜迟的腿,声泪俱下地道:“亚父不要孩儿了么?孩儿孤苦半生,才将亚父寻回,难道往后又要独自一人了……亚父生孩儿的气大可痛打痛骂孩儿、一剑杀了孩儿,孩儿情愿一死,也不能离开亚父……”
戍王哭得伤心,惊动不小。兰汀拄着拐杖扶着丫鬟忙忙地赶来,眼见耳听,料得自己日夜担心的祸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当然想替戍王求情,可一来怒其不争,二来对于戍王的不伦之心、不轨之行,委实羞于启齿,便只得沉默地陪戍王一同跪下。
“你身上的衣裳,” 木惜迟忽然想起什么,
“你方才穿了一件衣裳,那不是你的,拿来给我!”
木惜迟说的没错,戍王依言照做。
木惜迟将衣裳放在鼻端嗅了嗅,血色霎时从他面上褪去。
“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件衣裳?”
“是……他是……”戍王支吾不答。
木惜迟已是猜着八、九,只是不敢置信,此刻再也无法抑制此起彼伏的心潮,颤抖着声音道:“他……他在哪儿……在哪儿?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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