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把嘴一扁,气哼哼地道:“我替少爷不平!大夫人就是奔着那家人钱去的。听说一家都是黄鼠精,家小姐相貌奇丑……”正说着,忽的拉紧缰绳,“吁——”
木惜迟抬头看去。南壑殊在路当间立着。
小厮低声道:“这位神仙看着派势好大,咱们下去给他磕个头,请他让开路罢……”
话未说完,身后已不见了木惜迟。再回头一看,他家少爷已扑进那人怀里。
小厮吓得把牙都呲出来了,忙一手捂自己眼睛,另一手替丫头挡在眼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木惜迟脸埋在南壑殊怀里狠狠嗅了嗅,半晌方道:“公子,你来了。”
“嗯。”南壑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木惜迟忍着泪,他想告诉南壑殊他不想走。他想求南壑殊留下他。他想带他一起走。但这些都完全没可能。说出来,只会令他为难。
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外面,后面还有人看着。木惜迟不敢太纵情。又见南壑殊淡淡的,只得自己松开手,与南壑殊对面站着。
南壑殊取下腰间的玉佩递过来,木惜迟忙去接。
“这玉上的穗子坏了,花影说你理好了,不知放在哪里?”
木惜迟闻言一个趔趄,怎奈手已碰到那玉佩了,只得捧着假意想了想,说了个地方。又双手奉还。
南壑殊接了玉佩,淡淡道:“就不耽误你了,去罢。”
“……”
把个木惜迟弄得无言无语,别无办法,只能回转身上了车。
马车行经南壑殊身边时,小厮与丫鬟气怯,不敢瞅他,只拱肩缩脑地胡乱作揖。木惜迟撩起车帘,看着南壑殊身影越来越远,又心酸起来。喝道:“停车!”
小厮忙拉紧缰绳。木惜迟跳下车,与南壑殊遥遥相顾。半晌,将衣摆一撩,噗通跪下,远远地给南壑殊磕了个头。那眼泪便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滚将下来。
再抬头看时,南壑殊已转身离去,一时展眼无踪。木惜迟心里只恨不能跟了他去,却只能一面流泪,一面以目相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光速合体。 后儿见~
第83章
转眼已一月有余。这日,天族遣来使者,南之邈率岑、殊相迎。来使肃然道:“尔等接旨。”
三人方知天帝有御旨下来,忙跪伏接旨。
原来七日后,天帝预拟在上青天梓林宫大宴宾客,特邀太乙无念境诸人一同参贺。
南之邈接了旨,留茶款待。因笑问道:“陛下有兴,可是为太子殿下的寿诞?”
那来使笑道:“南尊主有所不知,陛下现在是得了女儿就忘了儿子了。哪里是为太子殿下呢,那是为庆贺大公主殿下明珠还合浦。实告诉你罢,你们这几个人,凡是在下界与公主殿下同行过的,都要列席,少一个也不成。陛下要一一见过,还要大大的封赏!”
南岑遥看一眼他父亲,为难道:“天帝陛下恩赏,于我南家实乃无上荣光。只有一件事恐难办。”
使者便问何事。南岑遥答道:“当日与公主同行之人如今都在寒邸,一召即至。唯有一人,他原是敝府及门弟子,因日前两门考覈落了第,现已被遣返回家了。”
那使者便笑道:“这有何难,再请了来便是。不好为这等小事违拗了陛下的。还有一句提醒,凭那人是谁,速速请来,陛下已等不得了。他老人家早有此意的,只怪南天门前不知被哪个歹人泼了一碗毒药,毒气氤氲,臭味熏天。多少宫娥,清扫了多久,近来才闻不到臭气了,这才将设宴一事贻误至今。”
南之邈、南岑遥听了都诧异,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南壑殊独个儿低了头。
南岑遥下来便同南壑殊商议。
“咳……我听说小木头家里逼他娶亲。他不肯,便被软禁了起来。”
南壑殊道:“大哥耳目通达,我并不知此事。”
南岑遥气笑了,“我好心告诉你,你倒来奚落我。”
说着又叹气道,“我不懂你们是怎么了,本来已经是车成马就的局面,忽然两下里都淡淡的。感情这种事,就要穷打猛追,一气呵成,像你们两个这样近一近,又远一远,就怕由此撒开手。我总想着寻一个由头,还给你两人拉拢到一处就成了。现有了这个机会,你怎么将人送走的,再怎么给求回来去。我可不管了。”说完一径去了。
这里南壑殊在书房里背着手,来回踱步。花影进来添茶,他便对花影道:“去将苏哲叫来。”
花影以为自己听错了,南壑殊从不待见苏家叔侄,怎的今天要见他?便问:“那小子又为非作歹了不成?我这就捆了他来!”
南壑殊道:“不必,好好请了来。我有话问他。”
花影满腹狐疑地去了,半日带了苏哲来。那苏哲也不惯被南壑殊召见,挤在壁角怂缩着,不敢进书房的门。
南壑殊便提着名字命他进来。苏哲方蹭到跟前站好。
两人一坐一立,尴尬无言。
南壑殊:“你叔父近来好?”
苏哲忙作揖:“劳二公子惦念,他老人家尚好。”
南壑殊:“你……”
苏哲:“我也不错。”
又半晌,南壑殊忽然道:“你的香囊呢?”
苏哲:“??”
南壑殊往他腰上瞥一眼,道:“本座见你平日佩着一个香囊,近来怎么不见?”
苏哲从不敢想堂堂南家二公子会在意他身上佩着什么物什,忙受宠若惊地道:“本有个香囊,我娘亲手绣的,我爱如珍宝,日日都佩着。只是日前……我与了我木兄弟了。当作临别赠礼……”说到这里,声音便哽涩难继,连眼圈儿也红了。
实则南壑殊并不曾留意苏哲身上所佩之物,只是木惜迟临行那天,瞧见他腰间多了个香囊,似出自女子之手,式样也与凡间市卖货相仿。又因南岑遥带着苏哲给木惜迟送行,他是知道的,便猜测许是苏哲所赠。不想一料即准。
南壑殊不露声色,“你们倒亲厚。”
“嗯……”
听他嗓音都分叉了,南壑殊不觉好笑,“他家里境况如何,你知道多少?”
“他家?”苏哲抹抹眼睛,“我很知道他家,木头有时会跟我说说。”
南壑殊看他一眼,用目光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苏哲从未在东华宫受到过如此礼遇,又是欣喜又是忐忑地告了座,连忙就打开话匣子。
“他娘死了,亲爹还在,名字叫木追兰。”
“木追兰……”南壑殊喃喃复述。
苏哲见南壑殊有兴,忙凑趣道:“难为他怎么取的这名字,怪中又透着雅。就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南壑殊:“我听不出哪里雅,他父亲怎么样?”
苏哲忙道:“他父亲待他不亲,今岁年节,也不来人,也不接了他家去。”
南壑殊:“他倒是说因为他父亲闭关之故。”
苏哲“嗐”一声道:“那是他好面子,不肯说真话出来。”
南壑殊道:“罢了,你且再说别的。”
苏哲忙又搜肠刮肚,“他后娘对他很不好,还骂木头的亲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老婆。在家里非让下人们称她大夫人,意思要和‘小老婆’三字来个楚河汉界。他后娘生了俩儿子,小的还小不懂事。大的诨名叫个‘瓜皮脑袋’,十分爱仗势霸道的,在家里欺猫逗狗,无所不为。”
南壑殊失笑:“这些是他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苏哲道:“他说前一半,我猜后一半。我们族里也有这样的亲戚,家里没几个人,却成天斗得鸡飞狗跳。我都见的惯了。因此木头每只起个头儿,后面的话都不难猜。”
南壑殊道:“听闻他家里逼着他娶亲,他因不肯,便遭软禁了。”
苏哲听了瞠目结舌,“他家里人是什么妖魔鬼怪,连我才说的那些鸡飞狗跳的人家儿也做不出这等恶事来!”
南壑殊点点头,“你就同我走一趟他家,替他调停调停。”
苏哲登时从椅上蹦起来,摩拳擦掌道:“义不容辞!”
二人议定,即刻启程。
一路上苏哲激情满怀地道:“每听木头说起家里的事,我就不忿。早就想替他撑撑腰了。多谢二公子遂了我心愿。”
南壑殊笑道:“你倒乖觉,分明我烦你同行,你却反来谢我。”
苏哲便嘻嘻一笑。
二人在响水山一个山窝里找到了木府。此时川蜀地界仍然寒朔,雪虽住了,风却未减威势。漫山遍野一白无际,暮色中只有这里几点烛光微亮。
墙头上积着很厚很松软的雪,一个大天井里也被雪铺满了。地上的则被踩来踩去,变脏,变实。
暮夜沉下来,二人如入无人之境。苏哲道:“木头被关在哪儿呢?”
远处一间屋子里点着灯,门口却没有进出的足迹。南壑殊道:“就是那一间。”
二人过去,却听见方近有两人说话,便绕过去,只见屋外窗下,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蹲在那里。
小些的那个道:“还是别这样罢,若被爹爹知道我们欺负大哥,一定会被责骂的……”
一语未了,那稍大些的喝骂道:“大哥?呸,他是你哪门子大哥!我才是你大哥!一个小老婆养的也敢在我跟前要强。且别说废话,咱把这马粪满满地糊在壁上,拿火点了。看他还能挨过几天去……”
只见那骂人的少年头发连着眉毛长,油光水滑地紧贴头皮,全部梳在脑后汇成一个总辫。远远看去,活像一颗西瓜,后面带着个蒂把儿。
苏哲看得真,一眼认出那必定就是木惜迟说的异母兄弟——瓜皮脑袋。
他又说那样话,把个苏哲气得鼻孔升烟。
一则,这话恰似与木惜迟初识时,苏哲曾说过的辱没的话,此时一听了,苏哲便像被触了旧病。心里愧悔,无以释出,唯有化为恼恨,全移在“瓜皮脑袋”头上。二则南壑殊也正因这事罚过他,此刻生怕南壑殊翻旧账。
因为这两个缘故,苏哲不等南壑殊发令,便上去一顿拳脚,将两个少年收拾料理了,拿绳子捆了丢到圈里。回来狗颠儿似的邀功,南壑殊难得对他赞赏地点了点头。
一阵风过,吹的那树枝上积雪纷纷扬扬,四散飞落。屋内豆大的烛光也忽幽一闪,几将湮灭。
南壑殊低低吩咐苏哲守在这里,自己却离去。
苏哲答应了,这里剩下他时,便走去敲了敲门,又来到窗子底下唤声:“木头。”
里面没人答应,苏哲就要破了这屋子的禁制。正在聚力,忽然屋里有人道:“不可。”
苏哲听见是木惜迟的声音,喜得忙道:“木头,你在里面呐。”
木惜迟:“是我。”
苏哲:“这些喽啰怎么困得住你,你还好么?”
木惜迟道:“我很好。”
原来,方才屋外的一切,木惜迟在内都看到,也听到了。待要出外相见,复又情怯。况家中之所有——屋瓦简陋,人物下流。实在令人不堪与共,更别提来人还是南壑殊。因而能可躲着,不如不见的好。
苏哲道:“既如此,兄弟,快出来相见。”
木惜迟道:“这门上的禁制虽不堪一提,只是一旦被破除,我后母就会知道。”
苏哲道:“怕她作甚!”
木惜迟:”我是不怕的。只因随侍我的丫头和小子,他两个被我后母捉了起来,现不知身在何处。若是我违背后母,恐怕他们会有性命之虞。”
苏哲听了登时如火浇油一般,“她这是威胁你!挤兑你!卑鄙无耻!真是……”
以往苏哲也偶尔遭木惜迟挤兑,但由于他自己霸凌别个在先,况木惜迟后来也只拿言语揶揄,从未真正伤害他,因此苏哲并不含怨,并且如今想起这些来,不仅不含怨,反更加心疼——想木惜迟平日何等伶俐有主意,如今居然被欺负成这样。
如此前后一联系,仿佛木惜迟这位后母经由挤兑木惜迟,也一并挤兑了他苏哲。是以,一壁恨那后母恨的火星乱迸,一壁益发可怜木惜迟,遂张口又要骂,只听木惜迟道:“二公子呢,我仿佛看见……他也来了的。”
苏哲勉强收了怒气,想了一想,道:“二公子吩咐我在这里的,他自己别处去了。”
木惜迟急道:“山里处处都布置了擒仙网、捕灵钳。你不知道,这里穷山恶水,住家都系未开化的妖怪,从前做惯了亡命之徒,如今也是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一向只图快活,不计生死。难保做出什么祸来!”
苏哲道:“可我们一路过来,都顺顺利利,无阻无拦的。”
木惜迟更加急了,“这里平日谁肯来,上山路当然顺利,就怕既进来了,乱闯时又误触机关,或是遇到围攻,那可就不好了。二公子孤身一人太危险啦!”
苏哲听了也就坐不住,说道:“那我寻寻他去,万一碰见敌手,我好支援他。”
木惜迟忙催他快去,又叮嘱他自己当心。
另一边,南壑殊来至一所房屋后廊,只听里头一男一女两个声音正说话。
女人道:“……自古情郎爱娇娥。他必定嫌弃那姑娘相貌丑陋,才不肯答应亲事。你让他趁早儿歇了这反叛的心思,想挑拣,也得看自个儿配与不配!咱们一家子好容易挣出他去南家修习。他可倒好,又被赶了回来,你说可笑不可笑!饶是这样,人亲家还是中意他,那不是我们做父母的给他积的阴鸷?不然他就那么大造化啦!”
男人道:“你一定看重那家姑娘,为什么不将二小子配给他家?”
原来这一对男女正是木惜迟的父亲木追兰与继母胡氏。木追兰正要宽衣就寝,胡氏已在榻上歪着。夫妻两人说的恰是木惜迟抗婚的事。
胡氏听了前话便拿手指着木追兰,道:“当家的我问着你,哪有个哥哥还没娶亲,就先张罗弟弟的婚事的理儿?你必定要替我招这个骂名儿,又说我偏私了亲儿,把个继子丢在那儿不问死活!”
木追兰听了竟无言答对,只摇头叹气。“实话对你说,这孩子的命贵重,你我造次不得!”
胡氏道:“喔喔喔,又来这一套,他打小儿你就这一套说辞,尽着诓骗我们娘儿仨。我一个当家主母,没日没夜顾了大的顾小的,忙了外面忙里面。你可好,倒弄几个人去伺候他。还许他自己住着。咱们自个儿家里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冷锅现起灶,他那里从没等过茶饭,总是热茶热饭现等着他。”说着,他后母又拍自己胸口道,“可怜我做长辈的都还没够儿着一口呢!你那先夫人她究竟拿金造的,还是玉打的这孩子?我为你生了俩小子,我们娘儿仨,统共还比不上她一个死鬼的儿子不成!再说天天先夫人先夫人的,你那死鬼先夫人叫什么名字你也说不清,从来连个牌位都没有,也从不见你给她祭祀扫墓。我倒疑惑她究竟什么来历,留下的种比我儿子还要矜贵……”
“我和你……我和你说不清楚!”木追兰被吵得心烦,又不敢驳,自己恨的一甩袖子,扇灭了方近一支蜡烛。
胡氏便又想起一事,说道:“你又嫌家里花销大,克扣的我们娘儿大晚上不让点灯。你自己两个亲儿子成日价灰眉乌嘴的也不管,省下来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
“他怎么是不相干的外人,他也是我亲儿子,和我一个姓儿!”
胡氏冷笑:“别逼人把话说绝,你倒往他跟前儿站一站,那一点儿像你的儿子。也不知姓李姓王,我看只不姓木!”说着胡氏又抱怨家里嚼用大,日子过得紧等语,又哭着怪木追兰偏心。
木追兰竟无怒色,反而赔声下气道:“并不是不让你点灯,不过嘱咐你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要你当心着点,没不让你点……”
未及说完,胡氏翻身起来道:“提醒你那亲儿子去吧!”
木追兰在屋里待不住,背着手赌气出来。风地里站了半日,正要回去,忽的眼角白衣一闪,扭头看时,南壑殊正站在背后。
木追兰登时唬了个大跟头。揉一揉眼睛,待看清了南壑殊的脸,便怔愣在当地,由不得双膝发软,跪了下去。
南壑殊自阴影里走出,身上洒满月华。只听他沉声道:“槌不烂,一别经年,你可好么?”
那木追兰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上下牙一开一阖,就是说不出囫囵话来。
南壑殊:“小宝在哪儿?”
木追兰:“小小小……小小小宝……小宝长大啦……”
作者有话说:
明儿起请假一礼拜。下周四恢复更新。这是为了给修文留足时间,否则出来的东西不能看。【土下座致歉】
南壑殊:“你违背我的命令,娶了妻,还生了子。”
木追兰在地上连连碰头:“小人不敢,小宝长大了……长大了我才敢娶妻,那两个孩子……他们都不过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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