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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桂花冰粉)


木惜迟喜道:“就是这样!”
两人一径往东华宫来。先拍醒了跪着打盹儿的飞电,和他打了招呼。还未进去,巧遇一名侍者出来,正回身向后打躬,口内说着:“花影仙上还请留步。”
那侍者是启明殿的,南之邈打发来给南壑殊传话。花影勉强给了几分好颜色,临行还亲自送了出来。
就看见花影送客那个春风化雨的态度,后面一眼瞥见了南岑遥,脸色咣当掉下来。强撑着与那侍者应承了几句便一瞪他,翻身就走。
南岑遥却挺开心的,花影走归走,瞪归瞪,却还给他留着门儿呢!南岑遥兀自低头乐了一乐,满面自得地登堂入室。
苔痕此刻正在收拾残茶,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收拾这些琐碎东西,免不了一阵叮玲桄榔。南壑殊被吵得受不住,要吩咐他退下。这一抬头,便看见南岑遥和木惜迟一前一后走了来。
南壑殊招呼花影进来伺候,一连几声不应,这才想到南岑遥在这里,花影自是避开的。便欲亲自起身奉茶。南岑遥却笑着一把按住他,“你我兄弟,小木头也不是外人,倒不必如此客气。”
见这二人的组合,南壑殊已明白其来意。便说道:“拿大哥来压我,也是不成。”
南岑遥笑道:“他哪儿敢呐。方才哭哭啼啼求到我跟前,可怜见的,我被缠得没法,只得来当这个说客。”
木惜迟在后面小声说:“我哪里哭哭啼啼了……”

第52章
南岑遥道:“壑殊啊,当日古刹逢变,那南明遭受重创。彼时你神魂附在他体内,可有妨碍呐?”
南壑殊道:“大哥忘了,当日壑殊便说明了并无妨碍。”
南岑遥轻轻“啧”了一声,牵着他袖子走到一边,压低声腔道:“我见你吃茶没有泼了洒了,走路也没有跌了撞了,当然知道你并无妨碍。只是这并非为难之事,你何必犟着不肯。况且这孩子所以为南明费心筹谋,有一半都在你身上,你如何不懂这个!”
南壑殊沉吟不语。南岑遥又道:“若你想通了,只管答应下,不必有所顾忌,我只说是我逼着你这样办的。”
见南壑殊面上已有松动,南岑遥笑呵呵地转身对木惜迟道:“你二公子原不肯的,我只好充大辈儿。壑殊又最是知礼,见我都拿出大哥的款儿了,怎好拂了我的脸面,那还有什么是不答应的。”
听这样说,木惜迟喜不自禁,连连地拿好话奉承南岑遥。南岑遥却低低地向他道:“你虽有心,却没用准地方。好比隔靴搔痒,越搔越痒,让他怎不心焦上火!”
木惜迟没懂,“谁上火?上火就吃黄连。一准儿好了!”
南岑遥一怔。
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木惜迟生怕南壑殊反悔,几步跳到他跟前,“当日阎罗为南明医治眼睛,前后不过半炷香工夫,既然如此便利,何不速速地做成?就今日罢。”
南壑殊道:“此刻不便,临行前,许多事要打点。”
木惜迟:“那么明日?”
南壑殊道:“明日该启程了。”
木惜迟:“……”
南岑遥见他两个又陷入胶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遂走过去横在中间道:“我来定个日子。就三日后罢。想必壑殊跟我彼时已摸清了蛇巫山中的概况,只待料理些杂事,正可略略松懈。时辰嘛,就定在亥时初刻,阳气初歇,阴气上升。地府诸人也开始走动了。小木头,我遵的可是下界的时辰,你莫误了。”
木惜迟听如此说,只得依了。
南岑遥见二人你不言我不语,像是落定了,不禁对自己的游说功夫洋洋自得。满意地纳了纳手,笑道:“二位,且容我失陪了。”
说毕,坦坦荡荡地大步而去。
待走入滂沱夜色中,立即将坦荡的架势一收,身形一闪,鬼鬼祟祟蹿至耳房中。找到那紫色背影,搓了搓手,便要拥入怀中。忽而那紫色背影说话了。
“这下你家麻烦大了。”
南岑遥听了这话,心里老大的疑惑,手臂便僵在了半空,“怎样麻烦大了?还请仙上指教。”说着涎皮赖脸地将面目凑过去。花影照着胸口就是一肘,南岑遥心肝肺都酥得乱颤起来。
花影转过身,道:“我来问你,你父亲是不是叫你兄弟两个赴蛇巫山一趟?”
南岑遥笑着扬扬眉毛,“仙上一猜一个准儿,教小的好生佩服呐!”
花影瞪他一眼,摇摇头。
南岑遥嬉皮笑脸道:“仙上是否担心此行凶险,因此格外挂念小的?小的心下好生感动!不过这实在是极寻常的一趟公干,并无凶险。”
花影叹口气道:“你就不怕巫皇……”话到半路又咽住。
南岑遥道:“喔,我说呢,原来你害怕这个,所以才说我家麻烦大了。可我南家单管看守蛇巫山的巫族后裔,与巫皇可不相干。父亲已命我哥俩儿从蛇巫山离开后就往天庭一趟,将勘察结果奏禀天帝,到时自有能人干涉,碍不着咱们。所以你大可安心在无念境常住着。何况无量佛尊已渡化了那巫皇一半灵识中的恶灵。就更加无碍啦。”
花影:“那另一半灵识呢?”
南岑遥:“另一半是善念,且已失散无踪。即便果真还存在六界之中,那也无妨。咱们是好人,他不会伤咱们。”
花影摇摇头道:“若巫皇另一半灵识现世,他固然因一己善念而放下既往的杀身之仇,可蛇巫山那些巫族余脉难道还能安于碌碌度日?难道不想着光复巫族?他们万年的仇怨,真的不会令这一份仅剩的善念动摇么?待到巫皇一呼万应,漫说你家就有打不尽的饥荒,连同六界万年的太平成果只怕都难以守住!”
一席话把个南岑遥说的站不住了。“那还去什么蛇巫山,我这就上天庭奏禀天帝陛下,将蛇巫山的巫族余孽屠杀殆尽!”
花影忙道:“不成。你当蛇巫山为什么存留至今。”
南岑遥:“难道不是因为山势奇特,易守难攻,并且顶空长久密布着毒云瘴雾,不适合集结天兵么?”
花影道:“这些表面话大家都知道,实际则不然。天帝最重情意,蛇巫山的巫族余脉之所以得以保全至今,为的是这些巫族人身体里流的有天族的血。从古至今,你算算天族有多少位公主嫁去了巫族。有天帝陛下的姐姐妹妹还有女儿。这些天族贵女固然已抱辱就死,可她们的后人呢?后人的后人呢?他们并没有参与叛乱,天帝看重血缘亲情,又怎忍心屠杀!若他肯,早就没有蛇巫山了,哪里轮到你说去!你果真傻乎乎地说了,反而捅伤他的心窝。那么往后你也不必上天庭露脸了,只怕天帝对你见一次,厌一次。”
南岑遥听到这些他从不知晓的天族秘闻,自己先静了一静。再瞅一眼花影,想到他天族贵胄的身份,而自己与他真是天壤之悬,不禁大有馁堕之态。倏而又想起叶重阳来,遂自言自语道:“只不知这巫皇的善念寄生何处。如若寻到,可否由重阳出面,请佛尊渡化了它?”
花影面上一滞,随即道:“怪道人常说你是‘风流呆瓜’。果真是又风流,又呆瓜。我问你,你是先想到的这个傻主意,还是先想到的你那老相好叶重阳?”
南岑遥自知失言,垂着头不答。
花影道:“如若可行,哪用你开口,佛尊自然已渡化了。难道他成了佛便不顾六界安危了?何况巫皇恶灵甫一现世,佛尊不就赶着料理了么。这都是你亲见的呀。此系其一。其二,你也太不学无术了,虽你是修道的仙人,对于佛法你不十分精深也罢了,而今看来你竟一窍不通。那善念乃世间至宝,与缘法相合。又不是无 根之萍,何以渡化?可知你是个呆子。”
这一番话说出来,南岑遥当真犹如霜打茄子,再抬不起头来。

第53章
花影见他气馁神堕,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不免又后悔起来。便伸手将他鎏金蹀躞上所佩的香囊、玉佩等饰物一一理了一遍,又抚弄着他腰上的白玉带钩,缓缓道:“认真嘱咐你一句,往后的日子恐怕难保太平。这一趟蛇巫山之行,你可要机灵些。不可过分逞强。若有个好歹,我素日的心也白费了……”
南岑遥从鼻子里哼一声道:“绝不逞强,你知道的,我这款没用的人遇事只怕溜得比贼还快些呢。”
花影知道他赌气,故意笑道:“你太也把自个儿说扁了。这样罢,若真是遇到祸事,你紧着我家主上先走,你断后了再溜,何如?”
这话正碰在南岑遥心坎儿上,遂鼓着嘴道:“倒不用操心,人家强了我一万倍呢!”随后一想不对,那不是花影平日的话,一定是故意怄他,因又说:“你总怄我,也不怕我吃味儿。”
花影道:“那你呢?你人前人后让我吃的味儿还少么!”
听见这个酸甜口吻,南岑遥把心又酥了,嘻嘻笑道:“我怎么敢。天仙在侧,我眼里还有谁,那些不过面子上的应酬。”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话,总算将南岑遥的神气挽救回来。木惜迟也才从东华宫正殿出来,见南岑遥摇摇摆摆地走在前面,仿佛喝醉了一般。正想他多会儿就出来了,怎的这早晚还在此地游荡?待要叫住他同行。碰巧此时苔痕从后面追出来,向他道:“木公子别忘了主上交待的话。”
木惜迟:“嗯。不准再跑下山。不准去找苏哲。已替我请好了假,因而不必去早课。还有……”
苔痕笑接道:“还有要穿着主上送您的那一身衣裳。不要误了约定的日子和时辰。”
木惜迟笑道:“是了是了,这下记全了。”
苔痕点头笑了笑,将一件素缎披风给木惜迟罩在身上。
木惜迟不好意思道:“上次的大氅忘了归还,这又饶上一件。”
苔痕道:“那大氅是主上少年时的,如今短了好些,白放着糟蹋,您留着罢。这件披风倒是主上近来常穿的。可不论披风还是大氅,左不过是些穿戴的物什,随您还不还罢。只一件事要记牢。”
木惜迟怔呵呵地等着他说。
苔痕道:“这也是我白白揣测主上心里的意思。求您从此后多替自个儿留心,少去管些张甲李乙的闲事。”
木惜迟明知指的什么,却佯装道:“我何曾管过闲事。”说着一扭身儿跑了。
回到兆思居,木惜迟取下披风覆在面上,自己就这么往后仰倒在榻上。嗅着上面的味道,木惜迟只觉心里胀胀的。这么待了半日,又起来翻箱倒柜找出先前那个大氅,脸埋在里面嗅了嗅,没什么味道。
就寝时分,木惜迟将被子蹬到床尾,只用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又在外面盖上大氅。不过多时,便安然睡熟。
迷蒙中他回到小时候,有个人双手捧着还是婴儿的自己,柔声道:“乖乖,乖乖……”
可他却小嘴儿一扁,拿尿嗞了人家一身。那人却不躲,稳稳地抱着他。
木惜迟拼了命要看清楚这个人,但总是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清。急得他“啊啊”乱嚷。
又听见有人叫:“木头,木头。你发癔症呢?”
那声音越来越近,木惜迟猛地睁眼,见竟是苏哲正推着他。
“怎么是梦?” 木惜迟一骨碌爬起来。
苏哲道:“可不是做梦么。你吓死我了,嘴里咿咿呀呀的,像个小奶娃娃似的。还以为你魇住了。此刻少主和二公子都下山了,尊主又闭关。要是有个好歹,真不知找谁去帮忙。”
木惜迟道:“怎么他们已经出发了?”
苏哲道:“是啊,一早起就走了,你晓得他们上哪里了?”
木惜迟看一眼外面,心道怎么就睡到这么晚。自己嘀咕了半晌,说了句:“我也不知他们上哪里了。”
苏哲没多想,又问他:“你梦见啥了?呀!你别是梦见遴试了?我跟你讲,我最近总也梦见遴试。我梦到我两门都不通过,被赶出了无念境。我叔父也被我连累,要不认我了……”
苏哲一面说一面把脸色都白了。木惜迟好笑道:“我是梦见我小时候了。”
苏哲一听笑了:“喔,你是梦见被你爹揍罢。嘿嘿,我偶尔也梦见。”
木惜迟不理他,兀自说道:“我总觉得我上面有个哥哥。”
苏哲:“嗯?”
木惜迟:“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个同我玩耍,细心照料我的人。我还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个少年。我也曾问过我爹,但回回他都闪烁其词,说我是我娘亲唯一的孩子。看那样子十分戒备还似乎有些恐惧。总之不愿意说。所以我担心别是夭折了,所以一谈起来,他神色才那么怪异。长大后我便不敢多问了。”
苏哲愣呵呵地听他说完,便道:“多半被你克死了。”
木惜迟睁大眼睛只管把他瞪起。苏哲忙赔笑改口道:“会不会不是哥哥,其实是你娘亲呢?你不是说你从未见过你娘亲么,兴许你见过,只是年岁太小,就忘了。”
木惜迟道:“可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常将我抱起,唤我乖乖的人的声音是个少年男子的声音,这个绝不会错。”
苏哲一拍巴掌道:“越说越像了。你想啊,抱着你叫你乖乖。这人除了娘亲再没别人了。”
木惜迟也疑惑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苏哲又道:“兴许你娘就是个粗嗓门儿也未必。更有甚者,她是个悍妻,嗓门儿又粗,所以你爹不喜欢又害怕。你只想想你爹如今的续弦是不是相反的款式?”
木惜迟回忆一番小娘的模样,确实声线婉转如莺啼,还特别会撒娇,和粗嗓门的“娘亲”果不是一类一款。难怪在谈起的时候,爹的神情会那么复杂,还带着点儿惊惧,恐怕是惧内创伤后遗症。
木惜迟不禁心内悠悠。
原来对于娘亲还是有些残余记忆的,并不是那么不着一丝线索。
粗嗓门又如何,即便长成个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又如何!
都是亲娘!
自古来红颜多薄命,为何彪悍如斯的娘亲也如此薄命呢。难不成是逞凶斗殴让人给打死了?
木惜迟越想越心痛,忍不住掩面悲呼:“亲娘嘞!您太让人费解了!!”
那之后他又想起了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关乎“娘亲”的记忆,他记得他常嗞她一身的尿,还总拿脚往娘嘴里塞。
我娘真是受苦了!
最后干脆把脸埋在枕头里大哭起来。
苏哲安慰了他好一阵子。又拿自己小时候来打比,说自己娘亲曾经多么温柔,如今却变成悍母,动辄打骂,“如果你娘亲现在还在,恐怕也成个母老虎了……”
这一番宽慰竟真让木惜迟渐渐缓过心境来了。
正脸上挂着泪珠儿和苏哲对面发呆,一个声音在门外道:“木公子在屋里么?”
木惜迟忙抹了泪,回道:“我在,请进。”
人便进来,竟是一名仙侍。木惜迟忙起身让座。那侍者也不坐,见到苏哲,笑道:“苏公子也在。”
苏哲忙作了个揖。
侍者笑着还礼毕,将一个三层锦盒搁在桌上。笑道:“我奉命传递东西,这便不打搅二位叙谈了。”说完就要走。
木惜迟忙挽留道:“仙侍留步,坐下吃杯茶。”
那侍者只笑笑,脚下却不停。木惜迟追出去问道:“敢问这是何人劳您传递的,我好登门致谢。”
那侍者也不答话,一径走了。
这里木惜迟正自一头雾水,苏哲却已掀开锦盒,喜得手舞足蹈,“哇呀呀,狮子头!还有烧鸡!哎哟,还有糟鹅!”
木惜迟走过去一看,原来这锦盒竟三层都盛着佳肴,还都是荤菜。苏哲已撕了一只鸡腿正要下嘴,木惜迟忙按下道:“无念境茹素的规矩,你忘了?”
苏哲咽着口水道:“可这都送上门儿了。再说当家的都不在,尊主闭关。没人管的!并且带我开荤的是你,现在怎么不许我吃了……”
木惜迟从未见苏哲口条这般伶俐过,说的头头是道,无法反驳。一个不留神,已经让他将鸡腿啃了一大口去了。
见苏哲吃的香,木惜迟忍不住也搛了一筷子肉,过了会儿又不放心道:“不是什么人的诡计罢。先诱使我们破戒,然后再告我们一状。”
苏哲已吃得满嘴流油,含混道:“什么人这么缺德啊。只有我叔父……”
还没说完,自己也觉出不对劲,叼着一丝鸡腿肉愣在那里。木惜迟移过脑袋来和他看了个对眼儿,两人眼里都有一种恍然大悟夹杂着惊恐失措的神色。
苏哲半晌回过神,“咻”地将鸡腿肉吸溜进嘴里,翻身跑了,边跑边道:“木头别怕,我去问问我叔父。如果真是他干的,我就跟他说这肉都叫我吃了,和你没关系,要罚只罚我一个。我还要劝劝他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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