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饭搭子(路曲十三)

老太太很喜欢他，拉着他聊天。
“你母亲刚嫁到我们村的时候还是个多水灵的姑娘啊，大眼睛跟汪了水似的，她模样生的好，村里的阿婆都喜欢她。”
“那时候有光也才六七岁，小时候就鬼精，成天跟在你妈屁股后面要糖吃。有时候我要下田干活顾不上他，你妈还会帮我照看。”
老人叹了口气，“我大她十多岁，都快当成自己半个闺女看，你那个人渣爹也真不是个东西。”
她狠狠又啐一口，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你母亲性情也刚烈……”
李铖静静听着，已经很久没人和他提起李兰了，上一次提起母亲还是和宋然。
想到这个名字，李铖都恍惚了一瞬。
听老人提起当年母亲的事，他心中酸涩，想起宋然，胸口又微微发胀。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宋然的感情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冲撞得整个胸腔都在发麻。

第44章 要他一条腿
从李有光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两点了，日头正烈，虎子靠在墙头给李铖递了支烟。
“铖哥，接下来什么打算？”他问。
李铖接过来就着他的火点燃，烟雾缭绕间吐出三个字。
“曹成伟。”
他深吸了一口，“我要他一条腿。”
他铖哥和宋然的事虎子都知道，那晚宋然出了事，他从没见一向冷静自持的李铖那么慌张过。那时就隐隐猜出一点，李铖也不避讳，在他开口问的时候点头承认了。 俩男人这事儿在村里也不是没有过，但他属实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自己一直感激和敬重的人。说排斥吧也不存在，就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虎子叹了口气，曹成伟作恶多端，还害得宋然无故伤了条腿，从前李铖还尚且还容他，现在是真触人逆鳞了。
“怎么做，哥，你说。我帮你！”
“草！干嘛呢，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催你妈催！”
曹成伟往蹲坑里狠狠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起身，肚子里像装了个绞肉机，疼得他差点摔一跟头。
上吐下泻了好几天，还便血，监狱里的医生来看过，也看不出个名堂，随便开了几颗药，屁用没有。 等在门口那人见他出来冷哼了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
曹成伟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月，差不多把身边儿的狱友得罪了个遍。大家都看个乐呵，在背后嚼他舌根。
“瞧瞧，现世报不就来了！” “呸！丫的还跟我们横……”
坐墙角的男人听见断断续续传来的脚步声，又重又拖沓，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前阵子捅了人进来的那个，不也是得了什么病，给弄到外边儿医院看去了么？叫什么来着……”男人一拍脑门，“监外就医，对！就是监外就医。”
“省省吧，难不成你们还盼着他治好？肯定是老天看叹作恶太多来收人了。”说话的男人面露嫌恶。 曹成伟身子往后缩，眼里闪着凶光，但因为腹痛看上去颇没有气势。
“妈的臭傻逼，还想咒劳资死，门儿都没有！”他低低骂了几声。 监区办事跟看病一样墨迹，审查程序一道又一道，折腾到医院的时候曹成伟感觉自己肠子都像被人捞了半截去。
还得是省城的大医院，曹成伟在这儿治了几天，连放水的时候都感觉有劲儿了。
“哎师傅，靠边停会儿，撒泡尿。”
“动作快点！”
曹成伟一百个不乐意，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前边儿医生才说了好转的话，监狱那边后手就催死催活地要人回去。
他大喇喇地下车就开始解皮带，负责押送的警员最见不得他这地痞样儿，横了一眼就偏过了头。 金沙的监狱傍山而建，连绵不断的大山把原本不算长的直线距离直接翻了几番，曹成伟的解放鞋踏在掉落的枯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突然，另一道声响从背后冒出来。
曹成伟抖了一把，飞快塞回裤裆里，四处打量了一番，别是什么蛇啊狼啊的。
但他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东西。”他小声嘀咕，手往裤子上揩了一把。
下一秒突然被人一脚踹翻在地。 一瞬间的变故太快了，曹成伟惊恐地回头去看，连人怎么收的腿都没看到。
是李铖。
“妈的小畜生！”曹成伟龇牙咧嘴，双手撑在地上踉跄着站起来，掌心蹭了一手泥。
他这个人生来的性格就是睚眦必报，抡圆了拳头就要往李铖脸上招呼。但别说现在他刚从医院出来，就是不折腾这么一遭曹成伟也不是李铖的对手，还没近身就又被一脚踹在腹部。
那瞬间酸水都差点涌上来。 李铖脚上力气不小，这两下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曹成伟捂着肚子半天没缓过来。
“七年。”李铖看着他，“你不该去招惹宋然的。”
曹成伟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腾地一下暴起，“草尼玛的小畜生，果然是你搞的鬼！”
撞李有光那件事，当时他无证驾驶，还喝了酒，再加上逃逸，一经检举，判了七年。后来又出了宋然的事，情节恶劣，数罪并罚直接改判了无期徒刑。
他就说这一连串的事情怎么那么凑巧全赶一块儿了，原来是李铖在从中作梗。
曹成伟恶狠狠地盯着人，看着看着突然兀自笑了起来，目光在李铖脸上上下游移：“你和那个小白脸关系不一般吧？草，不会是走后门儿的吧？”他表情一下子变的怪异，又像是嫌恶。
李铖皱起眉，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
曹成伟终于挣扎着爬起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起一块石头。李铖冷冷地看了一眼，没耐心再耗，曹成伟恶心的嘴脸他一秒也不想再看。
“去死吧你小杂种！”曹成伟怒吼着举起石头直冲李铖面门砸，沾了土的石头堪堪擦过李铖鬓角，下一秒被他挥拳劈开。曹成伟见状屈起手肘狠狠再向李铖，李铖来不及躲，胸口硬生生抗下这一击，当即闷哼了一声。
曹成伟拳头捏紧就要再挥，李铖眼中戾气很重，拳头暴起青筋，毫不留情地砸向曹成伟，一拳揍得人踉跄了几步，下一拳又砸的人抬不了头。
曹成伟狼狈地节节后退，嘴巴被打出血，他来不及去擦，双手紧紧护住头。
李铖甩了甩手，毫无预兆地飞起一脚，把抱头的人踹出两米远，腰背撞在树干上，发出“嘭”的一声。 曹成伟痛得合不拢嘴。
李铖踩着枯叶一步一步靠近，手里拿着刚刚曹成伟捡的那块石头，咔嚓声一直在响，像是死神在靠近。
曹成伟眼里终于有了惧意，“你要干什么？”他用手撑地想往后退，声音里写满了惊恐：“老子警告你别乱来！监狱的人就在外面……” 李铖嗤笑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带你走这条路？”
“下过雨山里湿滑，你一脚踩空，摔断了一条腿，手也废了一只。”李铖看着他，眼神出奇的平静，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曹成伟难以置信，又惊又惧地瞪大了双眼。
“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山间，李铖松了松因为太用力而被石头硌疼的手，扫了一眼曹成伟被血糊得惨不忍睹的右腿，下一秒抬脚踩了上去。
“我操你妈李铖！！！”
曹成伟目眦欲裂，嘴唇都被咬破。
李铖眼神像在看一只宰到一半的鸡，高举起手里的石块再度砸向他右手。
曹成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虎子开车去山脚接的人，再三确认李铖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 “我都快担心死了。”
李铖用湿纸巾擦手，好笑地看他一眼，“有什么好担心的。”
虎子翻了个白眼，“你还真当是去给鸡卸腿儿啊哥！”
李铖笑了一声，很快又扭过头看向窗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虎子叹了口气，他老感觉他铖哥心里装了着事儿，但问了又不说。他直觉可能是和宋然有关，不然之前从没见李铖这种状态过，但人家之间的事儿他也不好得开口说什么。
晚上睡觉前，张筱看着自家儿子欲言又止。
宋然无奈地笑了笑，“妈，有什么事，你说。”
张筱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小然，你和李铖是不是吵架了？这别扭也闹了挺久了，怎么，还在置气？”
这都第好几天了。
她起初以为就是些小打小闹，但接连看不到李铖人影，不光如此，还冒出另一个男人。
宋然脸上的笑肉眼可见的淡下来，摇了摇头。
张筱有些担忧，她降低了音量，“小然，你老实和妈妈说，你是不是变心了，你们闹矛盾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她嘴里的“他”自然是谢鑫昊。 宋然听见这话，简直哭笑不得。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如果有来生的话，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喜欢上除李铖以外的任何人，更不会有什么变心。
想到这里，宋然情绪又低落下来，他看着窗外的快凋谢的梅花，声音淡淡的：“我永远也不可能背叛他。”
李铖去找了夏光临。
他是做律师的，认识的人多，李铖拜托他给找了个颇为有名的骨科专家，三人约在一家茶楼。
“照你说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当时大面积的血栓影响了恢复，手术应该是成功的。”专家看着李铖手机上拍的CT片子，一张一张照片按时间整理好的，看上去一目了然。
“那边的医生不也建议了去国外进行后续治疗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专家推了推眼镜，“在这方面上国外确实要领先于我们，但后期的恢复情况和个人体质也是挂钩的……”
李铖一字不落地记下专家说的话，怕遗漏还特意开了录音。夏光临看在眼里，心中也小小的欣慰了一把。宋然大一来的时候还挺内向，人也长的秀气白净，他生怕宋然这性子会遭人欺负。
万幸，宋然找对了人。

谢鑫昊倒是有事没事都往他这里跑。
“你妈看我的眼神，”谢鑫昊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引得宋然好奇地抬头等他下一句。
坐在床侧的男人低头看手机，短短几个字，他却盯着看了好久。
“喂。”宋然开口催促。
谢鑫昊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像在看破坏她儿子家庭的男小三。”
宋然被他的说法雷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越想越好笑，甚至在心里脑补了一出家庭伦理戏。
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自从李铖走了以后。但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怪，短暂的愉悦抵不住想起李铖时胸口的酸涩，宋然很快收起了笑，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口。
谢鑫昊正在剥一个橘子，老院长说要补充维C，他妈就跟不要钱似地往医院里送。
他快要吃吐了，偷偷塞了一大包到宋然这里。
宋然默默消化好情绪，问他什么时候手术。
“下星期一。”
宋然除了手术顺利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下，“等你手术以后可以和我讲讲关于他的事吗？”
谢鑫昊装作听不懂。
宋然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喜欢的人。”
谢鑫昊沉默了片刻。
“不。”
“嗯？”宋然不解。
“我会去找他。”
“等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时候再告诉你。”他说。
宋然静静看着他，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开门的时候李铖下意识掏出了隔壁603的钥匙。两把钥匙长的都差不多，是转不动锁芯的时候他才发现。
李铖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在原地定了很久。
他手脚麻利地打扫完卫生，然后打电话给陈靖梁说要去他那里把蛋糕接回来。
“宋然又想你们家金毛啦？”
陈靖梁还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事，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宋然让人过来的。
“来吧来吧，再不来我家都快被拆完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咬牙切齿。
李铖轻笑了一声。
康恬加班还没有回来，家里就陈靖梁和蛋糕一人一狗。
蛋糕鼻子灵得很，隔着老远就闻见李铖的味道，狗粮都不吃了撒丫子就开始狂奔。
“慢点跑！你爹又不会跑，别把你狗盆给扬了……”陈靖梁追在后面喊。
李铖蹲下身纵容蛋糕扑进自己怀里，看着面前热情的狗子，他也把脸埋进金毛松软的毛发里。
宋然以前最爱这样做。
一人一狗静静贴了会儿，“蛋糕我带回去了，”李铖摸了把狗头才站起来，“过段时间请你们吃饭。”
陈靖梁倚在门框上，闻言狐疑地看他一眼，“晚上你不还得送回来？”
之前几次都是这样，李铖把蛋糕接去给宋然过过狗瘾再送回来。宋然身边离不开人，李铖分不出精力来照顾蛋糕。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铖最终也没说什么，牵着金毛离开了。
回到家蛋糕先到处嗅了个遍，味道渐渐熟悉才摇着尾巴悠闲地躺回自己的狗窝。
不止蛋糕，连李铖都有些不习惯。
堆成小山的泡面静静待在橱柜角落，最顶上的那桶塑料薄膜上已经积了灰。
他随手拿了一桶，烧水，泡面。
很浓的香精味飘在空气里，李铖几口就解决完了晚餐，点开微信一看，没有消息进来。
置顶的聊天界面他点开过无数次，对话还停留在对方让他开车注意安全。
每次他出门宋然都会给他发，虽然他那天只是回家煲个汤。
李铖好像一瞬间空了下来。
手机上还是有新的订单找过来，但他懒得去看。
阳台旁边的“鸟笼”上还摆着宋然经常看的几本书。
他随便挑了一本翻开，宋然偶尔会在上面做笔记，也会简短的写上几句批注。
其中一页夹了薄薄一张纸，李铖定睛一看，寥寥几笔勾勒出轮廓，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自己。
不知道宋然什么时候画的。
李铖勾起唇角，捻起纸片边角，放进了自己的钱夹。
他睡了一觉，梦里梦到宋然一直想去的海边，转过身来的人眼神晶亮，专注地看向自己。
他从身后环住人，扣进怀里。
但下一秒场景突然变换，海水已经漫过宋然腰身，他脸上的表情痛苦，歇斯底里让自己放过他，说他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梦里李铖小心翼翼向他靠近，终于哄得宋然放下防备。
他失而复得般将人抱紧。
“不会的。你不会爱上别人的。”
醒来的时候蛋糕已经蹲在床边摇尾巴，李铖揉了揉昏沉的太阳穴，一把拉开窗帘。
阳光已经变得稀疏，斜斜的投到帘子上。
他给蛋糕拌好狗粮，又到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桶面。
“咔挞”一声。
李铖打开了603的房门。
宋然在家养了些花花草草，他每次回来都会浇上一遍水。
浇完最后一盆文竹的时候他听见门口传来锁扣转动声。
李铖回头，和站在门口的张筱四目相对。
“……阿铖？”
张筱先出声，那阵惊讶很快过去，她把手上东西放到玄关，径直走过来和李铖说话，从头到尾没问他怎么还会出现在宋然的家里。
“上次我和你刘叔叔带来的泡脚盆，”张筱找遍卫生间的储物柜都没看到，“你记得放哪儿了吗？”她狐疑地问。
李铖知道她说的什么，想了一下，从楼梯旁边的角落找到了。
两人进门后一顿忙活，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李铖熟门熟路地烧水泡茶。
张筱把他动作看在眼里，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小然这两天每天上上下下要走好几趟，我劝都劝不住，两只腿晚上肿得厉害。”
“也不肯让他爸给他擦身子，非要自己来，次次折腾的满头大汗，腿疼了这孩子也不说……”
张筱叹了一大口气，暗自观察李铖表情，果不其然见他因着自己几句话就皱起眉头，眉宇间的担忧浓重到化不开。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爱我们做家长的多管，但看着小然这样我也心疼不是？”
张筱缓和了语气，“你知道他一天要往窗外看多少次吗？”
李铖搭在膝间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扣。
“阿铖，小然亲口跟我说过，他绝对不会背叛你。”张筱轻声说。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两人之间有了第三者插足，但宋然是那么斩钉截铁，再加上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那么的深恶痛绝，作为母亲，她也相信宋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只当二人之间有误会，实在不忍看着两个互相惦记的人痛苦。
李铖肩膀微不可闻地一颤。
“靠，真沉！”
两个狱警合力架起地上人事不省的曹成伟，另一个也出声附和。
林子里静悄悄的，前面的挺拔背影绕过一颗大树不见了踪影，只剩一片黑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