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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盛星斗)


成南一下紧张起来:“怎么了?”
“春槐街那个,”李老三抬手向着右边指了下,“叫什么来着,就那个女大夫。”
“你说茹兰姐?”
“对,就她,她那个醉鬼丈夫昨个夜里淹死了。”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听到出事的人是白茹兰的混账相公时,成南还是松了口气,又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谁知道……”李老三一边舔手指上沾的糖粒一边含混道,“这洪水一来,眨个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卷进去多少人,谁有空看他是怎么淹死的,反正今早在岸边找着了,尸体都快被撞烂了。”
“不行哥现在去了春槐街?”
李老三若有所思:“人家姑女死了当家的,这余老八跟着殷勤个什么劲……”
成南没吭声,觉得心底有些堵得慌。以前每次见到白茹兰身上的伤,他都忍不住在心底愤愤地咒那男人遭报应,现下报应好像真的应验了,那男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洪水中,成南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不敢想生命的分量变得有多轻,也不知道在这样乱的世道,那男人的离去对白茹兰母子是好还是坏。
他和李老三各怀心事地在檐下坐了许久,街上一刻不停地上演着惨剧,成南终于再看不下去,垂下发胀的眼睛,逃避地盯着脚边的一点污泥看。
李老三听到他哑声问:“什么时候会变得好起来?”
雨水顺着屋檐啪嗒啪嗒地滴下来,泥点溅在破破烂烂的草鞋上,李老三看着蜷缩在对面街边的一个妇人,她怀里的小女儿已经断了声息,白津津的手垂在污水里,她却浑然不觉地仍轻轻拍打,无声地哼着一首摇篮曲。李老三微微笑了笑,断指点着地面,低声念道:“谓卿云何困苦以自怨,徨徨所欲,来到此间……”
他一身落魄不堪,比什么时候都更明显是个叫花子,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读书人,成南听不明白他的话,抬头向他看过去,李老三视线未收,只是抬手揉了把成南的脑袋,嘴角仍旧挂着点笑,自语般重复:“徨徨所欲,来到此间……”
而后他转头看向成南,眉间一挑,又是平日里的蛮横粗俗样:“他人的死活咱管不了,操心他们还不如赶快救我一命。”
他顺着力道向前推了成南一把:“别在外面多待了,快回去吧。”
成南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李老三在檐下冲他挥拳头,龇牙咧嘴地威胁:“这回可别忘了啊!”
成南乖乖点头,李老三这才展开拳头,背着手心向他摆了摆:“快走吧。”
相隔短短半天,再踏入裴府大门,成南像是在地狱中走过一遭重回人间般。木门隔绝了外面的悲惨,院墙以内雨声泠然,干净祥和,简直像另一个世界。成南这一路高悬的心又颤颤巍巍许久才落下来,竟是觉得周围的安静宁然有些不真实。
门房探头出来,跟他说主子交代了有事办,让成南回来了就先去书房等他。成南应了一声,他正好也想找裴缜再厚着脸皮说一遍李老三的事,便冒雨朝书房走去,一边心里有些奇怪,裴缜将书房安置得离卧房很远,平时他自己也很少来这里,这回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还专门交代让成南来这里等。
想着便看到前方一座木制小楼,在雨中泛着油亮亮的光,房门向内开着,里面桌椅用具不多,但摆置得干净整洁,对面墙上开着一扇梅花窗,临着青色的竹影,格外雅致。
成南满身泥污,怕弄脏了屋里,便没往里进,而是转身在廊边坐下了。
周围悄悄静静,一个人影也没有,成南思量着要怎样开口和裴缜说李老三的事,但觉得怎么说都奇怪,正纠结得要挠头时,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成南怔住,屏着呼吸凝神再听,周围却除了淅沥雨声什么也没有,正当他以为方才是自己听错时,耳边又传来一声“啊——”。
院中这一会儿安静得惊人,连雨都仿佛滞在了半空,成南缓慢地转过头去,惊恐地看向身后大开着的房门,屋内洁净如旧,窗边竹影如旧,那沉闷的呻吟也断续如旧,从不知哪里传来,凄哑而真切。

余不行天黑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庙里。
上午他听到白茹兰丈夫被淹死后,想也不想地便撒腿朝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跑去。洪水卷走了不少条性命,尸体堆积在下游河道中,往日见不到踪影的官府罕见地出现,将那块地界围住,有人认领的尸身便让带走,无人认领的则就地挖坑埋了。
他看到白茹兰单薄的身体立在人群中,雨丝打湿了她的头发,回过头来时脸色惨白瞳仁漆黑,面无表情又显得格外绝望。她蠕动嘴唇,声音微弱地问周围的人群有没有谁能帮她将丈夫运回家,有人喊说,运回家可以,要付银子的咯!白茹兰点头,随后便有一个汉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余不行默不作声地走过去,站在了那人旁边。
人活一世,最后不过草席一张,就地一卷,一人抬头,一人抬尾,在漫天的雨丝中走上一程。路面湿滑泥泞,余不行和那人走在前面,白茹兰跟在后面,离人群越来越远,周围渐无人烟,偌大的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三个活人踽踽前行。
余不行的视线时不时落到白茹兰身上,她在雨中走得艰难,余不行有心想帮,却什么也做不了,最终也只是徒劳地抓紧手中的木棍,不顾前面那人的不满将步伐放得更缓了些。
一路将尸体抬回家,白茹兰如约付他们银两,余不行垂着眼没拒绝,与身旁那人一样接过来,只是那人拿到银子便离开了,他却没动地方。寂寂无言中,一道孩童的哭闹从院门外传来,白茹兰死一般的面容这才活泛了些,连忙转身,邻门大娘抱着个一岁多的男孩出现在门口,那男孩一见白茹兰哭声更为响亮,支着双手要让她抱。
白茹兰浑身湿透,慌乱地将自己上下看了一番,最终还是没伸手,只是向前将头贴进男孩手中,让他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邻门大娘撑着伞叹气,说先进屋去吧。三人朝屋中走,那大娘的目光好奇地落在余不行身上,余不行露出手中的银子示意自己只是帮忙的人,随后便从院中走了过来,与白茹兰擦肩而过时两人谁也没看彼此。
余不行在春槐街上蹲了一整天,偶尔会看到有人进出那座院落,许是前去安慰未亡人的邻居。及至天黑,寻着院中只有白茹兰母子在的空当,余不行再次走进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堂中跪坐着的女人手里,那是他这些年攒的所有家当,然后又快步走了出来。
整个过程迅疾流畅,他尽量让自己哪里也不要看,却在回庙的一路上,眼前始终闪现着最后一瞥中白茹兰苍白削瘦的脸和略显空洞的双眼。
连日的雨让破庙里面潮湿无比,铺在身下的麦秸几乎能拧出水来,里面只有两三个乞丐在,余不行径直走到熟悉的位置枕着手臂躺下,湿透的衣裳冰冷地裹在身上,他懒得去管,沉沉吐出一口气,却怎么也挥不去脑子里的纷乱。
庙中安静,外面的雨似乎又小了一些,隐约能听到一些虫鸣,也不知在这滔天的雨水中它们都是躲在哪里活下来的,可即便活下来又能怎样呢,过不多久就是冬天,到那时一样是要死……那十多两银子虽是他攒了十多年才有的积蓄,但其实并不禁花,冬天快来了,世道还乱成这样,白茹兰母子二人要怎样生活下去……
他胡乱地想着,哪件事都想不出头绪,却又一刻也无法停止。混乱的心境下,他没注意庙门边的脚步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直到那人携着冷潮的雨气在他身边坐下,而后许久没动作,余不行才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寺庙里面,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抱腿坐在地上,余不行坐起身拍了拍胸口,语气里带着些受惊后的微怒:“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还一声也不吭?”
话扔出去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余不行觉出些不对劲,试探地喊道:“阿团?”
成南也不应,仍是那模样蜷缩在地上,脑袋埋在双腿里面,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一滴滴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响,余不行听得有些心慌,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其他乞丐也被他们的动静折腾起来,有人点着了角落里一盏残破的灯烛,黄暗的光算不得清晰,但勉强照出了眼前人的模样,余不行才看到他竟赤着脚,上面遍布着细碎伤口,被一路上的泥水浸泡得发白。
几个乞丐都围拢过来,一迭声的询问中,成南终于将头抬了起来,面容暴露在阴晦的光中,这回就连李老三都忍不住蹙起了眉。成南算不得娇气,但以前受委屈了也不少掉眼泪,李老三因此常看不惯他,觉得没个叫花子的自觉,但眼下他一身狼狈,神色憔悴,眉目间却是极为陌生的冷静与麻木,显得前所未有地成熟,遍布红血丝的眼中干涩得没有一滴泪。
他直直盯着余不行,忽然说了一句极为奇怪的话:“你不要死。”
余不行怔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咒我呢还是真想我好?”
成南却仍是那样盯着他,直到余不行说了好,他才移开视线,挪到李老三身上,仍是原模原样的一句话:“你不要死。”
“我死个屁!”李老三道,“霖川城的人都他妈死光了我也活得好好的!”
待旁的乞丐也都一一答应了,成南才又默然不语地趴回到膝盖上。大家眼神相对,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几分凄怆,初时当笑话看的问与答,轮到自己身上才发觉心头压着的那道沉重枷锁。不要死,说起来多么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
余不行最先反应过来,揉了一把成南的脑袋,扯起嘴角道:“咱们都不死,都好好活着。”
成南的眼神微微闪动,没说话,只是抓在胸前的手更为用力。
李老三从方才就忍着,这会儿终是忍不下去了,直言道:“你是不是被从裴府里赶出来了?”
沉默昭示了答案,李老三挠着头皮想不通:“到底咋回事,裴少爷不是挺喜欢你的吗,而且你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什么事能闹掰成这样?”
不知是因为哪句话,成南平静到不正常的神色突然出现一道裂痕,额前的湿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会再去见他了。”
李老三试图劝他:“阿团你别意气用事啊,现在外面乱成这样,说不准哪天就真的饿死了,你去跟裴少爷服个软,好好求求他,人家一个大少爷,咱们当叫花子的,怎么低三下四求人家也不为过,你……”
余不行一脚把他踹开,没好气道:“滚蛋。”
李老三跳起来,这就要和余不行扭打在一起,成南对周围的骚乱置若罔闻,他闭上眼,想起分开前裴缜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也许真是他对裴缜格外苛刻,李老三说他们是叫花子身份低贱,他不生气,那些富贵人家对他动辄打骂,他也不觉得多么仇恨,甚至他自己在心底也默认着卑微如一个叫花子受到怎样的不公与苦难都理所应当。他如草如尘的生命怎么配和明堂之上天子的性命相提并论,莫说让世上的其他人选,便是他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将秤砣向着另一端重重压下。
怎么裴缜就不行?怎么裴缜说赤松图木不是他应该拥有的东西,想要让他去换圣上的命,他就恼怒、愤恨、委屈到失去所有理智?可是,他近乎蛮不讲理地想,就是所有人都可以那样觉得,偏偏裴缜不可以。

第56章 什么死路一条
傍晚时分,这场持续了七八天的雨终于停下来,遥远的天尽头现出一大片橙红的火烧云,映着尚未彻底扫尽阴沉仍略显着晦暗的天色,竟显出几分如梦似幻的绮丽。街面积水未清,已照上浩荡云影,不少人站起来仰头看天,没有欢呼,也没有几分喜悦,只是沉默地看着,整条街如同一幅静止的古画。
冯连拿着信走进房间时,裴缜也站在窗边正看外面的云。
室内暗淡,冯连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句:“少爷。”
裴缜微侧转身,将信接过去,就着窗外映进的晚光看罢里面写的内容,又不疾不徐地折好,面上神情未有任何变化。
冯连从他的反应中猜测:“圣上仍是不允?”
裴缜没答,只是道:“再递。”
冯连有些欲言又止,土匪肆虐的这十多天来,霖川到京城的奏章已经呈了四次,每次都无一例外被驳回,即便冯连一贯对裴缜唯命是从,此时也不免担忧:“几封奏章不间断地呈上去,圣上早就有所不满了,前日还单独见了端王,听说发了好大的火……”
裴缜不为所动,昏黄的天光映在他眉眼上,平静中竟似隐含着几分阴沉的戾气:“随他去。”
冯连咽下嘴边上的话,这便要领命出去,又被裴缜叫住。他走到书桌边,拿起案上一封写好的信递给冯连:“给端王送去。”
冯连一惊:“您是想……”
裴缜不欲多说,打断他道:“去吧。”
冯连轻声出门,裴缜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如火如血的火烧云,不知还要吞去多少人的性命为其增光添色。
这一天成南都蜷缩在庙中角落没动地方,滴米未进,也不跟人说话,往常白皙健康的脸显得格外憔悴,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
余不行没法一直陪着他,白茹兰那边还不知什么情况,他得去春槐街看看,于是便嘱托李老三多照看着点,为此把身上仅剩的几文钱都掏了出来作交换。
李老三见钱眼开,没什么不应的,让他放心地去。待余不行走远后,他贴着成南坐下来,胡乱地扯了几句,没得到任何回应,成南的心思都不知坠到了哪里去,眼神木呆呆地看着虚空。
“这雨可他娘的算停了,见天连歇都不带歇的……”李老三又叨叨几句,随后心思一转,大手伸过去用力晃了几下成南的肩膀,将人散乱的眼神晃得聚了些神,凑他的耳边道,“不是我说啊,裴府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得你去认个错,想想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裴府里边什么日子,跟吃饱肚子比起来,脸皮算个屁……”
他话没说完,因为成南看着他很歉疚地笑了笑,嘴角扯起的弧度无比惨淡:“抱歉啊。”
李老三一箩筐的话也被他这模样给全都噎了回去,半晌他泄气地坐回原地,大手伸向一旁用力摁了把成南的脑袋,懊恼道:“小孩子家家的,成天哪来的那么重的心事?”
能有的吃有的喝,能活着,便够了,还有什么需要想的?
成南的视线却已重新垂落下去,他的手始终攥在胸前,隔着衣襟抓着里面的木头。
那绚丽到不真实的火烧云渐渐淡去,周围陷入愈深的黑暗,还没有其他的乞丐回来,庙里只有他们两人。
成南忽然低低地道:“我们的命是不是真的很贱?”
李老三正在身上抓虱子,也不知入了秋这小玩意儿怎么还活着,闻言头也没抬道:“这不废话,别说那些豪门富户,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伸伸脚也能将咱踩死了。”他指间掐着一只黑色小虫,稍一用力,那小虫便被碾碎,明明是极轻微的声音,听在成南耳边却如雷鸣,他怔然抬起眼,看到李老三手指间黏着的一团黑色的浑血。
许久,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似是有些压抑不住心底的焦躁:“如果,要在你和皇帝中选择一个人活下去,你会怎么做?”
李老三被吓一跳,骂道:“要死呢你,什么话都敢说!”
成南不依不饶:“非要选一个呢?”
“废话!”李老三压低音量,话却说得干脆,“当然是我自个!那皇帝再厉害,我活着才跟我有关,我因为怕死才怕他,要是命都没了他就是天王老子也赛不了个狗屁。”
他嫌成南说话鲁莽,轮到自己却是更加僭越。
“那如果他身上还牵连着其他很多人的性命呢,他要是死了,可能……”
“你脑瓜子里成天瞎想些什么,”李老三不耐烦地打断他,“话撂这,全天底下人加起来也没自个的性命重要。”
成南没再说下去,沉默地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李老三听到他低声喃喃:“你说得对。”
话虽如此说,再过一天,成南仍是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知究竟是怎样重的心事,才能让一个人短短时间内改头换面,往常干净澄澈充满活力的眸子此时昏沉晦暗,看不到一丝光彩。
余不行终于看不下去,硬是将成南从庙里拖拽去了城外散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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