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床边上,看着昏暗中裴缜英俊的轮廓,觉得那样熟悉,又有些陌生,指尖摸着裴缜冰凉的脸,他喃喃像是自语:“你不要变。”
许是他自己也知道这要求多么强人所难,于是片刻后他向后让了一步,轻声道:“你不要变太多。”
第50章 那是个男的
裴缜这一觉睡到天黑,冯管家中途来过一次,见裴缜睡得如此之沉有些惊讶,将成南拉到一边低声叮嘱不要打扰他,就让他这样好好睡上一觉。
夜色落后,大雨仍未停歇,哗啦之声与白日里无甚区别,不知要下到何时去。房内只点了一盏灯,成南就趴在床边上出神地看着裴缜的睡颜,时不时地想伸手去碰碰他,但记起来冯管家的嘱托,便只敢伸手悬停在他脸上方三指处悄悄地划拉。
随着天色越来越深,裴缜仍没有要醒的迹象,成南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打着伞冒雨去了趟后院。厨子老胡正靠着灶台打瞌睡,裴缜还未用过饭,他不敢去睡便在这守着,见成南过来,他精神一震,问主子是不是醒了。
“还没,”成南道,“但麻烦你先做些吃的吧,我给他端过去。”
老胡应了一声,这就熟练地切菜备料、开锅下油,没大会儿厨屋里面便是满溢的香气,成南坐在柴火垛旁等着,顺便帮着往灶台里添火。
外面雨势急促,屋内却热腾腾的,老胡一边炒菜一边与成南闲谈,说自己是跟谁学的手艺,曾经在哪个酒楼里干了多少年,他问成南知不知道那个地方,成南摇头说不知道,老胡便有些萎顿,怅然地感叹时局变荡之大,那酒楼早几年便关门了,他自己也只能辗转在各个府里找工。说罢他又摇头,说咱们这已经算是好的了,你看那城外不知多少难民饿死了,不过以后也要省着点吃了,这两天府里的粮食下得太快,要是那饥荒真来了,到时候拿着银子都买不来东西。
成南心里一动,想要仔细问问老胡府里粮食下得太快是什么意思,但转念思及裴缜对散粥的不屑态度,又觉得定是自己多想了,于是按捺下去没有开口,那边老胡也已经三言两语将话头又引到了其他事上去。
成南端着那刚炒好的两菜一汤回到房间的时候,裴缜仍旧睡着,连开门这样的动静都没能将他吵醒,也不知是药劲太大,还是之前真的困倦了太久。
成南抖落干净身上的雨,怕将外面的凉气过给病人,又在桌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暖和起来才去叫裴缜起床。他一连唤了三四声裴缜才微微蹙眉,慢慢睁开眼。成南站得高,在床边俯身看着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昏暗中仍似少年时,叫他:“起来吃饭了。”
裴缜没动,眼底还有些未醒透的迷糊,而后忽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他笑得和现在成南哪次见他都不一样,很安静又很高兴,好似没一点心事,满怀都是那些抓鸡摸狗墙根下晒太阳的无聊事,眼神也坦荡柔软,轻着声音叫“成南”。
成南喉底发哽,张嘴想要答应,自以为“诶”了一声,实际上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就在这眨眼之间,裴缜的眼神晃了晃,下一瞬已是清醒过来,脸上那点旧日的影子潮水般消褪,成南来不及反应,便见他扶着额坐起身来,有些难受地蹙着眉,声音干哑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成南愣神地看着枕头上那处裴缜躺出的凹陷,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挺晚了,桌上放了饭,你吃点再睡吧。”
裴缜下床倒水漱口,随后在桌边坐下,他的胃口看起来不怎么样,没动几下便放了筷,又喝了半碗白粥后,便起身去打水洗漱。这里边不少成南这个贴身伺候的该干的活,但他坐在床边木凳上,看着裴缜用左手做着这一切没动地方,裴缜也始终未开口叫他帮忙。
冯连听到动静过来听吩咐,但听裴缜说想洗澡,无情地拒绝了他这个要求,收拾了碗筷便关门出去了,房内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裴缜原地站了片刻,抬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安静了一会儿后,他抬手揉了揉胀疼的额角,向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的成南道:“你回去休息吧。”
成南侧过身来,昏暗掩去了他大半的神情,只能看到形状优美的唇微微抿着,他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又说:“你先睡吧,我等会儿再走。”
因为裴缜刚醒时的那一晃神,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突然冷却下来,裴缜没说什么,脱鞋上了床,成南将身子彻底转过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随后便一声不响地低头看着他。
见到裴缜之后这短短十天,他的情绪反反复复地被吊高吊低,一时高兴一时又难受,有时候他觉得能再见到裴缜就已经是一件令人再高兴不能的事了,可裴缜身上显现出的变化又时常让他不安,他又劝自己,裴缜经历那么多变故不变才奇怪呢,好不容易要把自己说服了,这晚意外撞见的旧时的裴缜模样却又一下将他打回原形。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意的,他胆战心惊于任何一点变化,也很想念很想念以前的那个裴缜。
答应了裴缜等他睡着了就走,但裴缜呼吸平稳许久后,成南却仍没有离开。坐在凳子上弯腰久了累得难受,他索性将凳子扯开,盘腿坐在地上,这样趴在床边,正好可以看到裴缜的侧脸,也能让他安心地想自己的心事。
成南就是这样睡过去的,再睁开眼时他先感觉到的是腰腿的酸疼,发现自己竟在床边趴了一夜,抬眼去看床上,他惊了一跳,床上干干净净,哪有一个人影?他慌忙起身,肩上扔着的一件外袍掉到地上,而后才意识到外面天光早就大亮,裴缜应是起床去做事了。
一夜过去雨竟然还没停,空中潮润润的,成南鼻子有些喘不过气,头也发沉,怕是昨晚有些受凉,不过这些小病症对他而言向来无关痛痒,半天就能消得差不多,于是他拍了拍脑袋,想要出门去找找裴缜。
雨下得仍旧很大,满院积水,枯草都被打进了泥里,成南越走越心急,明明先前还盼着这场雨,现下却又气它没完没了,不知裴缜还要因此不舒服多久。
刚走到前院,便见何来宝在廊角探头探脑,成南走到他身后,跟着想瞧瞧在看什么,何来宝被吓了一跳,惊叫半声又连忙捂着嘴将后半声给咽了下去,将成南扯到一边,低声恼怒道:“你突然在我后面干什么?”
成南无辜地指了指,问他:“你在看什么?”
何来宝双眉一扬,露出个有些猥琐的笑来:“前天儿你不是跟主子去杨府赴了场宴么,今个那杨府又派人来了,说那晚见主子对席上的点心青睐有加,于是差人特地又送了一份来。”
成南当时全在较劲生气了,完全没印象裴缜是怎么对那点心青睐有加的,不过,他问:“送一份点心,这有什么奇怪的?”
何来宝一根手指支在胸前左右晃了晃,神秘道:“一份点心是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杨府连带着做点心的人一起送来了呢?”
是有那么一点过,但也不至于……成南没想完,何来宝便把他一把拽过去,摁到墙角让他自己去看。廊下,裴缜面前跪了个绿衣男子,看起来腰肢柔软不盈一握,抬起脸来,更是肤白貌美,双目点漆,眉眼之间又天真又风情。
何来宝在成南耳边嗤声道:“你信不信,那小子会做个屁的糕点,怕不是杨府送来给暖床的。”
成南惊讶地回头:“那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何来宝盯着成南,笑得有些邪气,“你不知道吗,老些有权有钱的人就好这一口。”
成南心中颤动,不知想到什么,狼狈仓促地移开视线。檐下那男子仍在凄凄陈词,想要留在裴府当个下人,檐外天幕阴白,雨帘细密,院中花木红黄交错,被冲刷得干净明艳,成南眼前却恍然一片银白的月光。
第51章 罪恶一种
裴缜最终留下了那个叫苏玉青的男人,只是他一副唇红齿白弱柳扶风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并非干粗活的人,意图又昭然若揭,不停乞求能留在裴缜房里贴身伺候。裴缜的病未好利索,不耐烦地一摆手,只道“再说吧”,便丢给了冯连去安排。
裴缜再回到房里时,成南正在摆架子上被弄乱的书,他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反倒对这些看不懂的书卷更为敬重,平时碰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给弄皱了一点,这会儿却有点重手重脚,裴缜进来他眼也不抬,一副专心埋在书海里的模样。
直到裴缜咳了两声,他才放下书,拿壶给他倒了杯热茶,哐一声放在桌面上,眉间含着点懊恼。裴缜迆然走过来,左手端起茶盏,水有些烫,他端在手里没立即喝,开口声音还有些哑:“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我哪天都勤快。”成南语气不太好,“就是不愿意伺候你罢了。”
“那今天怎么又愿意了?”
成南哼了一声,说得还挺委屈:“再不干这不是怕被人赶出去么。”
裴缜不置可否,成南终于气不过,直言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人留下?”
“杨家送来的厨子,多他一个也没什么不好的。”
“什么厨子,我可听说了,这人是杨家送来给你……”
后面那俩字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哼哼了两声糊弄过去了,裴缜非要问个明白:“给我怎么?”
成南红着脸低声咕哝:“暖床的。”
裴缜搭在杯壁上的手指微点,问:“谁告诉你的?”
“何……”说了一半他又咽回去,觉得不能出卖何来宝,于是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裴缜没再追问,只是低头饮茶,成南按捺不住,问:“你真的想让他……暖床?”
裴缜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模样:“最近这天儿是挺冷的。”
“裴缜!”成南没想到他竟这样不要脸,气得瞪圆了眼,想了半天骂人的词汇,可惜他的储备量如六年前一样匮乏,半天憋出来一句:“大淫贼!”
轻飘飘的三个字撬不动裴缜的脸皮,成南继续艰难搜罗,“负心汉”接在“王八蛋”后面跟着扔出去,不仅裴缜愣了下,他自己也呆住了,觉得这地儿是一刻也不能再待,扭头哼哧哼哧地跑走了,决定去后院拿柴火当成裴缜劈。
何来宝不知为什么总在他身边阴魂不散,成南刚劈了没几根柴,他便溜达过来,鬼头鬼脑地问成南:“吵架啦?”
“嘭——”成南面无表情地将木柴劈开,扬手扔到一旁的柴火堆里。
何来宝啧啧几声:“男人嘛,三妻四妾多正常,尤其是主子这种身份,从京城到霖川多少人上赶着想进这个门,这事上你得放宽心。”
他话说得粗俗,成南先是蹙眉,而后又觉出不对劲来,抬头看何来宝:“我放宽什么心?”
“你看你,”何来宝牙疼似的咧咧嘴,自以为心照不宣道,“跟兄弟还来这套。”
成南一头雾水,何来宝却非要打这个哑谜,不肯清楚地将话说明白了,成南只能闷声建议他得空了赶紧去找大夫抓两副药。
何来宝摇着脑袋,挂着一脸神秘的微笑走了。
成南又劈了一会儿柴,心底的气散去不少,想起方才何来宝的话,再思及那苏玉青的模样姿态,越想越觉得不安,赶快扔了斧子,又颠颠地跑回了裴缜房门口。
到了地儿他并不进去,就在门外边坐着,时不时左顾右看一番,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人便松口气,专心地看一会儿檐外的雨。
他从小就是个很能静下来的人,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叫花子,论坐得持久谁也比不过他,连裴缜都看罢书出来溜达两圈了,他还是原模原样地坐在那儿,也不搭理人,自己拿着小树叶戳着阶上的积水玩。
他这样防贼似的警惕了两天,连根苏玉青的头发丝都没看见,这才松懈下来,觉得何来宝说的也不一定对,但何来宝这两天也不知去哪了,成南都没再见过他,也就暂时没法与他争论对错,而且眼前还发生了更严重的大事。
三四天过去,霖川的雨仍丝毫未有止歇之意,人们对这场雨的态度也从初时的狂喜转变为恐慌,就在昨夜,城外二十公里处的柘林山已经不堪雨势爆发山洪,汹涌的水裹挟着泥沙从山上滚滚而下,眨眼间便吞没了沿途的数个村镇,更别提柘林山只是那群山最外围的一角。
成南听着冯连向裴缜报告山洪的情况,那些往日瞧来秀丽峻拔的山魔鬼般尽数压上他的心头,他不敢想外面的局势有多么坏,又多了多少行将被饿死的灾民。待冯连说完,他红着眼说想去看看余不行他们。裴缜没拦他,只道外面不安全,快去快回。成南答应,往外走的时候觉得很难过,他是个很渺小的人,就算再担心也帮不了身处苦难中的更多人,只能牵挂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
而在他走了之后,冯连上前一步,低声向裴缜道:“洪水从山里冲下来些东西,其中不少礁砂和开矿工具,老赵他们猜山里应是藏了银矿。”
裴缜没有说话,只是眸色微沉,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人开口了吗?”
“没审出什么东西来,”冯连道,“他应该只是拿钱做事,算不上杨升的心腹,并不知道太多内幕。”
“嗯,”裴缜看起来不甚在意,“午后再审一次,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就解决掉吧。”
冯连应了一声,退到一旁,裴缜的视线投向窗外,安静地看着瓢泼的雨。若是冥冥之中有神灵,祂似乎想用这场大雨将万物浇透,可是天地易覆,人心难移,这片土地上不知藏了多少罪恶,而试图用这场雨达成某种目的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罪恶一种?
第52章 徨徨所欲
成南走在泥泞的大街上,连续多日的雨让许多地方积了齐膝深的水,地势高处的一些街道勉强幸免于难,但路面也被泡出不少大坑,里面陷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支篷子的木棍、破烂的草鞋、损毁的伞面,还有淹死的老鼠。
过去几天街上人迹寥寥,人们都躲在家中避雨,然而现下雨势未停,路边却一夜多出成百上千的难民,他们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有的连遮雨的地方都没有,仰脸暴露在灰白的天幕下,看不出是死是活。
漫天的雨声掩盖不了疼痛的呻吟和绝望的哭喊,成南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也或许是无意中递给了某个抱着幼儿的母亲,他记不清了,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裳里面,很快他便从里到外湿得彻底,头发黏在脸侧,眼睫也被雨水打得模糊,他用手去擦,然而不过片刻又被雨水浇得如故,于是他不再去管它们,只是机械地朝前走去。
没等他找到余不行,便被一只沾满泥垢的大手扳住肩膀,李老三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一把抓着成南将他拉到旁边屋檐下,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质问。
“好啊臭团子,可让我逮着了!”李老三的模样看起来着实狼狈,胡子长得盖住了半张削瘦的脸,上面脏污得只能看见两只浑浊的眼睛,“你当初怎么答应得我来着,结果进了府屁动静也没了,我他妈的这些天差点饿死在外头。”
他戳了戳成南的脑袋:“你跟裴少爷说了没?”
成南抹了把脸上的水,不敢实话说裴缜根本就不愿意让大家进府,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被李老三会错了意,还以为是他给忘了,气得差些蹦起来,但因为最近实在饿得厉害没力气只能原地一跺脚,溅起大片污水,气道:“你这脑袋是光长着好看的?这事都能给忘了!那你还记得小时候谁让你骑在脖子里玩不,记得尿了哪位大爷一脖子不!”
他一股脑地把成南小时候的糗事往外抖落,成南连忙道:“我回去就跟他说。”
反正杨府送来的一个假厨子都能被留下,说不准裴缜这几天就又变了主意呢?
李老三终于住嘴,方才暴躁的态度猛地一个大转弯,掰着成南的肩膀哀哀诉苦:“我跟你说阿团,不是我难为你,外面这他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六七天了我连个馍渣渣都没要到,要不是城外那个散粥的摊子,你早就见不着会喘气的我了。”
他说的看起来也没掺假,就这几句话已经让他有些气喘吁吁、唇色泛白,于是拉着成南靠墙根坐下来。成南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揣了点吃的,连忙掏出来递过去,李老三浊眼一亮,语气愈发和缓:“乖阿团。”
成南问他:“不行哥呢?”
“光知道和他亲,以前可是我……”见成南蹙眉,李老三吃人家的嘴软,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他这会儿可没空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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