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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盛星斗)


冯连浑身震悚了一下,眼中泛出光来。他盯着裴缜,声音很轻:“那您又为何要去信给端王?”
裴缜说得云淡风轻:“并非只有他在审视我是否是个合格的合作者,我也在审视他是否真有资格坐到那个位置上。”
无所谓端王李重昭是否同意,裴缜都会动用这些年辛苦布置在淮东南地区的兵力,他们大多是裴铭疆当年的旧部,端王自然重要,但裴缜在他们间的影响力也不遑多让。而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最终不过是为了救那几十个被世间抛弃的人。
“我本以为您是为了成南,现在却觉得,到霖川的这些天您变了很多。”冯连的眉间仍掩不住忧虑,却微微笑起来,随后他又摇头否定自己的话,“不,是该说从来没变过。”
裴缜没说话,他在心里想,不是为了成南,即便那些人里没有成南,这回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但又是因为成南,他陷在血海深仇里,他藐视人命,他旁观苦难,甚至他自己都满手沾血,他不断把这样肮脏的自己撕开给成南看,告诉他自己不值得任何一点的喜欢和期待,似乎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他的坏人。可在这个寒冽的夜晚,伴着冷白的月光,他回想自己过去这些天在成南面前做的一切,扯掉那块自欺欺人的布,又何尝不是卑微软弱地露出伤口渴望关怀的乞求?
赤松图木……他闭上眼睛,不无痛苦地想,为什么赤松图木要在成南身上?它令人生,也令人死,怀璧本身就是罪恶,一旦引人觊觎,便是永生摆脱不了的漩涡。
裴缜可以不顾忌自己的性命,前期筹谋已差不多,即便到了期限他被处死,之后端王也定能替他报了裴府的那份血仇,可金銮殿的目光已从前尘往事中锁定霖川,成南不离开这里,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然而离开又能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连裴缜都茫然,现在还只是京城,若是赤松图木的消息泄露到民间,更是没有任何容身之所,到那时成南孑然一身,是真的一个能为他筹划的人都没有了。
这时,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他的思绪,裴缜睁开眼,看到房门大开,先前还在想着的人浑身湿透地站在他面前。成南面色苍白,浑身散发着冰冽之气,目光却灼灼地盯着裴缜。
他的手抓在胸前,一瞬的惊愕之后,裴缜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不——”
然而不等他说完,成南的手便骤然用力,绳子被扯断的声响微弱不可闻,落在裴缜耳中却如雷鸣,震得他脑中空白,愣愣地看着成南冲他向前伸出手,掌心一块红色的木头,上面祥云图案清晰可见,如它所护佑的条条性命,而如今,那里面已不再包括成南。
成南浑身颤抖,他没有力气再挪动哪怕半步,肩膀抵住房门才勉强撑住下滑的身体,却仍旧努力抬着手,那条断裂的黑绳两端悬在半空中晃动,如他之后微弱的命运线。不知错觉与否,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蓦然空荡了一瞬,似有什么东西抽离而去,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沉重,压得他本就虚弱的呼吸又艰难了几分。
残存的意志让他终于开口,他盯着裴缜,声音颤抖:“我把它给你,你去救救他们好吗?”
裴缜毫无反应,成南以为他是不愿意,巨大的绝望让他再也无法站立,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他顺势伏下身去,向着裴缜深深磕了一个头,冰凉的眼泪无声滚落,砸在地面上,那块木头被他捧在身前的地面上,献祭一般呈现在裴缜眼前:“求你,求你了……”
“裴大人。”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冯连略显茫然地呆站着,裴缜却在这三个字里猝然闭上眼,向后坐回到椅子中,他的脸色比成南好不了几分,然而片刻后再睁开眼,似已恢复冷静,若不是抓在椅柄上的手扔用力到指节青白的话。
“起来吧。”他的声音沙哑。
成南猛地抬起头,憔悴的脸上现出不敢置信的惊喜:“你答应了?”
裴缜垂眸看他,周围静不可闻,他低低道:“我答应了。”
成南慌忙又要伏身道谢,掌心中的那块木头如血痕般刺眼,裴缜再也无法忍受般骤然低喝:“我叫你起来!”
他突然发火,成南身形一滞,再抬起头时双眼通红,湿冷的额发搭在眉眼上方,滴下来的水珠像是眼泪,然而他的面色却变得很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悲哀,若非要寻出点情绪,或许存着那么一二分的感激。他扶着门框想要站起来,他真的用了最大的努力,然而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他连一句感谢都没来得及说,站到一半时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第61章 我是要杀了他
成南恍惚觉得自己似是还置身于霖河之中,一簇簇的水流伸出千万条刀子,将他割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转瞬那围拢周身的河水便收了尖牙,滚沸得如同炉上刚烧开的热水,烫得他恨不得尖声悲鸣,有时那又好似是真的河水,带着他缓慢地向河底沉去,却似乎怎样都到不了尽头……
中途他的意识短暂挣脱过一次,睁开眼蒙眬的视线中看到裴缜的影子,昏睡中心底也始终牵着的事呼之欲出,他虚软的手指向前抓住裴缜的衣袖,声音轻哑得几至于无:“晚、晚了吗?”
他看起来神智仍不甚清醒,双眼迷蒙又通红,不知是高烧所致,还是因为害怕。裴缜另一只手覆上来,拢住他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轻声道:“没有晚,他们已经回到庙里了。”
成南这才安了心般吁出一口气,简单的呼吸间也尽是滚烫的痛意,下一瞬他的眼皮便重重合上,又陷回到那深水无尽的折磨中,抓着裴缜的手虚颓下去,却未落回到被褥上,而是被裴缜顺势握在掌心。
窗外远天微白,在这破晓前的昏暗里,裴缜俯下身,抓着成南的手轻轻贴到自己脸侧,他看着床榻上昏睡的人,视线着迷又痛苦,深处却是一如多年前的眷恋,只有在这没有人知道的时刻,他才放纵自己低声唤了一句“南南”。
成南真正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这一觉实在昏睡得太久,睁开眼时他恍然不知今夕何夕,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着记忆苏醒的是周身的疼痛,像是有巨石在他身上碾过一遭,浑身骨头都被压碎了般,动一动手指都艰难万分,同样令他难以反应的是所处的环境,眼珠缓慢地转了好几圈之后,混沌的头脑中才捕捉到几丝熟悉之感,他竟是睡在了裴缜的房间里。
此时应是午后,天气看起来很不错,即便掩着窗也挡不住阳光的踪影,它们顺着缝隙便溜进了房间里面,在被褥上也投了窄窄一条光痕。
成南挣扎着想坐起身,他头疼得厉害,浑身也是前所未有地乏力,这样的体验对他而言并不常有,或得要追溯到从山上滚下来差些死了的那回,而这次却不过一场重些的风寒……没了赤松图木,连个风寒都能将他折腾去半条命,这还只是最小的那个代价——
他自嘲般的念头蓦地停止,因为他不经意地低头时,视野中蓦地撞入一个极熟悉的事物,赤红的木头在阳光下收了妖异,透出些温润,好当当地挂在他脖子里。成南愣愣地抓着它举到眼前,满脸的不可思议。
裴缜进门时撞见的便是这样木呆呆的成南,傻了的小叫花子有着别样的可爱,然而更扎眼的是两天的昏睡给予他的憔悴与削瘦,不过短短数十个时辰罢了,他脸颊两侧那点多年来消不掉的软肉便消失殆尽,甚至有些凹陷之态,异样又迅速的瘦弱让裴缜禁不住蹙了蹙眉。
成南不知道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陷在赤松图木突然回来的震惊里,也顾不得昏迷前和裴缜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寒暄了,几乎是质问一般失声喊道:“这怎么回事!”
他虚弱的身体难以承受这样激烈的情绪,短短一句话便让他胸闷气短,接连不断地呛咳起来,直至满脸通红,眼中都蓄了泪,他的胸膛才慢慢平稳下来,一边呼哧喘气,一边仍盯着裴缜:“它……咳咳!它怎么会在我这!”
说着便伸手拽着木头的绳子向脖颈后面找,先前一把拽下来看起来潇洒,实际上还挺疼的,成南就算能忍疼,这会儿也没那个力气再将它拽断一回。果不其然,在后面摸到一个绳结,成南紧抿着唇,这便想将它解开,然而这绳结像是被人在慌乱中打下的,系得毫无章法,好几个结胡乱缠在一起,成南低头抠哧半晌,解了没一半,他自己先头晕眼花起来,只能先暂且闭眼靠着床头等着这一阵的晕眩过去。
就在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裴缜忽然道:“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成南抓着胸前的手收紧,他庆幸自己正闭着眼,不用直接面对裴缜的视线。黑暗给了他微末的勇气,昏迷前的一幕幕也纷至脑中,他像是直到这时才真正清醒过来,克制又疏离地答:“谢谢你救了山上的那些人。”
“这是你想的交换条件?”他用的是问句,成南心里一跳,有些觉得这话像是生气,可裴缜的语气又极为平静,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那如果我说,不需要你感谢呢?”
成南一震,下意识地睁开眼,正对上裴缜的目光,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安静对视着,裴缜的神色如常,看着成南继续道:“当年余不行他们对我也算诸多照拂,当是旧日之交,再者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本就会去救他们。如果我这样说,你还要把赤松图木给我吗?”
成南有些没法承受裴缜的视线了,他狼狈地移开眼,看着胸前那块不起眼却又能引起腥风血雨的木头,结巴道:“这东西那、那么厉害,你不是说连皇帝都等着它救命么?他能管全天下的人,他要是好了,霖川城和其他地方那些没了家的人、快饿死的人,或许也就都能活命了。”
初时他的声音还畏缩虚弱,及至越往后说却似越有底气一般,裴缜静静地听着,等他义气激昂地说完了,只问了三个字:“那你呢?”
成南被迫想到先前那一番遭遇,眼圈倏然红了,赌气一般别过头去:“我一个叫花子的命,本来就不值钱,活着帮不了谁,死了也没谁在意,有什么关系?”
裴缜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微微颔首,评点一般道:“这样说,你是心有大爱,才愿意舍身饲虎,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那皇帝老儿的性命。”
他话尾用词轻佻,听起来不甚尊重,成南心下虽生奇怪,却更觉得裴缜这话是在对自己出言讽刺,刚要辩驳回去,便听裴缜下一句话紧接而至:“可惜,我并不想要救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成南一瞬间毛骨尽悚然:“我是要杀了他。”

周围时间似是凝滞了,不知多久之后,成南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相较于成南的惶然,亲自说出这般惊人之语的裴缜反倒平静得不正常,甚至拉过一旁的椅子折身坐了下来,阳光跃在他膝头,搭在上面的那只削长的手被照得白亮,刺眼得炫目,以至于隐在阴影中的上半身都看不清了,更别提他的神情,成南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关于六年前那场大火,官府是怎样说的?”
成南喃喃地答:“昌阗人因为战场失利,对裴家蓄意报复……”
“昌阗,”裴缜将这两字重复了遍,低低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声怎样听怎样嘲讽,“听起来倒是有理有据,容不得人生疑。但是你知道吗,”他的语气骤然冷冽下去,成南终于看到他的眼睛,里面镌刻着浓烈刺骨的仇恨,“就在那天夜里,几乎是同一时刻,我的伯父被乱刀砍死在了西疆战场上。”
成南如被冻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视线僵在裴缜脸上,听他继续道:“原本计划是他带着中路大军率先突袭,其余两军从东西两侧包抄驰援,兵力充足,计策无误的情况下,你猜结果如何?”
“大军在揭罗城惨遭重创,原因是我伯父按计划突袭,然其他两支大军久久未至,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刻的军机延误便是万千性命,而这两支大军足足延误九天!九天……”他嗤笑出声,“到底是遇到什么样的变故,能延误九天时间,直到我伯父率领的大军战至最后一刻,再也无力反抗被残杀殆尽之后,才迆然回到原驻扎城池,理由是中途遇到风沙被迷了方向。”
“我该信不信?”
成南红着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裴缜闭了闭眼,喉结剧烈滚动几下,许久才终于能继续说话:“回到京城之后,一直有人想要杀我,如果是昌阗人所为,裴铭疆已死,裴铭书亦死,当时十多岁的我对他们又能有何威胁?究竟是谁在害怕,又碍着名义上伪装出的情面不能堂而皇之地动手?后来因为一次刺杀我受了重伤,再加上其中端王的运作,我终于如愿去了西疆战场,遇到了冯连他们这些伯父的旧部,探听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爹离开京城后,新上任的宰辅是往日就与他颇不对付的蔡如尧,而那场战役中率领另两路军的将军皆是由蔡如尧大力举荐、御令亲点的人,他们撤掉我伯父身边的得力干将,将他置于空有大将之名,而无大将之权的境地。我伯父想必也对这些一清二楚,出发之前硬是将冯连等人分到了另两路大军里,可蚍蜉难撼树,冯连他们被找了个由头绑了起来,什么也无法改变。此事之后,那两位将军被免职,可不过半年又以军中无可堪大用之人而再次升迁,到头来只有我裴家满门血债,其余人人尽得所愿……”
他的声音中似是连愤恨也没了,只有说不清的疲倦,闭眼靠在椅背上,昏暗几乎要将他吞噬了:“成南,你觉得这些会是昌阗人做的吗?”
“是蔡如尧?”
“脚下鹰犬罢了,若不是得人授意,他又如何敢做?”
成南攥紧拳头,低声指向那个曾经连想都觉得僭越的人:“是皇帝?”
裴缜没说话,沉默昭示着确认,成南咬紧牙关,哑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端王跟我说,是因为伯父和父亲过于勤恳……”裴缜的声音中无法遏制地添了哽咽,“他们表现得太过兢兢业业,所握权势越大,民间声望越重,所受的猜忌便会越深。最重要的是,伯父被昌阗俘虏多年却没有死在那里,他活着回来,就是要遭受这些。他们对这一切早就心知肚明,但却又对那个皇椅上的人抱了点希望,即便希望破灭,也有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逼着他们上前,无法后退……”
从裴铭疆衣衫褴褛地出现在京城开始,他们便预料到了这最有可能的结局,但裴铭疆还是毅然决然地进了宫,将过去那些年里探听到的所有昌阗机密尽数告知,尤其是寒冬将至,昌阗打算那时发起进攻突袭西北二十九城,若真如此城池遭屠,尸山血海也不为过。明知皇帝启用他不过是因为民意难违,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刀尖上行走,裴铭疆还是领命出了征,盼着能在皇帝耐心告罄前快速终结战局,甚至为了减轻疑虑,裴铭书主动辞了宰相之职,带领全家移居霖川……可最上面的那人仍觉得不够,不够,宁可错杀,也绝不漏过,宁可失掉百座城池,宁可百姓血流漂橹,也绝不可让皇权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至于裴家冤枉与否,这样的代价小到不值一提,无需在意。
成南哑声道:“怎么可以这样……”
裴缜抬头看向成南:“我也不太相信,身为一国君主,是否真能为了自己的权力而枉顾天下性命,做如此泯灭人性之事,所以我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亲自来答。”
“成南,这样,你还要把赤松图木交给我吗?”
成南用力擦了一把脸,径直迎上裴缜的视线,他的眼中是与裴缜如出一辙的痛苦,甚至比他表露得更为明显,裴缜有一瞬间的恍神,他想不明白为何成南好像总是与他同感同苦,六年前他遭逢巨变时是如此,现在似乎同样如此,那些事发生在裴缜身上,那些痛却好像经由他又流到了成南身上,于是无论哪个时刻,裴缜看着他,都像是在看自己世上仅存的相依为命之人。
他听成南问道:“你需要多久才能到那一天?”
这个问题让裴缜有些意外,随即坦诚道:“至少三个月,现下京城防御大多掌握在蔡如尧手中,还需要多一些时间。”
成南忽然笑了一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身上原本因为要失去赤松图木而不可避免产生的恐慌和疑虑消失了干净,他仰头看着裴缜,面色苍白,棕褐的眼睛清透得能照出面前的人,有着旧日天真的影子,更多是新添的坚定与决绝:“为什么不给你?既然他不是什么好人,害了那么多条性命,那就去杀了他,这样也才能救了现在正在受苦受罪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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