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绵的视线变化,峦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佯装欣赏着夕阳下的美景,嘴上喃喃地说:“特意给你点的外卖,好歹吃一口吧。”
祝子绵此刻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只能说这音乐有毒,他也不知道被喂了多久。
现在他身体里的怒气已经完全被中和,他发不出脾气了。
在他拿过便当准备打开的时候,峦又加了一句:“你在我车上饿死,我会很麻烦。”
即使这样不中听的话,祝子绵听了也不想发脾气了。
他不屑地撇了下嘴,默默打开便当。
今天的便当是一份凉面,峦好像算准了他不会即刻就吃。
祝子绵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峦眼里从来没有意外。这让他不禁自嘲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吃下两口后,他平静地问:“峦,你明知道怎么做让人开心,怎么做让人不开心,为什么非要惹人不开心呢?”
峦听了以后,一脸“你在胡扯什么”。
他扭过头看着绵,幽幽反问:“为什么?因为我没理由哄你开心啊?你觉得你自己就做的很好吗?你知不知道,你烫伤我,我可以以故意伤害罪报警。你开走我的车,我可以以抢劫罪报警。你能坐在这里吃面,全是因为我宽洪大量,你有向我道过谢吗?”
祝子绵看向峦的眼,那双眼睛理直气壮,但祝子绵总觉得这个逻辑很强盗。
不过他认真想想,峦有一点确实没说错。那就是:峦救他回来,管他吃喝,给他找工作,他一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
祝子绵过意不去地低下头,继续大口吃。一边吃一边嘟囔:“那你耍我不是耍得挺开心的嘛,我也不计较了,这样就扯平了。”
峦的表情才像是听到了强盗逻辑,不过须臾后,他又感觉十分好笑似的,噗嗤笑了一声。
他不再多言此事,自顾自欣赏起车窗外的美景。
不知不觉,夕阳一点点隐入山头,湖面上的一层金纱,好像长长的裙摆,被夕阳的脚步徐徐带走。
祝子绵吃完了凉面,见峦望着窗外已不算美的景致出神,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猜出峦在等着什么,或许就是在等他道谢。
这个人真是小气,祝子绵心想,你也没有直接和我道歉啊。
不过,冷静下来的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知道,离开峦不会比跟着峦过得更好。峦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要是再胡闹,只能自断生路了。
轻轻咳了两声后,祝子绵放缓语气认真地说:“峦,你能不能再帮我找份工作啊。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工作,不被抓去做人体实验,我——我——”
接下来,该说些回报的话,祝子绵一时卡了壳。原本他是想说“那时候我再谢谢你”。
可话嘴边,他又觉得这么说,份量太轻了。
此时,峦似乎也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回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向绵,嘴角一丝坏坏的笑意若隐若现。
他也想听听,绵能怎么谢他。说起来,绵一无所有,除了这个人,好像没什么能给的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绵要说出“以身相许”之类的话时,祝子绵眼光一亮,抬头很自信地接道:“我赚的钱都给你。你只要管我吃住就好了。”
“……”
峦的感觉怎么说呢,好像认知都崩了。
你可真说得出口啊!先不说你能不能找到工作,即使找到了,赚的钱恐怕吃饱都难,还想雇我给你做饭吗?
峦再次确认绵真是脑子坏掉了。但没过一会儿,他觉得他自己脑子也坏掉了。
因为听了绵这无耻的条件,他哭笑不得地笑了几声后,没有把心里那一堆嘲讽之词说出来,反而莫名其妙地答了一声“好”。
夜幕垂下,两个人驱车回家。因为前一夜谁都没睡好,车在路上行驶了没多久,两人脸上就都有了些疲态。
峦觉得,如果绵懂事的话,应该和他说说话,提提神。但绵始终看向车窗外不发一言,还是一副没哄好的样子。
这让峦心里有些不痛快,怎么说他都刚刚答应了绵荒唐的答谢条件。不指望绵卖萌卖乖,至少也该缓和一下安静的气氛。
但他看了绵好几次,绵都是一个姿势,一个表情,完全没有把头扭过来和他说句话的欲望。峦到底绷不住了。
“怎么了?一声不吭的,这可不像有求于我的态度啊。”
祝子绵也听出峦语气里的不悦,他抱歉地牵了牵嘴角,但还是没说话,好像有更重要的事牵扯着他。
他视线依然锁在某处,眉心更是纠结地拧在了一起。
峦更纳闷了,“你到底想什么呢?”
祝子绵忧心地看了峦一眼,“抱歉,我不是故意不理你。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觉得我们被跟踪了。”
峦扫了一眼后视镜,迟疑了一下,浑不在意,“就是多心了。”
见峦这么不当回事,祝子绵很不服,“那不如试试啊。前方调头,你走一下回头路。”
峦再次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车辆,有些不耐烦,“不用了,是跟着我们的。不过放心吧,不是来抓你的,冲我来的。”
祝子绵崩直了后背,“你有仇家?”
峦耸耸肩,“也没那么严重。找找麻烦而已。”
峦的语气还是云淡风轻,祝子绵却认真上了。既然是麻烦,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他向前方路段凝视过去,目光变得越来越犀利。
这时,车辆因一个五十多秒的红灯,停住了。祝子绵突然开口:“我上你下,换位置。”
“啊?”峦愕然张了下口,没听明白。
就见祝子绵快速解开安全带,两脚踩在车前,手抓住车顶把手,让整个人悬空了起来。
又说:“换位置,我来开。”
峦明白过来了,带着点好奇,他同意了这个建议,坐到了副驾驶。
红灯变绿,祝子绵明显提高了车速,嗖地一声冲了出去。
紧接着,峦就感觉自己的车,灵活地不停超车、变道,好像一条刚放生的鱼。
峦不无佩服地看了绵一眼,“你还真的会开车啊。”
祝子绵不好言说地笑了笑。
在贵族胶囊里,他和一帮无所事事的兄弟们,飙车是日常。车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大型玩具罢了。
虽然每次飙车都被老爸骂,甚至打,但越打骂他越叛逆。反正老爸担心的也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能不能正常开枝散叶罢了。
说起来,和在贵族胶囊里开车比,他现在已经算是安全驾驶了。
“可是你这么开,万一出现一点剐蹭,警察来了,我可保不了你。”峦幽幽地提醒。
祝子绵骄傲地仰了下头,“既然你的麻烦来了,我得先保你啊。”
话音落,峦微微侧头,看着绵专注开车的样子,眸子里闪出些别样的暖光。
他稍勾起唇角,好像完全信任了绵,自在地调低了自己的椅背,躺了下去,并惬意地拿出手机玩了起来。
他在手机屏上点了点,发出了一条消息:“早让你别跟着了,还跟。”
没一会儿,手机屏上回复:“看样子,你找到护花使者了。”
第18章 别越界
多绕了一圈,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峦把祝子绵送进屋,又想起有什么东西落在车上,要回去取。
可是,当他只身回到地下车库时,便漫无目的地走起来,根本不像在找自己的车。
这时,一辆车打起双闪。峦向那辆车望了一眼,露出“我就知道”的笑意,缓缓走了过去,钻进车里。
“早让你不要跟了,你这个跟踪高手,遇上劲敌了吧。”峦揶揄地说。
车内的灯亮起,映照出苍饶有兴致的一张脸。他用手支着头,笑看着峦。
“何止是跟踪上的劲敌啊,只怕是情敌吧。什么人呐?你还会担心他被警察带走。”
峦随意调低了些椅背,舒服地把两手枕在脑后,“打探别人的私事,这不像你啊。”
苍也调低了椅背,和峦用同样的姿势躺了下来,“那是因为你在我眼里,不是别人啊。”
苍玩笑的语气一如即往,峦的反应也如同往常。他扭过头去,嫌弃地瞥了苍一眼,嘴里还微微嗤了一声。
“唉呀——”苍接过这眼神,坐直起来,竟从这如同往常的反应中发现了些别的。“你的眼睛看着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有光了。”
峦闭起眼,神情淡漠,“这话你个医学博士可不要乱说,我会怀疑我基因突变。”
苍被逗得笑了数声,才又自在地躺下,“基因变没变我不知道,基情有点不对了。”
峦鼻子里哼出一声,懒得再和苍玩笑。忽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来都来了,签个名吧。”说着,他掏出手机,调出了一份电子文档。
苍看上去莫名其妙,他拿过手机正想细看一下内容,就见峦把文档放大到签名位置,“看什么看,签就行了。”
对峦的霸道,苍好气又好笑,不过他确实没有再细看的欲望。
一方面,他对峦有足够的信任,另一方面,他也捕捉到了标题的几个字。这是一份就职委托书。
苍随手签了名上去,至于帮谁找工作,他一个字都没多问。
峦接过手机看了看,满意地点了下头。连招呼都不打,推开车门便走了出去,关车门时才随口道了句:“今日的事谢了。”
苍有些被过河拆桥的郁闷,他斜勾了一下唇,迅速调整椅背,一脚油门追了上去,在峦身侧停了下来。
峦被吓了一跳,扭头就见苍从车窗里探出头。他正想吼苍一句“好好开车”,却发现苍此刻的神情不太寻常。
好似玩世不恭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罕见的严肃,甚至还带着点恐吓。
“峦,你应该知道,我们会结婚的吧。”
这句话的语气,漫不经心,但每个字都似有千金重。
话一落,峦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僵硬得不太自然,还有些想让苍住嘴的暗示。
苍浑不在意,继续用同样的语气叮嘱:“结婚前,你想玩一玩,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应该知道分寸吧,别越界。”
峦的一只手,在苍看不到的位置,紧紧攥了起来。苍的话却还在变本加厉,“你该知道,我不喜欢二手的。”
这句话让峦崩掉了最后一根弦,他一拳挥了上去。而苍显然早有准备,不等峦的拳靠近,他已经驱车开出了峦的视野。
地下车库安静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呼吸由急促变成不正常的间断性窒息。用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掌心里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回到屋时,峦看到绵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还主动把自己铐在了落地台灯上。
凝望着绵手腕上的道道红痕,峦刚整理好的神情变凌乱,好似千头万绪让他不堪其扰。
如此过了些许时间,他再次找出那管化淤青的药,涂抹于红痕处。之后,还翻出一个护腕,套在了绵的手腕上。
峦的动作一直很轻,可这么一系列操作下来,在护腕快要套好的时候,祝子绵还是醒了一半意识。
他迷迷糊糊地将眼睁出一条缝,看见峦正坐在他旁边,俯着身子两只手在给他戴护腕。
两人的上半身因此离得很近,祝子绵另一只自由活动的手,轻轻一抬,便按在了峦的肩膀上。
峦惊觉他把绵弄醒了,身子僵在了原处。
“这算是奖励吗?”祝子绵梦呓一般地说。
峦开始呼吸不匀,两个人面对面的距离对他来说不太舒服,但他并没有起身。
“什么奖励?”他反问。
“今天我帮你甩掉麻烦啊。”祝子绵嘴角略有下垂,语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梦半醒,有些讨宠的感觉。
峦被这感觉弄得面红心跳,他勉强笑了一声,转移话题,“你不觉得我们离太近了吗?”
祝子绵睁大了些眼,近吗?还好吧。
在贵族胶囊的时候,他和兄弟们玩顶脑门的游戏,距离比这近多了呀。他怀疑峦是故意岔开话题,不肯谢他。心里不爽了。
“近又怎么了?我还能吃了你?”说着,祝子绵不但没松开峦,反而赌气地按着峦又近了一些,下颌挑衅地扬了一下。他自己不会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单是像讨宠,更像是在明确地讨要一个吻。
峦仓皇把头扭到一边,不再与绵对视,只觉得温热又平缓的呼吸拂着他的半边脸颊。有些痒,骨头里透出来的痒。
峦不敢再继续,顺着绵的话说:“你说是奖励就是奖励吧。今天谢谢你。”
听到峦说谢,祝子绵眼神变迷离,满足地弯起唇角。他松开峦,闭起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看样子秒睡了。
峦站在一旁,有种误入他人梦境的错觉。他怀疑刚才绵没有完全清醒,梦游一般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还真是呆呆傻傻的,要是刚才自己对他做些什么,他都不知道躲吧。
想到这里,峦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似是冒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让他局促不安。
但很快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瞎想什么呢,我能对他做什么啊。
第19章 傻了吧,咱有后台
一大早,祝子绵被峦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从前都睡到自然醒的他,不习惯也不敢抱怨。他知道峦又要带他出去找工作了。
今天是周一,车流稍显拥挤。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车才在一栋八层楼高,钢化玻璃围成的时尚建筑附近停了下来。
峦向那建筑指了指,“和门卫说,你找人事部,他们会告诉你具体位置。”
祝子绵顺着峦的手指看了看,看见那建筑上有“斩神娱乐”四个大字。这四个字之后,还有一个长剑与盾牌组成的标志。
他看着那标志有些恍神,感觉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
峦见绵又发起呆,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本来还想揶揄他一句:你要是改不了这动不动发呆的毛病,恐怕什么工作都做不了。
但转念又想,这可能是医疗事故留下的毛病,绵自己也没办法。
于是他把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鼓励性地拍了拍绵的肩,示意绵大胆去吧。
祝子绵过了闸机,看到一层大厅中每个人都戴着工牌,行色匆匆的样子。这个场景在贵族胶囊里,大部分贵族都没有见过。
但他见过。
好歹他有个贵族精英老爸在最高管理司任职。打着父慈子孝的探望借口,他是去过最高管理司的。那里的情景和此刻所见差不太多。
他曾经也向往去最高管理司工作,但这个向往接近于痴人说梦。因为他没有他老爸那么优秀的自律能力。
在贵族胶囊里,有学校,可没有任课老师,只有教学视频。你想在学校里看视频可以,不想来学校在家看视频也可以。
总之,所有的学习资源给你,你想学什么,能学会什么,全由自己。
在这种环境下,学习是一个全靠自律的事。这份自律,他没遗传下来。所以没有他老爸那精通八国语言,还有管理学证书的能耐。
不过,最高管理司还是给了他一个梦想照进现实的机会。那就是:在他不断的抗婚言论下,管理司曾许诺他,只要他乖乖结婚,会给他一份管理司的工作。
可他能干什么呢?用他老爸的原话:你也就能扫厕所。
结果——还真就是扫厕所。
祝子绵坐在人事部的办公室里,被问了一堆这会不会,那会不会的问题,他都只能摇头做答。
人事经理都蒙了。
反复确认手机上收到的就职委托信,还和身边的助理小声嘀咕了许久,还是难以相信:声名显赫的天才博士苍,其交友圈里还有这样的一个废柴。
虽说这人长得还算抢眼,但那可是苍啊,众所周知的禁欲男神,绝不会“以貌取人”啊。
然而委托信是真的,这个忙不能不帮。最终人事部勉为其难给了祝子绵一份扫厕所的工作。
对此,祝子绵接受得很平静。他得承认,峦吓唬他一下,再给他一次上班模拟是有用的。
想当初,他和老爸叫嚣:你要是敢让我去扫厕所,我就把厕所点了。
现在,他非但不想点厕所,还可以认认真真地记录具体工作,心平气和地一条条完成。甚至因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份工作而收获了小小的成就感。
只不过,在看到峦突然走进卫生间的时候,他还是难为情地赶紧背过了身。这到底不是份漂亮的工作,从地位到薪水都还不如人体模特。
“我换了工装,还戴着口罩,他应该认不出我,一定认不出我。”祝子绵这样想着,反复默念:“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结果还没默念够五遍,肩头就被拍了一下。看样子还是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