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撇嘴,小声嘀咕:“我问我的肚子了啊,他不肯好好说话。”
嘿——这人脑子不好使,倒会拐着弯地骂人。
峦一时语塞,但却被怼出了些小惊喜,想绵虽然时常举止奇怪,脑子还不算太笨。这么想着,他不禁微勾着唇角向绵扫了一眼。
祝子绵不敢看峦,打开便当大口吃起来,好像刚才那句话跟他没关系。同时,做贼心虚似的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为什么会有人给我们送吃的啊?”
话落时,峦刚打开便当,本来也正打算先吃一口,结果被绵的这句问话弄得行为一滞。
他又扭过头看向绵,眼神不像方才了,此刻他就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半晌后,才幽幽地说:“因为我付了钱啊。”
祝子绵眨了眨眼,还是一幅没听懂的样子。
峦干笑了两声,“怎么,失忆了,连怎么点外卖都忘了?”
这话直戳到祝子绵的谎言,祝子绵不安地收回目光,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他不是忘了,是贵族胶囊里没有外卖一说。
在胶囊里,出门时饿了找餐厅,回到家饿了有奴隶做饭吃,根本不需要外卖。
当然,他不能这样跟峦讲,只好在吞咽了几口后,顺着峦的话说:“是啊。我失忆,忘记的东西还蛮多的。”
对此,峦并不怀疑。在他看来,用医学手段清理记忆,发生什么诡异状况都有可能,人半傻没全傻,就很不错了。
他正这样想着,却听绵突然抬头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傻啊?”
峦刚要吃上一口的动作又顿住了。险些以为绵有读心术,怎么前脚他刚暗暗笑绵傻,绵立刻就骂回来了。
他迟钝了片刻,醒过神,不悦地警告:“你才傻吧。”
见峦脸色变了,祝子绵隐有些慌。怪自己吃着吃着又忘记了自己的处镜,还当在贵族胶囊里,拿奴隶开玩笑了。
反应过来后,祝子绵忙赔了个笑脸,认真解释:“我是说,这里应该是你公寓的地下车库吧?那外卖送来的时候,我都醒了,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回屋里吃,要在车上吃呢?”
峦稍稍倒吸了口气,似乎也反应过来,这话有道理。
但我怎么可以傻?
峦只僵硬了两秒,立刻便倨傲地嗤了一声,“所以说你才傻。之所以在车里吃,是因为赶快吃完还要开车出去。”
祝子绵:“……”我才不傻呢,我早就知道你不回家另有所图。可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祝子绵扫了眼车载屏幕,时间显示已经晚上七点多,天都黑了。
他试探地问:“还要出去找工作?”
峦白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不是。”
“那还要去哪儿啊?”
峦眼波转了转,却不肯说地点,只讳莫如深地催了一句:“问那么多干什么?我车开哪儿就是哪儿。快点吃。”
这祝子绵哪儿还吃得下啊。他想起贵族胶囊里,人们丢弃猫猫狗狗的时候,才会说车开哪儿就是哪儿。
峦不会是要趁天黑把我扔了吧,祝子绵紧张死了。
【作者有话说】:峦:人家聪明着呢!
“你是不是要把我扔了?”祝子绵试探地问,但问完他就后悔了。
峦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怎么说呢。反正让祝子绵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峦本来没想扔他,结果经他一提醒,反而想起原来他是可以扔的。
只见峦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说:“对啊。所以吃饱一点吧。”
祝子绵慌了,“今天烫伤你是我不对。可我给你上药了啊。”
峦装没听见。
“大不了,你再买杯咖啡泼我一次好了。”祝子绵急道。
峦依然装没听见,反而眼神变坚定,好像祝子绵越说,他越觉得此事非做不可。
祝子绵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只在心里打鼓:峦这个人不可能这么小气吧?一定是逗我的吧。
夜色渐浓,峦的车行驶在公路上。
祝子绵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的霓虹灯越来越少,建筑也越来越低,总之眼前所见越来越陈旧破败。他也越来越感觉,峦是来真的。
看来,峦不但想要扔了他,还想把他扔到垃圾场。可没想到,当他有了这个想法后,眼前的画面变得比垃圾场还要可怖。
几个干瘦的年轻人,露着手臂上的大面积纹身,拎着酒瓶子在路边闲晃,目光阴鸷中还透着猥琐,似乎在寻找着猎物。
祝子绵不经意间与那几人目光交接,都被吓得汗毛一竖。
转眼,又看到一个更加瘦弱的中年人,成了另一伙纹身男的猎物,被逼到角落里往死里打,惨叫不忍猝听,但来来往往的人都选择漠视,明显见怪不怪。
祝子绵被这些画面震住了,在贵族胶囊里没有这样的画面。
他和他的那帮兄弟们,最叛逆的时候,也会拉帮结派打群架,但都是争强好胜的打闹,甚至这个月打,下个月可能就成兄弟了。
那种打斗和眼前的画风完全不一样,然而那种打斗已经是他认为的血腥极限了。
这时,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祝子绵惊恐地将目光移到车前。
片刻后,一只血淋淋的手拍在了汽车前盖上,祝子绵不由自主地紧紧靠上了椅背,接着便看到那只手的主人,缓缓站了起来。
这同样是一个干瘦的男人,脸上还有几分稚气,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明明受了重伤,额头都流着血,却还在冲着峦笑。不是恐吓的笑,不是疯癫的笑,却像是讨好的笑。
那人一步步挪到车窗前,伸出双手做出了个乞讨的姿势。
峦神色如常,伸手过来从副驾的储物盒里取出几张钞票从窗缝扔了出去,那人俯下身去捡,捡之前还向峦鞠了好几个躬。
祝子绵情绪崩溃了,“他们——是什么人?”他颤着声音问。
峦不着感情地回:“无业游民,有的是做过了人体实验后被扔出来的,还有的身体太差,连人体实验都不配做,直接丢弃的。总之,都是些活在边缘等死的人。”
这时,那个浑身血渍的同龄人捡了峦给的钱后颤颤巍巍走远,那佝偻的背影像一把刀戳进了祝子绵的心口。
“如果你刚刚撞死了他,会怎么样?”他问。
峦倦怠地笑笑,“你是想问警察会不会来抓我?”
祝子绵沉默,等着峦继续说。
峦摇摇头,“不会,这些人的死,没有人在意的。”
这句话让祝子绵有了一种被扼住喉咙的恐惧感、窒息感,他眼前顿时一片滂沱。原以为做人体实验就是悲惨的终点,没想到却是悲惨的起点。
他想说:峦,求求你,别把我扔在这里。
他想说:峦,我会听你的话去工作,我不挑了,你不要不管我。
可他的嗓子好像被震碎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他心里明白,问题不是出在嗓子上,而是他身体里残存的贵族骄傲还在阻止着他去做这么卑微乞求的事。
一时间,仿佛两种意念在身体里交战,祝子绵不正常地颤抖了起来。
峦驱车到附近一个自动洗车房里,车窗被厚重的水帘覆盖。
祝子绵却透过水帘清晰地看到,汽车前盖上的血手印迅速变浅,到消失不见。脆弱得就如同方才那人的命。
祝子绵莫名有一种预感,那人活不过今晚了。他捡了钱一定会被那些阴狠的纹身男盯上,而他伤后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再一顿毒打。
想到这里,祝子绵双腿拿到座椅上,屈在胸前,用双臂紧紧抱着,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但依然止不住他风吹落叶般的战栗。
峦余光瞧着绵,有些始料不及,没想到绵会吓成这样,似乎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的阴暗惨剧,听都没听说过。
说起来,今夜若不是绵那句“你是不是傻”,让他说了还要出门的谎,他也没打算再开车出来。
若不是绵那句“你是不是要把我扔了”,让他突然想恶作剧地戏弄绵一下,他也不会来这里。
峦有些愧疚,但他不想道歉。因为他之所以动了这个恶作剧的心思,也是被绵气的。
明明是体谅他晚上睡不好,见他补觉补得香,自己好心好意给他放下座椅让他舒服点,盖上衣服怕他着凉,路上车都开得比平时稳。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陪着他在地下车库里呆了三个多小时。
结果呢?这人一睁眼没表达感激也就罢了,一听说还要出门,第一反应却是自己要把他扔了。
一个想把你扔了的人,会管你睡得好不好吗?怎么不走走脑子?
峦再把这个过程想了一遍,还是有“好心没好报”的牢骚气。
但是看到绵抖得停不下来,愧疚开始一点点占了上风。
峦捏了捏眉心,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又点。待汽车开出洗车房,他目光一沉,开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这一次,车速较方才快了许多,车窗外的景致又逐渐高端时尚起来,但这不是回家的方向,缓解不了祝子绵的恐慌。
“你要送我去哪儿?”祝子绵问。
峦却不答,直到车停进了一家商场的停车场里,才对绵说:“在车里等我,我去买些东西。”
祝子绵见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了,而商场的霓虹灯清楚地显示着十点停止营业,他不免怀疑峦的话。加上心还慌得厉害,他一把拉住了峦,急道:“商场要关了。”
峦回过头,打趣地笑了一声,“放心吧。就算我要扔了你,也不会搭上我的爱车。在车里等着,别乱跑。”
祝子绵还想再拦,但说不出什么理由了。毕竟峦说得对,让他在车里等,而不是在其它一个陌生的地方等,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然而,这点安全感却随着等待的时长一点点挥发。眨前半个多小时了,峦都没有回来。
祝子绵的手越来越凉,冷汗在他的手心里源源不断。明明看到商场一层接一层关了灯,但峦始终没有出现。
祝子绵害怕了,比刚才见到那个满身是血的人时还要害怕。
这份害怕开始让他产生了幻觉,幻觉刚才那些纹身男们一拥而上,要把他打死。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峦的身影终于出现的时候,祝子绵已经感觉车里挤满了要杀他的人。
他被折磨得已经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这时的峦,就好像能救他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意识去考虑其它的任何东西。
逃命一般,他打开车门,飞速冲到峦的身前,撞进峦的怀里,把峦紧紧地搂住了。
“绵,你——”峦的身体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却被祝子绵搂得更紧。
不等峦把话说完,祝子绵便开始哭着恳求:“峦,我错了,对不起。是我不对,你帮我找工作,我还烫伤你。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你不要不管我,我害怕。”
其实不用祝子绵说,峦也感觉到了绵的害怕,比方才还要剧烈的害怕。
他能感觉到,绵的心在他胸前跳得很快,也能感觉到绵的整个身体都抖得厉害,还能感觉到眼泪正从绵的脸上不断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肩。
峦再一次被绵过激的反应惊住了,没想到把绵单独留在车里,也会把他吓到。
他过意不去地颤了几下唇,但好像组织不好语言,始终开不了口。
一只手缓缓抬起,也说不清是想推开绵,还是想搂住绵,但那只手在半空停留了一会儿后,还是什么都没做,轻轻地放下了。
峦就像棵树,由着绵搂着,直到绵的恸哭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轻轻说了句:“上车吧。”
这时,祝子绵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搂着峦,搂了好久,他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峦无所谓地笑笑,“你刚才都说了十七次对不起了,加上这次十八次。”
祝子绵怔了一下,没想到峦会数这个。又想起自己在此之前,他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这么多次对不起。所以,诚意应该够了吧。祝子绵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了句:“那你到底原谅我了没有嘛?”
这句话说得软绵绵的,还有一丝丝赌气,竟撒出了几分撒娇意味。
峦笑得肩头一颤,却不直接回答,只催了句:“快上车吧。”
祝子绵乖乖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这时腿上一沉,发现峦将一部新手机丢到了他身上。
给我的?他去商场是为了给我买手机?祝子绵不太敢相信,询问地看向峦。
峦却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侧的车窗外,嘴里漫不经心地嗤笑,“怎么?手机怎么用都忘记了?”
这不可能“忘”。贵族胶囊里也是有手机的。
不过这款手机祝子绵没用过。不是很高端的款,印象中是那种喜欢刷机的手机发烧友们爱玩的款。
可以自定义屏保,界面风格等等。那些人喜欢用它来张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祝子绵按亮手机,锁屏图很简单,主体就是一句话:难过向左,不难过向右。
最下方是滑块式按钮,左滑关机,右滑解锁。
那只能向右啊。
祝子绵头一次见这样的开机屏,觉得有趣,忍不住嘴角稍稍翘了一下,抬眉看峦。
峦却依旧看向窗外,只把后脑勺留给了他。
祝子绵猜峦在等他选择不难过。于是向右滑开手机,手机传出了一声简短的解锁音效。
这时峦才把头侧了过来,看着车前方随口说:“不用谢我。我只是给你一个能叫外卖的工具,省得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饿死。我还得收尸。”
这话让祝子绵听得不太舒服,但又不能不承认,他真有可能饿死。
他难堪地低下头,看向手机界面。就见手机里除了常规的一些东西,只有一个app,享乐速送,看起来是能送餐的。
他又随意点了点,试了试手感,最终点开了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人的电话,峦。
祝子绵有些惊喜,他抬头,正巧看到峦的视线从他的手机屏上快速拿开,又看向车前方。
大概是也意识到绵一直在看他,峦语气淡漠又疏离地说:“电话不要随便打。我可不想别人知道我的通讯录里,还有你这样的废柴。”
这话让祝子绵更不舒服了,但依然不能否认,在这个奴隶领域里,他是真的废。
不过,尽管峦对他打击了一句又一句,可他的心不慌了,不怕了,甚至还有些找到归宿的温暖。
峦肯把联系方式留给他,那就是不会把他弃之不顾的意思吧。祝子绵这样想。
想过之后,他立刻拿起手机给峦拍了一张侧颜。
“干嘛?”峦问。
祝子绵一边认真操作着手机一边说:“没什么,我是想如果手机一解锁,我就能看到你的话,那肯定能更开心一点。”
说着,他将峦的照片设置成了桌面背景。
【作者有话说】:从此,我一见你就笑。
第14章 自我摧毁
回去的路上,祝子绵想到自己的贵族生活,恍如隔世。车窗外明明都是似曾相识的街景,但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地方了。
还记得自己当初意气风发逃婚的时候,以为奴隶领域就是吃得差些,穿得差些,日子苦一些,还能如何呢?
在衣食无忧的大环境下长大,吃不饱穿不暖,就已经是他认为的人间极苦了,却没有人告诉过他,贫穷会让人失去尊严与良知,甚至变得残忍。
其实他出逃的时候,他姐姐给他准备了一大笔钱。告诉他去奴隶领域里买些奴隶,他就可以当奴隶主,过得不会比贵族差。
现在看来,他姐姐也一样,对奴隶领域一无所知,天真得可笑。而且,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没有在约定地点,找到那笔钱。
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必须要靠自己在奴隶领域里,用奴隶的生存法则活下来。
而这法则下的第一步,他必须有一份工作。
夜里,祝子绵失眠了,几乎失眠了整晚。他知道峦带他去那里的意图,就是想告诉他不要对工作挑三捡四。但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份挑战底线的工作,太难了。
尽管峦在他的眼前亲身示范过,尽管祝子绵也愿意相信人体模特就是一份纯粹的工作。
但想象自己真要光裸着身子,被人一遍遍地细看,他还是会有万蚁钻心一般的难受。
他只好在心里不停预演那一幕,不停地自我摧毁与重铸,终于在天亮的时候,他疼麻了。
他坐起身,屈膝在沙发上,一只胳膊紧紧抱着双腿,安安静静蜷缩着,等着峦醒来。
这一天,峦醒得比平时晚了一些。醒了也好像没睡够。他打着呵欠走过来给绵松手铐,两双疲惫的眼碰了一下,又各自闪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