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你们当初没有受这样的罪。”峦的声音微不可闻,苍眼波微转,扫向了别处,看不出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说完这句话,峦像是疲惫到极限,连心跳都显得逞强。
他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脑子也不够清醒去组织语言。默默地,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步履沉重地向小巷里走去。
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凭他对苍的了解,话不必问得太多,说得太透。他也明白:今天他如果不把药给绵喝下去,绵以前喝过的药就白费了。
苍看着峦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浑身也像散了架一样。
终于身边没有一个人了,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他放下座椅躺了下来,阖起眼,尽量将眉心展开,似乎想通过小憩把这份苦楚排挤掉。
然而半梦半醒间,他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喊叫,仔细地说,是一个还未变声的少年凄厉的惨叫。
苍一个哆嗦睁开了眼,像受了惊吓,惊出一身冷汗,眼底已是睡意全无。
他气急败坏地捏了捏眉心,烦燥,一种掉进马蜂窝的烦躁,让他坐立难安。他预感今晚他要失眠了。
煎熬了些许时间,他拨通了哲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哲刚刚睡下,一边起身一边打了个呵欠,声音慵懒中带着些许的挑逗,“喂?都快十二点了,给我打电话,睡不着啊?”
“嗯。”苍答得很干脆。
电话那边突然安静,对于苍的反应,哲似乎始料不及。
稍顿了一会儿,他才玩笑出声,“不是吧,苍医生,这个点撩人可要负责任的。”
苍无奈地嗤了一声,“这个点睡不着,不一定是少人陪。也可能是受伤在外,回不了家。”
“你怎么了?”哲的声音突然清醒了不少。
苍却懒得说,只是发了个定位过去,让哲来找他。
大半夜的路况很冷清,车可以开得飞快。不过二十来分钟,哲便赶了过来。
他上了苍的车,又急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苍的声音倦倦的,有点不想说,又不得不提一下的意味,“跟人打了一架,腿疼。”
哲的眼睛瞪圆,又惊又气,“打架?你的腿现在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吗?跟谁打架?”
苍耸耸肩,“我有什么办法?科那个疯子找人想除掉绵,我能不管吗?当时情况那么危急——”
“等一下,等一下。”哲摆摆手,拧着眉头打断了苍。
苍莫名其妙地看向哲,就见哲思索了片刻,眉头拧得更紧,意味深长地问:“绵遇到了麻烦,你出现了。你为什么会在绵身边啊?”
苍无辜地眨了几下眼,“这个重要吗?你在胡猜什么?怎么跟峦一样。”
说罢,苍不耐烦地把头扭到一边。
哲翻了一下眼,气极反笑地勾起了唇,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们胡猜?我给你捋一捋啊。”
说到这里,他动了动身子,几乎正面对着苍,带着怒气开始细数,“当初,绵被绑架,我说报警你不让,非自己去英雄救美。为了转移科的注意力,还亮出你的金卡。最后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绵被峦打伤那次,你当他主治医生就罢了,后来绵急性阑尾炎的小手术,你也要亲力亲为,甚至当时你的腿根本还没好到能做手术,也要硬扛着上。现在绵被科盯上,找人追杀,第一个冲上去的又是你,冒着腿被废掉的风险也要冲上去,你觉得峦的猜测冤枉你了吗?别说峦了,我——”
哲卡在这个“我”字上,没有说下去,他愤愤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转动身体,看向车外零零散散的光。
苍斜着眉眼,看着哲气鼓鼓的侧颜,突然像找到了什么乐子,笑得饶有兴趣起来。
他与哲都是医学领域的翘楚,在情绪克制上旗鼓相当,认识这么多年,哲还从没有对他这么咆哮过。
“你觉得我喜欢绵?”苍意味幽长地问。
哲哼一声,“那你给个合理的解释啊?在心理学领域,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如果不能彼此相爱,喜欢上同一个人可太普遍了。”
这句话说得妒火很旺,苍却像听了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按住哲的肩,运力示意哲转过来看着他,同时严肃地说:“你看微表情不是很厉害吗?那你来审一审我啊。”
哲闻言,目光收了回来,看着苍挑衅的一张脸,他真拿出了专业的态度,正色地问:“你喜欢绵?”
苍面色不改,摇了摇头。
“你想要绵?”
苍噗呲笑得快弯了腰,“我为什么会想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呢?”
哲尴尬地翘起唇角,有些惭愧地低了下头,自嘲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在苍的笑声未完全消散之前,他突然抬起头追问了一句:“那你会喜欢我吗?”
苍一怔,笑容僵在了脸上,在哲的死亡凝视下,他的眼底呈出慌乱。
但片刻后,那慌乱便无迹可寻。
“哲,玩笑不是这么开的。”苍浅笑着,半分认真半分胡闹的打趣。
哲附合着也浅笑一声,同时摆烂地将两手枕在脑后,语气很丧,“你啊,偷偷也攻读心理学吧。微表情在你身上没用。”
苍一手支着头打量哲,揶揄:“该不会微表情读不出你想要的,你就认为微表情无效吧。”
哲闭起眼,什么都不想再看一般,懒散地说:“你还是给我个解释吧。”
苍无奈地摇摇头,拉了个长音,“好——我解释。”
顿了顿,苍一本正经地说了一长串。
“当初绵被绑架,我不让报警,是因为峦跟我说过,绵没有身份ID,不能让警察知道。绵的病都是我亲力亲为,是因为绵在我的诊所里,所有诊疗免费,我只能免费搭上自己的时间,不好安排别的医生吧。峦给绵的项目立项,也得自己投资啊。绵免费治疗,我不冲在前面,让谁冲在前面?”
哲睁开了眼,认认真真与苍的眼神对峙起来。苍大方迎着,不避不躲,两个人好像在玩看谁先眨眼的游戏。
突然,哲收了兵,打开车门下了车。
正当苍纳闷这是什么反应的时候,哲已绕到他这一边,打开了车门,命令他:“下车!”
苍一愣:“干什么?眼神斗不过,准备打架啊?”
哲不语,强硬地直接把苍拉下车,背在了背上,一刻不停地又把苍背到副驾的位置。最终把苍安置在副驾座椅上,才回答:“干什么?送你回家啊。”
苍片刻恍神后,神情松弛下来,又用起打趣的语气,“看来,我的解释过关了。”
哲将胳膊肘支在车门上方,若有所思地点了几下头,“嗯,估且算是合情合理。我信。”
苍如释重负,把头靠在椅背上,莫名一阵困意袭卷了上来,今晚他能睡着了。
哲开车将苍送回了住处。等车停到停车场车位的时候,苍已经在放倒的副驾上睡得很沉。
哲伸出手,用一根手指轻轻触了触苍的鼻尖,苍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深呼吸了一次,没有睁眼。
哲不打算叫醒苍,遂将座椅也放倒下来,和苍平行躺着。
但他睡不着了。他侧着头看着苍的脸,眉心一点点变得拥挤。
“苍,你要绵做什么呢?”哲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的脑子里又想起刚刚发生在他与苍之间的那个微表情游戏。
你喜欢绵?你想要绵?
这两个问题紧挨着出现,在下意识中多少有些不合理,人或多或少该有一个惊讶的反应。
但苍的那丝惊讶几乎没有。那很有可能,就是苍对这个问题是做过应对准备的。
人只有对自己想要隐藏的目的做应对准备。
所以,苍,你到底要绵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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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子绵回到家,第一时间冲了个澡。
洗完后他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恍然自问:“我急着洗什么澡啊?”
但转念他就说服自己,自己遇到追杀了啊。那一通折腾下来出了一身汗,别的不说,去去晦气也该洗个澡啊。
不是因为峦要来,不是。
丢掉浴巾,他开始刷牙。牙膏挤得比往常多,刷的时间比往常长。刷到满嘴泡泡时,他对着镜子又茫然起来,“我着急刷牙干什么?”
可再一想,这都几点了,这时候刷牙不正常吗?
太正常了啊,跟峦没关系。
放下牙刷,他顺手拿起剃须刀。当冰冷的触感传到下颌,他动作一滞。他从没在晚上做过这种事。
“我干嘛要剃须啊,大半夜的。”
似乎没有好的理由给自己解释,祝子绵放下了剃须刀,不过却认真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颌,感觉也不需要用。
做完这一切,他又去摆弄那一堆小蘑菇灯,摆着摆着觉得自己挺傻的。
峦也没说一定会来啊。都这么晚了,会不会他送苍回了家,就直接在苍家里过夜了。
祝子绵心情遇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却开始翻江蹈海。
如果峦不来了,自己一直这么等他,好丢脸。
如果峦来了,发现自己一直在等他,也好丢脸啊。
想来想去,他决定发个消息给峦,发得霸气一点。比如:我睡了,敲三下门没人开,你就走吧。
这样,如果峦准备来的话,是不是得赶紧发一句“别睡,等等我”之类的话。
可是在输入框里敲下“我睡了”三个字后,他又犹豫了:万一峦以为他已经睡了,会不会什么消息都不发直接闪人了?或许峦本来没打算在苍那里过夜,收到这消息反而决定在苍的家里不走了呢?
他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怎么做都觉得不好。
这时,当当当,三声敲门响。在这夜里冷不丁地出现,祝子绵惊得一个手滑,消息发了出去。
紧接着他就听到门外有手机收到消息的声音。
啊?这个速度快的,峦肯定猜出他一直拿着手机在等了。还发什么“我睡了”,峦肯定要笑话他谎都不会说。
祝子绵扁扁嘴,感觉还是好丢脸啊。
峦没有回消息,继续敲了几下门。
祝子绵猜,峦能这么一直敲下去。他怕吵醒住在旁边的房东,赶紧走上前打开了门。
两人四目相对,峦还没说一个字,祝子绵先忙着解释:“我刚睡下,就被你闹醒了。”
说完,他就跑回床上,侧躺了下来,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峦的目光追着绵,看见一排发光的小蘑菇把床一分为二。绵背对着这排小蘑菇,无不在强调着“你别碰我”,有多清心寡欲似的。
峦忍俊不禁,弯着唇慢慢走到了床的另一边,不出一声。
祝子绵感觉到人上了床,而且很守规矩地没有来碰他。这让他心里毛扎扎的。
怎么?这么听话吗?虽然说好两不相碰,但今天怎么说也是你把我惹生气了,一个晚安吻总该有吧。何况每次我不高兴,你都会哄的啊。
正越想越来气,忽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凉凉地碰了碰自己的唇。
祝子绵莫名其妙,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小蘑菇,上面画了一个亲亲的小表情,让人看着就很想笑。
但,不能笑。
祝子绵抿起嘴,绷住自己的表情,佯装不耐烦地转了个身,看着峦赌着气说:“你干嘛啊,这些蘑菇没消毒的。”
峦笑得玩味,还有一点点调戏的轻佻,“哦——亲你之前都要消毒啊。那我是不是要先喝口消毒水。”
话声落,祝子绵就看到峦拿起个瓶子不知道喝了什么。小夜灯的光亮毕竟有限,他看不太清,下意识就紧张地坐了起来。
张口想问一句“你喝的是什么”,可一个字都没来及发,他已经被峦蛮横地按回床上,唇上一热,一股酸酸的味道直涌上唇尖。
是蓝莓汁。
祝子绵被峦的强吻举动,本就闹得口干,想也没想,便用蓝莓汁解了渴。
只是这一口喂得突然,祝子绵觉得自己差点被呛到。
他推开峦,委委屈屈地说:“你干什么啊?”
峦抚了抚他的嘴角,“我听良叔说,你爱喝这个饮料,特意买来给你。”
祝子绵把头侧向一旁,不去看峦,还嘴硬地赌气,“谁爱喝了?酸兮兮的。”
峦噗嗤一乐,“酸吗?酸就对了,今晚你让我吃的醋,我正好还回来。”
这话说完,祝子绵还没来及想峦是什么意思,自己下颌一紧,被峦正了回来,紧跟着又是一大口蓝莓汁灌进了他的嘴里。
祝子绵做出些挣扎的举动,再次推开峦,不服地说:“谁让你吃醋了?你自找的,关我什么事?你要是再敢喂我——”
话未说完,峦又压了一口进去,顺便在绵的唇齿间搅动了一番,只搅得绵浑身酸软,连推开峦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喂你,会怎样?”峦笑得有点点坏,却是那种诱人沉沦的坏。
祝子绵喘息起来,说出的话像他的呼吸一样,细碎不堪,全镶着气息声。
“再喂,我,可不管,你,难受,不难受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怪我。”
峦脸上的挑衅意味更浓,声音也被气息镶满,“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更想看看,你会怎么做。”
说罢,他把最后一口蓝莓汁含进口里,再向绵吻了上去。
祝子绵已是摆烂的状态,他顺从地迎合着峦。喝下蓝莓汁后,又进一步贪婪地索取着。
峦也由着绵,只是在绵情不自禁去撩他的衣衫时,他轻轻地将绵放开。
祝子绵眼底疼得几乎哭了,“你,开始难受了,是吗?”
峦心疼地看着绵,他没办法解释真相。他不难受,一点也不。至少不是绵想象出来的那种难受。
若非说难受,也是一种克制欲望的难受,他不是不想,但他需要等绵的药物发作。
迟疑了几秒钟,峦选择不解释。他靠在床头,从背后把绵抱在怀里,不再有进一步举动。
祝子绵因此更加确定,峦就是被芯片折磨得不舒服了。
他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峦怀里,心里咒骂:这TM是什么守宫砂,就是人间酷刑,惨无人道!我就破个试试。
有那么一瞬间,他动了把峦强上的念头。可看看峦宽厚的臂弯,再看看自己单薄的易推倒体质,还是算了吧。
然而越想却越觉得委屈,眼泪到底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滚落下来。
峦也没有劝,什么都没说,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挺苍白。
他拿起一个小蘑菇,在绵的注视下,给小蘑菇画了个做鬼脸的表情。
祝子绵知道,峦是想逗他开心,也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就是想哭,控制不住。
峦依然不说话,一个蘑菇一个蘑菇地画,直到剩下最后一个蘑菇。
祝子绵的情绪终于回落下来,他知道峦也不好受,自己不能太任性了。
于是,他拿过峦手里的笔,在最后一个蘑菇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以此告诉峦,他没事了。
峦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绵环绕得更紧了一些。
他附在绵的耳边心疼到无力,“绵,对不起。”
祝子绵宽慰地笑笑,拍了拍峦的手,“没关系的。这也不能怪你。反正,等我们结了婚,就没事了,对吧?”
峦点点头,无比肯定地“嗯”了一声。
祝子绵听后,完全放松了下来,好事多磨嘛。以后日子长着呢,何必急这一时呢?
他微微扭动身体,想挣脱开峦,和峦说“快睡吧,不早了。”
恰这时,熟悉的痛感突地从下半身蹿了上来。
祝子绵心一凉:不会吧!赶在今天?
他的挣脱立刻变得有些拼命,“峦,那个,你先睡,我去下洗手间。”
峦的力道变强,不容绵挣脱,他眸光沉了下来,猜出了八九分。“我抱你去。”
“不要!”祝子绵急喊,奋力想要摆脱峦。
峦一下将绵按倒在床上,两人摆出不得不面对面的姿势。
祝子绵知道躲不掉了,把头扭到一边,哀求:“峦,让我去洗手间。”
峦没有松开绵,他的眼里,是绵毫无血色的脸,那脸上已经泛出一层冷汗。而他的手,分明能感觉到绵无法控制的战栗。
剧烈的疼痛已如猛兽开始撕咬着绵,而绵显得那么弱小无助。
想到这段日子,绵就这样一个人独自把这种撕咬扛了下来,一次又一次。峦的眼泪落到了绵的脸上,像决堤的河。
心知肚明的他,违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祝子绵从没见过峦哭成这样,只当是峦看出他难受,心疼得。
于是,他强撑出一点点笑意,尽可能平静地说:“没,没事的,峦。就是结石。苍说了,会好的,一定会的。没事,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