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寓楼下,峦先给助理留言,让助理撤回将楠全网公告的事。然后便进了电梯。
短暂的密闭空间里,他像编程一样罗列着可能性。
如果:他回到家见到绵,那么:告诉他楠的事情解决了,然后让绵回家,彼此送上祝愿,从此互不打扰。
如果:他回到家,绵已经走了。那么:正好,让他从楠那里知道事情解决了,就此安心回家,再无牵扯。
总之,端的是双方心如止水,两个过客的一次擦身而过。
然而,一进屋,峦看到绵给了他第三个可能性:没走,但睡得很沉。
即使峦咳嗽了一声,绵连一点要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说来可笑,当清洁工的是绵,但绵一直没调整出清洁工的生物钟。手机闹铃声都叫不醒他。
从前每个上班的日子,都是峦把他从床上连拉带拽折腾起来,他还得小发个起床气。
想到绵由他拉拉扯扯的样子,峦确实有冲上去再折腾一次绵的冲动,不过默数了十个数,他忍住了。
他想明白了,就让绵睡到自然醒吧。最好睡到日上三竿,睡到尘埃落定,睡到他收拾妥当去上班。
这样,他就可以留个便签给绵,告诉绵事情解决了,让绵自行离开,走时锁好门。
挺好,依然是心如止水,擦身而过。
拿定了心思后,峦准备洗澡,换身衣服,就去上班。
然而,很快,峦就发现自己一大清早计划来计划去,计划了个寂寞。因为一进浴室,他就被浴室垃圾桶里的血渍吓到了。
绵受伤了?
这是峦的第一反应,他下意识就走出浴室,扑到绵的旁边。
原本,他想把绵叫起来,问问他伤哪里了。可话未出口,他就看到绵的左耳耳垂,又红又肿。
那耳垂上赫然插着与他所戴耳钉相配的情侣耳钉。耳钉的周围还有些化脓。
不用问,峦知道绵干什么了。他赶紧找来消毒化炎的药水,用棉签小心地给他涂抹起来。
药水刺激伤口引发的疼痛感,把绵弄醒了。
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看到峦的模糊身影,就笑出一口小白牙,“峦,你回来了。”
“别动!”峦生气地制止了绵要坐起来的动作。
绵欣欣然地表情顿时委顿,好像刚开的花就被霜打,一下子蔫了。
祝子绵扁起嘴,侧着头,由着峦上药,不说话了。
峦也不是装的,他是真生气。
“你知不知道打耳洞要提前做好消毒的?还有,刚打完耳洞,至少要等几天伤口愈合才能换耳钉。哪儿有刚打完耳钉就换的?”
峦这么说着,五官都有些错位,几乎能想象到昨夜绵对自己下狠手时那血淋淋的模样,好像他也跟着受了刑,好疼。
祝子绵却不疼,他疼麻了。只剩委屈,觉得峦的话太伤人了。
那些是重点吗?重点是我戴了情侣耳钉耶,和你耳朵上的耳钉是一对。
但祝子绵想归想,说还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而且他觉得自己都做得这么明显了,还要说什么呢?
可是,峦好像就是故意气他,在给他细细致致地上完药后,非要冷冰冰地多问一句:“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峦能猜出绵要表达的意思。
只是,当一个人的冲动与热情瞬间冲到顶端,被暴雨倾盆浇灭后,再燃起来就变得十分困难。
现在的峦,谨慎,理智,对不确定的事不抱有一丝幻想。
那就是一对情侣耳钉而已,碰巧戴在他们两个人的耳朵上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他们还穿过情侣睡衣呢,照样不妨碍绵说他要回家和别人结婚。
更何况,现在绵还有求于他,为了求他出手,谁知道会牺牲到哪一步?
峦不想把绵想得这么龌龊,但大病初愈的小心脏需要他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峦宁愿冰封自己,等着听绵接下来要和他说的话。
祝子绵什么都不说。看着峦那张毫无触动的脸,他哽住了喉咙。
其实,他很想说,你不是向我求婚了吗?我这么做的意思是:我答应了啊。
可话到嘴边,他鬼使神差地想到峦用情侣睡衣戏弄他的一幕。
难道,那求婚戒指和画像都是峦的又一场戏弄,难道他又掉坑里了?
想到这里,祝子绵耳垂上的疼直接蔓延到心底,他生气地把峦一把推开,“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有任何话想对你说。”
说完,他冲进了浴室,锁住了门。
其实,他也没有想用浴室,只是峦的屋子里,除了浴室,再没有一个私密的空间给他逃避难堪了。
这时,他听到峦追了过来,敲了敲门,提醒他:“你耳洞还不能着水。你不能洗澡的。”
祝子绵鼻子一酸:谁用你操心伤口怎么恢复啊,你怎么就不操心一下这伤口怎么来的?
好像故意和峦对着干,原本没想到洗澡的祝子绵,打开喷头。哗哗的水声在浴室里响了起来。
峦在浴室门口听到这水声,因担心变得焦躁。想绵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明显已经开始发炎,再被水洗一下,有他受的。
不到一分钟,峦迅速找出一把螺丝刀又冲了回来。
他浴室的门锁他清楚,没那么复杂。门外面有一个小螺丝钉模样的东西,旋转一下锁就开了。
眨眼间,峦已经冲进浴室,他希望能在绵脱衣服前阻止绵。
可冲进门后,他发现自己冲得挺多余的。
因为绵根本没脱衣服,正站在浴缸前,看着浴缸里的水越来越多。
峦松出一口气,担心的慌张瞬间散了,而紧随其后,不知所措的慌张又聚了回来。
他看见绵微微侧过头,正用余光挑衅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一个非礼擅闯的解释。
峦过意不去地垂下眉眼,用手指抚了抚鼻尖,轻声言语:“对不住。”说完就想走。
祝子绵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了他,“你进来干什么?”
峦与绵眼神匆匆一撞,便忙不迭逃开,“我只是来提醒你,你耳洞有伤,不能碰水。不过盆浴的话,应该还好,你当心一点。”
说完他又要走,祝子绵微微移动,还不放人,“哦,原来是担心我的伤口啊,这细小的伤,你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祝子绵的语气,调侃之余携带着意味深长的试探。
峦不自在地把头扭到一边,余光都不敢看绵,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这一连串举动,动静有些大,像极了关心则乱。
他不再说什么,怕越解释越掩饰不住,索性把绵向旁边推了一把,自顾自走了出去。
祝子绵看着关好的门,心里不疼了,耳垂也不疼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抿起唇笑了。
算了,到底是自己先伤了人家的心,就让他再傲娇一下吧,原谅他了。
祝子绵收回目光,看见浴缸里的水差不多了。他脱尽自己的衣服,坐了进去。
然后倒入许多浴液,搅动出满满一层泡沫。接着,他狡黠地伸长手臂,按下了一个与墙壁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隐藏开关。
峦站在落地窗前,看见窗外的城市还没完全苏醒,自己的内心已经喧嚣不安。
绵的去而复返,还有反常的表白,他感动,不敢动。
他玩过太多次感情游戏,从不害怕别人用同样的方法整他,因为都伤害不了他。
但这次,他怕了。
他知道,如果绵只是想戏弄他一次,利用他一次,他掉进去,就可能爬不出来。
他宁愿相信这是个陷阱,默默等绵开口说那句让他帮楠的话。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机械声,峦一时反应不过来哪里来的声响。
他茫然回头,就见浴室的拉帘在徐徐打开。
绵要干什么?
思绪刚到这里,他就看到绵的脸一点点展露出来。
此时,绵正坐在浴缸里,两手搭在浴缸边缘,凝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过多挑逗,但闪烁着潋滟水光,让人挪不开眼。
峦觉得这么看着绵不礼貌,但心知这是绵希望的,否则他打开拉帘做什么?
果然,绵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并勾了一下,示意他进去。
峦看出绵有话要说,这和他的期待不谋而合,于是他也没什么扭捏,大大方方走了进去。不着感情地问:“什么事?”
祝子绵微微仰着头,笑得十分乖巧,“帮我个忙呗。”
峦心里别扭了一下,汗毛微竖,这个情境下让他帮忙,他不小心想歪了。
但很快他就把那歪心思清理得干干净净,笑自己瞎想。想绵现在最要紧的事,也就是楠的事吧。
他两手揣进兜里,踱了几步,轻飘飘地说:“好啊。怎么说,你也帮了我一次。我还你个人情。说吧,让我帮什么忙。”
祝子绵看了看自己手背的伤,听得懂峦的意思,不就是礼尚往来,论理不论情,划清界线嘛。
他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唇,进一步挑衅:“所以,我说了,你不能不同意。”
峦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冻住,僵硬地看着绵,冷声警告:“我只帮一个忙。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祝子绵被逗得笑出声,似乎在笑峦过于正经,好像他能说出什么大不了的事似的。
笑过后,他轻描淡写地说:“帮我洗下头呗。”
洗头?这和峦的想象差了太多,他愣住了,怀疑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帮我洗下头。”祝子绵一本正经地又说一遍,“不是你说的吗?伤口还不能碰水。我耳朵上有伤,自己不方便洗头。”
峦深呼吸一次,怀疑绵没听懂他的话,“我刚才说了,我只帮一个忙,你确定只让我帮你洗头?”
祝子绵点点头,“对啊。”
“确定?”
“确定。”
峦看着绵,绵的眼里没有一点杂质,这让他看不懂绵的心思。
不过,不能不同意的约已经定下了,他只得暗中咬咬唇,艰难地咬出一个字:“好。”
喷头里的水轻轻柔柔地喷洒出来,喷洒在绵的头发上,也喷洒在峦的指间。
峦站在浴缸边,视线尽可能凝结在水流里,但余光还是能看到绵小巧的脸,还有没被白色泡泡掩盖住的肩。在氤氲的水气下,都透着吹弹可破的质感。
峦下意识做了个舔唇的动作,紧跟着难为情地在唇上咬了一下。
为了缓解不适,他决定和绵聊了聊正事。
“这样好吗?我就给了你一次机会,不选择帮朋友,却选择自己享受。”
绵睁开眼,仰着的头直立起来。
“小心水。”峦想控制住绵的动作,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绵光裸的肌肤让他不好意思下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绵转了个身,转成面对着他的姿势。峦逃开绵的视线,把目光凝在了地板上。
“你不会是觉得,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帮楠吧?”祝子绵问。
峦有点紧张,这种揣测上不得台面,说起来挺污辱人的。他猜以绵那个性子,应该又要炸毛了。
不料片刻后,他却听到绵轻笑了一声。
峦纳闷地与绵四目相对,只见那双眼里满是笑意,压根儿没有一点不悦。居然没有生气?峦有些不可思议。
祝子绵也不是装的,他真不生气。现在的他,只一心想要抚平他带给峦的心灵伤害。
相较于自己搅了峦的求婚,他觉得峦的这点误会,根本不是事儿。
而且,换位思考,他甚至觉得峦的这点怀疑有理有据。
见峦的目光移过来,他只是佯怒着嗔了一句:“你当我什么人啊。再说,如果我真这么做了,倒好像楠真做错了什么,必须走旁门左道才可以。但实际上,楠没做错任何事啊。错的是那个该死的董事长。”
说到做后,祝子绵的后槽牙都咬紧了。“该死”两个字,被他说得极重。
峦的表情,一言难尽。他看了看旁边,眼神收回来的时候,把话题从董事长这里转走了。
“头发还没洗完呢。”
峦一边说,一边将洗发液挤到了手上,再看向绵时,就见绵闭紧眼,仰起头。然而,却没有背过身去。
峦嗓子发干,有些迷乱。
他与绵是面对面,这种角度下帮绵洗头发,他几乎要把绵搂在怀里才行。
他本想提醒绵:“你转过去。”
可这句话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到底是含化了。
最终,他还是选择靠近绵,双手绕到绵的头后,将洗发液一点点涂抹开。
随着涂抹的动作,白色泡沫越来越多,似乎蒸发着热气,热得峦衣服都汗透了。
这时,他听到绵在他耳边说:“峦,我不回家了。我想住在你家里。一直住在你家里。”
峦的动作一滞,不敢相信地看着绵,呢喃地问:“这样,好吗?”
绵笑眯眯地睁开眼,也不知是头仰得累了,无意而为,还是故意耍赖,他身子失重向后仰,把头枕在了峦的掌心里。
峦就这么捧着他,看着他,听他说:“这是你的家,好不好,不得听你的吗?”
看着绵嘴角的狡黠,峦知道绵故意避重就轻。他只好再问得明白一些,“我是说,你家人那边,可以吗?他们不是安排了你的婚事?”
祝子绵把头在峦掌心里蹭了蹭,笑得全无所谓,“我不回去,婚事自然就取消了。”
“那他们迟早会找你回去吧。”峦总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祝子绵看着天花板,好似神游,可实际上,他也没想什么。
昨天夜里,他已经想明白了。
不管是贵族胶囊还是奴隶领域,双方的最高管理司都不希望贵族混进奴隶中的事扩散开。
这个消息一定封锁到了仅几个人知道的地步。
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他们只是等,等他自己暴露身份,然后再把他当胡言乱语的疯子抓起来就可以了。接下来可能就是当众处死,让所有人相信,他就是个扰乱视听的罪犯。
至于父亲煞费苦心留给他的回家暗示,那是父亲帮他争取到的唯一一条活路。
所以他相信,只要他不主动站出来胡闹,就不会有人能把他找回去。
“他们不会找我的。”祝子绵确定地说。
峦想不通,“为什么?”
祝子绵眼波在天花板上随意扫了扫,最后收回到峦的脸上。
看见峦担心到神情凌乱,他噗嗤笑出声,“因为我不听话啊。留在身边也是个麻烦,还是让我——自生——自灭——自我快活得好。”
祝子绵语速越来越慢,看向峦的眼神生出了些别样的意味,让“快活”两个字充满挑逗。
饶是峦久经沙场,脸都红了。
峦忙把视线移开,提醒绵:“转过去,要冲水了。”
祝子绵不转,又把头在峦掌心里蹭,边蹭边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要一直住你家里,行不行啊?啊——”
不等绵说完,峦突然松手,绵惊得一声尖叫。
可声刚出一半,祝子绵就感觉肩头一热,是峦扣住他的肩,把他硬转了过去。
他也没用力抵抗,而且也没什么力气可用。
说来奇怪,没有确定自己对峦是什么心思的时候,他和峦拥抱啊,牵手啊,都能坦然自如。
可一旦明白了,峦与他任何一丁点碰触,都给他一种过电的感觉。电得他酥酥麻麻的,任由峦摆弄。
刚才电到了双肩,现在电到了下颌。
峦捏起他的下颌,把他的头仰了起来,同时拿着喷头,给他小心地冲洗起头发上的泡沫。
绵被禁锢着不能动,只剩表情倔强地不服,还在赌气峦不肯回答他的话。
峦将那幅样子收进眼底,在绵看不到的角度,唇角不自禁弯出个好看的弧。
但很快峦又收敛,漫不经心地说:“一直住我这里?你工作都辞了,拿什么付房租啊?”
祝子绵哼一声,“说过了,我可以做家务抵的。”
峦浅笑着关了水,拿过毛巾帮他擦拭起来,“这种无理的要求,最好不要在这种情境下提,否则谁都可能一时把持不住就答应了,吃干抹净再反悔,吃亏的可是你。”
祝子绵听着来气,也不是因为峦的话语本身,而是他听出峦故意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面回应。
他头一歪,脑子又胡乱转了起来,再次转出了那个“邪恶”的小念头:这个奴隶你不办他一次,他就不老实。
突然,他手伸向脑后,扣住了峦的手腕。
峦一愣,“你干什么?”
祝子绵回头,目光挑衅,语气暧昧,“那你呢?现在还把持得住吗?”
峦突觉此刻的绵冒出几分陌生,但也不算完全陌生,像极了那晚他醉酒的样子。
刹那间,那晚的事都被峦想了起来。
峦心跳瞬间加速,脑子完全空白。宕机中,突觉手腕处一沉,他身子立刻不稳,直接摔进了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