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匀跟李池森是同期进公司，又是同龄人，照理来说两人应该处挺好的才对，但李池森外向张匀内敛，两人一个往车间跑，一个整日在田里打转，除了中午和路过经过的时候，几乎搭不上话。
张匀人本来就不白，这太阳倒是没怎么把他晒黑，他进来后就喊：“老板。”
“坐。”
张匀略显拘谨地在对面坐下。
“不用紧张，我就找你聊聊天。”
任焰把一杯水放到面前，坐下：“你进来公司也有一个礼拜了，感觉怎么样？”
张匀握着水杯，钝钝地点点头，说：“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同事们很热情，食堂的饭也很好吃。”
同事们可能是捎带的，但食堂的饭是真心的。任焰也不为难一个社恐患者，开门见山道：
“我昨天去了市里一个养猪论坛会议，会上来了一个大学的教授，说了近些年猪肉和蔬菜味道变化，还有营养价值下降的事，你作为这方面的专业人员，应该也懂一点吧？”
说到专业相关，张匀明显情绪高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在我们教科书上都有写，因为规模化种养和土地营养流失的原因，蔬菜的营养价值在不断下降，但是因为现代人物资丰富，能补充营养的来源很多，吃得也多，所以影响不大。”
“影响是不大，要不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活蹦乱跳的。”任焰说了句笑话。
“但是我们自己就是农村，种的菜总归要和外面不一样，要不然我们吃自己种的也有什么意义？”
“我们今后要做农家乐，大家来农村肯定是抱着农村的东西都新鲜好吃的希望的，能不能满足他们就成了我们农家乐能否办下去的重要因素之一，我希望你能满足客户的渴望，让他们吃到想象中新鲜健康营养的蔬菜，你能做得到么？”
张匀一愣，下意识道：“那这样一个田间出的菜就会慢很多。”
“这个不急，我们也不是靠卖菜赚钱，你的工作就是把菜种好吃。”
张匀眼睛里燃起光芒：“那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么？”
“当然可以，交给了你就是让你放心大胆搞啊……呃，你保证每个季节我们都能吃到菜就行。”
“那没问题。” 张匀一口保证：“我一定会完成老板交给我的任务，老板你放心，都交给我！”
任焰心说你虽然看着是个书呆子，但实际上应付领导的姿势还是很娴熟的嘛，大学里老师没少教你们吧。
“不用着急，慢慢来，我这边有一个教授联系方式，来，我推送给你啊......”
送走了张匀，任焰又把李池森叫了过来，话对张匀说的话大差不差地又讲了一遍：
“我决定等新厂建设完成，引入一批土猪种，你能不能把它们养的跟以前农村的猪味道差不多？”
李池森满口答应：“只要老板肯放手让我干，我一定把它们养的白白胖胖，跟以前家里吃的猪肉一个味！”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么多猪，工程很大，你要有个规划。”
“没问题没问题。”
“你来了也有一个礼拜了，有没有觉得工厂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个吧，老板其实我觉得保育舍饮水器设置的高度有点问题啊……”
李池森是真实诚人，有问题他真会提。
把李池森送走后，任焰才脱下老板面具，站起来深深地伸了个懒腰。
胡伯推门进来：“刚回来就工作了，这么努力。”
“那是，这当老板能不勤快么？”
“去会议都学到什么了？”任焰简单描述了交流会上的一些课题，又说了自己对两位新员工的期待。
胡伯皱了皱眉。
“等等，你小子……”
胡伯恍然大悟：“你不会还想着那个什么放心猪肉奖吧？我说你怎么又搞卫生又搞设施合着还没放弃那个猪肉奖呢？”
这猪肉奖还真的是猪肉奖，四年前市里政府搞了一个什么“放心猪肉奖”，也就是看看工厂干不干净，有没有朝现代化猪场发展，被当地媒体一宣传，搞得像没这个奖你家的猪场就是存在品质问题似的。
当时老齐也想评奖，可因为猪场设施不完善，比不上人家在郊区的大厂，就没评上。那阵子因为这个奖热度高，好多下游客户需要，弄得猪场出货都不好出，老齐跑了好多关系说破了嘴皮子，最后那一年猪肉才降价卖出去。
老齐对此有心结就算了，你小子怎么......
“你，你怎么跟你爹似的......”
任焰笑了：“我是我爸的儿子，不跟他像跟谁像。”
“哎。”胡伯叹了口气。
“行吧，你都搞到这份上了，想评奖就去评吧，大不了咱们一年不行再来一年，也不是大事。”
过了四年，这个奖早没热度了，也就任焰还想着他爹的遗愿，念念不忘呢。
“不说这事了，胡伯，我在交流会上加了许多大厂老板的微信，不用白不用，我们都去学习学习……”
第18章 18 .收水果啦！
任焰说干就干，休息了一会就开始给交流会上拿到的号码打电话，他特别谦逊特别虚心：
“喂，李总啊，我是昨天交流会上的小任啊，您说的那个生态种养我很感兴趣，很想学习学习啊，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您那边学习一下啊？”
“林总，我是任焰小任啊，之前说的到您工厂参观学习，这周方便么……谢谢林总，对了，我可以带个人么？”
“刘工啊，我是小任啊……”
嘿嘿，只要脸皮够厚，就没有人能阻挡他成功的步伐。
在上面的人几乎没有人拒绝他，有的还是因为近期要出去不在公司的，这还是得归功于任焰讨喜的外形和惹人喜爱的本事，被他那闪亮亮的满是敬仰之情的眼睛仰望着，能不心头大悦满口答应么？
于是接下来一个礼拜，任焰都在外面跑。
他厚着脸皮去同行前辈家里叨扰，前辈们都很大方，没有跟任焰藏私，带着他参观了工厂，还讲解了细节。任焰有时候带着三叔，有时候带着李池森，晚上应酬喝酒，人没休息好，一个多礼拜下来，又瘦了一小圈，低头时挤出来的双下巴都没了，但也收获颇丰。
晚间得空，他就和胡伯三叔几个人讨论哪些地方是他们可以学习的，哪些是他们目前达不到的，一起畅想着猪场的未来。
等到事情都忙完，已经接近周末，任焰终于能得空休息。他前几个礼拜都在外面跑，对这个周末还是很期待的，就算是老板，也是要休息的啊！
齐叔除了猪场这边，在村里还有个老房子，通通扔给了任焰。房子不住就会变旧，任焰周末就打算住在村里。
天气预报显示这个周末要下暴雨，周五下午，天边就灰蒙蒙一片，乌云压着乌云，仿佛天兵天将要来抓孙猴子。
“大家把东西收拾下啊，没事情就先回家吧......胡伯，你把留宿名单统计给我，其他人准备回去吧。”
“张匀，我跟你把塑料膜盖一下。”
外边农田好久没种了，翻耕之后需要复肥，这些天张匀天天挑着猪粪在田埂上施肥，这要被雨淋个正着，一个礼拜的工作都白忙活了。
下午眼见不妙，任焰就跟人去田里在土地上盖上了一层塑料膜，四个角固定好。昏暗日光下，一股风雨欲来之势，任焰留在最后检查好了办公室门窗电器，最后开车离开。
晚上，暴雨如期而至。
窗外树影晃动，雨声隔着窗户传来哗啦啦的响声，风雨交加里，任焰在房间里悠悠到上一杯小酒，在节能白炽灯的照耀下，和着窗外风雨中和电视机主持人的声音，享受自己的周末。
凌晨的时候，雨停了下来，但第二天醒来，外面又滴滴答答下着。
停一阵子，下一阵，滴滴答答没完没了。有时候它还是太阳雨，一边太阳当头晒着一边呼啦啦狂风暴雨，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周末，非把打工人闷在家里不成。
周一，该上班的人上班去了，看着城市车道上长龙似的车子，老天爷也舒服了，太阳从云朵后来探出脑袋。
周一的早上例行开会，大家坐在楼上大会议室里，交流了工作情况，把上周留下来问题总结了下，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大家从会议室里出来。
“三叔，我们整理的几个大厂的资料你发给大家看看，都学习学习......”
他话语一顿，楼下大门旁，有个三十上下的男人正抽着烟等人，看任焰他们下来，忙把烟灭了。
任焰走过去，两人低头聊了几句，任焰点点头，回头朝胡伯道：“胡伯我出去一趟，有事打我电话。”
“好。”
任焰跟着男人走了出去，没过一会，一辆小货车跟着私家车从工厂开了出去。
张语歆张望了两眼，好奇地问：“老板干嘛去？”
李老师：“应该是收水果去吧。”
张语歆惊喜道：“老板要买水果给我们吃啊？”
“不是。”李老师被她逗笑，解释道：
“是给猪吃的，我们这很多人家都种水果，现在正好成熟季节，周末这雨一下，都掉到地上不能吃了。”
“人不能吃，猪能吃，我们猪场一直都是收这种因刮风下雨受到机械损伤的水果的，也不值几个钱，就当是给猪补充维生素了。”
“这样......”张语歆似懂非懂。
杜平村所在的县不算是专门以种植水果为生的，但这边山多地多，的确每个村子多多少少都有果树，少的就一两亩，多的一整个山头。最开始是旁边几个村子，因为心疼被雨打落在地上的水果，就拉过来问齐叔能不能收。
那还是二三十来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钱，值钱啊。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劳动人民不忍心看自己的心血报废，也不舍得这个钱，就拖着板车来问。
齐叔都收了。
后来渐渐事情传了出去，远近几个镇都会来问。这习惯也慢慢保留了下来，时至今日。
“到地方了。”
任焰跟着前面那辆白色的桑塔纳转进村口，这个村子在两座山的凹陷处，看着位置不好，但浙江农村的山大多低矮，山上还能种树，村民习惯了住在山凹凹里也没想到要出去。
这村子因为离镇子有点距离，发展没靠近城镇的好，一看路边的房子就显得破落，过来的路上也有几处没修好，下了雨之后土块结成淤泥，一片泥泞。
桑塔纳停在靠着池塘的一户人家庭院前，示意他们下来，任焰动作娴熟地停好车，拍了拍副驾驶位。
“下车了。”
莫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认命地从副驾驶上下来。
雨后山里空气很好，温度也降了有四五度，莫非出去后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舒服。”
桑塔纳把他们领到地方后就离开了，今天要卖水果的不是桑塔纳的车主，车主就是一联络员，还不得中间商赚差价的那种。
任焰跟莫非走进院子，院子里坐着好几个村民，手上捧着杯子在慢悠悠喝茶，见任焰他们来了就站起来。
“都装好了。”
水果早就被装到了框里，放在院子里，框里水果也有好几种，有桃子有梨，看这人数，应该是好几家凑起来的。
“来，你称一下。”
主人家拿出一个台秤。
“阿叔应该称过了，你直接报给我好了。”
“那好的呀。”主人家拿出一个小本子，指着最下面的数字说：“一共八百六十斤。”
“好。”任焰直接付了钱。
其他人帮忙把水果装到车上，很快小货车外一个屏幕里跳出一个数字。
“910.”
“不骗你的吧。”主人家骄傲地说：
“八百六十斤就是八百六十斤。”
“是，都这么多年了，那阿叔肯定不会骗我的。”
主人家把零钱找给他，说：“山下还有个老胡，他那边东西不好运上来，麻烦你跑一趟了。”
“没事。”
所谓的山下就是一个坡，路修的倒还挺整齐，就是私家车带了东西可能是不好走。
任焰他们到了一栋两层楼的房子，走进院子就看到有个老人家正坐在门口，地上摊了一地的竹条，老人坐在二楼走廊投下的阴影里，两只手正娴熟地在编一个竹篮。
“胡师傅是不是？我们来收水果。”
“哦，来了啊。”
老人站起来，直接推开旁边堂屋的门，一般农村房子的格局，正门主屋就是日常起居饮食的地方，旁边的小屋子就是当仓库。门一推开，就看到里面一框框的水果。
他刚想抱起一个框，任焰跟莫非连忙上前。
“叔你坐吧，我们来。”
“五十斤。”
“六十五斤。”
“……”
“一共五百五十斤。”
任焰一边数着钱一边看着四周：
“老师傅就你一个人忙活啊？”
“是啊，忙的时候就叫两个人帮忙。”
“这边上的竹篮草帽都是您自己编的啊？”
“对啊，年轻的时候就靠这个活的，不过现在不用啰。”
任焰和他搭了几句话，清完账就走了，其他村子的人也联系了他，碰巧顺路，就一起过去了。只是才走进院子，两人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院子里，男人低头坐在一枚小板凳上，闷闷地抽着烟，一旁的女人热情地招呼两人上前，看两人辛苦还特意泡了茶，亲切地关怀了他们，从始至终，女人一个眼神都没给过男人。
莫非：“......”
这修罗场轮到我经历了？
任焰对这个还不敏感，毕竟他单亲家庭长大，就没个正常家庭的认知。
莫非他爸妈在他小时候也吵过架，哎哟那情景，他连回忆都不想回忆，一想到就是童年噩梦，这会儿看出情况不对，他只想立刻逃跑。
“阿姨，我们搬就行了。”
“哎，好，谢谢你们啊。”
院子里东西不多，就四箩筐，合起来也就两百斤，任焰利索地付了钱，因为没零钱，女人就上楼去找钱。这时候男人不知道想到什么，也进了门。
莫非蓦然有种不妙的直觉。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屋子里面传来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
“让你占小便宜让你被人骗啊，你几岁了你还被人骗，这年头谁还吃番薯，什么水果番薯，给猪吃都不吃！”
“我还不都是为了家里……”
“什么为了家里啊？家里有事的时候你出过什么啊？你脑筋死掉了这种谎言都会上当，白白浪费了一亩田不说，这几个月劳作，我腰都要断掉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有让你管了么？不都是我自己浇的水拔的草。”
“你还有道理了？”
“那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卖不掉我自己吃好吧？”
“吃吃吃，上千斤的番薯你自己吃个光！”
“……”
莫非转向任焰：给你个眼神你自己体会。
任焰：“……”
这钱我不要了，我走行么？
外头两年轻踌躇着打算走，里面两人吵闹升级：
“外头还有客人你少说几句不成么？”
“怎么了，丢脸的难道是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看不惯你就回娘家去！”
“好啊你个死人，想赶我走，这房子没我份的啊要走你走！”
“......”
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了，莫非一个眼神：上啊！
任焰：为什么是我？
莫非：不是你难道是我？谁TM的大早上把我从床上挖起来的啊？
“……”
任焰自知理亏，艰难跨出一步：“那个，叔叔，阿姨——”
堂里两人齐齐看向他：“什么事？！”
任焰：“……”
“……这就是你带了一车子番薯回来的原因？”
众人看着小货车后面一筐筐的番薯，陷入了深思。
“那个。”任焰摸了摸脑袋：“我也是为了家庭和谐啊。”
当时那个情况，真的很恐怖的好么？
张语歆指着一车子的红薯道：“那这个怎么办啊？难不成要卖么？”
她之前跟室友吐槽过，现在的娱乐圈是三十六倍数，前天两个艺人还在亲亲热热卖cp人设，昨天就撕逼提纯，到了今天就在网上做直播卖东西，现在他们的速度更快，才稍微有了一点人气就要卖货，堪称一百八十倍速。
“怎么可能呢。”幸好任焰快速道：“给猪吃，猪爱吃。”
李池森在一旁连连点头：“对，猪喜欢，猪喜欢。”
张伯也道：“不一定都要喂猪，留着自己也能吃点，吃点粗粮对身体好。”
胡伯的关注点倒是不一样：“多少钱一斤啊？”
“不要钱，白送的。”
任焰从身后拿出一篮子新鲜水果，眨眨眼：“还附送了一篮新鲜水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