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蝶永宜之前有说过曾经夜闯戊戌城主府,而且没有一人发现之人,正是颜离初。他问道:“你来时没有动其他人吧?”
颜离初摇首否认,靠着床边坐下,床不大,坐下来就能挨着宋羽寒,道:“凡人难以察觉我。”
“那就好。”
他陡然惊醒,还没缓得过来,额角冒着细汗。颜离初心有所感,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帕递给他。
宋羽寒轻拭着额头,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
他余光扫视了一眼颜离初。
方帕上不知是浸了什么香草,如同松香林柏,熟悉而好闻。
夜色沉郁,宋羽寒坐在床上,心头涌上一股尴尬之感,前脚刚让人走,后脚又当面撞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颜离初似有所感,拿起床头的茶壶,给宋羽寒斟茶。
……宋羽寒抬手拦住,心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倒茶,说:“不必倒了,哪有大半夜喝茶的。”
颜离初手中动作微顿,放下了茶壶,低声道:“是我叨扰师哥了。”
宋羽寒解释道:“呃,嗯倒也不是……”
他从没应对过这样性子的人,颜离初没化形之前也不这样。
眼神左右来回打探了半天,最后锁定在颜离初方才放下的那壶茶,心下了然,他火速伸手一把薅过那杯茶水,一饮而尽,道:“虽不宜饮茶,但的确……挺渴的,多谢,多谢。”
颜离初一愣,低声笑了一下,眼里泛着细碎的笑意。
他一袭黑衣衬得肤白胜雪,眉眼间勾勒着笑意,灿若星辰,摄人心魂。
不愧是狐族。
宋羽寒搁下茶杯,眼神有些躲闪,轻咳问道:“你这段日子过得还好吗?”
颜离初微微歪头,道:“师哥想我如何说?若是我说不好,师哥愿意留我吗?”
“说的什么胡话,我……”话头一停,他反应过来,“难不成过得果真不好?”
颜离初眼神漂移,扭过头去,淡淡道:“还行吧。”
宋羽寒扭过他的脸,严肃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颜离初淡下了笑意,神色黯然。
空气静默了片刻。
宋羽寒心下一沉,暗道果然!妖族凶险,他不管不顾将其弃之。
重伤未愈,颜离初当时那样的微渺,随时一根重一点的树枝也能轻而易举断送了他的性命。
他不愿意让自己担心,支支吾吾,说不定在那边吃穿用度也要发愁,瞧这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衬得整个人阴沉沉的。
宋羽寒松开手,呼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了。
“不是瞒着师哥,我只是……”颜离初抚上宋羽寒的手腕带的竹镯,低声说:“很担心你。”
皮肤相触时,宋羽寒皱了皱眉,好冰。
“我一切都好。”他反手握住颜离初的手,用余温给他暖着手,道:“妖族这都是什么衣服,衣不保暖,颜色也这样沉郁。”
颜离初道:“方便一些,被染脏了也不容易看见。”
“我觉得你穿白衣应当好看。”宋羽寒笑了。
颜离初浅笑了一声:“是嘛。”
宋羽寒往他手背轻轻屈指弹了一下,道:“我不赶你了,来来回回的,未免矫情。”
颜离初定定地瞧着他,这个客房里狭小的床上,他的影子靠得极近。
正当宋羽寒受不了这气氛要溜走时,却被颜离初抓住了手腕,他缓缓低下头来,额头抵着额头,与他呼吸交缠着。
宋羽寒被他的动作惊的脑袋一片空白,喃喃道:“……你……”
今时不同往日,不管他当时跟颜离初如何亲昵,当时的他也只是只狐狸,而现在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的,简直不成体统,若是被人看见了,干脆直接找个墙撞死算了。
宋羽寒猜想他可能脾性未改,正欲出声提醒,颜离初却像个小动物似的,抵着的头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靠在他的肩上。
宋羽寒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僵在空中的手转了个弯,要说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拍了拍他的背。
颜离初满足地吸取着宋羽寒身上清冽的冷香。
说来也奇怪,宋羽寒一身反骨,可不同于他性格的是他身上的气味,是带着雨后松木的清香,高冷又清雅。
颜离初突然道:“师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宋羽寒反应过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安抚地再次拍了拍他,缓声道:“即便我想知道,但你不想说便不说了。”
……颜离初摇首,道:“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羽寒软下心来,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温声道:“好,我听着。”
颜离初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说道:“只不过,我不讨喜欢罢了。我那时一身伤痕无力反抗,他们天天围在一起拿石子砸我取乐,叫我滚,我没有栖息之地,只能每日每夜都缩在恶臭冲天的垃圾堆旁苟且偷生。”
他们……应当是妖族的其他小妖怪,本事不大,架子不小。
宋羽寒有些沉了脸色,他故作轻松笑了笑,道:“谁说你丑?你最好看了。”
颜离初语气一顿,说:“那为何当时要叫我用幻术遮掩?”
“啊,哈哈哈哈。”宋羽寒喉咙里一卡,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一茬,尴尬地干笑几声,“那会儿太年轻了,审美有待提升嘛。”
宋羽寒眼神乱飞,转移话题道:“之后呢?”
颜离初靠着他,继续道:“之后,我被母亲接回,可他们并不喜欢我,兄长们会在没人的地方抽我的鞭子。”
“我常常想着,若是当时你在就好了。”
宋羽寒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干涩。
“师哥心疼我吗。”
宋羽寒心如刀割,怎么可能不疼,低声道:“心疼的。”
颜离初勾起嘴角,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已经杀光了。
接下来,还有……
颜离初眸中光影流动,他直起身子,漆黑的瞳孔里泛着笑意。犹如鬼魅的声音响起:“他。”
宋羽寒一愣,喃喃道:“谁……?”
突然,一阵熟悉的异香飘过,他瞳孔微微扩散,意识一沉,悄无声息地昏睡了过去。
……颜离初伸出长臂将他揽过来,眼神停留片刻,随后将他安放在床上,抬手抚上他的眉梢,眼皮,鼻梁,嘴唇,微微用力,唇边被摁出红痕。
宋羽寒毫无意识地安睡着,颜离初歪头,忽然话锋一转,吐出几个字:“花言巧语。”
沉默片刻后,颜离初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轻轻问道:“见到树下伤痕累累的我,你难过吗?”
他抚着宋羽寒的衣袖,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沉睡之人的胸口,静静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眉眼温柔,黑眸沉静。
他忽而闭上眼,像想要弥留住什么已经失之交臂的宝物。
半晌才从齿缝中泄出一声笑声,像是勃然而怒,又压抑了下来,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那一夜不知怎么过得,也许是颜离初抱他太久,沉迷进安逸的氛围,不由自主地就靠着睡着了,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摁了摁隐隐发痛的头,下床时,他脚步一顿,只见床头放着一枚古铜令牌,上面雕着看不懂的诡异文字。
他拾起那枚触感冰凉的令牌,颇感疑惑地“嗯?”了一声。
……回想起昨夜的事,他顿感又有些头痛。
“这该怎么办……”
这世间的因果就是如此,不想来什么,就偏要来什么。
之后的两天,颜离初也一直没有出现,他只留下了这枚令牌,旁的什么也没留下,像错觉。
真是错觉也说不定,做梦梦的频繁,有时一觉醒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宋羽寒起身,拉开了窗门,房间里顿时一片光亮。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茗月楼进进出出的客人。
他观察了许久,除了那几名雷打不动的小厮以外,的确是没有其余人进出了。
时至晌午时,堂内传来了消息,说是茗月楼来交地钱了。
宋羽寒出去时,第一眼见着的不是毕思墨,而是之前路边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她虽衣着朴素,头发却悉数挽起,显得干净又利落,完全不见之前那副模样。
宋羽寒有些沉了脸色。
瞧见宋羽寒时,她神情闪过一丝慌张,柔着声音道:“贵人,我们又见面了,好巧。”
宋羽寒道:“巧吗?我看不巧。”
她已经稳定了心神,解释道:“幸而得了贵人的指点,我才有机会谋了这份差事,红娘感激不尽。”
宋羽寒心说那你这差事找的好,前脚跟我说了里头死人,后脚就抄起家伙,明摆着说我们是一伙的。
“温羽,你怎么这么能睡……”门突然被打开,周满嘴里还叼着个白面馍馍,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他一时脸色变换莫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大中午见到谁了呀这是。”
女人:“……”
宋羽寒:“……”
宋羽寒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淡淡地说:“姑娘神通广大,不必谢我。”
红娘像是没有听出两人的讥讽,温声道:“多谢贵人。”
“红娘。”
突然响起一道寒意凌然的声音,这熟悉的声音惊的宋羽寒瞳孔微缩,汗毛竖起。
红娘面不改色的回头对着红衣男子行礼:“忆舒君。”
眼前的红衣之人站在他们身后,眼神古井无波,没有温度,正是宋羽寒所猜测的,毕思墨。
毕思墨黑沉的眼珠一转,视线落到了一旁易容后的宋羽寒身上,声音平淡:“这位是?”
“他是我的远房表兄。”门被打开,蝶永宜走了进来。
她淡淡的说:“忆舒君倒是许久不见你,茗月楼死了人你也不知道。”
“死人?”
他看向一旁的掌柜,掌柜哈着腰低着头,赔笑道:“此时确实是我们做事不周,死者亲属那边我也安排人打点了。”
蝶永宜轻哼,说道:“地钱呢?”
毕思墨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里头装了一张银票。
宋羽寒一直在观察着他,越看越怪,毕思墨虽然平日里不常说话,但那也是出自于他个人的涵养足够高,与冷漠这个词是搭不上关系的,可眼前这人神情木然,动作迟缓。
像是一只人形的木偶。
“毕思墨”递完钱后,便转身离去了,正达门口时,宋羽寒叫了声:“毕思墨。”
眼前人却跟没听见似的,带着手下人头也不回的拐出了大门。
“毕思墨?谁呀?”周满问道。
“没谁。”宋羽寒道。
周满疑惑道:“你说这忆舒君既然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为何还要月月亲自来送地钱,直接差遣个下人来岂不是更省事?”
蝶永宜摇头:“城中商贩基本是差遣下人来送,跟库管那边交接就好了,可他却每次都执意要来见我,见了我却只是给了钱就走,什么也不多说。”
宋羽寒沉默,他垂眼。
忆舒君......
是忆舒君,还是忆殊君呢。
第18章 得不偿失
世上绝不可能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人亦是如此,即便是双生子也不可能一一模一样,但这个毕思墨身上却古怪至极。
令人生疑。
大雁四起,云雾重重。
茗月楼招牌边缘的金光在半升的日光折射辉映。
......
“死人的那户人家?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是衙门的?”说话的是留着山羊胡的熟人。
他独自进了茗月楼,上次的山羊胡的老人端着架子,一把羽扇老神在在的扇着,上次他那个同行的吊梢眼倒没来。
宋羽寒给他倒了杯茶:“是呀,你不知道,城中最近因为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了。”
山羊胡“嘿”一声,打量他:“这城中的衙门上上下下的人我基本都认识,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面不改色:“新来的。”
山羊胡回忆了一会:“也是,前段时间是有新揽招一批衙役,这活都让你们新人干?”
宋羽寒叹道:“干啊,不干没饭吃。”
山羊胡有些鄙夷,问道:“我的娘嘞,你们上头的不会是……不会是西院那位?”
他当然不知道山羊胡说的是谁,递了台阶就下,一拍大腿:“哎哟,就是他——”
山羊胡见状也大拍腿,呼道:“做了孽了,你看摊上这么个活阎王!”
宋羽寒连忙给他再斟茶,故作苦大仇深:“您要不跟我再说说那姑娘的事?”
山羊胡哈哈哈笑了几声,招呼他附耳过来,低声道:“什么东院西院,戊戌城就一个衙门,我诓你的,说吧,你到底是谁,问这干嘛?”
宋羽寒:“……”
山羊胡见他一脸空白,得意地笑道:“小伙子,你还太嫩了,还想套我话。”
宋羽寒心说总不能顶着这张脸说我比你爹还大一轮。
容易被打。
宋羽寒长叹一口气,神情凝重,眉眼中带着化不开的忧愁,沉声道:“其实,我是她的……”
他摇摇头,长长的“唉——”了一声。
山羊胡本来也没往深处想,一下子被他唬住了,一场爱而不得,生死两隔的狗血戏本子正搭着台在他的脑海中徐徐拉开帷幕。
他同情地拍拍宋羽寒的肩膀,迟疑再三开口道:“哎哟,你看这可真是,你也别太......别太难过了,这人死不能复生。”
宋羽寒捂着脸,声音沉闷:“我知道的。”
他一副鳏夫样,装得极为唬人。
独自一人来也有一人来的好处,若是再多来一人,想必左右都得有个人破功。
山羊胡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瞟了几眼宋羽寒,还是给他也斟了茶,悠悠道:“那姑娘叫麦霜,姓什么不太清楚,你应该知道,她那会老是给我送水,性子很是开朗,这栋楼的仆从全都是家生子,只有她会经常与一个女人会面,蓬头垢面的,众人都习以为常。”
蓬头垢面……难道是那个乞丐女人?
“茗月楼的女小二只有她一个吗?”
“好像是吧。”山羊胡不能确认,他回忆着:“除了她,好像就只有磨茶的娘子是女人了,一楼反正是这样,二楼我就不清楚了。”
光靠这些根本无法推测出什么,可能还是得上二楼瞧瞧。
宋羽寒不再多加追问那名叫麦霜的女子的事情,而是转而问起二楼:“上次听您提起梅香茶的事情,您喝过吗?”
山羊胡“嗨呀”一声,摆摆手:“我是提了,可我也说了我等是无缘品尝的,你就别想啦。”
宋羽寒问:“怎么才叫有缘?”
山羊胡扇扇子,道:“有缘就是有缘,这是仙家的仙茶,仙茶讲究的是仙缘,我一届凡人怎么知道——绕了半天你是想问这个啊。”
宋羽寒道:“仙茶嘛,我从外地就慕名已久,自然是好奇的。”
“你听我一句劝。”山羊胡喝了口茶,“那玩意又苦又涩,一点回甘都没有,索然无味,没什么稀奇的。”
这老头上次跟吊梢眼说没尝过,这次又说没什么稀奇的,宋羽寒有些啼笑皆非。
他状若毫不知情,奇道:“可我听说,梅香茶茶香四溢,芬芳馥郁,闻者心旷神怡,品者耳清目明。”
“有这么回事?”山羊胡心虚,“……听说嘛,听说嘛,我也是因朋友喝过,道听途说来的。”
“您的朋友是哪位?”
他左右环顾,招手示意宋羽寒附耳倾听,低声说:“城主大人!被吓到了吧,你可别乱说啊。”
“......谁?”宋羽寒茫然。
山羊胡瞥他,一脸的“怎么连这都要解释”,重复道:“蝶永宜呀,城主大人,你这人怎么进城久住,连城主都不认识。”
宋羽寒:“……”问来问去把她忘了。
半个时辰后。
宋羽寒面无表情地推开城主府的大门,蝶永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眨眨眼:“......怎么了?”
宋羽寒道:“小蝶,楼下的一个留着山羊胡,带着毡帽,个子矮矮的老头你认不认识?”
蝶永宜道:“你说老胡?认识啊,但不太熟,他是这周围出了名的百晓通,成日里就喜欢编排些故事,当说书一样说给别人听,这条街都没有不认识他的。”
宋羽寒也懒得去追根溯源他们的交情了,问道:“上次你说的喝的梅香茶,能详细跟我说说么?”
蝶永宜道:“喝是喝过,但味道不怎么好,还得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价格昂贵,味道苦涩,自那次后,我也再没喝过了。”
还真是味道不如何,可若是真的苦涩难咽,又怎么会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不,也不算多,听周满打听的来讲的说梅香茶浅尝的人尚多,长期喝的那几名却都是不怎么出名的地方小官或者是些没听过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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