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向前走了一步,门突然开了,两个侍女捧着盥洗物什进来,有个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太正常,可以说毫无善意,迅速低下去了。
谢兰因好一会儿才来,他亲自去端的药,很可能是谎称自己风寒,他的药膳监管最严,旁人无法动手脚。
谢兰因还想着亲自喂他,寒无见不太自然,接过碗自己一饮而尽了,没给谢兰因插手机会,见谢兰因撑头望着自己,寒无见心里稍虚,叫了一声“兰因”。
谢兰因回头示意侍女下去,望回寒无见:“我给你安排了京中一处偏僻地方,虽然偏僻,但宅院很舒适。当然只是目前,我的想法是你先住着,未来把寒府旧院还给你,你家人也都可以住回去。再在宫里划几处你喜欢的地方——你之前挺喜欢住宫里的,我没怎么住过,不是很喜欢。你喜欢哪里我们就睡哪里好了。对了,还有我们之前在北方的小院,其实你猜的没错,那个妇人是我找来看守屋子的,这样只要你想,我们随时可以……”
“兰因。”寒无见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
寒无见实在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几乎就是谢兰因碾压式的胜券在握带给他的,谢余还没有退位,身为谢余追随臣子的他却以爱人的身份留在随时准备逼宫的谢兰因身边,怎么听怎么荒谬。
他之前认为自己是一定会就义的,甚至做好了自刎的准备,如今望着近在眼前的谢兰因,除了充盈心中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同时还有对自己已沦为贪生之徒的不安和谴责。
不用指望谢兰因的话会全部实现,当然不是兰因的问题。先不说谢兰因身边的人会如何反对、如何想方设法地置寒无见于死地,就是寒无见的母族——单凭寒无见的父亲寒祁之就不可能接受。在他眼里谢兰因和窃国无二。
关于小院的事听上去更像飘渺不定的幻境,仿佛已是上辈子。如今横亘在眼前的何止是一场对立的战争,也绝不是两个人简单的感情所向,还有更多利益的考量。
谢兰因停下来:“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寒无见倾身抱住他:“只是在想,如果我不是世家的儿子,也许一切都没那么复杂。”
“不是世家的儿子,那会是谁的儿子?”
“不知道,随便什么人,也许只是个小官,也许是寒门子弟,或者更干脆点,普通农夫或者商人,一辈子只会操心天气和算盘,衡量收成,而不是,追逐这些虚无缥缈的权利。”
“你觉得权利是虚无缥缈的吗。”谢兰因道,“也许平民百姓的劳获让你感到更真实。但他们的烦恼也是真实的。每个人都千奇百怪,渴望摆脱自己困境的同时,仍然想要承担另一种痛苦。但你知道这其实根本都是天方夜谭。你觉得你自己的身份不够好吗。”
寒无见笑了,“没有,够好了,只是总觉得配不上这些体面。”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谢兰因有些困惑,“其实根本是这些还配不上你。”
“兰因,你抬举我了,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你不是我想象中的多么好,你就是最好的。”谢兰因扶住他的肩膀,道,“谁敢说不是吗?”
“如果我是奴隶怎么办,你会看不起我吗?”
“你怎么会是……就算你的身份是,你也比他们所有人都高贵。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谢兰因难得说了这种话。看着他这幅认真肯定自己的样子,寒无见感到内心柔软,他拉住谢兰因的手,抵住他的额头。
“兰因,谢谢你……也许不该跟你说谢谢,你毕竟是血缘外我最亲近的人了。”
“不管有没有血缘,我都是你最亲密的人。”谢兰因抬手,捧住寒无见的面容,问,“你想做皇帝吗?”
“你说什么?”寒无见瞠目。这话太不敬,尽管两人是在极其亲密的私底下,而且皇位下一个继承人几乎无疑是谢兰因。
第105章 杀了他以绝后患
“只是凭空觉得,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更适合那个位置。温良恭俭让。”谢兰因把寒无见的头发勾向耳后,安抚他一般。
“让我坦白地说,我几乎不能容忍任何人凌驾我之上,我一度觉得除了自己没人能坐好那个位置,我父亲也不行。任何人除非是你,他们做皇帝我都会妒忌,无法释怀。只有你才是好的,配得上最好,如果你做皇帝,我居然一点介怀也没有,我想我甚至永远追随你,我之前从没有这种感觉,甚至没有这个想法。只是现在看着你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想把最好的给你,其他都无所谓。”
寒无见笑:“傻子。你把我看得太高了。只有我觉得你能做好皇帝吗,我想我们兰因一定是最贤良方正的君王,比任何一位君王的美德都更多,不要去在意史书怎么写你,你能做到为国为民,为了大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除了大魏和父亲,我也只愿臣服你一个人。”
谢兰因听了这话谢兰因笑开眉眼,用力把他箍紧了,不再说话。
寒无见适时地推敲:“兰因,那个,我还是想着,能不能暂时放我出去,我真的很担心景行。”
谢兰因想了想,没细问什么,道:“那好。我找时间放你走,之前跟着我父亲的人一直盯着你的,再给我点时间处理,相信我好吗,你想出去我不会故意囚禁你的。”
“我当然相信你了。对了,”寒无见想起来,“你父王在安平公主那里,目前平安无事。也许我可以过去设法让他转到我那里,我害怕宫里其他人对他动手——只是隐隐这么觉得。你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只要你也别……”
谢兰因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有多少流血,皆大欢喜难道不好吗?”
谢兰因笑起来,寒无见挑不出什么错处,点点头,也笑了。
让寒无见暂时留在他住的地方,不再去潮湿阴暗的牢房,谢兰因独自出门面见其他将领和使者。
以顾且为首的几个老将围着火炉喝酒,还有几个参军在旁边或站或坐,一派随意,连往昔最喜欢摆架子的人都没了之前的肃穆姿态。
谢兰因走进去,立刻有人上前接下他解开的厚披风,恭敬退到一般,换捧茶的人上来。
“仲父看起来兴致不错。”谢兰因接过茶漱口,用手帕擦拭手心,横扫一干人,身上是不若这些沙场老兵的气势。
“这是为您即将开展的宏图伟业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被他唤做仲父的人咳嗽两声,摸了摸稀疏发白的短须,装作不经意,“如今一切阻碍都即将成空,不考虑皇宫的谈和条件,我等但斗胆问您一件事。寒无见何时处置?”
“您兴许是高兴过头了。”谢兰因漫不经心给自己倒茶。
顾且阻止那人,插话:“是这样,您的一些举动稍微有些出乎意料。我们一致认为寒无见如今已经没什么价值,留着反而会夜长梦多。”
“您的意思?”
“杀了他,以绝后患。”一个人补充,几乎是喊出来的,言辞信誓旦旦,“他是谢余的人,没办法归降。就算他投降,也只是缓兵之计——我们不相信他。他一直是棘手人物,他很危险,也很聪明,但跟错了人。这种人对待他最好的方式,也许可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住口。”谢兰因把茶杯重重摁回桌子上,他很生气,没有掩饰,“这种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遍,包括类似的。寒无见我自有处置,不牢您老费心,您应该记得,我并不是个多么尊老念恩的人。”
顾且冷笑一声,安静之中,像一条突然窜出的毒蛇,“知道您和他之前有些交情。不过依你之前歃血所誓,过去一切已成幻影,都作烟灭。您忘了您拿回所有的誓言,忘了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了吗?!”
谢兰因只是淡然一笑,眼里仍然像累着寒霜,反唇相讥:“您与其在这里试图教训我,还不如多管管您自己的儿子。我看影的心思早不在区区一个阁主或者几品官位上了。”
顾且迅速拧起浓眉,有关自己儿子的事情着实是他的软肋——与其说软肋,不如说耻辱来的稍微贴切些。他对唯一的儿子的感情是极其复杂、他人无法猜透的。
“难道军中某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吗?莫非您还要为他而放过谢余那个小人?”
谢兰因几乎是瞬间被激怒,杯盏四分五裂:“谁告诉你的?你觉得我会放过谢余?”
“如果您还能记得那个奸佞小人带给您的耻辱,就应该杀了追随他的寒无见。寒无见此人不能留。”陆续的人都跪下了,“请您今夜即杀了此人。”
谢兰因怒火中烧,扶额,“行,那就依你们的去办。而且这个皇帝也得你们中的一位去做,难免有一天你们又要跪在我面前求我自刎堂前。”
谢兰因拂袖而去,不再详谈。这还是他第一次踹门而去,十足的怒火,从未有如此过。
寒无见弯腰在台子上临帖,门开了,听脚步就知道是谢兰因,对方毫无收敛气息的打算,比平素还重着。尽管心里做好了准备,谢兰因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着实还是给他吓了一跳,差点本能挥手。
“怎么了?”寒无见手一颤,原本没静下多少的心,重新踊跃了起来。
“你会回来的吗?”
“什么回不回来?你要放我离开?”寒无见笑,“那我肯定不来这里了。到别处去——这里太潮湿了,我不喜欢。你喜欢吗?”
“我,不会,我无所谓,你知道我的。不过其实都无所谓,现在是春天,总是下雨,你觉得潮是应该的。等暖了就好些。对,放你离开,你不会骗我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寒无见笑意更深了,“你的事情处理得好了?怎么感觉一身火气燎的。”
“没什么。只是不想你离开我太久。不想继续忍那些日子。”谢兰因道。
“你总不能把我留在身边一辈子。”
“为什么?”谢兰因警觉抬头。
“好吧,”寒无见想想,“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现在吗。”谢兰因反问他,从背后抱着他的腰,环着手臂,像把他制住了一样,寒无见没法挣开。
“行了,你这样顶得我胃有点难受。”
谢兰因这才松开他,一言不发带他出去。寒无见偷偷看他,谢兰因恢复了人前正经姿态。他们走了小道,绕开一道枯黄篱笆,站到融雪泥泞的小径口。
“这边的人都支开了。”谢兰因道,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再三询问“你真的要走吗”“为什么”“和我不好吗”,不过他本人并不问。
野灌木后有一只扎好的营帐。“里面也没有人吗?”寒无见问。
“没有人。”两个人不由自主跨走过去。果然是没有,里面陈设简单,地上有泥泞的脚印,看起来没走多久,很快就会回来。
“支开了多久?”
“一个时辰。不过我想他们呆在酒场上的时间会更长一点。”谢兰因道。他是想和寒无见多呆一会儿的,不过不行其实也没什么,他自己这么觉得,想了一会儿,这个想法仍然挥之不去,想藤蔓一样紧紧缠着他。
“真是经验之谈。”寒无见道,“不过,你也多少管点,我觉得喝酒赌钱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让他们屠城的话,总得找个别的东西发泄。只要不出格就好。又收有放。”谢兰因瞥了他一眼,“总不能指望他们没事都去读书写字。”
寒无见觉得谢兰因似乎有点刻意冷淡了,“好吧,那我走了?”
谢兰因道:“行吧,之后再见你。等等,”谢兰因把一块令牌抛到他手上,“拿着这个,没人敢伤你。”
寒无见摸着它,道:“这……”
“就这样,你不拿我就生气了,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走吧。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太好的样子。”
寒无见点点头,道了两句“我走了”,回头又补了一句“我会再见你的,和战事无关”。
寒无见快步走开了,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聚起的浓雾之中,像被抹灭了一样。
谢兰因感到心底不可压制的愤怒,正要一脚踢向什么,脚步声重新响起来,寒无见又跑回来了,急切地吻住了他。
唇细细碾磨着,含糊湿润的字眼和着暧昧温热的气息一并吐出来,“快,只有一个时辰。”
谢兰因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按到一张桌子上,快速解着他繁复的衣服,细细纠缠了一翻,从桌子上,到墙上,寒无见手指绞紧了谢兰因的袖子,不时喘两声,睁着湿淋淋的眼睛望着他,还能疲乏地笑出来。
“是谁伤着我们兰因的感情了。”寒无见扶着谢兰因的肩膀,笑,“不会是我吧。”
谢兰因半跪着,用手帕为寒无见擦拭沾着黏渍的小腿,握着他的脚踝给他穿鞋,寒无见因为某些经年累月的原因和突然的刺激因素,暂时没法下腰了。
谢兰因站起来扶着寒无见的腰:“你说呢,寒将军当心今晚又得热病。”
谢兰因送寒无见出去,寒无见问他:“现在开心了?”
“更不。”谢兰因道,“不尽兴。”
寒无见脸色泛红,他咳嗽两声,道:“好了,这次真的要走了。”
谢兰因抱住他:“你能不能不走?”
“只是去两日。”
“那好,我两日把皇城拿下来。”
“……倒也不必如此。”
到了利益争夺的最后阶段,他当然要休整入场,搜查各种情况,关于归降派系、旧朝事务甚至外邦安抚的政策,这种时刻只要慢下来就不会发生战争。
“又不是不见你了。”寒无见吻了吻他的唇畔,“我不会离开你的,这是真的。兰因。”
谢兰因抓紧了寒无见肩部衣服,缓缓松开了。“好,那我相信你。”
寒无见徒步跑去最近的农庄,借了一匹马。挑着灯的农夫谨慎地盯着他,似乎在考量到底应该把消息透漏给哪个阵营。
寒无见知道平民之间的流言早已遍布,不仅仅只是朝堂的举棋不定,但无论谁做皇帝,于他们而言只是希望获得更多的短期利益罢了。
百姓过得都不容易,寒无见感到心酸,多给了他们银子,骑着马走了。
一直绵延入三月的雪终于要止步四月,桥头开了零星几簇花,细碎短小,不辨品种,不求人折,笼在细薄的烟雨里颤着。
寒无见意识到下雨了,他伸出手,烟灰一样的雨,落在手心像铺了一层细糖粉。
他走的皇宫密道,几乎快辨不清路线,一路上没有撞见什么人,不知道是算幸运还是某种寓意深远的不幸。
下马时候他感到头一阵发晕,眼前像笼着一层薄雾,差点摔下来,心想下次不能再过分放纵兰因,他从来没有轻重不知收敛。
他从密道爬出来,叫住一个宫人,对方惊异地看着他,跟见了鬼一样。
“这是哪儿,陛下,陛下呢?”寒无见抓住他。
“您,这,奴才是没法儿知道陛下的。”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看起来年龄不大,他是没资格见皇帝的。他哆嗦了一下,盯着寒无见,“不过,您等着,我去问一下。”
寒无见感到焦急,他是没办法等下去的。皇城的人大多以为他是死了,不然就是降了。这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不能打草惊蛇,他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解释如何出现在皇宫,解释不清,所以他不能堂而皇之进来,寒无见回城,对他自己、对谢兰因都是麻烦。
寒无见打算跑开,小太监回来了,告诉他:“陛下还在皇宫,我叫师傅去求见了。寒大人,您认得我吗?”
他语气里透露着讨好意味,寒无见觉得他眼熟,也许差他拿过什么东西。其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对方快速自我介绍道:“大人,我是掖庭看门弄花的小夏子,您不记得了?我当时冒犯了您,我还给您端过茶,我跟着师傅也给王爷他们也做过点事的,初次见您时候简直惊为天人,您还教我要好好做人……”
寒无见急切打断他:“等等,你意思说这里是掖庭哪里?”
小夏子不动声色地住嘴,换上一副更恭敬有礼的腔调告诉了他,继而继续问他:“大人,您要不再等一等,我这边……”
“不必了,我有急事,谢谢你。”
寒无见匆匆说完冒雨跑开了,根本没把他放眼里。小夏子捏了捏手心的雨水,咬了咬牙,心里咒骂一句。
寒无见感觉自己又迷路了,他似乎跑到了冷宫附近,雨中的红墙砖瓦看起来都区别不大,这已经不是昔日他所熟悉的皇宫了,各种陌生的气息都无疑在向他暗示、强调,这里蕴藏着极深重的灾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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