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想留到最后一刻的。
“至于过年的话,”寒无见望一眼门外大雪,大雪埋没了门槛,“只能是留在这里了。”
第97章 怎么能忘掉他呢
漠北的年味比想象中要浓烈,屋檐下提前挂起了大红灯笼,冷空气里漂浮着炒焦栗子的味道。这种时候是不会有战争的,连时不时的边境骚扰也消失了,一种奇怪的约定俗成,当然也和大雪脱不开必要的关系。
无聊的军士们在雪地里比赛蹴鞠——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们大多数人都出身农户,几乎没有人会唱歌,一个校尉扯着嗓子站到砖石垒的简易台子上去唱了一首《好汉歌》,寒无见借了一位富商妾室的琴艰难地为他伴奏,校尉唱的惊天动地,最终在砸过来的满天雪球中下场。
然后是娱乐式比赛,但较劲的人仍然很多。寒无见另外两个将军作判官,动不动就给点赏,一副最好说话的样子。
受赏里有一个他很欣赏的军士,拒绝了他的赏赐,扭扭捏捏找到他表示要别的。
寒无见笑着问他:“什么?”
“将军,您能不能帮我写一封家书?您是大家公子,他们都说您字最好看。”
他是个很诚挚的小伙子,这般朴实无华的感情打动了寒无见,他答应了这份请求。
完事准备回去歇息的时候,夜色已经开始沉沦了,如同一张落下的灰色蛛网。
他答应了侍女云儿要早点回去,以至于忘掉了拿上因写信摘掉的手套。
一处院落,门大敞着,奴仆捧着热水扫雪,侍女们在嶙峋的树枝上挂剪纸,寒无见路过,满腔心事,弹回的枝条冷不防打中了他的头。
他回头,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面露惊恐看着他。他面上的疲惫云翳散去了,冲她笑了笑,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加快了速度。
他偏离回去的道路,到了无人的长亭,长亭外是一片湖泊,还未结冰,看起来像是深绿色,一枝寒梅的枝桠探到了湖上,已经结出了脆弱的花苞,含着细雪。
寒无见解下腰间玉笛,走到长亭尽头,临水吹笛。
一曲未了,估摸时间差不多,寒无见转身,道:“出来吧。”
带着面具的男人顺着台阶走下来,他带着剑,但并没有要去拔的意思,唇抿的很直,也许是不确定是否应该露出笑容,也许是笃定了不会轻易开口说话。
“顾影?”
寒无见望着来人,不出所料的结果,但他仍然感到了一丝诧异。
“顾影”不动声色望着他,朝他走过来,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冷风吹着,两人之间积上了薄薄一层雪。
“你一个人在附近做什么?”寒无见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影”拳手咳嗽,压低声音,听起来不很自然,有些失常。
“怎么发现的?”他问。
“不是你自己让我发现的吗?你视线压得那么明显。我还以为被什么人盯上了。”寒无见笑。
“顾影”走近他,从他背后绕过去,一度靠近了他最薄弱的地方,只要动手就能将他撂倒在地,覆身压上去,让他无法动弹。
他深知寒无见弱点在哪里,就如同了解他身体表面和深处的每一寸mg点一样。
贴近,又在要触碰到的时候快速退开了。寒无见对他的尝试一无所知,问:“怎么?”
他道:“你就丝毫不担心?”
“担心什么,你吗?”
面前的顾影看上去比前几日要锐利得多,不仅仅体现在言辞上,就连目光都是带着审视的。审视里还有一些别的、甚至称得上熟悉的东西。
“你要和我打架吗?”寒无见看着他,突然笑了,“在这里?”
“顾影”靠他近了一些,伸手,把他落进衣襟的头发拈了出来,因为下雪缘故,已经濡湿了,有些凉薄的触感。
寒无见抬眼看他,似乎要透过面具看到真实的他的自我。
“所以你真的加入了叛军?”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在这里向他问出了。
他曾经考虑过更稳妥、委婉的方式,都在这种情形下被全部否决,只留下最简单直白的字眼。
他们之间有种不需要过多客套的诡异氛围。
寒无见也说不清是哪里的问题。面前的顾影对他抱着一种陌生的敌意、还有奇怪的柔情。他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但是他开了口。
“嗯。”他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他确实是。寒无见说不出心里滋味,酸楚,抑或对两人阵营对立至极的遗憾?他也确实是早猜到这一点的,如今规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个好出路。”寒无见道,“你别被人利用了。”
他不置可否,“也许。”
过了一会儿,寒无见道:“你声音像是变了。”
“有吗?”他很自信,几乎是不容置疑,会垂眼看寒无见,不像过去那样会避开他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天气缘故。”他继续道,不紧不慢地辩解,“嗓子有些哑。”
两个人在桥头坐了下来,看着静水深处,阴影在临水的灌木里蛰伏,远处的山和雪看起来更像灰蓝色的,远离了人群的寂静。
“你知道吗,其实你真的很像他。”寒无见道。
“嗯。”
“这么说我很抱歉,听起来很没有教养。”
“没事,我只是他的低等侍卫,你怎么说都是没有关系的。”
“是吗,”寒无见想了想,“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吗?最基本、或者比较深刻的。我一度觉得自己麻木地要把他忘了。”
“你怎么能忘掉他呢。”顾影道,“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抛弃他,他的侍从会背叛他,他的父亲也有可能因为更为深远的利益而将他勒死。所有人都有离弃他的可能,但你不会。他把信念都交付在你身上了,你知道吗?”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交付给我呢。”
顾影收敛气息,作出思考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你是他见过的最容易掌控的人。”
寒无见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说话也很像他。他喜欢用带上利益的字眼来指代感情方面的问题,比如‘掌控’,以此掩盖他的纯粹无知。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很纯粹的人,有时候我一整夜地梦见他,叫我的名字,却总不出现。他真的死了吗,还是说,他还活着,只是不来见我。或者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注视我。顾影你说会有这种可能吗?”
“不会。”他肯定道,“他已经死了。”
寒无见虚弱的笑了一下,不再开口,只是盯着颜色逐渐变深的湖水。
“我大哥有一个孩子。”寒无见随意开口,似乎闲聊搪塞,打发时间,“他在等我回去陪他过年,但我失信于他了。我总觉得不安。”
“别难过。”
“顾影”伸手落在了寒无见肩膀上,寒无见顺着他的力道把身体偏了过来,低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法回去了。”
“为什么这么想。”
他垂头。热气喷涌,雪色浮动。用膝盖轻轻分开寒无见的腿,寒无见垂着微长的眼睫,两个人呼吸慢慢交融在一起,热意入眼。
“砰”一声,一束烟火在远处绽开了,星火流光逐步熄灭在大雪里,寒无见只瞥见了微弱的光影。
寒无见匆匆推开他,“我这是在做什么。”他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我,对不起,顾影,我想我要回去了。”
他没有去追。
望着寒无见故作镇定快步离开的背影,谢兰因唇角勾出一个笑容。
真正的的顾影在背后阴影遮蔽的角落目睹一切,但他听不见声音,不清楚两个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靠的很近,有些太近了,近到他担心世子很可能会露出马脚的。
他怎么能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呢。寒无见也不行的。
寒无见往这边走来了,他呼吸一滞,努力回靠,不致叫他看见。
寒无见没有发现他,径直走过去了,似乎同样心神不定。
他对他做了什么?
顾影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一路跟上街头。
寒无见已经要到住处了,街上一片火树银花,照着雪色,令他眼睛疼。
他捶捶头,心里想着该死。怎么就昏了头,居然想……
身后发出积雪踩动的声音,不轻不重,像踏在层叠松动的落叶上。
寒无见一只脚迈进门,没有侍卫,仆从也消失了,估计在聚酒打牌,很适合这种天气和节日。
顾影很容易跟过来。寒无见回头望见他,倏忽就笑了。
“你还跟上来做什么,还有什么事吗?”
顾影不说话。世子有故意模仿他的声音,但他和谢他的声音终究还是不太一样。
“记的我跟你说的话。”临了,寒无见还想劝劝他。一旦被抓,顾影就是死路一条。他还是很欣赏这个小影卫的。
顾影不是很明白,望着他。
寒无见倚着门,与他道:“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
顾影点点头。
寒无见拉了拉门,示意自己要进去了,叫顾影也离开。
“好了,就到这里吧。”寒无见道。
几束烟花在两人头上相继绽放,衬得一切都像个迷离的幻梦,大雪和烟花,檐下轻轻晃动的灯笼,满城摇曳的灯火。
寒无见进去了,顾影也转身要离开。寒无见突然又回来了,叫住他。
“对了顾影。”他冲他浅浅一笑,“新年快乐。”
第98章 像是稳妥的人
新年伊始,大批兵马已经连轴赶到北城外郊,雪还没融化,寒无见收到了家书,寒父病危,要他速回沧州。
连交接都没有,他带上两个人离开玄州城。
谢兰因知道这件事时候正和两个老将划分布兵区域,一连两天,他们已经在这种事上僵持不下,争论不休。
老将们,包括顾且在内,无不以为谢兰因的做法太孤注一掷,甚至到了放肆的地步,碾压性的进攻固然会速度解决战局,同时也有覆没的危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颜虞渊在旁边观摩,笑:“你就那么急不可耐么?”
“不然呢。”谢兰因似有若无地笑,“不快点结束怎么行,王子又不会助兰因到京城。”
这是实话。颜虞渊是个聪明人,有情义,同时会算计。
“赌这一把已经很亏了。”颜虞渊笑笑,“很快春天来了,我要带族人去更北的地方,秋天再过来。我们帮助您攻北城,其他的事情,您要自己把握,我等您的好消息,当然,还有报酬。否则北狐拿什么臣服您?”
谢兰因刚想说话,冷不防一个士兵走进来,报告:“世子,寒无见走了。”
谢兰因抬眼:“你说什么?”
其他人也停了,都看着。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没想到世子反应会这么大。
“寒无见走了,已经不在玄州了。似乎是南去了,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
“什么时候的事?”谢兰因有些愠怒,“他就这么走了?”
“啊,是,是的。今早一早走的。”那人吓了一吓,自作聪明地问,“要不属下带人去拦了他,把他就地处决?”他做了个抹脖的举动,“他似乎并未带多少人,寡不敌众,听说他还生病了。”
谢兰因瞪着他,似乎下一刻就会发令让人把他拖下去绞杀了。
“就这样吧。”谢兰因与周遭人道,看了顾且一眼,“按你们的来。”
寒无见到沧州,雪都融了一半,换的马车陷进了泥坑,他干脆冒着夹雪雨跑过去,淋的半身湿。
幸好老管家还认识他,没叫下人把他赶出去。淋的半湿的寒无见走进门,却发现父亲正坐在高背椅上喝茶,悠闲不已。
寒无见换了身衣服去给二老请安,听说弟弟回来了,寒无缺提前跑了回来,脚上都是带融雪的泥水。
一进门就听见寒祁之的老调重弹,话题不止一次地偏向寒无见的婚姻大事。
“……为将的都少不得要晚成婚,或者就是极早把婚事了了,压压气盛的性子。你这气就没下来过,不过现在也是刚好的。”
寒母心疼自己小儿子身体:“这出去带了两天兵,越发清减了。”
寒无见笑:“这是您老多日不曾见我的缘故,我结实着呢。”
寒祁之咳嗽,给自己斟茶,瞥了一眼回来请安的二儿子,随口道:“你二哥都置了妾室了,虽然是个商人的姑娘,但为人品性倒不错,还念了些《女诫》外的书,她家里还有个妹妹……”
寒无见知道他想说什么,差点一口茶没咽下去,呛着了,喉喽火辣辣刺痛,像吞了炭火。
随行照顾他的云儿手脚快为他捧上素帕,寒无见接了捂在唇畔,不致太失态。
寒祁之不动声色看着。寒母岔口:“读书多少都无所谓,人和家世清白就好。这年日做妾也有个根底,商人女儿多轻浮,别没来由地诬陷夫家是贪他家底银两……我物色了几个农庄上的姑娘,亭亭玉立的,气质又稳骨架也扎实,虽是不会几个字,女红倒是好的。”
寒祁之摆手:“女人不见得就要单会女红的,都是些误人瞎话。到底怎么样,还是要无见自己喜欢的好,别要过来凭空叫人家守空房。”
寒无见受了一席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频频点头称是,不时看看自己二哥,后者幸灾乐祸。
寒母到了喝药时间,寒无缺带人搀着下去了。房间剩下寒氏父子二人。寒祁之更直白开口:“这次来了,是不去了吧?”
寒无见转动手上的杯子,他明白父亲在说什么。信中夸大其词的“病重”不过是个幌子,但面对父亲,寒无见自然也是说不出忤逆的话来。
“无见明白父亲的意思。”寒无见低首道,“但无见还是想着……”
“你难道真想去打仗?”寒祁之反问,语气里带着一股少有的、文人式的讽刺。
他当然是在对自己儿子十分了解的基础上说的,寒无见到底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寒无见二十岁时在军营只是历练,上下左右都有人指点,老兵老将带着,还是差点没把命给丢了。想着他在皇城禁军呆着就好,离陛下也近,不曾想他又擅作主张跑去玄州探查。
寒无见用兵可以,但绝对没办法独挑大梁。好吧,也许可以让他试一试,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里最优秀、最出类拔萃同时是最努力的那类人,但他们冒不起这个险,也不想冒。寒无见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若非如此,他断不会用诓骗的下策手段叫他回来。
寒无见陷入沉思,他心里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得很。他知道父亲的各种顾虑,也知道自己的义务所在。
寒祁之道:“你倒不必想那么多。皇城那么多人,倒不会轮到你去送死。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他说你近来身体和心情都不很好,怕是思乡缘故。莫要辜负陛下的情谊。”
寒无见闷闷点头,“是的。”
“既然回来,休息着,顺便也把婚事了了,好歹安置个偏房,你以为如何?”寒祁之道,“你母亲年岁愈长,别人到这个年纪早四世同堂,你们倒好,如今也只有景行一个亲孙子。”
寒无见低声道“是”,寒祁之继续:“景行都那么大了,还有你那几个外甥。你却连个妾都没有,怕不是要坐实……算了。”
及时止住话头,他道:“你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只想着赶快听见你的喜事,抱上你的孩子,嫡庶都无所谓了,在京城都不大讲究这些,何况是在乡下。”
除开皇城,其余地方在寒祁之眼里指不定都是奇角旮旯。他平素挂职无事,除开画画逗鸟,最喜欢操心的就是儿子和孙子的事。寒无见首当其冲。
寒无见点头表示了解了,打算像往昔那般敷衍过去。
寒祁之冷不防加重语气,显得认真许多:“你带回来的那丫头看起来是个很稳妥的人。”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见面快了大概周五周六的样子
第99章 事变
寒无见一怔,迅速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脸色微变,他是很喜欢云儿,但不是那种喜欢,他对她没有情爱的意思,更像是亲朋好友。
当然,在父亲面前贸然对一个下人谈亲,实在有些不敬。寒祁之讲究身份,很容易触怒。
寒祁之看见寒无见变脸,以为他是有点喜欢她的,问:“她家世你都清楚吗?”
寒无见回道:“不甚清楚,只隐约听她还有个妹妹,在宫中当事。”
寒祁之听了,意识过来什么:“哦,她是陛下差给你的人?”
寒无见没有否认。寒祁之笑:“这就很好。我觉着她很好,很不错,既然是陛下的人,想必是可靠的。让她做个妾,不多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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