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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惊世柴)


李茹突然站起来,嘴里说了什么,就往外跑。原来是刮风了,宫墙上涌现了许多花样翻新的纸鸢,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宫女忙不迭追逐她,生怕她摔倒。
李静自桌边站起来,心里突然想,姐姐这样也许也不失为一种幸运,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但无论如何她李静是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的。
墨色的纸鸢在秋风漫卷的空中肆意翱翔,谢池收着手中的线,与陈相因不紧不慢道:“你去把寒无见请过来吧,既然陛下都发话了,多少得给他吃一个定心丸。”
陈相因道:“他未必肯来,我听说他讳疾忌医得很。”
“你私下劝劝他,就说我这边寒祁之给他带话呢,他就过来了。”谢池笑意深深,“去吧,兴许还能撞上煦华,帮我看看他最近怎么样了。”
寒无见来了,落座,公主换了身衣服,把屏风撤掉了,与寒无见围坐,寒无见稍稍偏移目光,尽量做到非礼勿视,目光落在公主案旁一盆开得浓墨重彩的海棠上。
宫女支起织锦帷帐,挡住二人,然后很快退避下去。
“父亲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寒无见问。
谢池摇摇头,从银质厂盒里取出一柄旧折扇,打了打寒无见手腕,寒无见把手放上去,谢池道:“他希望你离开京城,去岭南。我告诉他你可能水土不服,去之前最好先调养下身体。”
寒无见噤声了,也没问去岭南做什么。现在那边乱的很,如果说大魏真的要内战,十之八九也是从那边起,顺着长江流域北上中原。
“不想去就算了。”谢池非常慷慨道,“不过其实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世上父母总是为自己孩子操心的。只是他如果知道你如今已经是这样,恐怕也不会逼你。”
“怎样?”寒无见微敛神情,“您但说无妨。”
“那我直说了。”谢池坐端正了,“你要为自己早做打算了。”
“还有多久?”
“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载。”
“没事。”寒无见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卸下身上重担般,他微微笑了,抬眼看了公主,后者相当端庄严肃,甚至有一丝悲悯。寒无见便没再笑,只是不经心添上一句,“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告诉他人,免得再起什么争端。尤其是我父亲母亲还有兰因。”
“你好好养着,还是可以再多活几年的。”
“不必了,其实我自己也是心里有数。早几年战场上受的旧伤一直频发,一到天冷就容易吐血,这两年更频繁了。”寒无见淡然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早把自己的后事打点妥当了,深知黄粱一梦,凡尘入土都是早晚的事,也就都算不上什么要紧了。”
谢池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宫女扣门:“公主,静美人来了。”
谢池站起来,走到门口,陈相因把一张纸鸢交到她手心,微声:“刚刚没人瞧见,她在门口站了许久。”
谢池挑挑眉,不说话。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静美人来还我跌落的纸鸢。”谢池走回去,火盆已经端上来了,她把纸鸢折进盆里烧了,一团姹紫嫣红,“不谈她。来和我说说过去的事吧。景常二年下了好大的雪,我父皇还在,那个时候你就跟个糯米团子一样。那么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当时下了那么大的雪,你一个人挑灯躲到哪里去了?”
寒无见注视着跳动的火焰,神思已经不知道何处去了。
谢兰因修剪菊花,霜降得猝不及防,它已经蔫头耷脑了,谢兰因心烦意乱,干脆剪下了它的头颅,把银剪插进土里。
李静走过来道:“浇浇水,其实还是可以活的。不过这样也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朕是个不懂得惜花的人。”谢兰因道,“那次并没有看清是你,对待你粗暴了些,你不会怪我吧?”
他说起来毫无压力,好像李静撞破的只是一个稍微严密些的会谈,而不是偷情。如果用偷情这两个字眼来形容帝王欢爱可以得当的话。
李静摇摇头:“静儿不会。只是静儿心里疑惑,兰因哥哥,”她之前多是私下戏称,更像是娇俏女儿家轻唤郎君,这次却认真了许多,“你对他,”
“别问这种话,没什么好说的。”
李静心痛了,就像一根紧绷的心弦被谢兰因亲手剪断了。
明明是意料之中,她还是不能接受。
“你不是去公主那里了么,”谢兰因有些踟蹰地问,但完全没有消却他的急迫,“她给寒无见把脉了吗?她并没有和我说什么。我知道你去了,就想问问你。”
他近日和谢池的关系和来往都需斟酌,不好就这种事去相问,他甚至害怕谢池暗中以此为挟,在涉及寒无见的事情上,他确实有些太草木皆兵了。
李静慢慢地微笑着,开口:“我听见了。她说他没什么事,一个习武之人身子骨哪有那么脆弱,都是天冷所至。养养便好了,他若知道你如此为他担心,心里恐怕一定很感动。”
谢兰因打量她的神色,突兀地笑了,后退好几步,坐到凳子上,看着花盆里垂死的花骨,“你居然这么觉得他?”
“是的,”李静道,“如果是我,我就会。如果是静儿,静儿永远陪在陛下身边。”
谢兰因似乎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只是笑起来,但表情有些渗人,好像他想表达高兴,但早已忘记怎么去笑了,只好杂糅上痛苦的神色。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道,“我就知道他喜欢夸大其词。他好像很喜欢告诉别人他受了多少伤,生怕一个人不知道,你知道吗,他经常生热病,刚开始把人吓死了,后来发现根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他爱装,我最讨厌他这幅做作的样子了,把别人的关心踩烂在脚下,一贯地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我……”
“是的,”李静漫不经心地附和道,“过了这个时段就好了,陛下,现在实在是太冷了。”

第228章 不信任
如梦被放回来了。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谴责,只是被问了些事,但她一概作不知,却也并没有受到为难。
她对着寒无见忧心忡忡:“我担心,他们还是想让您跟这件事牵扯上。我很担心您,都是我的错,你是不是又被误会了?”
寒无见脸色很白,他摇了摇头,努力凑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日后,李静来了。
她大胆撩起脸上的纱帘,也拒绝了另设屏风的请示,反而让侍女下去,自己上前一步:“寒公子,我有私事相求。”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寒无见感到些许不自在,他后撤一步,假装去倒茶,“什么事,我能做到的话……”
“这种事说出来其实有些让人难以启齿,”她望着寒无见,神情有些痛苦,不安,还有愧疚,让寒无见完全猜不透,她道,“陛下爱你,可是你爱他吗?”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这种话,”
“因为很多人都觉得你不爱陛下。”李静道,“不要觉得我主动与您谈这种事就是不成体统。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寒无见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牵涉到你。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当然很爱他,他在我眼里从来不是一个皇帝,而是我的伴侣,我并没有大不敬的意思。”
“我明白了。”她道,“我也很爱陛下,”
她说完这句话,寒无见笑了一下,很单纯的笑意,就像面对小孩子突然提出的不合时宜的想法时那种温和又宽容的无奈。李静有些愠怒,她继续坚定了声音:“我说不定比你还要爱他。你顾虑的事太多了,你也许只把他看作生命的一部分,我跟你不一样,我崇敬他,他是我见过的最英勇的大英雄,我信任他,理解他,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我没有开玩笑。”
“好的,”寒无见道,“不过,人生那么广阔,你怎么好把一个人看作全部呢?并不是说他对你而言就不重要了,我只是说,不要失掉自己,你还这么年轻。”
“你在向我说教?”
“我在说我自己。不过确实,我说我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年轻。”寒无见微笑,“年轻就有无限可能。年轻人有资格不听行将就木者的老话。而我已经老了,而且很快就要死了,你如果赏我一个面子,就听我一言,也可能算拜托:帮我照顾好他,我恐怕支撑不下去了。”
他知道我上次听到了他要死的话了。李静想。
“这不必你说,我会好好代你陪着陛下的,只是我,”她离寒无见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生怕他逃开一样,用谨慎而担忧的话启唇,“我也是为此来求您的。”
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
寒无见“啊”了一声。
“你要死了,”李静小心翼翼又充满期许,“能不能离陛下远一点,主动离开,最好是不声不响,这样陛下就不用听到你的死讯了。我保证,你死之后会好好下葬的,只是不能声张,你想要什么样的风光我都答应你。”
她朝寒无见走近,后者被逼的步步后退,因她的话回缩瞳孔,像是被捏住了七寸。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这样做!你也会这样做的不是吗?你不是很爱陛下吗,”她抓住寒无见的手臂,既像哀求又像威胁,眼中竟已蓄起了泪水,看上去格外地楚楚可怜。
“陛下那么爱你,他要是知道你死了他多难过。你爱他就不应该让他痛苦呀,为什么不能自己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去死,一定要弄得甚嚣尘上全天下为你送葬你才满意吗?你也没有做什么,你死了那些拥护你和你家族的旧派世族也会偃旗息鼓,他们仗着陛下对你的宠爱为所欲为,陛下修整仕途官制那么困难你不是不知道,你死了一切都就好办多了……对不起,我不是咒你去死,我有些激动了,但是,但是这是事实啊!”
寒无见的眼神平静了下来,低头看着眼前狂热的姑娘,只到他肩膀左右的个头,狂热起来却那么步步紧逼。他没有说话,李静的期待似乎落了空。
“你难道会不答应?你就不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吗?”
寒无见道:“我会付出我可能有的一切。别再说这些了,喝杯茶,你回去吧。”
她更激动了,不放开寒无见:“陛下有多可怜你知道吗,你自己死了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知道,平白难过。就当我求求你,寒大哥,你看在我家和我父亲的面子上,趁早离开……我知道的,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很不愿意,但其实心里已经很认同我的话了对不对?你不喜欢我露骨地说这些,这不好听,但其实你自己也早就想好一个人怎么离开了是不是?都是离开,生离死别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身影冲出来,猛地把她一推,寒无见也因此被拽了一下,他眼前一阵黑,差点昏倒,幸好撑着桌子撑住了。
如梦担心寒无见,便在帘后偷听,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于是冲出,红着眼推搡李静出去:“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你和谢兰因一路货色,你才该死远点,积点德吧,你算什么大家小姐,劝人去死……”
门外两个侍女也冲进来,一团人似乎纠缠在一起,很快又有别的宫人过来了。
寒无见努力眨着眼睛,眼前一阵白一阵黑,事物都已经开始模糊了,留下一大片抖动不已的颤影,他感到无比清晰的惊恐,他去摸索桌上的茶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这种事果然惊动了谢兰因。如梦居然打了李静一耳光,谢兰因摸着李静的脸细看,表现得非常疼惜:“疼吗?”
李静想把帕子遮起来:“陛下别看了,丑。”
“都肿了,”谢兰因道,“这是个毒妇,下手如此不知轻重。她究竟为什么?”
如梦跪着,听着这话,神情坚毅地抢话:“你应该问你的静美人,她居然想让公子——”
“住口!”寒无见倏地站起来,眼前若无一物走到她跟前,道,“给静美人道歉。”
如梦噤了声。寒无见转过来,眼睛低垂,神情从容:“她不懂事,我替她道歉。”
谢兰因“哦”了一声,问:“这也就是你承认是自己指使的这丫头的了?”
“是。”寒无见道。
一时间鸦雀无声。
如梦叫道:“不是!”
谢兰因抬脚把她踹开了:“贱人。来人把她拖下去。”他对寒无见道,“我本来觉得她伺候你伺候的好,所以想放她一马。没想到果然是近墨者黑。你为什么打她?”
“我嫉妒她。”寒无见没什么表情,直接地令人诧异,“她长久地得你宠幸。而我失宠了。所以我心生怨懑。”
听了这番话谢兰因心底腾起一团火,寒无见敷衍地就差尾随上一句问他“这下你满意了吗”。
李静很害怕寒无见把实情说出来,但她赌他不敢。他刚刚都不准如梦说。见时机,李静向谢兰因请示过后下去了,其他宫人也驾轻就熟地退出去。
总算安静了,角落处只有一只火盆在燃烧,这天气不算太冷,谢兰因也不喜欢烤火,他习惯寒冷了,那么他架火应该只是为了烧东西,旁边的桌子上有很多奏折,这应该是闹事前他就在干的事。
寒无见走过去,用铁箸拨拉炭块,几点火星翻起,热气上涌,寒无见问:“怎么都烧了。”
谢兰因道没有回应他,顾自在一旁冷冰冰坐了:“我不会杀她,毕竟你都这么委曲求全了,不是吗?”
谢兰因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在寒无见眼里,那像是个布满灰尘又漂浮不定的幻影。
“兰因。”寒无见极其缓慢得走到他跟前,在谢兰因眼里缓慢得有些做作了,像是生怕脚下踩到什么一样。
可能是这里太黑了。谢兰因想。没有点灯,火盆的烟气很暖,暖得人想收回那些刻意冰凉的话,他想在人都看不见的黑暗里吻他。
谢兰因收回了吻他的冲动,如果真的做了,寒无见一定会有些惊愕。
轮到他错愕了。寒无见捧起了他的脸,在黑暗中端详。我要看不见你了。寒无见默想。这算不算提前开始失去了。
寒无见用手指轻轻摩挲谢兰因眼角的泪痣,谢兰因倾听着他均匀平稳的呼吸,道:“不必再做这些。”
寒无见道:“她今日来找我,说她很爱你。我为你感到高兴,虽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儿。”
“不用你替我们高兴。”谢兰因道,“我和她很快乐。”
“那我就放心了。”
他转身,谢兰因拽住他的袖子,强迫他回答般:“放心什么?”
“你的快乐。”寒无见答完,平淡地问,“你会爱她吗?”
“可能跟你没关系吧。”
“是的,只是我,可是,”黑暗中,寒无见泪如泉涌,“我爱你,谢兰因,我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都不能改变的。”
谢兰因听见这话笑了起来。他不相信。
“你没有碰过她。”寒无见道,“你不是真的想要她。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你其实很爱我,不是吗?你根本没有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不肯承认,有话不能和我好好说,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气我呢,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快感吗?”
“能。寒无见,我劝你别太自以为是了。”谢兰因说完往后一靠,“有没有可能我只习惯睡男人。比如说,煦华?”
寒无见登时愣住了。
“你确实有自以为是的资本。”谢兰因轻勾他下巴,“他有几分像你,我很喜欢。”
寒无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不相信我,又为什么留我在身边呢?”
“我不信任你!”谢兰因突然愤怒了,简直如同骤降的暴雨,他把书简尽数拂落下来,怨怒如同积蓄已久,瞬间爆发。
“我就是因为太信任你了我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有今天都是拜你寒无见所赐,没有你我把他们都杀了,啊,没有你我活的更好,你凭什么三番五次打乱我的计划,就因为你是寒祁之的儿子?因为你是谢余的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很特别,救世主,我就是十恶不赦杀人无数的暴君。好了,你今天总算看清我了,我就是这种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这是迟早的事,可你呢,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今天居然敢来质问我,我不信任你,我敢信你吗,寒无见你看着我你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着我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向寒无见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想想,以后固定一个时间更比如说,下午五点二十准时更,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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