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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眉眼(贰两肉)


老头摊开指给傅荣卿看,歪歪扭扭好几页的账,记名都是杨垒。
“你真不认识商昀秀?”傅荣卿略略扫一眼那个账本,“肖庭川,肖警官呢,认识吗?是他让我找你问的。”
“肖警官?”老头恍然大悟,“认得认得,肖警官我认得,我闺女的救命恩人。”
唐轶问:“您闺女在哪?”
“不见了。”老头咧开嘴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傅荣卿有点不耐烦,于是不想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想起商昀秀晚上没怎么吃饭,喊来服务员去重做几道菜打包。
那老头也打包,把桌上没吃完的鸡鸭肉一股脑往帆布包里塞。
傅荣卿看得直皱眉,不给他塞,“想吃就再来,医院下来这几家饭店是傅家名下的,”说完准备走,顿一步把身上的钱都摸给了老头,拍了他领口的碎肉,说:“吃饱回家去,这么大年纪别卖什么饼了,没钱就来这店里拿,他们会给你。”
“好人,活菩萨,您真是个大好人!”老头东西也不塞了,握着傅荣卿的手不松开,“好人长命百岁,好人一定长命百岁!”
傅荣卿臭着脸把手抽出来,急着出去了。老头表示不想浪费,接桌上的菜慢慢吃。
唐轶贴心又倒一碗鸡汤给他才跟出去,下楼来二爷洗过手了,用纸巾在擦。
“爷,您真好,特别有人情味!”唐轶有点触动:“他这么一把年纪还在为生计奔波,确实可怜。”
傅荣卿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剜他一眼没接话,等打包好的东西送出来,坐上车了傅荣卿才开口:“那老头嘴里镶金牙,气色也好。穿得破烂但身上没异味,指甲修的整齐,说明平常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可你看他刚才那模样,能像讲究的人?”
“不像……”唐轶挠头:“您的意思是?”
傅荣卿哼笑一声,“老骗子!”
“他骗咱们?”唐轶想不通,“无冤无仇,还请他吃饭,干嘛骗啊....”
“有不想说的事。”
这么一说唐轶就明白他们家爷怎么莫名其妙地好心肠了,“您刚才故意的?”
“吃人嘴软,就看他软不软了。”傅荣卿懒得说他,言归正传道:“去把杨林那个宅子收拾出来,秀秀不愿待在医院,过两天我带他去那儿,清净,好养伤。”
“行。”
“哦!报纸报纸!”唐轶想起这事儿,翻今天拿到的报纸给他,“才发的,说杨垒是自杀。”
傅荣卿捏着报纸,当看到‘溺水而亡’四个字时,竟然笑了。
满身枪窟窿,愣是说成了自杀。由此可见,他们家秀秀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第29章 是二爷在帮我吗?
商昀秀做了个梦,醒来像在水里淌了一遭,冷热交加。后脑勺的伤被压得太久隐隐泛着酸痛,他清醒几分下意识偏头找人。额头上的冷汗滑下来打湿素白的靠枕,被褥里是阵阵潮热,这才惊觉是淌了满身的冷汗。
门窗都关着,房里昏暗,仅仅开了床头的一盏夜灯,不知道几点了。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实在陌生,加上梦里的惊悸还没平息,商昀秀一把掀开被褥踩在地板上。开门出去时,空旷的走廊只有最外侧有一丝丝光亮。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大步往那边跑,像是要逃离什么,很急很急。
“秀秀?”
二爷正在上楼梯,先看到赤着的双脚,再是慌张的面目表情。顿时也把他吓着了,三两步迈上楼梯问怎么了。
商昀秀听到这声‘秀秀’先惊讶,接着愣着不敢动,大口大口地喘气,在傅荣卿靠近时,怕得往后退了,险些撞上楼道里的垃圾桶。
傅荣卿望见他眼眶里闪着波光粼粼,是没干的泪。头上的纱布松了,搓得刘海零零碎碎,额面渗出一整片细密的汗。
走在后头的唐轶猛顿住脚下步子,极有眼力见地拎着打包好的饭菜蹑手蹑脚退下楼梯。
“是我,”傅荣卿胳膊上还担着深棕色的西装外套,他弯腰放在地上,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迈近,伸着手像是怕惊吓到商昀秀,等摸到对方的肩膀了才稍稍用了点力扶着。
“你看看,是我,不是别人。”他轻声这样安慰,用额头贴着商昀秀的额头,刚贴上的刹那,不仅感受到黏腻的汗湿,还有滚烫外散的体温。
傅荣卿知道这是发烧了,于是拥着他揉一揉脊背,面对面拖起来抱着往病房里去。
“做噩梦了?”他垂眸望一眼,声音还是柔软,像哄小孩似地用下巴蹭一蹭商昀秀的脸颊,“没事儿,梦是假的,醒来就没了。”
以为对方会不理他,没想到商昀秀乖乖地嗯了一声。二爷是耳朵听到的,心却率先化了大半,又心疼又激动,顺势去吻他的额头,“怪我回来晚,给你带了些吃的,你顾着睡,饭没吃药也没吃。”
商昀秀微微偏着脑袋认真地听他说话,听进去了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模样又着急又难过。
二爷接着说:“接下来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一直等天亮。”
这回商昀秀听清了,又接着梦里的泪继续流,控制不住,像一觉睡坏了眼睛的开关,源源不断往下滑,他开口道:“傅荣卿,我不想待在医院。”
往常的商老板怎么会又软又怯地说可怜话,二爷的心和耳根子一样软,于是什么都依着他,“那跟我回三景园,家里服侍的人多,我也放心。”
“不。”商昀秀摇头,闷闷地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忽然垂下眼睫。回哪里呢?他好像没有家,没有可以真正落脚的地方,暂歇的栖身之所不是家,他永远会像个外人……
“你自己挑,反正不准去四隆巷,去哪我都陪你。”
商昀秀又不说话了,搁在傅荣卿肩上的手一下一下地揉衬衫温热布料。睫毛让眼泪沾得结成几块小扇子,缓缓地扇。这双眼睛是带点媚气的桃花眼,平时看人多是温柔深情,现在看人多了点氤氲的郁色,单薄得叫人忍不住想心疼。
这么一瞬,傅荣卿才又恍惚,平时争来争去没注意,秀秀今年二十出头,小他整整八岁,小得这么多。他能跟着父亲学算账的时候,秀秀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奶孩子。
傅荣卿不免疑问,秀秀到底什么时候没了爹娘,什么时候开始孑然一身的?
二爷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停在原地,两人像是藏在没灯的走廊里一样,二爷认真用悄悄话问他为什么不想在医院。
商昀秀才醒,没那么多的防备,圈着傅荣卿的脖颈然后低头靠着,一呼一吸都在胆战,沉默良久他说:“医院有救不活的爹娘。”
医院有救不活的爹娘。
短短一句话,傅荣卿呼吸一滞,再多的疑问都不问了,转身带着往楼下去。
走廊另一头,肖庭川靠着阳台扶手,探身出去看,等他两人在楼下露头,他回过头来说:“廖先生现在可以放心了,我说过荣卿是个好人,他是真心实意对商老板好。”
“他什么时候和昀秀这么熟的?”廖尽凯从刚才起始终皱着眉,一只手插在兜里指腹摩挲,另一只则拦在阳台扶手上防止肖庭川再做危险动作。
“这段时间吧。”
廖尽凯:“一段时间而已,怎么又抱又亲?”
“你不如直说,直说你看不上荣卿。”肖庭川歪头看着廖先生,“荣卿从小比他哥还听话,身边没留过谁,那些坏名声不过唬人的噱头,廖先生都能相信并有了偏见,别人肯定也会。你们这么想,荣卿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但愿他是真的对昀秀好。”廖尽凯深叹一口气,他原本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想为这点小事和肖庭川拌嘴,只要确定商昀秀平安就行。
而楼下,商昀秀不肯配合了。
“不去三景园,我不去。”商昀秀挣脱他想下来,奈何傅荣卿把他圈得紧,直到弯腰送进车才松开,然后堵在车门口,想了几秒自己也弯腰坐了进来。
唐轶扭头想问二爷去哪儿,好巧不巧撞见他们家二爷温温柔柔找纸老板擦脸,边擦边亲,哄着说去‘三景园’。
“你发烧了,园里有条件治,不然即便不待在这家医院也得去别家医院,我能放你烧着不管吗?不能吧。”
“傅荣卿……”
“你是怕我家人看见?”傅荣卿说:“不会,三景园大着呢,我住得偏,我爹娘找我一趟都得开车。”
唐轶抿唇憋笑。
商昀秀则半信半疑,相比医院,他斟酌后终于妥协去三景园。
一路是傅荣卿在逗他说话,说到商会戏班的时候,商昀秀看见了排在前排座椅背面纱网里的平阳日报。
放在平时,没什么大事他不会买报纸回来看,当然也不会见着了就拿起来看,这回是看到‘杨垒’这个名字。
絮絮叨叨地二爷停下了嘴,有意观察他的反应。商昀秀专注了半分钟,放下报纸满肚子疑问,“自杀,是跳河自杀?”
“不是吗?”傅荣卿问。
“是我开枪杀的,不是自杀。”
二爷连忙抬手捂着他的嘴巴,“说是自杀就是自杀,你看你,烧糊涂了。”他嘱咐唐轶开快点,再慢有个人的脑袋都得烧开了。
商昀秀捏着报纸,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等傅荣卿把手松开,他不再说了。
进到三景园,天黑看不清什么环境布置,商昀秀吃了点东西就挂上了盐水,躺在傅荣卿的床上,默默看他进出浴室,然后裹着浴袍出来,手里拿着冒热气的帕子。
“身上有汗你睡不舒服我,我简单给擦一擦。”
商昀秀确实不好受,但是一口回绝他。傅荣卿就像没听见,擦手擦脸擦身子,忙了十来分钟才躺下。
“二爷。”商昀秀喊他一声,犹豫要不要问。傅荣卿没强迫他,被子里搂着他的腰,轻轻地抚。
“是二爷在帮我吗?”商昀秀扭头过来,不小心蹭到了他的下巴,“我吩咐福祥把人丢在了祥乐汇的大厅。”
“什么?”傅荣卿一下没想明白。
“丢在大厅,杨垒就应该死在那里赎罪…”商昀秀不明白,也不太敢和傅荣卿对视,“可他在河里被发现,谁丢的?”
“不是我丢的,我人都没找到呢。”
“不是二爷……”商昀秀想不到会是谁,一时没话。
“我遇见过一个老头,卖葱油饼的你认识吗?”傅荣卿问。
“嗯,我买过几次他的饼。”
“然后呢?”
“然后什么?”
商昀秀一脸茫然,不像说谎。二爷这下彻底蒙了,怎么会不认识?不认识那老头这么高深莫测到底干什么的……
“二爷?”
“没事儿,不提他,你睡你睡。”
话音落下,有人敲门,轻轻重重不知道敲了多久现在才被听到,傅荣卿问了一声,门外的人说:“少爷,老爷太太喊您去一趟正厅。”
过了几秒,佣人慌忙改口道:“不用您去,他们已经过来了。”

第30章 再亲一会儿
傅荣卿从容不迫起身,浴袍松松挂在腰上,健硕结实的腹肌没有丝毫遮挡落在商昀秀眼里,惹得他不自在,扭头望着嘀嗒的盐水罐。
毫无察觉的二爷打开衣柜,随手捡了身丝绸睡衣套上,折身回来,一手撑着床垫俯下身,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捏着秀秀的下巴,“你安心睡你的,我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很快就回来。”
商昀秀望着他,刚要开口说话,房门赫然从外被拧开,门把手上悬着一把晃晃悠悠的银钥匙。
来人是傅荣城,已经迈进一条腿了,他没料到会是这么惊人的场面,登时尴尬地定在原地。眼睛更不知道该往哪里落,在天花板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侧着身往别处看:“那个…荣卿,爹…爹叫你快点。”
“知道了。”
傅荣卿用手遮着他和商昀秀的半边脸,浓情蜜意望着,愣是亲了商昀秀一口,就落在唇瓣上,亲完挪到对方耳边低声说了句混账话。
商昀秀忙将脸偏开,粉色从皙白的脖颈蔓上来,只看嘴型,秀秀大概骂他是混蛋。
二爷心满意足起身,推着好奇的傅荣城一起出去,关了门还拔走了门钥匙揣回兜里。
“他是谁?”傅荣城没看清床上人的脸,就知道是个病恹恹的男人。问完才想起园里之前就安顿了两个标志的男妓,那床上的说不定是其中一个……
他身为哥哥,好些事还真插手不了,只能客气地提醒:“荣卿,人家都那样了,好好让人家养身子,折腾也要有个度。”
“我哪里折腾了?”
“他都在挂盐水了,你还想着那事儿。”傅荣城说到这个就觉得拗口,由于太过纯情所以羞于启齿,“总之,乱来我就跟爹娘说了,你这不是胡闹嘛。”
“我怎么了我,我给他挂盐水治病,无微不至地照顾,哪一个不是因为心肠好?”傅荣卿翻了个白眼,眼看快到他院里的小客厅了,就问:“这个点爹娘有什么事儿找我,因为那个报纸?”
傅荣城在这之前也看过那版日报,荣卿做法不对,可他爹娘风风火火找来还真不光为了这事儿。
“关于林小姐和你的婚事。”
又是这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傅荣卿耳朵都起茧了,顿时态度开始不端正,进客厅恭敬问候完爹娘,吊儿郎坐下,跷起二郎腿,抓了把瓜子捏在手里慢悠悠地嗑。
白知秋已经气得板着脸了,这些气很显然都是傅瀚林给的,不然好端端都准备睡下了还跑来让儿子评理。
她问:“你自己说吧,是想娶林婉君,还是尊重林婉君自己的想法?”
“那肯定是尊重林小姐自己的选择。”傅荣卿说着剥了几颗瓜子仁送到白知秋嘴边,“你俩拌嘴了?看给我娘气得,眼尾纹都差点出来了。”
白知秋忙用手去摸摸按按,傅瀚林忙不迭赔笑,说:“别听他胡说,哪有什么纹,咱俩出去都以为你是我闺女。”
“去,”白知秋剜了他一眼,“就事论事,今晚必须把这件事儿说清楚,到底是我不许林婉君过门,还是两个孩子根本没看对眼互不承认这门婚事!”
“我那不是听说你去找林婉君了嘛……”傅瀚林略有一点妻管严,年轻时起就什么都依着白知秋,娶了一个小十来岁的祖宗回来供着,他认。
“我是去找她了,但是去劝她来咱们家住一段时间,你不是说没感情养养就有了吗?”
白知秋说激动了,想到伤心处就开始抹眼泪,“你肯定以为是我威胁人家,不准她嫁过来,你觉得我瞧不起林婉君的家室身份,是不是?”
“绝对没有!”傅瀚林保证。
“没有?”白知秋比刚才更激动了,眼泪哗哗地流,兄弟二人一人抬手抹一边,白知秋哽咽接着控诉,“卿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逼他娶回来做什么,你要喜欢你娶啊!”
“哎哟,知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傅瀚林想安慰却无从下手,抬手又放下,满桌子找纸。
“我爹当初给我选的夫婿也不是你啊,如果我爹像你一样霸道,我如果听他的话,哪还有你傅瀚林什么事儿?”白知秋说:“傅瀚林,我看你也腻我了,喜欢年轻漂亮的你去吧,我给我写合离书,我不耽误你找新老婆…”
“你看你看,当着俩儿子的面儿说这些,你害不害臊!”傅瀚林朝着兄弟二人使眼色,眼睛都抽抽了傅荣卿也装看不见,甚至添油加醋。
“娘,我爹一直就这样,我呀,是非娶林小姐不可了,”傅荣卿找纸帮她擦眼泪,一边大度说:“你们也别为我这事儿吵架了,娶就娶,又不是不能离,娶回来再离,不麻烦的。”
“你…”傅瀚林被呛着了,看样子真想揍他。
白知秋思量好了,起身决绝道:“傅瀚林,要娶你自己娶,我儿绝不将就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不用改变你的主意,我们俩离婚各过各的,我把俩儿子带走,你娶多少个都没人管你!”
白知秋起身就走。
“知秋,夫人,”傅瀚急得追上去,“夫人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婚姻自由,但是……”
声音越来越远,傅荣城全程没说话,这会儿客厅安静了,冷不丁问一句:“荣卿,你真的不想娶林小姐?”
“不娶,有心上人了,”傅荣卿如实回答。
“就是你房里那个?”
“嗯。”
傅荣城语重心长地说:“他可是一个男人啊。”
“对,就是男人,我喜欢得不行,”傅荣卿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做一刻都离不开。他把手里的瓜子丢回干果盘里,“秀秀怕黑,我得去陪着了。”
“荣卿,你等等,”傅荣城欲言又止,说:“娘说得对,不喜欢还娶过门对林小姐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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