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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眉眼(贰两肉)


“好。”
“你又惹了什么祸!”洪锦文大步进来,最近身体又见不好,还咳血了,要不是现在没多少力气,他就给病床上的人一拐杖,“滚下来,我以为是要死了,能吃能喝躺医院做什么?”
洪齐柏穿鞋下来,边说:“爹,那个傅荣卿他踩了我一脚,我还回去理所应当吧?结果他直接给我踹翻了,欺人太甚!”
“好端端的你惹他做什么?”
提到傅荣卿这个名字,洪锦文心闷头痛,心情更不好了。医生进来和他大致说了洪齐柏的伤情,听说没什么大碍不用住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没让你娘来,她来医院只会哭天喊地干丢人,你回去给她报个平安!”
“是。”洪齐柏没动,指了指人,说:“爹,让商昀秀跟我一起吧,今天我来得晚,他们谈了些什么我都没听见。”
“你在家待着,这事儿不要你管了。”洪锦文愣是等洪齐柏出去了,才说:“昀秀,你陪我去湖边走走。”
商昀秀点头,搀着洪锦文下楼。
医院下来五十来米就是一个修筑精巧的人工湖,不怎么大,贵在悦目。这个季节荷花败了,不见萧条,各色鲤鱼守在湖边等着投喂,偶尔蹦起来一条,溅起不小的水花。
洪锦文走到湖心的亭台里,坐下来休息,喟叹道:“这都修得这么好了,我和你爹娘才来平阳那会儿,这一片都是芦苇杂草,哪有这么漂亮。”
“是吗?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你那时候还小,没走几步就要人抱,肯定记不得。”
人工湖这一片有孩子拎着鱼食儿走着卖,穿得烂,但不脏。还没入冬,脸上翻红起皮,还有几处裂开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洪锦文要了一袋食,丢了一小把下湖,引得鲤鱼围拢哄抢,他笑眯了眼,嘴里念着‘别抢都有’,索性把那孩子的鱼食儿都买下了,慈眉善目地望着孩子,夸道:“这么小就知道赚钱,多懂事哟。”
不忘吩咐商昀秀多给点钱。
等孩子走了,洪锦文望着那一小个单薄背影,问道:“昀秀,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喜欢傅家的人吗?”
商昀秀捻起几粒鱼食,没往湖水里抛,就算那一池鱼已经迫不及待等着了。
他回道:“他们一家独大,名声在外。就像湖里的那张过滤网,傅家不要的才会轮到别家,不满傅家的又岂止是您。”
洪锦文摇头,笑不达眼底,指尖抖了抖,一整袋鱼食倾倒下去,拍拍手上的食渣,说:“这有什么,剩下的也能够我们盆满钵满。”
“那是为什么?”
“月满酒楼刚开起来的时候,东兴街还是个开发区,没几年就发展起来了,楼呢,不偏不倚落在寸土寸金的位置。傅老爷来过楼里好几次,开了高价想收购月满酒楼,你爹娘说什么都不同意,拒绝次数一多,自然生了恨。再后来,酒楼无缘无故着了火,都没了。”
听到这里,压在指腹的几颗鱼食被商昀秀碾碎了,一点点洒入湖中,密密麻麻的鱼,没有一条察觉。
“您的意思是,我爹娘的死有可能是傅家干的?”商昀秀语气淡淡,“前段时间死在祥乐汇的杨垒呢?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以前是楼里的厨师。”
“估计仇家杀的,他烂泥扶不上墙,小偷小摸惯了。”
商云秀缓缓点头,“这个案子警署至今没能侦破,说不定真像您说的,对方手腕了得,能压得住事。”
“世事难料,你也别想太多,”洪锦文叹气道:“死者尘归尘土归土,只有活着的人煎熬。傅家是我过不去的坎儿,恐怕到死也过不去了。”
他说:“之前我气你,以为你真和傅荣卿搅和在了一起,我误会了,是我不对,今天我和你郑重道歉,我怕他骗你,这个人不是好东西。”
“嗯。”
“后来我又想,他如果真喜欢你,反而是好事。”洪锦文握着商昀秀的手,尽显慈祥,拍了拍,“爱让弱者勇敢,也能使能者堕落,如果你能把握住傅荣卿,一个傅家又算得了什么?”
“昀秀,你大了,如果还把仇人当做恩人待,那么下一个被戳脊梁骨的人就是你。”

第35章 你能明白吗?
四隆巷入口的那几棵银杏的叶子几乎掉干净了,夜里悄悄卷起的风冻瘦了落叶,没来得及清扫,天一亮自己先卷成了几团。
福祥从洪宅过来,在祥乐汇没找见商昀秀,反倒在四隆巷找到了。进门就见他在用干帕子擦拭手枪,听到声音仅仅抬了一眼,见是福祥又将脑袋低下去,“晚点要下雨,怎么不多穿一点?”
“已经在下了,风也大。”福祥搓搓手,穿得够多了,比较宽松,空荡荡才显得单薄。他坐下说:“这都三四天了,洪齐柏天天找您,他是疯了?”
“今天也找了?”商昀秀满不在意地放下帕子和手枪,“他怎么说的?”
“吃饭喝酒,还能是什么。这次倒不止他一个人,约在了名楼,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去,有几个洋商一起。”
名楼是平阳远近闻名的男风馆,上回送去三景园给傅少爷的两位少年就是从名楼挑去的,里面的花五老板常去祥乐汇串,商昀秀和他比较熟悉。
福祥问:“您理还是不理?”
商昀秀捡起桌上的枪,凑近闻了闻,不管怎么擦,总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臭腥味儿,他皱眉带了几分嫌弃,如此也没把枪撂下,而是问:“福祥,你觉得洪齐柏这个人对我怎么样?”
“他?”
“嗯。”
福祥冷哼一声,“不怎么样,拳打脚踢哪一次没下狠手?”
“是啊,每一次都下了狠手。面上蠢钝,手上的人命也够他死几回了,社会毒瘤,老天爷都想收的人。”商昀秀反手把枪别在了腰上。
他几乎不穿西装,今天穿了一整套,大概为了好携带这把枪。他放下翻起的灰色小马甲,外套一遮,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西装是中宽驳领,低串口,显得人更稳重成熟,只是这张脸,无论怎么修饰还是温和好骗。
“来个葱油饼?”
出到巷子口,老头扶着做葱油饼的推车,脖颈上挂着一块擦汗的帕子,热情道:“老板来一个吗?”
“下次。”商昀秀看一眼他的摊子,架上放着两个冒热气的,品相比上几次进步许多,他看出老头的小心思,笑一声改口说:“来两个吧。”
“好嘞,最后两个,卖完收摊。”老头找油纸包,没第一时间递给他,“老板今天去哪儿,穿得好正式。”
“应酬。”
福祥在掏钱,商昀秀接过饼来闻了闻,“和您说不要在巷子里卖,经过人少,没生意。”
“这不就是生意?”老头晃了晃福祥付的钱,接着从装钱的木盒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红纸,虽然皱质感却好。他展平了递给商昀秀,“老板,我孙女后天生日,她没什么朋友,人来少了我怕她难过,你要肯来,以后的葱油饼都不要你钱。”
商昀秀明显意外,捏着请柬一眼望见‘肆林公馆’几个字落在左下角,小小一排。再抬头,老头脸上挂着一抹微笑,“来吗?”
“您确定?”
“我当你答应了!”老头收摊快,在上面盖了一块布,蹬上三轮直接跑。
福祥的钱袋子都还没收好,手悬着,望着老头跑的方向:“他怎么了?”
“他孙女在肆林公馆办生日宴。”商昀秀把收好请柬,“傅荣卿之前问我认不认得这个老头,如果他没骗我,你丢在祥乐汇大厅的尸体,就可能是他抛在河里的。”
名楼不在东兴街,离四隆巷更近,也不是个省油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客人只是看着普通,有权有钱不在少数。商昀秀自己来的,进门收了淡黄色的雨伞递给服务员,报了个房间号。
花五爷在楼上望见了,捏着烟斗在楼梯口等,老远就赞道:“新鲜新鲜,商老板这一身我差点没认出来。”
“奇怪吗?”商昀秀在走廊的全身镜前照了照,抚平腰上的褶皱,“是有点奇怪。”他自己也不习惯这种打扮。
花五爷倒不那么觉得,“以前更游刃有余,现在看着严谨斯文,我觉得矜持两个字更适合。”他接着上下打量,“身段比例真是好,男人都会喜欢,价钱不低。”花五就是开男风店的,挑人挑出的毛病,见个男人就想评一评,仿佛看见的不是人,是一个接一个的赚钱商品。
商昀秀不回他这句话,想了想还是摸出准备好的那副眼镜靠在鼻梁上,把最后那抹温和也遮干净,像是一位精干的谈判者,不容退让半步,绝对地冷然自若。
花五爷连声笑道:“千个风格,千种味道,无论商老板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方都有福。”他把里的小烟斗递给路过的服务生,再陪着他往上走,“林小姐不在祥乐汇干了?”
“原来您要问的是这个,拐弯抹角一圈不如直接问来得痛快。”商昀秀倒是见怪不怪,花五爷是林婉君的忠实歌迷,什么都不图,有场就必定会去听,多晚也能熬住。
“江湖规矩,先寒暄再说事。”花五说:“我这楼里今天真热闹,以为摊上洪齐柏就有得罪受,又来个傅二爷。他凑近,小声问:“你上回送去那两个,他喜欢不喜欢?”
“他也在?”商昀秀这几天没有傅荣卿的消息,那人放了狠话就没再出现过,“什么时候来的?”
“半小时前。”
“在哪间包房?”他看一眼花五爷,解释说:“我和他有点不对付,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花五爷了然,“恐怕很难避免,他和洪齐柏就隔着一堵墙。”
上到四层明显安静许多,米色地毯踏得闷响,洪齐柏在401,如果真像花五爷说的,那么现在傅荣卿正在隔壁402。商昀秀偏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傅荣卿来做什么,转念又想,来这里还能做什么。
他推开401的拉门,浓烈的烟熏以及混杂成一团的古怪味道扑面而来,每呼吸一下都像在被用刑。商昀秀抬手挥了挥直接进去,一包厢的人,除了洪齐柏,大多他都不认得。
洪齐柏介绍说是洪家长年合作的朋友,介绍完拍拍身边的空位,“坐这儿,就等你一起玩了。”
商昀秀起初以为洪齐柏骗人,酒过几巡,渐渐在他们的字里行间真听到些日期地点,这些估计真是和洪锦文深度合作的几个洋人。
“商昀秀,喝啊,”洪齐柏提醒他别小口慢酌。
常驻平阳,中文极好的洋商——北特·科林先前一直注意着商昀秀,默默观察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这就是那位商老板?”
“对对对,是他。”洪齐柏帮着回答,“科林先生有所不知,商昀秀主要谈城外生意,平时就管饭店里的事儿。”
商昀秀起身主动和这位科林先生敬了一杯,科林说:“之后很期待能和商老板亲自合作。”
“我的荣幸。”
商昀秀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他们做的是平阳生意,也就是洪锦文之前避而不谈的那一部分。忽然想起傅荣卿在假黄金一事过去后还在留意洪家,难道是这方面原因?
这里的生意到底是什么?
商昀秀敬完酒顺势坐在了科林先生身边,科林另一边还有个精致的少年,不像名楼的孩子,看商昀秀的眼神微微不善。
或许在生闷气,没看见说话,也不见吃东西。商昀秀主动把话题引到少年身上,礼貌问:“这位是?”
科林先生拍拍男孩的手,“辛苗,和商老板打声招呼。”
少年不肯动。科林解释说:“他生病了,不舒服,平时没这么任性。”
“没关系。”
洪齐柏端着半杯酒挪过来,带来更浓烈的酒味儿,坐在商昀秀边上,一脸骄傲地说:“我爹不带你见的人我带你见,他对你保留,我对你不保留,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商昀秀腿上搁了一只手,他看了一眼,颔首笑:“明白。”

第36章 喊二爷不管用
酒灌得太急,商昀秀呛出了眼泪。他别开脸躲了嘴边这一杯,捂着唇使劲儿咳嗽,喉咙灼得又烫又痛。
“这就喝不下了?”
洪齐柏已然半醉,晃悠悠把酒杯放回桌上,絮絮叨叨地说:“你啊,总想证明自己多有本事,可我爹给你安排的那些芝麻大点儿的生意,就算你都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也证明不了什么。”他用下巴点了点正和别人说话的科林先生,意味不明道:“看到了吗?以后你要能和他谈上生意,这才叫本事。”
商昀秀摇头,“洪老板不带我来肯定有他的原因,洪少爷今晚叫我不怕他知道了罚你?”
“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聪明人都该知道怎么做。”洪齐柏仰头笑,右手边有人递了支烟过来,他抿在唇上等着商昀秀帮他点。
商昀秀权当没看见,“洪少爷的意思是?”他故作不明白,即使对方凑得越来越近也依旧保持着亲和的微笑。
“你听话,这些生意我就带着你做,我爹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洪齐柏说:“等这单生意成了,洪家日后的辉煌无人能及。”
“怎么样才算听话?”
洪齐柏伸手抬着他下巴,准备亲下来。商昀秀不露痕迹偏头躲开,满眼醉意朦胧,他把那杯没喝完的酒灌下肚,“我知道了。”他起身,拍拍衣服的褶皱,说:“洪少爷,我头晕,实在喝不动了,在楼上开了间房,想先上去休息。”
“好好好,你去你去。”洪齐柏领悟其中意思,没缠着人不放,他自己没喝多少,笑着送走人,心里直痒痒,奈何请来的几位不能放着不管耐着性子陪。
坐着没什么感觉,出来走几步头昏得更厉害,商昀秀反手扶正手枪,另一只手虚虚扶着墙往楼上走。他有点犹豫要不要今晚了结洪齐柏,那位中文流利,他却一次没见过的科林先生实在古怪,没有洪齐柏在中间搭桥,再见一定很难。
他靠着墙揉太阳穴,不适稍微缓和后决定静观其变,暂时留洪齐柏一条命。
商昀秀转身准备离开名楼,脚步踩得太重,还是喝太多产生了幻觉,他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
以为是洪齐柏,难受归难受,扭头挂了一抹笑。还没看清人,一只手按在了胸口,他被重重推到墙上。
傅荣卿居高临下,傲慢地望着他。
熏红的脸颊是烫的,尽管在笑,那双蹙起的眉头足以说明商昀秀此刻不好受。
“二爷?”商昀秀喊他一声,呼吸声越来越重,他保持着紧紧贴墙的姿势,空气都被傅荣卿挡完了,胸腔每起伏一下都费力,“疼……”
傅荣卿不理他,拽着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往楼下走,商昀秀不肯他就打横抱起来,一路不吭声,看样子在生气。
商昀秀挣扎得更厉害,背后有枪,险些被傅荣卿碰到了。
“再动信不信我在这儿要了你?”
“傅荣卿…”
商昀秀相信,所以老实许多。外边雨声滴答,身上没沾到一点就被塞进车里,傅荣卿跟着坐进来,冷冷地吩咐:“杨林别墅。”
他摸出一根烟,扭头看了商昀秀一眼又收了回去,商昀秀注意到他的动作,皱眉不知说什么好。
“傅少爷,送到祥乐汇就好。”
“不顺路。”
他说这话的时候,东兴街已经没有几百米了,商昀秀知道无论说哪里他都不会听,闭目挨到杨林别墅,愣是被扛了进去。
傅荣卿关上卧室门,单臂圈着商昀秀的腰,另一只手从后腰伸了进去,商昀秀惊呼一声,腰上那支枪被他拿了出来,废铁一般甩在桌上。
商昀秀:“你……”
“想问我怎么知道你藏了把枪?”傅荣卿说:“你的腰,没那么宽。”他扯下领带反捆着商昀秀的两只手,问:“除了手,他还摸你哪里了?嗯?”
“什么?”
商昀秀吐出一口热气,脸颊发烫,他偏头蹭自己的肩,脖颈上的衬衫纽扣扣得太高,太紧,将体内源源不断的热气团作一团,越来越多,结成火气呼不出来。
“洪齐柏,他刚才摸你哪里了?哪只手摸的!”傅荣卿抬起他的下巴,捏了捏,“你呢,你原本想做什么?如果我不拦你,你想做什么,打算去房里等他?等他来做什么,商昀秀,你到底想做什么!”
商昀秀心脏一沉,腕上的领带没捆太紧,他挣了几下松开了,站在原地没动。
傅荣卿点点头,笑得讽刺:“谁都可以,就我不行,对吗?”
不合时宜的一声雷,古老的银叶唰响,裹着冰凉凉的夜风从窗边进来,阴沉几天,积攒了沉甸甸的雨一倾而下。商昀秀的心也因他这句话乱作一团,他想说‘不是’,这两个字闷在喉咙里张嘴也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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