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如果上司谨真的想跑，骆笙和洛瑶瑶绝对不可能追到他。他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走，反而留在原地等待，是因为他想在此杀了梦想家。
但现在他好像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他想跑，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确保自己不会撞见正在朝这里赶来的A04或者A01。
然而很快，上司谨便发现不对，他惊讶地咦了一声。
男人猛地停下脚步，上司谨回头：“你用水之刑困住我，不是为了让我‘溺水’，而是想降低我的速度。”
骆笙也随之停住，她不敢贸然上前，她警惕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上司谨自顾自道：“你知道不可能让我溺水，你的逻辑因子根本无法靠近我，在距离我皮肤10厘米的地方，就无法形成你所谓的‘水笼’，我依旧能正常呼吸。但是这些困在我身体周围的液体，导致我在奔跑时空气阻力大幅度增加，我的速度被迫大大降低，最终大致和你持平……”
顿了顿，上司谨看着她：“现在你拥有能和我相近的速度，你自始至终，还是在拖时间，想困住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司谨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女用户，你比那个女人要聪明哦。”
骆笙面不改色，心中却一动：那个女人？
上司谨：“不是六级用户，就一定聪明。有的人能升到六级，纯粹靠的是运气好，基因好。她那样的人，如果不是天生就拥有一条得天独厚的逻辑链，怎么可能是六级用户呀。”
察觉到对方似乎没有攻击自己的想法，骆笙开口道：“你说得是赫本小姐？”
“你们叫她赫本小姐？”
骆笙没有回答。
上司谨笑了：“有点形象，她确实有一副很好的皮囊。对了，我逃跑的方向对么，A04或者A01，他们在我的前方么？”
骆笙脸色一沉：“我不会告诉你的。”
“那看来我选对了，他们不是从这个方向来的。”上司谨微笑道：“我的运气比我想象的还好，连老天都在帮我。”
骆笙握紧手指。确实，连老天都在帮谨老板。
“我想你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如果只是我来选一个方向，正好这个方向上没有六级用户想来抓我，那只能算是理所当然。此时此刻，A01肯定在海都市区附近处理海市蜃楼事件，所以他一定是从西北方向来的。但我无法确定A04的位置。随意选一个方向正好碰到A04，这个概率太低了，我也不至于那么倒霉。”
上司谨摊摊手：“所以我说我运气好，是因为，这个方向不是我随意选的哦。”
骆笙一愣，她的心里涌现出一个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上司谨笑道：“我是说，无论有没有人追我，你们有没有发现我，我都是一定要来这里的。”
一边说，男人一边抬起手。
此时，上司谨正站在街边一个废弃老旧的供电箱旁。他伸手打开供电箱的门，生了锈的箱体发出吱呀呀的声音。
上司谨垂着眸子，他从手腕上解下一串彩色的珠链，放进供电箱。
骆笙：“你想干什么！”
虽然不知道对方此举的意图，但骆笙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放进去！
然而，一个五级用户不可能阻止六级用户如此寻常的行为。骆笙眼睁睁看着那串五颜六色的珠串被放进供电箱中，其中有一颗金色珠串上还有着几道斑驳的裂痕。
风有一瞬的寂静。
上司谨低头看着供电箱，他关上门，爱抚似的摸着门上的锈迹，接着挥了挥手。
“嗨，你要被抓住咯。”

视线紧紧盯着那生锈老旧的铁门，骆笙目不转睛，浑身戒备到了极致。
很明显，按照上司谨的说法，他是故意选择“逃”到了这个地方，又故意在这个供电箱旁停下。那串被他放进供电箱的彩色珠串暂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它绝不简单。
-是污染物？还是什么特殊的逻辑链的“因”？
骆笙大脑迅速运转，三秒内她便想到数十种可能，但紧接着她便发现，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骆笙心中一紧：没有变化？
水之刑一只手握着银色长棍，另一只手已经按到口袋里的手机，随时准备向外界发出警告。
就在她心惊肉跳、不明所以的这一瞬间，忽然，一股奇异强大的压力倏然从天而降，狠狠压在了骆笙的肩上。
“唔……”
灰发女性闷哼一声，她面色骤变：“你又开启了神圣……”
声音戛然而止。
骆笙看着站在供电箱旁没有动作的六级用户，她顿时明白，这一次的“神圣献祭”绝对不可能是上司谨开启的！
年轻男人噙着笑容就站在那，没有丝毫动作。无论是霍兰絮本人还是上司谨，在使用“神圣献祭”时都必须手掌按向大地，这是“神圣献祭”的“因”，必须有这个动作作为引子，才能开启因果。
可是上司谨没有动，霍兰絮也已经死了。
那此刻令她浑身的逻辑因子都感觉被抑制的压迫感是什么？！
骆笙目光转动，刷的看向那个破烂的供电箱。
那种感觉是从这个供电箱里散发出来的！
“你觉得是我开启了神圣献祭，所以你现在感受到的是逻辑链被封印的感觉？”男人调侃的声音带着笑意。
骆笙握紧长棍：“那是什么东西，这个供电箱是什么，你把什么放了进去？”
上司谨微笑道：“怎么说也是海都最强大的五级用户，再想想，你感受到的是’神圣献祭’吗？”
骆笙嘴唇翕动。
上司谨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响，最终他张开双臂，像母亲拥抱孩子一样，拥向广袤无垠的天空。
“逻辑链本身的强大永远不是真正的实力，要思考……
“保持思考哦，赵斯珣。”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上司谨转身，再次向前方奔跑而去。
这一次，当他离开供电箱周围后，骆笙惊骇地发现，她一直感受到的那股强而有力的压迫感竟然不是来自六级用户谨老板……而是那个老旧的供电箱！
骆笙的大脑直接宕机，思维停止，但滔天的恨意令她的身体产生瞬间的肌肉反应。她赶忙追了上去。同时拿出手机，对着供电箱拍了张照片，发给梦想家。
“这是什么？”
“发生什么了？”
“嗯？是谨老板那边出事了？”
同一时刻，从海都四面八方赶往浦东新区的高级用户们齐齐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四周。
浦东新区，43号污染区。
盲盒背着一个小书包，他是最靠近千祥镇的。这位最年轻的六级用户挠了挠头，警惕地打量周遭。六级用户对逻辑因子的感知度远远超过骆笙，这是横亘在五级与六级之间的天堑。
林琥珀眯着眼，他猛地抬头看向一辆废弃的小轿车；下一秒，又扭头望向空荡荡的滑梯公园。
没有人。
耳边传来嗖嗖的风声，他现在途径的是一个污染区，林琥珀非常肯定自己方圆一公里内肯定没有人类的痕迹。他听不见对方动作的声音，没有心跳、没有呼吸。除非是一个死人，否则他一定能听出动静。
可是他的五感告诉他，这里没有人。
“怎么可能没人？！”
浦东新区，海都机场T2航站楼。
身材高挑的短发女用户也停下脚步，她惊讶地咦了一声，突然转头，看向空旷无人的机场跑道。
接着，顾清俞又看向荒芜的航站楼。
A06-开心鬼停住匆忙的脚步。
右手缓缓下滑，按在腰间藏匿的枪支上。
不对，没人？
……嗯？没人？！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海都市的大街小巷。所有用户，除了排名极低、或者刚觉醒的，几乎都在这一刻停住了自己的动作，紧张地打量四周。
-有人？
-不，没有人？
一个更加令人惊恐的问题浮现在全体用户的脑海里：“没人，怎么会没人？！”
宿九州也在第一时间就停止动作，他倒是没有惊骇担忧，男人蹙起俊挺的眉，冷酷地扫了一眼四周。
此时宿九州和萧矜予也已经抵达浦东新区，正在南浦大桥附近。
这里并非污染区，但常住人口不多。A型辐射前，这里就遍布很多工厂，没有太多住宅。如今由于海市蜃楼事件，本就不多的居民也被疏散离开海都。因此周围只有风声呼啸而起，听不到人类活动的声音。
很明显，这里没有人。
宿九州若有所思地问道：“感受到了么？”
萧矜予也神色严峻，他轻轻颔首：“嗯。逻辑链，周围有很多逻辑链。”
是的，这一刻，身处海都的所有用户，无论是官方用户还是和官方毫无关联的普通用户，都在同一时间感知到大量的逻辑链气息。
『逻辑链相互吸引。』
用户察觉到另一个用户的存在，除非是高等级用户刻意对低等级用户隐瞒自己的气息，否则他们从不使用五感，他们靠逻辑链感知对方的存在。
此时此刻，身体里蕴藏的每一粒逻辑因子都在告诉萧矜予：有逻辑链，周围有很多逻辑链。
可是他用眼睛看向四周，用耳朵聆听八方。
所有的物理信息也都在告知他同一个答案。“我想，这里应该是没有人的，更不用说是用户。”萧矜予道。
宿九州赞同地点头：“嗯，我也没有感觉到有人类的动静。”
所以他们察觉到了很多逻辑链，这些逻辑链却不属于用户？
萧矜予立即道：“是失控的逻辑链，在空气中游离的？！”
宿九州：“开启第四视角了么？”
“开了。”除非保存体力，否则一路上，萧矜予没有关闭过逻辑链。
彩色光点在眼瞳中不断聚散离合，萧矜予睁大双眼，望着四周。天空阴霾，水之刑依旧凝聚重重的水汽，和空气中的凝结核一起形成沉闷的阴雨天。
萧矜予仔细地看过面前的每一寸大地，他摇头道：“我没有在空气中看见游离的逻辑链。”
脱离用户本体的逻辑链，即游离逻辑链，更是失控逻辑链。
根本不需要使用第四视角，每一条失控逻辑链浑身都散发着极其恶心的气息，任何一个用户都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可是现在，他们感知到的是正常逻辑链的气息。
萧矜予再次望向这片空荡荡的创意产业园。
一棵棵行道树青翠欲滴，径直伫立在道路两侧；白色的厂房整齐划一，与辽阔的阴天形成鲜明的黑白视觉对比。
空气无比清新，萧矜予鼻头微动，眼前的世界灿烂崭新，色泽鲜亮，有着雨后初霁的瑰丽。
世界静谧沉默。
两个渺小的人类站在厂房之间，四周鸦雀无声，却仿佛有一个个隐形的人类站立在四面八方……
身体里的逻辑链不断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有人……
到底哪里有人？
萧矜予深吸一口气，他关闭第四视角，再次查看。
和开启逻辑链得到的是一样的结果，连第四视角都看不见空气中有逻辑链存在，用肉眼更不可能。
身体在告诉自己周围没有人，逻辑链却在一遍遍警醒大脑“有人！有人！”。
一瞬间，萧矜予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快要错乱，他到底该选择相信客观可见的真相，还是似乎出错的逻辑链。
宿九州：“一条逻辑链出错可以理解，但审判之矛和第四视角不可能同时出错。”一边说，他一边拿出手机：“既然我们同时感觉到了这种被逻辑链包围的感觉，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有一条神秘逻辑链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同时捕捉了我们俩，所以我们都出现了错觉；第二……并不只有我们发生了感知偏差。”
宿九州给盲盒打去电话。
短暂的嘟嘟几声后，电话很快接通，没等宿九州开口，小朋友便急忙道：“你们也察觉到了，到处都是用户，但是又看不到一个人影是不是？！”
宿九州一顿：“是。你现在在哪？”
“啊？”盲盒立即明白过来：“我在43号污染区。”
宿九州的脑海里立即形成一幅海都地图：“我们之间相距大概三十公里，却有同样的感知偏差。看来这条影响我们感知的逻辑链很可能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已经遍布整座海都。”
萧矜予凝眉道：“海市蜃楼和审判法庭有关，也极有可能和赫本小姐的第三者逻辑链有关。你现在有感知到审判法庭的气息吗？”
宿九州：“和之前一样，我还是能在海都的每个角落都感知到审判法庭……”
声音倏然停住。
同一时刻，萧矜予也露出惊愕的神情。
宿九州看向他：“没了。”
萧矜予却嘴唇张开，过了一秒，他急道：“宿九州，世界变得黯淡了！”
宿九州眯起双眼：“什么意思？”
什么叫世界变得黯淡了？
青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电话里，盲盒焦急的声音还在一遍遍地响起：“什么没了，什么黯淡，你们在说啥？不是，你们没感觉到吗，好像不见了。那些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的逻辑链，我刚才一下子又感觉不到了。这是什么情况，突然出现了很多隐形用户，又突然全部消失？喂喂，人呢，你们听见我说话了吗……”
耳边是盲盒快速的话语，萧矜予却不断地望着周围的景色。
忽然之间，他仿佛突然想起自从他踏上海都土地的那一刻起，有一个问题便始终摆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他们一直自圆其说，为其找到了一个“答案”。
萧矜予问道：“这次来海都，你有觉得，海都和之前你见过的样子有什么变化吗？”
宿九州冷静反问：“哪方面的变化？”
盲盒也听到了萧矜予的问题：“什么变化？不对，我没来过海都，这是我第一次来。”
萧矜予：“整座城市好像焕然一新，色彩明亮。就好像有人重新将这座城市粉刷过一样，绿树更绿，蓝天更蓝。建筑也更崭新……不是没有裂缝，或者打扫干净，而是像被重新上了一层油漆！”
宿九州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可能是因为雨后初晴，下过雨，空气更清新，世界也更加’明亮’？”
“不，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我以为是因为下过雨，所以才会觉得整个世界更干净。宿九州，这不是干净，它从来都不是干净！是那些颜色都在发光，整座海都市，除了人类的身体，其他所有东西都在发光！”

三天前，自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萧矜予就发现了，这座城市无比“鲜活明媚”。
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初春连着下了几场雨，大雨洗刷万物，空气清新自然会色泽明亮。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海都市不再’发光’了。在我们产生’四面八方都是逻辑链’这个感觉时，它们仍然在发光；这种感觉消失，城市也不再发光。”
宿九州轻轻点头，问道：“现在没有发光？”
“没有。”萧矜予不假思索道。
宿九州：“那么还可以加上一点，现在我也感受不到审判法庭的气息了。”
两人互视一眼，萧矜予思索几秒，分析当前得到的全部信息：“这种到处充斥逻辑链的感觉，和审判法庭是同时出现、同时消失的。那我们暂时假定，这两种感觉是绑定在一起的，必须同进同出。而当这种感觉出现，海都就会发光；这种感觉消失，海都又恢复平常。”
电话里，盲盒一直听着两个成年人的讨论，他道：“你刚才说，除了人，其他东西都在发光。也就是说，发光的只有死物。那动物在发光么？”
萧矜予愣了下，他回忆道：“我这几天没太关注周围环境里的动物，但城市里常见的大多数动物只有猫狗和鸟类。这些天海都市民忙着迁徙，我没见到猫狗。至于鸟类，城市鸟类很少有鲜艳的颜色，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发光，它们并没有比往常更加璀璨。”
所以，发光体的区别只在于：是否是人类。
人类不发光。
人类以外，皆可发光。
萧矜予眯起双眼：“之前我们推测，所谓的海市蜃楼逻辑链，和审判法庭其实有本质上的联系。是审判法庭剥离出了这些颜色，创造出了一个个海市蜃楼。审判法庭的因果是剥离逻辑链，而这些颜色是某种逻辑链……”顿了顿，他接着说：“在静安寺的那座大钟形成海市蜃楼时，它本体的颜色褪去了。海市蜃楼消失，它的颜色又再回来……”
宿九州看向他：“现在我没感觉到审判法庭的气息，有再发光么？”
萧矜予：“没有。”
宿九州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