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整整五分钟，徜徉在海都市三天之久的“审判法庭”气息，离奇消失。
宿九州凝眸沉思，他问出一个问题：“所以，是谁，他做了什么，让审判法庭的气息消失了。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广袤无垠的荒田里，矮小瘦弱的十岁男孩脚程极快，他迈开双腿在路面狂奔。
忽然，他脚下的步子稍稍停顿了下。
盲盒改变方向，他朝西边跑了半分钟，很快找到一个同样在疾驰的少女。
这少女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但衣服上到处都是被利器划破的口子，皮肤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伤痕。双方见到对方的同一时间便明白了互相的身份。
“梦想家？”
“盲盒？”
林琥珀点头：“是我。你也在朝水之刑发来的定位地址赶去？一起走。你们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和我仔细说说。我和审判之矛、第四视角正在通电话。”他晃了晃手里的黑色手机。
洛瑶瑶连道：“我速度比你慢，你如果要去追上司谨的话，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走。我的建议是，审判之矛去追他们，反正都有骆队长提供的定位信息。而我们俩，盲盒，骆队长刚才给我发了个照片和定位，我们先去这个地方。”
洛瑶瑶将骆笙发来的供电箱照片展示给对方。
盲盒诧异道：“这是哪？”
“一时半会说不清，咱们先赶紧去，我们路上说。”
一路上，根据洛瑶瑶的解释，萧矜予几人终于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那充盈在所有人身遭、被逻辑链包围的错觉，果然是谨老板一手造成的。
“骆队长说，在上司谨把一串五颜六色的手珠扔进那个老旧的供电箱后，她就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逻辑链气息。很恐怖，她明白这其中或许隐藏着什么大阴谋，但她这个时候必须去追谨老板，所以她没时间停下来检查那个供电箱。”
“是一座供电箱和一串彩色珠链，加起来制造出了这种’逻辑链密网’的感知错觉？”萧矜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洛瑶瑶：“这是骆队长看到和感知到的事实。上司谨拥有使用他人逻辑链的能力，他当着我们的面，使用出了神圣献祭。但他受了很重的伤，这是抓住他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现在所有人兵分两路。
萧矜予和宿九州按照骆笙留下的定位信息，不断追踪上司谨；盲盒和梦想家则前去查看骆笙照片里那座神秘的供电箱。
-彩色珠串。
萧矜予微微皱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吹过他脸颊两侧的碎发，青年垂着眸子，脑海里闪过短暂的画面。
他曾经见过系在上司谨手腕上的那串彩珠。
两人近距离接触时，不知为何萧矜予多看了那串珠子一眼，但他并没察觉出任何异常。
原本他们推测，海市蜃楼逻辑链是由赫本小姐制造出来的。
虽然暂时还无法得知上司谨的逻辑链因果，但是赫本小姐的第三者逻辑链，他们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第三者逻辑链最大的特性：无须刻意完成触发，自被种上“因”的那一刻，只要接触一粒逻辑因子，都会无法避免、不可挽回地走向该逻辑因子所代表的果。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逻辑链能造成一整个城市的瘫痪，持续三天三夜的大规模蔓延，并且还从简单的剥离死物色彩、到直接剥离用户逻辑链，制造出一个个失控逻辑链和污染者……
那就只能是两个六级用户的逻辑链。
海市蜃楼逻辑链，是审判之矛和第三者逻辑链的结合。
当前还无法得知具体原因，但代表审判之矛因果的审判法庭，或许在某种情况下，和第三者逻辑链发生的纠缠。二者的因果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第三者逻辑链不断作用于审判法庭，使审判法庭无休止地开启因果。
于是审判法庭剥离物体颜色，制造出海市蜃楼现象；接着它的威力不断增强，已经不满足于剥离物体颜色，它开始真正剥离逻辑链。
萧矜予思考道：“假设我们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那现在的情况就是，上司谨使用了某种方法，让这种’审判法庭和第三者逻辑链互相催化、不断开启’的模式，突然终结。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目前只有上司谨能给出答案。
宿九州敏锐地发现了另一个重要信息：“审判法庭应该在上司谨手上，可是现在和它碰撞产生因果的，是赫本小姐的逻辑链。”
一个本该在上司谨手上的逻辑链，却与赫本小姐的逻辑链产生相互影响。
萧矜予惊讶道：“现在审判法庭不在上司谨手上了，它难道在赫本小姐的手上？”
盲盒问道：“她要审判法庭干嘛。我记得你说过，这个女人好像是你的母亲，她当初为了升级，对你……做了那些不好的事情。难道说，她现在弄走审判法庭，是想根据宿九州的逻辑链，再来给自己找到新的升级之路？”
“不是这个。”宿九州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测，“审判法庭只是我的逻辑链的衍生品，它在因果使用上和审判之矛没有任何差别，但它只是承载逻辑链的死物，不具备任何思想。连我都没有找到升级的路，光是凭借审判法庭，不可能从中领悟到任何好处。”
盲盒又想到：“之前那个五级用户，是叫神圣献祭？她不就是借用了别人的逻辑链，让自己的逻辑链能不断开启，从而量变产生质变，想以此升级？”
重复且大规模的使用逻辑链，使用户对自己的逻辑链更加了解，确实是寻求升级之路的一种方式。
“赫本小姐不需要如此。她是六级用户，林琥珀，她如果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升级，她需要做的只是和你一样，不断’开盲盒’就行了。”
盲盒嘴唇动了动，却没反驳。
A01说的很有道理。
六级到七级的路，倘若真可以从简单地“不断使用逻辑链”里寻找到，那审判之矛如今绝不可能面临即将崩溃的绝境。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矜予闭上眼，他的大脑迅速转动。
谨老板。
赫本小姐。
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个沉闷的声音，一遍遍念着他们的名字。
上司谨。
赵斯珣。
上司谨……
赵斯珣。
一个确定是他的身生母亲。一个不是他的父亲，但又疑似他的父亲。
上司谨到底是什么？
徐思清似乎都没有对此给出一个固定的结论，他无法解释。他在电话里给出的答案是：“他是你的父亲，但他也绝不可能是你的父亲。年龄就对不上，可是他的身体里有你身生父亲的基因。”
……一个杂交的怪物？
萧矜予浑身一震。
萧矜予猛然看向宿九州，他说道：“上司谨偷取审判法庭，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想针对你，借助审判法庭来对你造成重创。但好像，他和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而他的几次出现——杀死徐启，是为了拿到萧辰安的一些资料；伊甸园食人事件，他掺和进来也是在调查二十二年前萧辰安和赫本小姐发现的食人升级……他夺走张海象的外貌和逻辑链，他将真正的张海象藏在了美加药业的地下，他想引导我们去调查美加药业。”
宿九州：“和上司谨有仇的不是我，是萧辰安、赫本小姐。”
萧矜予：“没错，那他偷走审判法庭，从来不是为了重创你，或者研究审判之矛。他只是想……”愣了愣，萧矜予道：“他想用审判法庭来对付赫本小姐？”
洛瑶瑶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没错没错，我想起来了，上司谨亲口承认的，他是现在的A05，原A04。赫本小姐是A03，她比上司谨强！我们和上司谨战斗的时候，除了神圣献祭，他没使用过什么很有攻击性的逻辑链，他的逻辑链或许和盲盒一样，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恍然间，一切都对上了。
萧矜予快速道：“用户排行榜上的信息是隐藏的，我们不知道他和赫本小姐孰强孰弱，但是上司谨自己心里清楚。萧辰安早已死了，他剩下的仇人不知道还有几个活着，但赫本小姐一定也是他的仇人。他想要对付赫本小姐，所以才偷取审判法庭，以此对对付进行攻击。”
声音顿住，萧矜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同样，这个答案也出现在宿九州和盲盒的脑中。
靠谱的未成年诧异道：“难道说，之前在海都市到处作乱的海市蜃楼逻辑链，其实不是赫本小姐自己想要制造的，而是她逼不得已，为了对抗审判法庭，才制造出来的？”
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谁也没想到，海市蜃楼现象居然不是赫本小姐心甘情愿制造的，而是她受到攻击、被迫不断使用自己的逻辑链，创造出来的诡谲事件。
“啊，我们到了。”梦想家清脆的声音响起。
然而下一秒，女声便惊呼一声，问道：“盲盒，你拉着我干嘛？”
天色温润，蓝天辽阔。
长着一张稚嫩面容的十岁小学生却凝重着神色，一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瞳里有着令人信任的靠谱和郑重，他一只手拉着梦想家，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萧矜予问道：“怎么了，盲盒？”
林琥珀抬高手机，放到耳边，他认真道：“宿九州，萧矜予，我们已经看到水之刑照片里的那个供电箱了。水之刑是个五级用户，或许对逻辑因子的感知还没那么清晰，也可能她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上司谨身上，没有关注这个供电箱。我确认，这个供电箱是一个污染物。就其散发出来的恶心气息来说……至少能在华夏排名前十。”

第一时间，盲盒拉开梦想家，确认她与这只供电箱保持十米以上距离。
华夏排名前十的污染物，每个都拥有极强的污染能力。在不清楚它的污染模式的情况下，哪怕是五级用户，贸然靠近也极有可能被污染。
如果萧矜予在现场，第四视角就会看见，此时此刻，盲盒身上飞出了一粒粒彩色的逻辑因子。
这些彩色光点试探性地靠近供电箱，一触碰到供电箱的外壳，一部分就被吞噬淹没，还有一部分则变成黑色的污染因子。但因为盲盒释放的逻辑因子足够多，所以这些黑色光点很快被更多的彩色光点碾压吞没，无法对他本身造成影响。
在使用逻辑因子仔细感知供电箱的污染程度后，盲盒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他在地上抓了一抔土塞进衣服里，再将衣服打结包扎。很快，一个简易的“生命之息”手套便制作成功。
男孩用这层包裹着泥土的衣服抓向供电箱。
“嘎吱——”
供电箱的大门被打开。
盲盒眉头一皱，一张稚嫩的脸庞上神色凝重：“污染气息更浓了。我接触过的污染物只有位于首都的001、006和008。这个污染物的气息明显大幅度弱于001，但是比006强。”
萧矜予和宿九州对视一眼：看来这个污染物大概能在现有的华夏污染物里，排名前五。
这是个小型供电箱，里面只有接线排、断路器和复杂的电路电线。
盲盒一边翻看，一边检查内部结构。他说：“内部的污染气息并没有比外部浓郁，所有气息都浮于表面，外形和普通供电箱没什么区别。”顿了下，“我找到水之刑说的那个手串了。”
下一秒，林琥珀从供电箱里拿出一串白色珠子。
他面色一变：“水之刑说，上司谨是将一串彩色珠子放进了这个供电箱里？”
没等电话那头的萧矜予二人说话，躲在远处的梦想家已经大声道：“对，彩色的珠子。那串珠子我见过，上司谨一直带在手上。”
林琥珀高举白色珠串：“是这个吗？”
梦想家看着空气中那串雪白的珠子，愣愣地张开嘴，很快她连忙摇头：“不是……它真的是彩色的！”五级用户闭眼两秒，回忆起来：“应有一共有18-20颗珠子左右，彩色的。每颗珠子的颜色都不一样，其中有四颗可以算是红色系，但每个红色系也有细微差别。”
林琥珀：“供电箱里只有这串白色珠子，而它一共有18颗珠子。”
18颗珠子，和梦想家说的数目吻合。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萧矜予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水之刑和梦想家两双眼睛都看见，上司谨拿着的是一串彩色珠子，然后他将其放进了盲盒口中的供电箱里。
不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躲过盲盒的侦查，偷梁换柱，将彩色珠串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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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上司谨的彩色珠串就是盲盒现在手上拿的那串白色珠串。
彩色，变成了白色。
它的颜色被剥夺了。
萧矜予闭了闭眼。
“肯定是彩色的，这一点我也可以确认。”青年声音平静，他冷静地说道：“盲盒，我曾经见过上司谨，当时他手上就戴着一串彩色的珠子。所以，那串珠子确实是彩色的。至少在它被放进供电箱前，它是。但是有一点，梦想家，你确认18颗珠子里，有四颗是红色系？”
梦想家点头：“对，玫红、深红……各种有细微差别的红，但都属于红色大类。”
“那我们见到的可能不是同一个珠串。我记忆里上司谨手上的珠子，有20颗左右，红色最多两颗。当然不排除，在过去的几个月内，他手上的珠子发生了变化，他换了一些珠子。”
萧矜予分析道：“我们现在不知道上司谨做了什么，但他选择这个供电箱一定有原因。这个污染物能够帮助他实现某些目的。第一点就是，它像海市蜃楼逻辑链一样，夺走了彩色珠串的颜色。”
宿九州在一旁问道：“盲盒，你拿走珠串后，供电箱有什么变化么？”
盲盒感受一番：“没有。”
“那你再放进去。”
盲盒将手珠放回供电箱，过了几秒他道：“还是没变化。供电箱的污染气息没有随着珠串是否放入，而发生改变。”
萧矜予：“看来珠子放不放进供电箱，对上司谨的计划应该没什么影响……
声音戛然而止。
萧矜予神色骤变，他迅速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只见宿九州也眸色深沉，他朝萧矜予点点头，二人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同时，电话里，盲盒和梦想家也惊呼出声。
盲盒压低声音：“又出现了，到处都是逻辑链的感觉。这感觉太诡异了，审判之矛，第四视角，这真的没有逻辑链在我的身边吗？我的逻辑链告诉我，真的有逻辑链，还有很多很多逻辑链。”
五感是属于正常人类感知世界的手段，而逻辑链，则是一个用户“看见”世界的方式。
越高级的用户，越难以告诉自己：自己的逻辑链错了，周围没有逻辑链。
“盲盒”、“梦想家”……
甚至是华夏最强的“审判之矛”和能够看见逻辑链的“第四视角”都在疯狂告诉自己的主人，周围有逻辑链，有很多很多逻辑链。
这种感觉让萧矜予不可避免地想起一部老电影。
《黑客帝国》。
你双眼看见的，就是真实吗？
你两耳听见的，就是世界吗？
你的五感到底是否在欺骗你，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真相？
整个海都，所有用户在这一刻再次陷入感知混乱。
然而这短暂的混乱才持续不过十几秒，突然，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的奇异，它又再次消失。
宿九州立即问道：“刚才有看见世界在发光吗？”
萧矜予：“有！在那种感觉出现的刹那间，世界再次开始发光。感觉消失，世界也不再发光。”
“既然它已经出现第二次，或许它就会再出现第三次，第四次……到时候我们再看……”宿九州的声音骤然停住。
电话里，梦想家惊叫：“它来了，它又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种被逻辑链包围的错觉会重复得如此之快。
自上司谨将彩色珠串放进供电箱后，短短一个小时内，全海都用户便连续感觉到了六次逻辑链混乱的错觉。
第一次持续时间大约三分钟，第二次最短，只有十秒左右。
接着的第三第四次，时间陆续增加，从起初的数十秒，变成两分钟。
等到第六次，也是至今为止的最后一次。
萧矜予睁大双眼，他环视四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望向这座崭新而瑰丽的世界。
宿九州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半个小时了。”
是的，整整半个小时。
全世界被逻辑链包围的错觉，这一次持续了半个小时，没有再削减。
盲盒语气严肃道：“刚才我已经试验了第17次，我确认，这种’错觉’和手串以及供电箱，没有任何关系了。无论我是否将手串放进供电箱，又或者我挪动供电箱，都不影响’错觉’的开始与结束。”声音顿了顿，男孩忧心忡忡道：“……这到底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