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飞行员的解释合情合理，他所说出的信息和用户委员会给的也一样。
赵狠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飞行员的说法。
飞行员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你们两位是哪位……别误会，我只是感觉到，你们俩似乎等级比我高。海都的用户我听说过很多，我不是清除小队成员，可我也帮着参与过多次任务，没见过你们俩。”
作为一个用户，小心谨慎是最基础的素养。
赵狠道：“我们是中都用户，我们俩都是四级用户。”
飞行员愣了下，看向一旁始终没吭声的洛瑶瑶，问道：“她也是四级用户么，我感觉她比我强很多很多。”
洛瑶瑶点点头：“对，不过我排名比较高，我是A58-金水女巫。”
飞行员轻轻颔首：“这样啊……那我也不打扰两位工作了。我家在浦东新区的南常小区，那里有人逻辑失控，你们赶快去看看吧。我有个朋友住在宝山，我不敢回家，现在打算去找他。没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吧？”
现在整个海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很多非官方用户都来帮忙。但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
赵狠道：“行，那你先走吧。”
飞行员：“好好，那我这就走。”
双方再简单沟通了几句，赵狠留下飞行员的手机联系方式，三人就此别过。
赵狠和飞行员加上好友后，随手点开对方的朋友圈看了眼。
-三天可见。
三天内也没发过什么新朋友圈。
赵狠笑道：“你还挺不爱发朋友圈。”
“年纪大了是这样，没什么朋友，也没啥可聊的。”飞行员笑着将手机放进口袋。
三人一起走到污染区的边缘，附近本是一个居民小区，但海市蜃楼事件后，市民们被撤离海都，这里也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飞行员是往北走，朝着宝山方向；赵狠和洛瑶瑶则是往东，他们还有任务要完成。
三人渐行渐远，很快，互相都看不见彼此的背影。
赵狠一边笑着和洛瑶瑶说话，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手机上打着什么信息。他的手指不断在键盘上按着。
一阵微凉的风迎面吹过，硕大的黑色斗篷被半吹开，露出少女半张白皙的脸。
“说实话，我挺好奇我是哪里露的破绽。”
萧瑟荒凉的街道中央，并肩前行的年轻男女倏地停下脚步。赵狠打字的手僵住，他缓慢转过身。而他的身旁，少女二话不说，一脚蹬地，嗖的一下就往前跑去。
空气被这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破开，发出刺耳的啸声。
夕阳残辉下，漫天枯黄落叶随风飞舞。在斗篷少女飞身向前奔跑的同一时间，一个身材矮瘦的猥琐男人也猛地前追。
昏黄的阳光照射在“飞行员”丑陋猥琐的脸庞上，然而，这张蜡黄的脸皮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缓缓蠕动！
细小的三角眼向四周拓展，塌矮的鼻梁像山峰般拔地而起。飞行员有一张厚厚的嘴唇，此刻这张嘴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得薄而冰冷。
头发逐渐茂密，皮肤慢慢白皙。
他的身条在迅速增长，仅仅是追出去的短短三秒，“飞行员”移动了二十米距离，他整个人也从168左右身高，抽条到了180以上。
俊逸的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的背影，却不含一丝笑意。
就在他快要追上梦想家的前一刻，一阵滚热的龙卷风自上司谨的后方猛然而至。
狂风凛冽，为了躲避这股热带旋风，上司谨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扭头，看向那个正在疯狂扭动身躯的黑皮壮汉。
“啪啪——”
赵狠的身体停在一个曼妙性感的舞姿上，他狠狠盯着不远处的六级用户。
赵狠：“你是怎么发现的？”
梦想家已经走远，毕竟是一个五级用户，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追上，在有人阻拦的前提下，上司谨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追上她。
谨老板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因为对方的阻拦而生气：“首先，我是一个六级用户，我很清晰地知道，她并不是个四级用户，她是五级用户。”
赵狠：“不，不可能。宿上校说过，因为洛瑶瑶刚升级，排名也很低，她的逻辑链强弱除非自己透露，否则谁都不可能确定。连宿上校都没法判断她到底是强大的四级用户还是较弱的五级用户，只她说自己是排名前六十的用户，就不会引起怀疑。”
“那很遗憾，我有办法清晰地分析出用户等级。在分辨用户等级这一点上，审判之矛可不如我呢。”

他从没想过这个答案！
在刚来到海都市的时候，徐思清就给九大城市的用户都做出了警告：不要相信任何人。
根据目前已有的信息，六级用户上司谨，可以完美复刻另一个人。不仅是外貌、声音，他甚至能用某种方式获取对方的记忆，然后对其生活习惯、行为举止都进行极其到位的模仿。
-逻辑链是用户最独特的通行证。
这一点被上司谨打破
这位神秘强大的六级用户，甚至能使用他人的逻辑链。
所以在遇到“飞行员”的那一刻起，赵狠和洛瑶瑶就没相信过他。盘问信息、随意聊天，都只是在拖延时间，更简单点说，他们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梦想家和性感桑巴，加在一起都不是六级用户的对手。
虽然说这个突然出现在污染区里的“飞行员”非常可疑，但也不是没可能。或许真如他所说，他只是为了躲避一条失控逻辑链，才误入污染区。
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
但如果“飞行员”是假的，是由上司谨假扮的，那赵狠和洛瑶瑶需要做的，就是通报上去，让同为六级用户的宿九州和林琥珀，埋伏在“飞行员”的离开方向上，进行抓捕。
赵狠早就给宿九州和林琥珀都发去了消息，然而，他没能成功获得“飞行员”的信任。
他们暴露了。
上司谨笑着道：“你们很聪明，没想到逻辑研究所对我的分析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呀，我相信，我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赵狠死死咬牙，他保持时刻准备跳舞的姿势，盯着对方。
上司谨眨了眨眼：“好遗憾，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你们俩，那该多好。”
同样是偏清秀的外貌，可是眼前的男人和萧矜予不同，他的长相更加女性化。这是赵狠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谨老板，他也不知道眼前这番样貌是不是谨老板的真实面容。
上司谨感慨道：“梦想家是一个很可怕的逻辑链，因为她或许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能辨别我到底是不是本人的用户啊。”
是的，从一开始赵狠和洛瑶瑶都知道，谁都能遇见上司谨，可是“梦想家”绝对是最危险的那个。
外貌、声音能顶替，记忆能获取，甚至连逻辑链都能盗用。
但是，上司谨永远不能消除自己的记忆。
只要梦想家对他使用逻辑链，他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旦让上司谨知道自己遇到了“梦想家”，那他无论是否暴露，都一定会想尽办法，直接杀死“梦想家”。所以赵狠和洛瑶瑶自我介绍时，都非常默契地说洛瑶瑶是四级用户。
审判之矛和盲盒都说，他们二人面对面时，无法判断梦想家到底是几级用户。就连能直接看见逻辑因子的第四视角都认可了这个方案，因为光凭肉眼看见的逻辑因子浓度，萧矜予也看不出来梦想家的级别。
谁都没想到，上司谨居然有辨别的方法。
赵狠心中郁闷：早知道这样，他们还不如干脆地说洛瑶瑶是五级用户，说不定还不会让上司谨起疑！
不过现在多想也无益，他们已经被上司谨发现。
似乎听到了赵狠内心的吐槽，上司谨很有耐心地说道：“当然，就算你说她是五级用户也没用哦，我见过她。”
赵狠一愣，他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一句话，接着便拿起手机，开始打字。
同一时刻，上司谨发现了他的动作。六级用户双眸一眯，身影如隼，便窜了过来。
赵狠和上司谨交谈时，两人一直保持一种互相戒备的状态。
按理说一个六级用户，哪怕逻辑链不具备攻击性，也不该警惕一个四级用户。逻辑链之间巨大的等级差异，已然形成天堑，上司谨能秒杀赵狠。
但他依旧非常谨慎。
在男人行动的同时，赵狠赶紧不再打字、抓住手机。他不敢大意，瞬间便开始了一场热情的桑巴舞。
性感的大腿肌肉猛然夹紧，紧俏的屁股夹住股缝，赵狠高举双手，合十一拍。
“啪啪——”
顷刻间，空气温度骤然升高。从地面卷起一股小旋风，掀起细碎的砖石，风旋盘踞到上司谨的身旁时，已经达到他的大腿高度。
这风的速度比六级用户还快，倘若是一个四级用户在这，以他的身体素质，一定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小飓风绊倒。
然而，他是上司谨。
一脚用力踏碎这微不足道的风，上司谨抬起一根手指，擦了擦额上的汗，顺手剥开那因为过热的温度而粘在额头上的刘海。他挑眉道：“在四级用户里，你是最强的那批。有时候我也挺好奇，你们中都清除小队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副队长。”
话音落下的一刻，他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小刀嗖的一声射向赵狠。
这刀速度太快，赵狠艰难地避开，他狼狈地怒吼：“我也想问队长，干嘛不肯让我当副队长！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砰砰砰——”
“性感桑巴”再次舞动，霎那间狂风四起，空气火热加倍！
下午三点，初春已有了温热。
宽敞无人的街道上，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少女不敢回头，她在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快速跑步时带起的风，掀开了女孩那宽宽的帽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洛瑶瑶一双眼早已通红，她整个人浑身所有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用尽一切全力，奋不顾身地向前跑着。
在发现污染区里藏有一个用户时，洛瑶瑶的心里便咯噔一声。
她和赵狠都知道，如果藏着的人不是赫本小姐或者谨老板，那他们不需要跑；如果藏的人是他们两人中的任意一个，那就更不能跑。
是赫本小姐还好一点，至少只有没被他们发现身份，赫本小姐没比要杀人灭口。
谨老板却不同。
“梦想家”这条逻辑链实在太克制上司谨了。
赵狠给王饕打电话报备时，就已经在暗示对方，需要派人手过来帮忙。之后他们拖延时间，赵狠便在手机屏幕上打字——
『你先跑。』
五级用户比四级用户更“重要”；
“梦想家”也比“性感桑巴”更“珍贵”。
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两人，此时此刻保住洛瑶瑶，才是最佳选择。可他们是用户，他们更是普通的、有血肉的人，洛瑶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赵狠为自己去死。
眼眶一阵湿热，洛瑶瑶咬紧牙，她一路向着清除小队总部的方向而去。
大概跑出十公里距离时，洛瑶瑶忽然双眼发亮。三秒后，她焦急地大喊：“这里！”
过了两秒，一个身材高挑的灰发女人从几栋高楼间窜出。两人打了个照面，对话十分简洁。
洛瑶瑶：“跟我走！”
骆笙：“OK。谨老板还是赫本小姐？”
“谨老板！”
骆笙脸色一冷，表情瞬间僵硬。她咬着后牙，脚底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就你一个人，我们两也不是六级用户的对手。”两人一边向回跑，洛瑶瑶一边说道。
骆笙：“我开了手机定位，盲盒就比我慢几分钟，他知道我在哪，他也正在赶过来。我离你这最近，所以就先来了。”
“谨老板好像受了伤。如果他没受伤，我应该不会这么轻松地逃跑。”
“他有使用逻辑链么，因果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没有使用，我也不知道他的因果。”
翻越围住污染区的高高围墙，洛瑶瑶和骆笙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前方。
“就在前面！”洛瑶瑶却突然停下脚步，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过了半晌，她问：“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骆笙也认真听了会儿，她摇头：“没有。”
两位高级女用户互视一眼，下一刻，神色一起沉了下去。
没有动静，说明战斗已经结束。
-这是最坏的结局。

天空中，阴云低垂。
夕阳已渐渐落入地平线下，只剩一缕余晖穿过厚厚的云层，虚弱地散发着并不明亮的微光。
空气中凝聚出大量的水汽，潮湿的空气透过人的鼻孔钻入肺部。萧矜予和宿九州此刻刚穿过杨浦大桥，抵达浦东。萧矜予停下脚步，他看了眼头顶逐渐凝结的乌云，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
萧矜予：“看来骆队长已经到了。”
水之刑的威力足以覆盖整个浦东区，萧矜予开启第四视角，果不其然，一粒粒灰色光点在虚空中浮现。
宿九州：“盲盒还需要一段时间，大概比骆笙慢十分钟。”
两人不再多说，加快脚步，向东方赶去。
与此同时，骆笙和梦想家两人后背紧紧相靠，她们不敢分开半步，一起检查周围的环境。
这条乡村小道上全是无法忽视的打斗痕迹。水泥地被人用尖锐的利器割开，出现三道长约两米、深5厘米的沟壑。除此以外，房屋的玻璃也被搅碎，玻璃是从外打向屋内的，骆笙仅仅看了一眼便明白：“这几扇窗户是被赵狠的性感桑巴震碎的。”
很明显，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
但是更明显，这场战斗留下的痕迹不多。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
一场短暂的战斗，意味着双方实力差距非常大。
骆笙沉默几秒，她垂着眼眸，从口袋里拿出黑色手机模样的仪器。
“嘀嘀——”
灰发女队长不断调整逻辑因子检测仪的天线，当仪器的嘀嘀声更加密集时，她便带着洛瑶瑶转变寻找的方向。
这一声声急促的嘀嘀声，就像第四视角那双锐利的眼，指引着两位高级用户寻找踪迹。
就这样，两人向北方大约走了两公里，道路上已经找不出任何一处明显的打斗痕迹。
洛瑶瑶握紧手中的金色摇铃，她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里似乎是这座小镇的商业区，街道两侧是一家家废弃多年的商铺。商铺多为两层或一层小楼，左前方有一栋三层小楼，门口旁边的金色大字刻着“千祥镇卫生站”六个字。
骆笙使用逻辑因子检测仪，对着各个方向全部试了一遍。她重复这个动作多遍，最后确定：“周围空气里已经没有高浓度的逻辑因子了。”
这里就是谨老板和赵狠战斗的终点。
洛瑶瑶抓紧手里的摇铃，她看着骆笙：“这附近都是独门独院，一眼就能看到头。刚下过雨，地上也没什么脚印留下。赵狠……”顿了下，她才接着说：“赵狠肯定不是上司谨的对手，他也知道这点。我想，他会尽量躲进地形复杂的地方。”
六级用户也是人，不可能隔空抓住对手。如果此刻他们身处高楼大厦间，赵狠只要四处躲藏，有很大几率逃脱。可惜他们是在乡下遇见，赵狠如果非要躲，只能躲进这座卫生站。
两位女用户都明白对方的意思，骆笙思索片刻，掏出一把银色武器递给洛瑶瑶。
洛瑶瑶接过武器。
“嘎吱——”
女人的短靴踩碎地上干枯的落叶，天空中，乌云密布。
两人走进卫生站。
说是卫生站，其实就是乡镇医院。医院内部还保持着废弃前的模样，地面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许多生了锈的医疗器材随意地散落在地。
洛瑶瑶走进一个拐角，忽然她面色一愣，露出怔然的神色。
骆笙也拐进这条走廊，看到地面上的人形干尸，她了然道：“A型辐射事件爆发得突然，很多人住进医院后，直接在院内死亡。死的人太多，污染区又很快被隔离，这些尸体就干脆没有整理，全都丢在这里了。”
洛瑶瑶忍不住问：“他们的家人也没管么？”
“梦想家”是一条不具备太强攻击性的逻辑链，洛瑶瑶从没参与过清除小队的进攻类型任务，也很少踏足污染区。
骆笙淡淡道：“有家人管的，自然会派清除小队的人进来寻亲，至少把尸体领走。没人管的，就是已经没有亲属朋友在世了。”
每隔十数米，大致就能看见一具骷髅或者干尸。
正常来说这些尸体都是安放在床上或者太平间里，不该这样落在地面。可是四年前极光之女崩溃事件，导致一场大地震席卷海都。千祥镇卫生站地理位置较高，没被海啸侵袭，但受到地震影响，这些死者尸体被震得四处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