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还真是个香饽饽。”谢景叹道,“谁都想要杀我。”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鼻子,转移了话题,“眼下祝闻竹已经掌控了江都——别这么看我,我早说了,用着不顺手的刀就该扔掉,没必要再给他机会。我在江都秘密埋藏了一万暗军,此时已在支援代山的路上了,眼下情况不足为惧。”
他还有一万的兵力……
谢景下意识地颤了颤。
京中守备军不过才三万,这一万的暗军若用来逼宫,想必是轻而易举——
“你怕什么。”穆山显看出他在胡思乱想,略带亲昵地拍了拍他的侧脸,“好好坐在你的皇位上,有兄长替你守着,谁都拿不走。”
“什么兄长?”谢景拍开他的手,“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以前是他在人家手下讨生活,才尊称一句兄长罢了,他们之间哪有什么血缘关系,就算按亲疏来算,也不到称兄道弟的地步。
当年,老寿王临终前,因为子嗣凋零,家人又不舍得放弃继承爵位,左思右想下,老寿王妃便从旁系子支里拉了个面相忠厚好操控的过继到膝下,那便是穆山显的父亲。
寿王原先只是个乡下种田的农民,虽然只认得几个大字,但是母亲也帮他定了一门好亲事,然而当他继承爵位、做了别人家的儿子后,这一切都变了。老寿王妃为了控制住他,秘密软禁了他的生母,在京中帮他选了一门婚事,娶的便是穆山显的母亲,说到底就是一桩联姻。
寿王当时万般不愿,但老寿王妃手段终究还是高明一些,没过多久寿王原未婚妻被父母按着嫁给了一个县令,寿王也只能骑上高头大马,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迎娶他不爱的人过门。
当时寿王妃因为从前的爱人失信于她而心灰意冷、随意选了门亲事嫁了过去,却没想到日久生情,真的与寿王生出了些许情愫。
可惜好景不长,孩子出生之后没过多久,寿王忽然决意休妻,王妃半夜自缢,引得全京城议论,此后寿王远走安州,这段纠缠了数十年的闹得轰轰烈烈的感情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但要说他们是血缘兄弟,那是一点边都沾不上的。
穆山显也不以为意,哄道:“你父亲栽在我母亲手上,我又栽了你手上,可见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下,你也该解气了?”
他这番浑话说得实在不像样,谢景脸皮本来就薄,哪里听得这种话,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实在说不出反驳的,最后只用力地在他嘴上一捂,骂了一句不要脸,然后飞快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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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更)带我走。
他们出来的时候, 那些匈奴人早已撤走,关卡处一片混乱,尸体横行,虽然及时撤走了一批人, 但剩下的却没躲过。他们头颅被匈奴人割下, 像垃圾一样丢在拖尸车上,驴子也被人刺了一刀, 哀嚎着跪倒在地上, 血流不止。
谢景心情些许沉重,还没来得及去翻看驴车上的尸身, 就被穆山显拦住了。
“走吧。”他道,“此地不可久留。”
如果山底下还有人, 要从这里闯关闯进来, 那么他们在这儿多逗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谢景有些犹豫, “可是……”
“不用看了。”穆山显知道他的心思,“眼下楚太后与匈奴勾结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匈奴正是知道景国已无力出兵攻打边域, 所以才肆无忌惮,验不验都没什么区别。”
谢景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也不知他们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他喃喃道,“若目标是我,恐怕就是北部营帐, 若目标是沈知雪——”
“他们不会知道沈知雪长什么模样。”穆山显否决, “废了这么一番只为了杀一个流亡在外的楚国皇子,这笔买卖可不值当。留着沈知雪, 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让楚国皇室内斗争乱不休, 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倘若楚国过得太安稳,就会忌惮匈奴;只有把他们都放在险境中,匈奴才是最安全的。
匈奴不会真的费尽心力去帮楚国除掉他们的心腹大患,谢景也是如此,谁都知道他身体不好,都不用动什么手脚,兴许过两年他就自己病死了。真正让他们感到棘手的是宸王,谢景一倒,宸王便可上位,而且还是名正言顺,这可比那病秧子要棘手多了。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或许就是他。
后面这番话穆山显没说,不想让谢景担心。
除了对战局的判断之外,穆山显自己心中还有一番推测。
楚太后与匈奴人的这场勾结来得突然,目的直率阴险,一般来说,快穿世界里的npc不会对主角抱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尤其是这只是个披着古代背景的感情流世界,主线剧情其实是围绕着谢景、孟千舟和沈知雪三人纠葛的感情展开的,可眼下剧情发展偏到了十万八千里,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操控着走到了这一步。
除了主神,他想不到别人。
在他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主神和系统在商谈中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他传输着一种概念,谢景是仿真型ai,在正式推出前需要经过内测调试。
但这就说不通了,既然是AI,从某种程度上就不存在独一性,他的智能、体贴与聪慧都是可以复制、再生出来的。主神完全可以进行小范围批量产出,抽选一批宿主进行抽样调查,这应该比他一对一的图灵测试要更方便?
而它偏偏要绕一趟原路,就好像这场测试真正要考验的那个人并不是谢景。
是穆山显自己。
“你在想什么?”
谢景的声音飘到他耳边,穆山显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握着谢景的手腕,准备抄山路近道向北,北面不仅有谢景和穆山显的营帐,其余臣子也驻扎在那里,是最险要守卫也最森严的地方。
临走之前,他在关卡处点燃了烽烟。
今夜风寒月冷,烽烟会将讯息传递给其余各处,再过半个时辰,江都的援军赶来,今夜这场大戏就能彻底收网了。
两人穿梭在茂密的树丛中,穆山显抄的都是无人走过的小路,荒凉偏僻,不会有人发觉,只是也更难走一些。谢景不想拖他的后腿,并不表现出来疲累,只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只是走得急了,凉风灌到嗓子眼里,他还是没吃住,隐隐地咳了几声。
穆山显停下脚步,解下外袍要帮他穿上。
他体力比自己好许多,将军心火旺盛,吹了一路的风手心还是暖的。谢景也不跟他客气,赶紧裹上,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穆山显在一旁看着,见他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衣服里、裹成一团来御寒,不禁有些好笑。
“小病秧子。”
谢景闻言,眉梢含臊带怒地瞪了对方一眼,可惜瞪得再用力,也是只点不着火的纸老虎。穆山显轻轻笑了笑,把他手拢在一起,吹了口气。
“回去后,你好好待在营帐里休息。”
这半夜奔波过后,谢景早就累了,眼下就算是穆山显要他去做什么,他怕是也没那个心力。
“你顾好你自己就是——”
谢景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忽然,右前方草丛窸窣响过一声,他顿时察觉不对,可惜这具身体硬件实在是不争气。紧急关头穆山显用力扯了他一把,谢景顺势踉跄几步躲到他身后,只听到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锵鸣,穆山显提剑挡住,一脚踹了过去,暂时击退了眼前的刺客。
那两个刺客往后退了几步,他们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巾,看不清面孔,但奇特的矮胖身材还是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那几个刺客笑了两声,用难以分辨的语言叽里咕噜和
同伴说了什么。
“老三的耳朵果然是灵,这么远都能听到动静,还好我们早早地埋伏于此处。”
“要我说,你就不该这么早出手,打草惊蛇了。再晚半刻才是好时机。”
“这两人腻腻歪歪半天,看得我受不了,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难道还怕打不过?”
“这倒也是。我听说景国人并不好男风,这次过来倒是长了见识。可惜小爷我看见都觉得恶心,不男不女的,又不能传宗接代,我呸。”
他们虽然说的都是匈奴语,但底下也有各地的方言,更加难以分辨。不过看着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就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穆山显眉头紧锁,低声叮嘱:“他们刀上有毒,小心不要被碰到,你站我后面去。”
谢景握紧了短剑,后退两步,“你小心。”
他有自知之明,这种情况下他能护住自己就已经是在帮忙了,强行插一手不仅害穆山显乱了节奏,还可能被敌方抓住把柄。
那几个匈奴人对视一眼,上一秒还说说笑笑的,下一秒就收了神色,举着刀爆冲了过来!
他们手中这把刀是改良过的,专门为他们修改的尺寸,横劈砍刺都格外顺手,这群刺客个头虽然不高,但是各个都是能训马拉马的好手,力气格外大,刀剑相撞时,甚至能听到剑身震颤的嗡鸣声。
这刀净重都有七八斤,刀刃格外锋利,但凡落在人的肩膀上,恐怕能从肩膀处直接劈到腰身。
然而他们的对手却也不是吃素的,穆山显是从生存本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杀过的怪物恐怕能堆积如山,那匈奴人的力道如此之强悍,当头劈下时,这么强大的对冲力之下,竟然一点颤动都没有,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就连那匈奴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谢景在一旁看着,心里都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论对刀对剑,穆山显从来没输过,他脖颈和肩颈的线条紧绷到勒出一条明显的弓起的曲线。眼看一旁的刺客提刀上前,他猛然把那人砍翻,手中银剑穿梭如竹林飞叶,每一招都扛得格外险,但每一次又都能躲过致命的要害。
这批匈奴刺客大约有十几余人,和他们之前在关卡处看到的那批并不相同,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是车轮战,对于穆山显来说,区区十几个尚不足为惧;但是若同时发起进攻,想要毫发无伤几乎不可能。
那几个匈奴人交换了视线,也明白眼前的是个硬茬,不能正面取胜。其中两个人趁乱快速抄过,怒喝一声举刀劈向穆山显身后,穆山显跟前扛着三四个人,身后刚好是一处缺口——
然而还不等刀刃落下,谢景从背后拧住其中一人脖子,干脆利落地切了下去,颈动脉血液喷射飞溅,同时、那把沾了鲜血的短剑横飞了出去,正好插中了敌人的心脏。
他的箭术虽然比不上宸王,但也绝不算差。
轰隆一声——
那刺客松开刀、疼痛地跪倒在地。
谢景快步上前,把剑时不忘补了一刀。仓促之中,他抬头和穆山显对视了一眼,这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笑。
“放心。”他说,“后背我帮你守着呢。”
穆山显来不及回答他的话,两个匈奴刺客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地绞住了他的腿,方才说过,匈奴人底盘稳力道大,这一绞犹如两条锁链,牢牢锁住了对方。眼看着横刀劈来,穆山显弯腰坎坎躲过,同时一剑斩下了其中一人的手,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刺客痛得趴在地上打滚,但却不死心,趁机把他的剑甩到了一旁。
危险关头,谢景大喊一声“接着!”,随后将自己的佩剑甩给了他,穆山显腾出一只手接过,剑刃直接刺穿了另一人的脑袋,剑刃没到土里,拔出来时,带着颜色难以分辨的污浊。
剩下的三四人见状不妙,立刻扑上来和他扭打在一处。不远处,谢景侧身避开一个刺客的袭击,跌倒地上打了两个滚,但好在总算是摸到了那把穆山显的剑。
短剑虽然灵活方便,但却是扛不住刀的。
谢景提着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把剑扔过去,一个匈奴刺客忽然从身后扑了过来,把他压在地上,谢景本就消瘦,这一扑险些把他肺腑都挤出来,顿时疼得眼前一黑。
他浑身都是冷汗,咬牙拔下束发用的簪子,反手刺去,那人不备、正好被刺中其中眼睛,痛得嗷叫一声。
他这一击这下算是彻底激怒了刺客,那人怒吼着抡起拳头朝着谢景的头砸了下去,好在关键时刻,穆山显解决掉残余的刺客后及时赶到、用力握着那刺客举着的手臂,不让他落下半分。
随后一脚,轰隆一声地把人踹了出去。
从匈奴刺客现身到现在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但却仿佛换了一副场景,方才还人多势众的刺客七零八落地躺倒在地上,不剩几个活口。
四周除了他们,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穆山显缓缓呼出一口气,汗水从额角滴了下来,钻进他的眼睛里,微微刺痛。他没有立刻去擦,而是先把谢景拎着站了起来。
“没事吧?”他低声道。
然而话音未落,唇色苍白的谢景抬起脸来,瞳孔中忽然骤缩,露出惊惧的神色。
“小心——”
他话没能说出口,弯月一样的刀就落了下来,穆山显下意识想侧过身,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一旦躲开、刀锋就会落在谢景身上,转到一半的身体就硬生生地顿住了。
刺客怒吼着喊了句匈奴语,下一刻,刀刃嵌中了他的肩骨,血液从伤口处飞溅出来,穆山显手紧紧握着刀刃、疼出了一身冷汗,硬生生扛着不让那刺客再刺入半分。
穆山显被砍中时,谢景愣住了。
那半刻其实很短,也就一呼一吸的时间,但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冬日那么长。
他甚至发不出一声惊恐的叫声,等到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夺过穆山显手里的那柄短剑,上千割断了那刺客的咽喉。
浑浊的红色的血液喷在他半边脸上,分不清是穆山显的还是刺客的,他想松开手回去看看宸王,但又怕对方还活着,于是发狠地再在对方心口上连刺了好几刀。
血沫飞溅,他握着短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管是心里的疼还是□□的酸痛,好像都感觉不到了。
直到穆山显微弱的呻/吟声传来,他才从梦魇中惊醒,连忙丢下短剑、转身去把人扶起。
这一扶,他才发现了问题,宸王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和灰败,按理来说,一道肩伤而已,并没有伤到要害,不至于此啊。
“刀、刀上有毒……”他喃喃道。
错开了最开始的慌乱和茫然,谢景的理智终于逐渐恢复。他忽然想起了穆山显的话,这毒一定格外厉害,而且扩散得很快,而且很要命,否则宸王不会用那么谨慎严肃的语气叮嘱他。
不行、必须立刻处理,否则他会死的!
谢景不做他想,将他伤口处的衣物撕开一个破口,伏身下去含住了他肩膀伤口的血水,一口一口地往外吐,那毒当真是要命,谢景并没有受伤,可是接连几下出来,嘴唇也变得乌紫。
他没有中毒,那是穆山显伤处的污血。
谢景他满脸都是汗水,模糊得视线都看不清,可是心里却格外冷静——
再拖延些时间,哪怕一刻也是好的。
“没、没用的。”穆山显知道这毒发作起来有多快,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住谢景的肩,额上青筋都跳起,“我、我身上有、有……”
“什、什么?”
谢景喘了两口气,但是宸王声音太微弱了,谢景的心跳声都比他的还要强烈。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那一瞬间,谢景心迅速凉了下来。
不行、不行——
不等脑海里窜出不好的想法,他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宸王知道刀上有毒,或许身上带着解药防备,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松地对自己说出那句话。
我不会死,即使死了,也不是真的,别怕。
穆山显是这么对他说的。
他明明是这么说的,怎么可能撒谎?
怎么可以撒谎??
他用力抽了口气,此时穆山显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谢景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两手忽然交叠着按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按得格外重。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心里也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压塌对方的胸腔,但依旧这么固执地做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冥冥中有个想法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救对方的命。
一下、两下、三下……
十下、十数下、数十下。
按到最后,他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