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按得头昏脑涨、之后完全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按压胸腔的动作,就在差一点脱力时,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这道咳嗽声宛若一道信号般,一下把疲惫中的谢景唤了回来。他松了口气,感觉穆山显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想要说些什么,谢景连忙俯下身,尽可能地凑到穆山显耳旁。
“你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穆山显耳边已经是一片嗡鸣声,胸腔处剧烈的疼痛和四肢的麻木同时传递了过来,几乎破坏了他所有的思绪和意识。
他知道这毒来势凶猛,但有一两天的缓和期,只要及时拿到解药就有救。可是他真正担忧的是,这两天“僵死”的空白期,不知道主神会对他做什么手脚。
系统正在维护期间,并以提前告知宿主维护时间,倘若快穿者在这个时间段意外死亡,并不违反系统条例的宿主人身安全法。
更何况,意外死亡后,宿主会强制登出世界,身体会重返主神空间。
但是……
“我、我身上有药——”穆山显额上渗出了大片的冷汗,他不是畏惧疼痛的人,但也不代表能真的视疼痛如无误。此时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耳鸣声好像在提示他即将登出,他甚至连自己有没有说出后面半句话都不知道。
他只能竭尽全力地握紧了谢景的手,就好像这一点微末的声音,能通过他们交握的温度,传达到谢景的耳中。
谢景搂着他的肩膀,嘴唇微微颤抖,终于听清了他最后三个字。
“保险子。”
保险子!他说的是保险子!
那是什么??
谢景不做他想,立刻去摸他身上的东西,他摸得很仔细又快速,怕自己没有找到,又怕自己太慢错过了时间。好在费了一番功夫,最后终于从一只很小的系得很紧的香包中翻出了一颗非常细小的棕褐色的药丸。
此时穆山显又陷入了昏迷,状态很是不好,脸上身上都是血,谢景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一阵痛,一种扎进灵魂的痛感刺入他脑海里,疼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零碎片段从记忆深处翻涌浮现,一闪而过。
“撑下去,你一定要撑下去,来人……”
“是120吗?松平路42号发生了一场车祸,伤患的情况很不好……”
“是,暂时止住了血——”
谢景颤抖着手臂几乎坐不起身,他咬着牙,把那些混乱的看不清的片段甩出自己的脑海,随后强硬地掰开穆山显的嘴唇,把药丸塞了进去。
因为担心宸王昏迷中不会吞咽,他赶忙把嘴唇上的毒血擦干净,渡了几口气过去。
头部钻心的剧痛还在继续,谢景深呼吸着,不断俯身下去听穆山显的心跳,只要呼吸一微弱了,他就不断地往里面渡气、按压宸王的心脏。
“穆山显!!”
谢景怒喝一声,无力去想那枚保险子是不是真的有用,是内服还是外敷。他也不知道自己做这样的无用功做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半个时辰,又或许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许宸王已经死了,他手底下那点微弱的温度只是余温而已。
宸王真的死了吗?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他心里或许会有些惋惜和愤怒,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可是他怎么能死呢?
可是自己还没有问清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景国也没有彻底安定,一切都还没有解决。
渐渐地,谢景的动作缓了下来,他不是害怕了,也不是不想做,而是预支的力气渐渐耗竭,延迟的眼泪也终于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骗子、骗子……”他哽咽地说。
他的泪不知落了多久,就在谢景疲乏得几乎倒在地上时,他忽然感觉身下的手好像动了动。
他顿时惊醒了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不过一刻功夫,他就又看见穆山显的手动了动。谢景瞪大了眼睛,一刻不错地盯着他看,过了会儿,身下的人忽然咳嗽了起来。
那是快窒息前的反应,面色被憋得紫红,咳嗽时咳出的不仅是空气,还有污黑的毒血。
“穆山显!!”谢景突然又有了力气,连忙把人扶了起来,一下一下顺他的背部,“你撑住、再撑一会儿,我背你回去!”
他咬着牙、正准备把人扛到肩上时,穆山显却死死按住了他的手,“不——”
谢景一脸茫然。
穆山显伏在他肩上,脑海里一片混沌,知道终究是那颗保险子起了作用。
在末日这样的副本,宿主死亡是很寻常的事,失败了只能重新再来。但是穆山显不愿意,他有在身上带一颗保险子的习惯,只要当下人没死,留一口气,就总有办法痊愈。
谢景还在耳旁说着什么,只是声音断断续续的根本听不清楚。他想像以前那样抚上他的脸,但是眼前已经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了。
“咳、咳咳……”
他从嗓子里挤出细碎的咳嗽声,像水面上聚集的泡沫被悉数戳破。谢景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下一刻,有人忽然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臂,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一个身高一米九、常年锻炼的成年男人的肌肉密度是很难想象的,他们之间足足相差了四五十斤,这根本不是什么靠技巧就能做到的事。
谢景刚把他架到背上、一步都没走出去,就被重量压得跪了下去,重重地嗑在地上,泥点子溅了满身,说不出的狼狈。
穆山显倒在他背上,比他的情况好一些,但也只是半斤对八两,意识早就溃散了。这一撞撞到了他受伤的肩膀,疼得他闷吭了一声。
到底只是肉体凡胎,穆山显肩上伤口很深,足足有三寸。倘若直接伸手去挡,恐怕手掌都要被切去一半,两相权衡之下也只能先让肩骨去扛。这一撞,更是从骨子里渗出的钝痛。
穆山显咳了一声,微微抬起头,不知说了什么,他声音太低了。
“……闭嘴。”
谢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但大概也能够猜得出来。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抓着一旁的树干,硬生生地把身后的人背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度,脖颈上一片青筋暴起,和他过于清秀的五官相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雨丝飘落,被风一吹,歪歪斜斜地落在了草坪上。
不多时,雨势转大,如瀑如注。
山火浓烟散去,雨珠砸到地面上,腾起了更加浓重的白色雨雾。谢景脸上全是水珠,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方向,他把外袍披在对方身上,浸泡过雨水的衣物沉得要命,穆山显闭着眼靠在他肩口,脸被雨淋得格外冰凉,一点热气都没有,雨声太大,他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他几度怀疑自己背着的会不会只是一具尸体,但是谢景不敢放他下来查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的力气撑不到第三次,一旦放下,可能连他自己都爬不起来了。泥地污烂不堪,每走一步都是深一脚浅一脚,但雨下得再大,谢景也没再摔过。
他心里只祈祷着一样,快点,再快一点。
他们在四处都设有巡查口,只要能看到活人,或许就还有救。
然而,在这样密布的雨声中,他忽然听到了前方不同寻常的沉重的脚步声。
“……”
那一瞬间,谢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地颤抖,他想去摸挂在腰间的剑,但是指尖根本伸不出去,一种浓浓的、深深的绝望萦绕在他心头。
他在昏暗的草丛中,看到了一双眼。
半晌后,草叶唰唰震动,有什么东西从林间走了出来,影子格外高大,颜色浑白。
……那是一匹马。
谢景脸色木木,呆呆地看了好久,直到那匹马缓缓地朝他们靠近,那双眼温顺怜悯,带着几分不常见的柔情,马低头轻轻嗅了嗅他们身上的血气。
是穆山显的马。
直到此刻,谢景才靠着树干、缓慢又无力地倒了下去。他仰面倒在草地上,雨水打在他脸上,隐隐作痛,雪影跪了下来,极力把身体埋得极低,发出轻微的咴咴声。
谢景扯了扯嘴角,摸了摸它已经被打湿的鬃,“……你主人说得没错。”
他喃喃道:“雪影是匹好马,你乖乖的,带我们走,去安全的地方。”
说罢,他重新爬了起来,吃力地把穆山显搬到马背上,这一步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自己上马时踩了两次都没能上去。
最后还是雪影小心翼翼地微微侧过身,谢景一点点爬了上去,等固定好宸王、确认他不会摔下马后,谢景松了口气,这次再没撑住,轻轻伏在雪影和穆山显背上,彻底晕了过去。
昏暗的夜色中,只剩下一抹白色的身影灵巧又稳当地穿梭过丛林,奔向不知名的去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2 01:50:41~2023-10-03 00:1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南皮革厂倒闭了 16瓶;, 10瓶;到此一游. 5瓶;Kiwiruit、不思量、Presence、并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咳咳、咳咳——”
谢景咳得肺都快要吐出来, 才终于转醒。他哆哆嗦嗦地睁开眼,一摸身上,泡过雨水的衣服像掉进冰窟窿里似的,冰凉冰凉的。
雪影正在一旁的小水沟里喝水, 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 伸了个脑袋过来嗅闻他的味道。
“……我没事。”
他安抚地摸了摸雪影的鬃毛,发觉穆山显躺在他身旁, 刚想松一口气, 眉头就皱了起来。
穆山显情况显然要糟糕许多,他伤得更重些, 双眼紧闭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谢景探了探鼻息, 还好, 是有气的。
他把人搀扶起来,拨开穆山显的衣襟检查伤口, 刚翻开衣领,指尖就顿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颗保险子起了作用,如今已经不往外流血了。只是毒素还潜伏在他身体中, 导致他的肩膀处一片乌黑,青青紫紫的十分可怕。
那一刀,是替他挡的。
雪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咴咴地叫了一声, 谢景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还是拍了拍它的脑袋。
“……没事的。”
这一句他说得很轻,不知道是在安慰雪影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又或许两者都有。
确认穆山显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 谢景四处打量了一番, 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很孤僻,而且没有村民生存过的痕迹,恐怕离他们的营帐很远了。
眼下的情况紧急,恐怕拖不了太长时间,谢景有心想带上雪影找到最快回营地的路,但是又怕自己走了之后,穆山显独自留在这里太危险。
可是放任下去,他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两相为难时,谢景还没想出解决办法来,穆山显的身体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谢景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扶住他。
“穆山显、喂,穆山显!!”
从嗓子眼里跳出的那句呼喊因为过度的劳累导致不那么清澈了,甚至有些沙哑,然而刚才的颤动并不是要转醒的征兆,相反,穆山显的脸色不太好,眉紧紧皱着,一层层。
迟钝片刻,谢景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梦魇住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一向都是谢景睡眠不好,从来没见过喜公子什么时候失眠过,他连做梦都很少,更别说噩梦。
谢景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慰。
“没事、没事了——”
他的话没说完,痛得闷吭了一声。
穆山显忽然反攥住了谢景的手,他力气格外大,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攥他攥得格外紧、谢景甚至能听到自己手骨发出的咯嘣咯嘣的响声。
他疼得冒了一脸冷汗,也没有松手,口中不停地念着:没事了,穆哥,我在,我在这儿。
他不断地重复着,那个称呼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大概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穆山显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干涩苍白的唇张张合合。
“危险……”
“什么?”
谢景脸上的汗水根本来不及擦,以为他说的是重要的事,所以立刻俯下身去,侧耳倾听。
“我在这儿,这里很安全,你想说什么?”
“走、走。”
穆山显微不可察的声音传了过来,谢景瞬间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全身冒出一身热汗,心也坠到了谷底。
走?他们已经离开了,走得很远。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危险?
那一刹那,谢景脑海里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山显昏沉着,说出了还未尽的后半句。
那半句很短,只有浅浅的两个字。
……普罗。
谢景愣住了。
他被紧紧攥着的那只手垂在膝盖上,过了很久,指尖才微微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谢景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他恍惚了片刻,脑海中闪过许多对这两个字的注解,但到最后,纵然他百般不想承认,心中也知道,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普罗,或许是谁的名字。
但总归……不是他的。
“咳、咳咳——”
穆山显忽然扭过头去猛烈地咳了两声,他还是没有醒,可是脸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来。
雪影急切地叫了两声,见坐着的人没有反应,便用脑袋推了推,谢景方才如梦初醒。
……眼下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救人。
谢景重新拨开他的伤口,发现短短一会儿时间,乌青色扩散得更厉害了,他脸色顿时一变。
他原以为那颗保险子是解药,但现在看来,恐怕只是吊住性命的药物。那药丸撑到现在十分不易,现在恐怕是压制不住毒性了。
不、他一定还能做些什么。
昨夜都挺过来了,怎么能倒在这里?
怎么能……
穆山显撇过头去咳了好几声,口中还在喃喃着什么,但是谢景已经没心思再去分辨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昨夜自己帮穆山显把毒血处理后,他还撑了一段时间,或许这个法子还有用。
他大喜过望,立刻往腰间摸去,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把佩剑并不在他身上——
他这才想起来,他在刺客心口刺了好几刀,后来穆山显毒性发作,他下意识丢了剑,折回去把人扶了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
一种莫名的恐惧快速地涌进他的心头,谢景颤抖着手,去摸穆山显的衣襟,想从中再翻出一粒续命的药丸来,可是他反反复复摸了好几遍,除了手中戴着的那串绿檀木,空无一物。
……唯一一颗救命的药,就在昨晚用掉了。
谢景慢慢停下了动作。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一次,母后去世那一夜,他端着药碗尝试喂进她口中,尽管母后脸色已经发白。侍女太监跪了一地,但是没有一个来劝阻。
太医说,能做些事这都是好的,不要去拦,最怕的是心空了,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了。
母后离世前,他好歹还侍奉过汤药,尽自己所能留住了她一刻。可是如今,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景呆呆地坐着,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道:“你不该救我的……你的命比我的值多了。”
谁都知道懿帝身体羸弱,多忧多病,能撑过这二十余年已经是难得,倘若哪天宫中传来丧鸣声,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于史书而言,他恐怕也只得轻描淡写、寥寥几笔。但于宸王,却是不同的。
可是,却断绝于此。
冥冥之中倒真应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你之前说,是来找我续前世之缘,你这个人也不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我姑且当你说的事真的,可你看,还是不续为好。求了不该强求的,反而是害了你。”
“倘若,”他顿了顿,许久后才发出声音,“倘若……别再这样了,不值得。”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胸口猛地一阵钝痛,谢景偏过头,却是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几滴鲜红腥气的颜色溅在穆山显指尖,他正要擦去,一道怪异的声音忽然当空响起。
“嘀——”
“系统升级成功,当前版本为2.16。”那声音冰冷机械,在茫茫林地中响起,更显空旷,“商城功能已装备,准备接入宿主系统。”
“环境检测中,环境检测通过;身份确认中,身份核实完毕。健康检测中……”
“警告!!警告!!”
“系统提示,您的身体现软组织多处挫伤、心肺功能衰弱、呼吸道衰竭,系统将于十秒后为您开启治疗功能。警告!离线状态无法使用……未能接入宿主意识,将于十分钟后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