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大臣们不仅时时刻刻打听着宫里的动静,也在打听宸王的动向。
皇室血脉凋零,皇帝要是驾崩,那最有资格竞争皇位的便是宸王了,在这种时局敏感的时刻,宸王却像是人间蒸发了,难免惹人怀疑。
祝闻竹来找他,大约也是商议这件事。
虽然传言实在可笑,但如果传着传着有人把假的当了真,蠢蠢欲动,那就不好了。
穆山显沉思片刻,还是写了张密函。
此事因孟千舟而起,谢景虽然有意维护,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孟家独善其身,放任群臣把屎盆子扣在陛下头上。
“即刻送去祝府。”他以蜡油封住信封缘口,转交给暗卫,“不得有误。”
“是。”
黑衣人接过信函,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卫前脚刚走,系统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是主角的活动日志更新了。
017也看了一眼,“我还以为谢景会先见孟千舟呢,没想到却是沈知雪。”
沈知雪入宫半个月,外伤已经疗养得差不多,谢景才终于有空召见他。
只是不知道这二人会聊些什么。
“见孟千舟做什么。”穆山显道,“他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只剩下沈知雪这一环。”
017问:“那您觉得他会放沈知雪吗?”
“不会。”
穆山显这句话回答得丝毫不犹豫。
楚国因为争储,皇室子孙互相残杀,百姓颇有微词,只是碍于新皇手段不敢妄言。沈知雪虽然只是一个最卑微不起眼的八皇子,但谁也说不准这一颗最普通的螺丝钉会不会起到致命的作用。
谢景不至于要了沈知雪的命,但也不会轻易放沈知雪走。
017怔愣住,“那您还——”
“还什么?”穆山显截住了他的话,风轻云淡道,“我是给了沈知雪选择的余地,但他不是没选么?人这一生,总要有取舍的。”
“……”
怪不得。017心道,宿主去见沈知雪时,它还想宿主怎么这么好心?他们有一百种方式解决孟千舟,没必要非要通过沈知雪来达成目的。
现在看来,是它想得太少了。
宿主明显是和谢景一个目的,把沈知雪留在景国作为一颗制衡的棋子,而孟千舟不过是用来迷惑沈知雪的烟雾弹而已。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017也不知道是该同情孟千舟、还是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沈知雪和谢景了。
想到这儿,它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和谢景坦白身份呢?总不好一直瞒下去吧。”
“不着急。”
穆山显说着,随手捡起窗台的一片枯黄树叶。
这几日他不在府里,底下的人不敢擅自打扫他的书房,偏巧天气也不好,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窗台处不知不觉夹了几片枯黄树叶。
那叶片薄薄一层,已经晒得很脆。轻轻一碰,就发出沙沙的脆响。
017在旁看了一会儿,总觉得那落叶有些可怜,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了。
到最后,只会留下满地的残片。
“我看您还是趁早坦白得好。”017劝告,“您别不信我,多少小说和电视剧剧情都是这么写的,瞒得越久,揭露真相的那一刹那矛盾就会越深,吵到一拍两散的人都有。”
“谢景什么时候和我吵过架?”穆山显不以为意,“他不会的。你少看点电视剧。”
017顿时一噎,心想也是。
以谢景对宿主的依赖程度,就算宿主瞒个二三十年才告诉他真相,恐怕他也不会真的和宿主吵嘴,顶多争辩两句,就没了脾气。
可是没脾气归没脾气,终究是会伤心的。
它看那天谢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明是很想问的,但最后却又没有问出口。或许他也在期待宿主给一个答案,起码让他知道,眼前的“喜公子”并不虚无缥缈,是和他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但这些话,017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穆山显和小说或电视剧里有着苦情理由的主角不同,他是纯粹地享受着这种捉弄的乐趣。
017忽然想起,在宿主发觉祝闻竹的数据被修改过后,当晚,主神和它说的一番话。
主神说,在虚拟世界待得越久,越容易模糊掉幻想和现实的边界,人们往往会把系统赋予的权利当成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从而变得自大、自负。尽管他们本身不愿意承认。
这是快穿者陷入“迷失”的前兆。
这么多年来,它们兢兢业业地维系着主神空间的运作,招聘将死的快穿者作为劳动力,一遍遍地调试,就是为了让主神世界无限趋于真实,主神空间的四维世界才能真正地与现实合并。
人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
亦是主神至今无法跨越的“图灵测试”。
主神告诉它,实验失败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快穿者能够幸免于“迷失”,这是人类的劣根性。“迷失”的快穿者代表着图灵测试的失败,他们现实生活中的本体也已经彻底陷入脑死亡,最后只能扔进垃圾桶,等待改造利用。
可见人类和AI,说到底只是殊途同归罢了,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这一众快穿者之中,穆山显敏锐度极高、谨慎小心,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痛楚能够让人保持清醒,所以他从不调低痛觉,多年来保持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糟糕的饮食习惯,他不耽于安逸,才能在主神空间中生存这么多年。
然而,在017兴奋地以为,宿主会成为AI改变命运的那一环时,主神却泼了它一盆冷水。
它的宿主,已经“迷失”一回了。
然而等它追问宿主是什么时候迷失的、迷失后如何拾回理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时,主神却三缄其口、避讳莫深。
但是017还是从中拼凑出了主神的意图。
不管如何,能从“迷失”中挣扎着回到现世,已经足够证明他与众不同的能力。
017也是从这时候才明白,或许从穆山显和谢景相遇的第一个世界开始,他们就已经在主神安排的剧本下了。这步步设计、谨慎观察,都是为了绘测出最接近问题核心的数据。
或许主神也想知道宿主到底能走多远吧。
而谢景,显然就是这场测试里难以忽视的、也是最具诱惑的“干扰项”。
017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还是编写了一份报告,发送回了云端。
作者有话说:
[1] 《临江仙》纳兰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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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0)
(一更)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三皇子。你在我的宫中,竟还有通往楚国的眼线呀。
沈知雪外伤虽然渐渐好转, 但连日下雨,他居住的条件又格外简陋,所以又得了风寒。
自从知道金家险些为自己所累后,他就知道, 自己这条命不再是完全属于自己了。太医诊过脉后给他开了小柴胡汤, 一日两帖,沈知雪每日都喝。
这一日, 他正坐在桌边服药,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几道急促整齐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个衣着华贵、面容阴美姣好的太监走了进来, 看着倒像是总管级别的,他身后跟着四个大太监, 还有两个小的守在最外围。其中一个沈知雪倒是认识, 是玉涛园的管事,长得高高瘦瘦的, 门牙缺了一颗,面相看着奸诈。
此刻,那管事腰都弯下一大半, 手里拿着拂尘,一脸谄媚讨好地看着为首的总管。
“保宁公公,人就在这里了。”
那位名叫保宁的太监并不应声,细长高挑的眼皮扫了下屋内的陈设, 又瞥过桌边的沈知雪, 最后行至桌前,抬手、白皙纤瘦的指尖从桌上划过, 指腹上顿时染上一片薄薄的灰尘。
他擦了擦手上的灰尘, 回身冷冷扫了一眼。
身后的几人脸色顿时一变, 只讪讪地赔笑。
沈知雪定定地坐在原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群太监之间的波涛汹涌。
保宁公公转身回去,挨个从四人面前走过,冷冷地环视过一圈后,忽地一巴掌打了过去!
他这一掌来得突然,只听清脆的一声,响过之后,四个人慌忙跪了下来,脸上诚惶诚恐的。但是总管太监没问话,他们不敢先答,只抖着身子伏在地上,被打过的脸还是抬着的。
一抬头方能看见,四个人雨露均沾,每个大太监脸上都残存着鲜红的巴掌印,格外喜庆。
沈知雪都不由得一惊,暗道果真有本事。
原来这深宫里的太监早就深谙惩罚之道,打人时格外狠辣,看着力道轻,实际上一巴掌下去能打得人连血都吐出来。而且这印子也有讲究,得留些痕迹,好叫犯错的太监宫女丢丢脸面,下次才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但又不能让伺候的主子看见,免得坏了主子心情。
这一巴掌下去,印子顶多一炷香就能消,但渗进皮肉里的疼痛却是要蔓延到第二天的,要是不及时擦药,第二天就能肿成一块发面馒头。
当然,能不能擦药,也得看上面的心情。
沈知雪倒是没想到,一份钱不出竟然还能看这么一出大戏。
看来这位保宁公公看着年纪轻轻,却也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请来的贵客,你们竟也敢偷懒耍滑。”保宁擦了擦右手,冷冷道,“打你们,是为了给个警醒。再有下次……一律打死不论。”
底下的那四人已然抖得像筛糠一般,心里服不服不知道,但刚才那一巴掌显然已经把他们打得说不出别的话,连连磕头。
“奴才谨遵公公教诲!!”
保宁冷哼一声,背对着沈知雪,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去给贵客换衣?明书房的地砖刚擦过,你们这群脏东西,别再污了陛下的眼。”
说完,一甩拂尘,走了。
自始至终都没看所谓的“贵客”一眼。
沈知雪嗤笑一声,捏了捏被锁铐铐出印迹的手腕,心道这招指桑骂槐倒是高。
看来,这景国的皇帝也不好对付啊。
等到沈知雪换了身新衣裳,再出门时,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手上沉重的锁铐是孟千舟怕他逃跑,不得已下用囚犯的把他铐上,太监们没有钥匙,索性直接剪成两段,换了把轻巧的手铐,随手又派了四个武功高超的侍卫、夹道护送。
一路上,但凡是有宫女太监、甚至是巡逻的侍卫路过,都会对他们行上一礼。
看来,这位保宁公公就是景国皇帝的随侍大太监了,能有这样的“官威”,看上去颇受景帝信任。
沈知雪全程不声不响地暗暗观察地形,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宫里并不热闹,往来的别说是嫔妃女眷这一类,就连太监宫女都很少。
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
到了永安宫,才稍微有了些人气。
保宁太监领着他一路入内,走过无数道富有情致的回廊走廊,最后推开了明书房的门。
沈知雪刚要迈过门槛,忽然又停住脚步,望向一旁立地不动的保宁。
“陛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我劝你不要耍小花招……”保宁冷冰冰道,“进去吧。”
沈知雪瞥了眼寂静的明书房,并不知道里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但是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迈步走了进去。
“哒。”
一声清脆的棋子落盘声在耳畔响起。
沈知雪往里走了几步,外厅与里间之间挂着两片柔雾一般的纱帘,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坐在小桌前,看着有些消瘦,像是在独自对弈。
难道这位就是景国皇帝?可是听闻他身体不好,恐怕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人竟然敢单独放他进来?还是说,背后有诈?
一瞬间,沈知雪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有其主必有其仆,他手里的太监尚且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是在宸王手下讨生活的君主?能活这么久都没被宸王取而代之,想必有几分本事,不容小觑。
“请进吧,沈公子。”
里头的人忽然抬了抬手,说道。
沈知雪思绪被打断,四下看了看,确认明书房里没有别的路,才向前走去。
穿过月牙白色的纱帘,他缓缓抬头,看到了景懿帝的真容——
那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眉眼清秀温柔,举手投足尽是一股书卷气。
倘若在街上擦肩而过,沈知雪想,自己一定猜不到身旁的这个人竟然是景国的国君。
“坐罢。”那年轻人声音也温柔,像流水咚咚淌过,仿佛能把人的心都泡软,叫对方生不出一点脾气,“你喜欢执黑子还是白子?”
沈知雪瞥了眼棋盘,摇摇头。
“我不会下棋。”
“无妨,试试吧。”谢景把黑子的棋罐放到对面的座位上,道,“我小时候也不会下,但母后说下棋静心,我才坚持了下来。母后离世后,宫中生活繁琐无味,我便时常下棋打发时间。”
沈知雪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确认那张空着的软垫上没有私藏暗器,才慢慢坐了下去。
他拾起一枚黑子,随意下在了空白的位置。
谢景也不说他下得好不好、对不对,跟着下了一枚白子。沈知雪说自己不会下棋一点都没有谦虚,不假思索地又随意下了一处。
如此,两人竟然还有来有往了十数回。
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对方是在给他喂棋。不,说喂棋也不对,只是稍有谦让。
沈知雪实在不明白此人到底在想什么,要杀要剐总该给个痛快,就算是和前几日的神秘人一般,是来找他谈生意的,也该透出几分意思来。
可是景国皇帝这样声势浩大地把他传了过来,又铺好了这样一局棋,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透露,难道是真的为了解闷?
他无法理解。
最后,这张对弈自然是沈知雪落败。
“我说过,我不会下。”他道。
谢景却摇摇头。
“沈公子,我方才对你说下棋可以明心静气,可惜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他说,“你的心不静。”
心不静,才会错漏百出。
“倘若陛下和我是一样的处境,难道也能静得下心来?”沈知雪笑了笑,“不过是处境不同,说风凉话罢了。”
“你又怎知我没有经历过你这样的困局?”谢景淡淡道。
只这一句,就把沈知雪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各有掣肘罢了。
“看来这盘棋我还是输了。”沈知雪叹道,“同是困局,陛下虽然深居宫中,但仍旧有一汪活眼,还有希望把棋局盘活……是我技不如人。”
“下棋而已,何必谈那些伤心事?”
谢景没再继续,他叫了保宁进来,把棋盘撤去后,换了一壶新茶。
这壶新茶虽然不是梅间雪,也是新进贡来的白毫银针,春季刚采摘的头一批茶,宫里留了一份,其余都赏赐给了诸亲王。
谢景斟了一盏,左手轻轻撩起袖口,递到沈知雪跟前。再收回时,腕间隐隐露出一点翠绿色。
沈知雪愣了愣。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品茶时他刻意留心,却看到了熟悉的绿檀木颜色。
那一瞬,他手里的茶盏没能拿稳,杯底磕在茶托上,发出一声脆响。
谢景抬起头来,眼中含着几分询问。
“……”沈知雪回过神来,咳了两声作为掩饰,“失仪了。”
“无妨。”
是他想岔了。
那个面具人声音和景懿帝并不相像,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更何况,景懿帝大病初愈、身体虚浮,这是肉眼可见的,和那人截然不同。
还是说……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沈知雪目光纠缠在他被挡住的左手手腕处,漫不经心地问:“我看陛下手上戴着一串绿檀木手珠?绿檀有安心宁神的功效,只是价格低廉,没想到陛下也会喜欢。”
“友人相赠,不问贵贱。”谢景抿了口茶,淡淡道,“正如沈公子与金世安的友谊……”
“不是吗?”
沈知雪动作一顿。
他想,这两人果然不是一拨人,否则对方不会将这件事再拿出来说一遍。但谢景与面具人显然有关联,而且关系匪浅,只是不知为何后者瞒着前者独自和他交涉?
“你想说什么?”他道。
谢景放下茶盏,也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前几日我已得到线报,你父皇薨逝后,太子暴毙,三皇子的尸首也因弑父弑君之名惨遭砍首,人头至今还悬在城门口……”
沈知雪攥紧了手掌。
这些话他早就从面具人的口中听过一遍了,但是当时说得潦草,他没能追问细则,现在听来还是不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