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勉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塞进西装口袋：“我这边联系保险了，你报警吧。”
“好的，好的。”对方回过神来，背过身打电话。
季姜寰如释重负，抬起头看见路勉探究的目光，做了个口型：“大学同学。”
打着哈欠的交警和没有到现场的保险业务员风驰电掣地完成了工作，又留下三个有些尴尬的人。
季姜寰黏在副驾驶上，好像在找什么躲避的地方。
对方和路勉互留了电话，转过头露出期待的目光：“小季，你之前的号码不用了吗？”
“套餐不太好用。”季姜寰扯谎。
“新的留一个吧，好久没联系了。”金丝眼镜抛出下一句话。
季姜寰咽了咽口水，犹犹豫豫地拿出手机。
路勉看了眼他的表情，很迅速地上了车，准备用油门结束这段对话。
“这是我的名片。”对方像是提前知晓了季姜寰的犹豫，很自然地递了一张名片进来，“有机会再联系。”
季姜寰从车窗玻璃上方抬起手，看不出情绪，很自然地接过那张名片。
路勉几乎想立刻关上车窗，又听见对方慢悠悠地问：“这是你新男友吗？”
金丝眼镜的脸色很迫切，收到了路勉毫无感情的一瞥。
人烟寥寥的停车场宛如一道惊雷劈过，季姜寰呆若木鸡地反应了一会，语气很僵硬：“他是我新老板。”
路勉没什么表情地侧过头，微微垂下头，从副驾驶的车窗看过去，眼神里带着点询问，看起来不太有耐心。
“冒昧。”金丝眼镜的表情倒放松了，笑着他们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季姜寰瞪着车窗外的人，掩耳盗铃地避开路勉的眼神，关节像是生锈，扭着头不肯转回来。
路勉没再说什么，声音很低地说：“回家了。”
临近春节，用来调节气氛的街灯纷纷装好，金色和红色的灯火缠绕着车道往前延伸。
机动车道上没什么车，路勉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首场车祸，本该开得小心翼翼，却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春雨小菜篮确实是他前行路上的极佳忌讳，但季姜寰却像一个古怪的bug，时不时骚扰他。
他自觉得没有被商业环境过分驯化是件好事，但是来到春雨小菜篮后，每天几乎都在权衡犹豫的日子过分难捱。
路勉潜意识里反思了一通，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我是你新老板？”
季姜寰怔住，终于愿意转过头来：“啊？”
路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让季姜寰找不出该说的话。
“不然？”季姜寰缩了缩脚，坐得很端正，“你是新来的老板，新老板。”
路勉不露痕迹地皱着眉，没有作答。
“他是我大学同学。”季姜寰犹豫了几秒，又强调了一遍。
“嗯。”路勉好像不太感兴趣。
季姜寰挠了挠头，态度很好：“他就是有病，你别理他。”
路勉斜了他一眼，很有压迫感。
“别生气。”季姜寰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老板。”
路勉还是不作声，季姜寰有种被野猫挠了的焦躁，又说了一次：“他就是一个很有病的大学同学，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知道了。”路勉不耐烦地叹气，“别一直说了。”
路勉习惯性地暂时停在了电梯口，季姜寰被赶下车后还是没忍住，回头又让路勉别生气。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惶恐，握着车门眨了眨眼睛。
车子里还有不太好闻的火锅味，路勉绷着的脸没什么松动，声音很低：“上去吧。”
季姜寰又看了他几秒，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
路勉打得笔直的背忽然松懈下来，终于有了深夜的气氛，他发了几分钟的呆，直到后方响起突兀的鸣笛。
他从恍惚中醒过来，单手打着方向盘拐弯，不紧不慢地把车停好，又把车窗落下。
冷冽的室外空气灌了进来，把人吹醒。
路勉思考起来季姜寰解释的动机，按照他对人行为的惯有洞察和对季姜寰的了解，金丝眼镜能在这种场合提出这样的问题，只说明一件事。
金丝眼镜和季姜寰的新男友这几个字有关联。
路勉大概能知道季姜寰平白的心情，不想和对方有什么关系，也不想让刚推迟了上线日期的老板生气。
但路勉好像还是有些生气，尽管新老板是事实。
他整整做了五分钟，像是被难题困住，等到车厢彻底凉透都没有头绪，于是很坦然地放弃了思考。
路勉从西装口袋里找到金丝眼镜递给他的名片，上面显示的职务在一家体量相比于目量集团更小的互联网企业，和季姜寰是同行。
他扫了两眼，把名片揉成团，塞进车内的小垃圾桶。
第16章 他是我新老板-2
新天地在一夜之间装好了圣诞装饰，路勉进门的时候差点被一个面目狰狞的圣诞老人挂件吓到。
春雨工作室的人早早到齐了，连前台都满脸写着备战状态。
季姜寰一如既往地戴着耳机，整个人缩在椅子里。
路勉拐弯时瞥了眼，只看见两根呆毛。
距离春雨小菜篮正式上线还有八个小时，米娅裹着一身凉气推门进来。
她戴着路勉很熟悉的墨镜，和接受采访时候那样化了妆，手边有个看起来很轻的飞机箱，嘴角很轻盈地上扬，跟有些迟疑的陈何园打了招呼。
“Mia。”陈何园的脸色也进入了战时状态。
“海城好暖和。”Mia很轻松地说，“路勉呢？”
陈何园比了个请的手势，把人带进了茶水间。
工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个好奇的男生凑过来问李泉音：“这就是大老板啊？”
“嗯。”李泉音的神色有点疲倦，不太在意地嗯了声。
季姜寰窝在靠垫上，斜着眼睛看着人走进去，不太明显地撇了撇嘴。
“怎么回事啊？”叶俊重划着椅子过来，“来者不善？”
李泉音打断他：“你别瞎说了。”
季姜寰随手在键盘上乱敲，在页面里打出一段乱码，隔了一会才搭腔：“别管了。”
屏幕里，春雨小菜篮的后台页面稳定而沉静地运行着，和四下的气氛无异。
路勉坐在一个不是很舒适的餐桌边办公的场景对米娅有些冲击，她花了几秒收拾好表情，坐在餐桌对面的餐椅上。
“这么突然？”路勉打完最后一行字，才向她移去眼神。
“我不过来，都不知道你这么艰苦。”米娅意味不明地敲了敲桌子。
路勉坐直了身子，显得椅子有些逼仄。
“正好今天春雨上线，我来看看。”米娅的口气很平淡，让人抓不到重点。
“嗯。”路勉插着十指，等着她下一个问题。
米娅坐了半分钟，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陈何园。
陈何园很自若地点点头，轻声说：“我先出去了。”
玻璃门被带上，米娅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带了点焦急：“我服了，你又准备干嘛？”
路勉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没说话。
“昨天下午的邮件。”米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种自己才是下属的感觉。
路勉每日发出的邮件数量惊人，堪比季姜寰在工作群里发的无聊表情包。
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昨天发出的需求，大概是要求其他新人进入项目的时间推迟到春节之后。
“怎么了？”路勉抬起眼睛看她。
“路勉，注意你的态度。”米娅没什么好脸色，“我上周让陈何园安排新人的事，你这周就给我打回来是什么意思？”
“……”路勉看了她一眼，没打算解释。
“这次又是干嘛？”米娅冷着脸，“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现在是什么状况？总部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路勉合上电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现在整个人扑在春雨这边，美加科技那边你怎么打算？”米娅有点阴阳怪气，“你是高瞻远瞩，已经看见它俩的未来了？”
“米娅。”路勉的神色动了动，带着点压迫感打断她。
米娅不再说了，看着他。
“小菜篮今晚上线。”路勉说，“只有原来的人能维护它，现在到春节前都是很好的增长期，不适合又太多的变动。”
“所以才安排总部的人进来熟悉，到年后正好上手不是吗？”米娅反问。
路勉露出了某种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客观和理性无限循环中的一点真空：“但是现在安排人进来，原工作室人员的心态不太稳定吧？”
“……哈？”米娅觉得可笑，“怎么可能？”
“进来了一堆新人，和自己干着同样的工作，换做谁都会有危机感吧？”路勉很冷静地抛出解释。
米娅打量了他一会，眼角往上飞着，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
“工作的时候有了危机感，自然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路勉很直接地下了判断，近乎有些武断：“你也不想在INF里输掉，对吗？”
他的语气很笃定，好像结果近在眼前。
米娅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发现你现在有真实想法都不说了。”
路勉有点意外地看她，没说话。
“不过还是拜托你，以后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先跟我商量一下，再把邮件抄给人事部。”米娅堆出一个很标准的职业微笑，把墨镜戴好：“等你过年之后的好消息。”
路勉朝她微微点头。
“还有，美加，最好也管管。”米娅说完，推开茶水间的玻璃门。
春雨小菜篮上线前，前台端着两个垒着的纸箱进门。
李泉音从她手里接过一个，从半开的缝隙里看见了几个橘子：“这是什么？”
“之前合作的客户送的，齐齐果业。”前台笑眯眯地说：“还写了贺卡。”
是一张很风格很老派的手写贺卡，用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了几个字：大橘大利。
李泉音把贺卡推到季姜寰的面前，把人从后台看板中叫回来：“你的齐齐果业，送祝福来了。”
季姜寰对着模拟折线看了一下午，头昏眼花地抬起头：“啊？”
“齐齐果业送来的橘子。”李泉音掏出一个橘子，三下剥好塞给他。
季姜寰其实有些惊喜，齐齐果业是小元科技第一批拓展的客户，是一家体量很大的家庭果园，除了小菜篮几乎也上线了所有电商平台。
之所以拓展得很顺利，是因为它位于距离海城只有三十分钟车程的楚城先下，季姜寰前些年一到周末就往他家跑，靠卖乖得了果园老板的最低价。
“他们真好啊！”季姜寰有点感动，“直到我们要上线了还送礼物。”
李泉音狠心拆穿：“就是普通的新年礼物。”
季姜寰充耳不闻，扒拉着纸箱把橘子拿出来，像发红包一样四处乱丢，最后挑了两个滚圆的去找路勉。
路勉又戴着他的眼镜，看起来进入工作状态不久。
季姜寰趴在茶水间的玻璃门边看了一会，觉得路勉还是帅得有些过分。
路勉的眼型不算张扬，但是往正下方看东西的时候，会变成微微向上扬的线条，搭配上轮廓极佳的下巴和鼻梁，确实秀色可餐。
季姜寰看够了，门也不敲地往里走。
路勉抬起眼睛看他，眼神淡淡的。
“橘子。”季姜寰眼睛笑得弯弯的，把两个橘子放到路勉的面前，桌子有些小，他挑了几个位置都放不下，干脆把橘子放在他的笔记本上。
橘子落在键盘上，打出一堆字母。
路勉气笑了，问他：“干什么？”
“我们的皇牌商家送的。”季姜寰挪了个位置，把橘子移到触控板边上，顺带着碰了碰路勉的手指。
“谢谢，不用了。”路勉很客气地拒绝。
季姜寰完全不受影响，很热情地推销：“真的超好吃，你吃一个。”
“……”路勉有点无语，“小时候天天吃，好腻。”
“……好吧。”季姜寰迟疑了一会，把橘子收回来，放在手心里慢吞吞地剥。
“还有事？”路勉问。
季姜寰摇头：“没事啊，就是给你送个橘子，你不要。”
路勉看着他，不说话了。
“是给你送橘子，又不是给你买橘子。”季姜寰小声吐槽。
路勉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一点：“谢谢。”
“路总，不要这么紧张嘛。”季姜寰还是笑眯眯的，和之前动不动炸毛的样子判若两人。
路勉看了他一眼，把眼镜摘下来：“我不紧张，倒是你看起来很紧张。”
季姜寰确实有些紧张，不过他一直暗示自己只有一点点，好像又不是那么紧张了。
“……”季姜寰塞了一瓣橘子，“我没有啊。”
路勉很轻地笑了一下，默许他装死。
季姜寰勾了个椅子过来，往路勉面前一坐，像是要在茶水间里长待的样子。
路勉摘了眼镜，不太能完全看清他的表情，有些迟疑地问：“怎么了？”
“让我在这里等吧！”季姜寰像是放弃挣扎，“我在电脑前太紧张了。”
路勉没回答，季姜寰不知道他算不算答应了。
“我感觉我和茶水间很亲，我在这好多了。”季姜寰自顾自地解释，一个人吃完了一个橘子。
“橘子上火。”路勉很客观地提醒。
季姜寰愣了愣，说：“谢谢。”
路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腮帮子鼓鼓，一动一动的，像是小动物在进食。
他看了几秒，察觉到自己进入到了一种很沉静的，很清晰的状态，好像在某次胜券在握的考试中，看到完全熟悉的试卷那样。
季姜寰也安静下来，准备剥第二个橘子。
“季姜寰。”路勉喊他，“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季姜寰停下动作，想了想说：“像是要去高考。”
路勉抬手，揉了揉眉心，听见季姜寰反问：“你呢？”
窗外是静谧的夜空，如同镜面的玻璃窗倒映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身影，中间隔着一个矮矮的、鹅黄色的小元科技定制餐桌。
“感觉像是在暑假。”路勉开口，“明明知道应该学习，但是夏天太美好了，所以就放纵了一下。”
季姜寰看着他，没听懂的样子。
就像是淘气的孩子知道玩太久是不对的，好好学习才是家长口中所谓的正确，但是夏天太美好了，所以很贪心地选择放纵去玩，然后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给自己放这一次暑假。
零点钟声响起，商业街上的灯带便纷纷熄灭。
季姜寰手边是几片橘子皮，手里是个刚充满电的手机，他手微微发抖，不太利索地去到应用商店，用流量下好了春雨小菜篮。
隔着玻璃门的工区发出几声雀跃的喊声，他又有点分心地往外看了一眼。
路勉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看吧。”
季姜寰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已经打开的、小菜篮的正式页面。
“挺好的。”路勉评价。
季姜寰没有接过来，呆呆地看了一会。
路勉见他没动作，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
“嗯。”季姜寰很轻地应了一声，余光盯着屏幕上方修长的手指。
路勉的手指和他本人的气质不太相符，虽然长，但是偏秀气，和第一次在电器城的电视机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路勉察觉到他的不太对劲。
季姜寰抬起头看他，怔怔的。
“没事。”季姜寰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没想到真的上线了。”
“嗯。”路勉很耐心地回答他，“本来就是要上线的。”
季姜寰的眼睛红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像是感慨：“没想到我居然和你一起等上线。”
路勉挑了挑眉毛，很好奇：“不然应该是？”
“刘维元这个王八蛋，看不到了！”季姜寰想起来这个人，愤愤地说：“他没机会了，小菜篮不需要这样的老板。”
路勉被他逗笑了：“小菜篮的老板是我。”
季姜寰眼圈有点红，又让路勉想到了小动物，他静静地看着路勉一会，声线很软：“谢谢你啊，新老板。”
路勉说不出话来，手指有些僵硬地干坐了一会，心里忽然咚咚的，好一会才缓过来，把手机从季姜寰的面前收了回来。
季姜寰把春雨小菜篮的页面截图往各个社交平台大发特发，甚至批了匿名马甲往默默论坛上炫耀。
“春雨小菜篮上线了，超看好有没有？”季姜寰往椅背上一靠，手指飞动地发出帖子。
后台看板里，上线当天的数据迅猛地跳动着，各种颜色的折线仿佛有了生命力，肆意地变换着弧度，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季姜寰看了眼时间，又是一个平平无奇、加班到凌晨三点的工作日。
按照目量的习惯，软件上线当天，所有人应该在公司通宵坚守，但陈何园传了路勉的话，让大家带着工作电脑回家，有事电话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