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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长风(崎怪)


“是吗?监军又如何?”苏洛屿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曲斯远,语气毫不留情面,“恕本王直言,梅大人少时不过就是一个混在和尚堆里的假和尚,如今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的纸老虎。”
曲斯远当即回怼:“宸王殿下别忘了,下官再怎么样也是奉陛下之命来此监军,王爷可以质疑我,但可断不能质疑陛下。”
苏洛屿闻言不由大笑一声,道:“本王可没说对陛下不敬的话,我看是你混淆了圣听,才得了这监军位置,毕竟梅大人可是一场战斗没打过,一个侉子都没见过,如果这样都能打胜战,还要我镇远军做什么?”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又要打起来,邓大海当即大喊了声:“大帅,我差点忘了,我有边防要事要禀报!”
苏洛屿这才分了个眼神给邓大海,道:“进来。”然后率先进了屋。
邓大海松了口气,忙对曲斯远道:“大人且先回行辕,下官已经备好一切。”
曲斯远攥紧拳头望着屋内,看起来盛怒不已,压根儿听不进邓大海的话。
邓大海叹了口气,又想劝上两句,但苏洛屿却刷地撩开了门帘。
“墨迹什么?他有什么好劝的?”
苏洛屿先是嗔怪了邓大海几句,然后转而看向曲斯远,语气不屑道:“本王说的,有哪一点有错?如果这都忍不了,就早点滚回帝都,让陛下派个靠谱的监军过来。”
说罢,便又刷地放下了门帘。
邓大海不敢怠慢,不敢再多嘴,也后脚进了屋。
曲斯远冷哼一声,气冲冲出了小院,并故意将院门口的梅树一脚踢折了。
这一幕,刚好被不少前来面见苏洛屿商榷要事的官吏撞见,于是没出三天,樊州城都知道自家大帅对新来的监军看不过眼,两人极不对付,导致这名监军来的隔天就气得把大帅院子外的梅树踹折了。
又过小半月,传言则更离谱了,本来是曲斯远踹折了梅树,最后变成了将一名黑骑腿给踹断,说的人那是绘声绘色,好似自己亲眼见过。
总之,所有人都知道,苏洛屿和曲斯远早就结下的梁子,在曲斯远奉旨来做监军后,正是逐步爆发。
府衙和军中众人,自然不会像市井间那般将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聊天,而是切实从中察觉到了一些动向
——首先,这位名唤梅城的青鸾台指挥使乃是太后党人,此次来北境监军明显不怀好意;
其次,从苏洛屿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就是要折这位监军的面子和底子,让他孤立无援,无法行事;
最后,苏洛屿在北境统领镇远军整整十余年疆土,外人极难短时间插上手,加上如今又值北狄侵边,冯太后应该不太可能在此时对苏洛屿动手,所以这名监军来北境的真实目的亟待商榷,极有可能是个潜在而难以预测的隐患。
“大帅,那名监军近来多在樊州城结识官员,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这日,邓大海从武器库巡查归来,待说完军械等要务,多嘴问了句。
苏洛屿不甚在意笑了笑:“能被他结交成功的,能是什么好鱼好虾?等过几日,他随主军北进,自会知晓如今的功夫都是白费。”
邓大海点点头,道:“也是,那到时候我亲自看着他,以免出什么乱子。”
“我来吧。”苏洛屿突然道。
邓大海愣了下,疑惑道:“这监军倨傲狂狷,谋略不足,我觉得大帅亲自看着,是不是太过看重他了?”
苏洛屿却是嗤笑一声,抬眼看向邓大海,问:“你觉得,一个能被冯太后派来监军的人,会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苏洛屿的目光过于犀利,仿佛能穿透一切,邓大海那怕是与他并肩行事多年,也不由背脊攀上一层寒意。
“确实,能让冯氏派来的人,必然不一般。”邓大海叹出一口气来,眼里也罕见地露出恨意来。
苏洛屿见状,起身拍了拍邓大海肩膀,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到帝都,拿回曾经被剥夺的一切。”
邓大海眼中隐有泪光,语气坚定道:“大帅说的,我从来都深信不疑,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我一定会为妻女报仇的!”
作者有话说:
柿子(怒气值100):谁把我梅树折了!
黑骑:大帅,是监军大人
柿子(微笑宠溺):老婆折的?那没事了,老婆没闪到脚就好

“不过要是大帅肯教,我定洗耳恭听。”
“邓大海是在元景九年来樊州都护府任事, 我和他在第二年,也就是元景十年认识,很快便结为忘年交。”
小院书房内, 苏洛屿难得和曲斯远又聚到一处, 但两人脸上并无喜悦, 神色中也不免露出沉重意味。
曲斯远来北境之前, 对情况做过一些了解,便道:“如果我记得不错, 在你结识邓大海的后面三年里,又陆续认识了军事万瀚, 苏紊将军,还有李源栖将军。”
苏洛屿点头, 道:“军师乃是万洺之兄, 当年还是高叔借万洺之手才得以请出山;苏紊和李源栖原都是樊州城守将, 在我要组建镇远军时, 都想方设法调到了我麾下, 直面北狄屠刀。”
说到此处,苏洛屿不由顿了下, 才道:“还有郭宣, 他的成长快到我无法想象, 甚至可以在普佤城独当一面。”
曲斯远当即想起离京前,九妹陪自己去帝都城南看了的郭宣坟墓。
坟墓就在一座高山上, 可以俯瞰整个帝都,尤其是镇远帅府,一览无余。
而墓碑上, 刻的竟是“苏洛屿之弟郭宣之墓”。
曲斯远知道, 在立碑的那一刻, 苏洛屿便已经直面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兄弟情义,但同样的,他注定要一辈子带着那份愧疚和悲怆走下去。
此外,还有五年前离世的苏紊和李源栖将军,注定也是他过不去的坎。
曲斯远能够想象,当年北狄势头正盛,大肆南下侵掠时,百姓如何水深火热,亲眼目睹的这些将领又如何义愤填膺,然后生死与共和北狄展开搏斗。
那个时候,苏洛屿想必已经不再思念阡州和帝都的繁华,不再只关注于自己孤苦的命运,而是真正将自己当作了一名守卫北境疆土和百姓的将士,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郭宣,有万瀚,有苏紊和李源栖,还有数万镇守在此的铿锵热血男儿。
他们一起守住了北线,又陪苏洛屿创建了被世人称作商信刀的镇北军,成为大楚北境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是杀伐频起的北境,更何况是阴谋此起彼伏的帝都皇室。
所以,苏洛屿注定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这似乎,是每一个帝王的宿命,孤家寡人,大抵如此。
“其实之前,我一直奇怪,邓大海为何出身显贵,最初却被调到都护府担任闲职。”苏洛屿给两人倒了杯热茶,道,“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妻女因八字极阴,被太后宫中妖道认为是炼长生丹的好药因子,故而便设计让其失踪,实则投入了炼丹炉。有了这桩时,冯太后自然将他调离帝都,而他自然常思报仇之事。”
苏洛屿说罢,不由皱紧眉头,顿了片刻,才续道:“而他身上也常带着妻子的簪子和女儿的小玉佩,后来这么些年,没有续弦,唯有思念。”
“所以,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可怜人。”曲斯远接过话头,并从指了指进书房时两人看过的家书,直言,“可真相是,万瀚的妻女确实可怜,但却是万瀚为了权势,主动献给冯太后,并在事后与冯太后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在北境安插下这么一个看似敌对,实则属于自己势力的细作。”
苏洛屿没立即说话,曲斯远看着他的紧皱的眉目,知道他此番心中钝痛,便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的头按到自己怀中。
“仲默,人心不足蛇吞象,最是难测,最是阴险,没有人能算无遗策,也没人能够看清周围每一个人。”
苏洛屿伸手揽住曲斯远,然后收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沉哑道:“阿城,当年苏紊和李源栖的死,我一直怀疑有问题,但却始终缺少关键一环,直到今日这封当年万夫人知道自己和女儿命不久矣,向自己父亲求救的家书被你的人找到,我……”
苏洛屿没有说下去,但曲斯远已经什么都懂了,俯身与他紧紧依偎在一起,好似一对相互寒冬中取暖的大雁。
窗外,偶会传来喜鹊欢快的鸣叫,在此刻却显得分外伤心。
但显然,他们并无多余的世间悲秋伤怀,苏洛屿很快稳定情绪,和曲斯远仔细商量后,将之后的事务重新布置。
“有军师和我在,北狄这这一仗并不难打,但是这一仗什么时候打,我们还需要一个契机。”
苏洛屿指着舆图上的北境疆域,用手指比划给曲斯远看。
“你方来的那日,留守在定沽关的将士已经依计诈败,留了座空城给耶律举,耶律举生性多疑,必然不敢冒进,但时间一久,他们没法拖延,定然硬着头皮南下,进入我们的包围。”
曲斯远闻言点了下头,看着舆图思忖了一会儿,道:“仲默与我做戏时说,我没打过仗,不懂兵法,这点确也没错,我看北狄取得定沽关后,接下来山川险阻皆无,如入无人之境,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包围办法。”
苏洛屿闻言,知道曲斯远在揶揄自己,不禁终于露出几丝笑意,直言:“阿城要是肯学,快得很,不日便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曲斯远笑笑,道:“大帅倒真看得起我,不过要是大帅肯教,我定洗耳恭听。”
“这有何难?”苏洛屿点了点从定沽关往下二十里处,一个没有在舆图上标明的地方,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诈降为真,长驱直入也为假,而我所指这处,便是北狄军的葬身之处。”
曲斯远问:“此处有何玄妙之处?”
苏洛屿道:“妙就妙在天时地利,北境原本多风沙,越靠近定沽关越是如此,但偶尔也会有泉眼神奇出现,周围将士发现后往往作为取水点,但因泉眼往往规模小,取之十分有限。但这个地方,却出现了一个大泉眼,周围十里之内,也跟着芳草茂密,十分奇异。”
曲斯远直言:“如果我没猜错,正是这个泉眼另有玄妙,并且你将此事封锁了消息。”
苏洛屿点头,道:“我在泉眼西北五里的地方,发现了一片沼泽地。那片沼泽不仅跨域甚广,且生毒蝎毒蛇甚多,若是引北狄军至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令其大败。”
曲斯远问:“邓大海知道这件事吗?”
苏洛屿嗯了声,微微蹙眉。
曲斯远立即明白了苏洛屿心里顾忌,道:“看来,要想抗敌和回京不出差错,一定得让邓大海露出尾巴来,因为他这个不确定的隐患太大了。”
苏洛屿直言:“他在北境待的时间不比我少,接触的核心军务更是重之又重,他要做些什么,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他很谨慎。”曲斯远道,“我来此大半个月,眼看就要随主军北上,但他依然没有私下来找过我。”
苏洛屿手指亲亲敲了敲桌面,道:“他在等一个契机。”
曲斯远道:“我们也是。”
很快,镇远军主军准备完毕,按时北上抵抗,曲斯远作为监军随行,邓大海则跟着负责辎重粮草。
七日后,主军到了普佤城,苏洛屿却突然一病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当然,主要将领,还有曲斯远和邓大海,都知道苏洛屿这是故意在装病。
打北狄不难,难的是打完北狄后,他们何去何从。
“邓大人真的是凡事都亲力亲为,连修鹿角这种小事也会参与。”
这日,曲斯远看到邓大海又在和士兵一起修理鹿角,便上前搭话。
邓大海擦擦头上汗水,同曲斯远做了一礼,笑道:“大人说笑了,这本来就是将士们一起的事,哪分什么大的小的?”
曲斯远点点头,脸上愁色没什么变化,故意要转身离开。
“监军大人。”邓大海见曲斯远只是顺路搭话,想了想,便出声叫住了他。
曲斯远回头,问:“大人有事交代?”
邓大海道:“倒也没要事交代,只是看大人面上忧愁,想着下官是否能帮着分忧。”
“我没什么忧愁。”曲斯远回答得很快,完了便不耐烦似的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们擦肩错开的瞬间,曲斯远察觉到一个纸条被送到了自己袖袍中。
曲斯远握紧纸条,不动声色离开了。
“所以,纸条上什么都没写。”
苏洛屿翻来覆去地看罢纸条,确定没什么特别之处后,才看向曲斯远,笑道:“看来邓大海并不信任你,不过他的不信任并非是怀疑你不是冯太后的人,而是怀疑你无法促成他要做的事。”
曲斯远半眯了眸子道:“看来,我们得给这位大都护大人一点危机感了。”
苏洛屿一挑眉,问:“你想怎么做?”
曲斯远笑笑,道:“仲默忘了,先帝在时曾给你留了什么吗?”
苏洛屿握握曲斯远的手,道:“看来阿城是要用那封传位遗诏做文章了。”
曲斯远道:“不仅要做文章,还要做大文章,有的契机是等到的,有的契机要靠自己争取。”
苏洛屿闻言不由莞尔,稍稍思量,便与曲斯远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另外,快完结了(憨笑JPG)

“不知道屋头还有个人在眼巴巴等你?”
眼看苏洛屿病得起不来, 主军便只能先派遣部分援军先行,去和守在前线的镇远军会和。
曲斯远一如既往扮作倨傲小人模样,甚至幸灾乐祸, 看得那些个将领恨不得吃了他, 偏又因为他监军身份, 加上一身武艺作罢。
“大人该低调些。”
这日, 就不同曲斯远搭话的邓大海,借着军务交接之便, 找到了正在遛马的曲斯远。
曲斯远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问:“邓大人是要当说客?”
邓大海笑道:“大人自有思量, 哪里需要下官多嘴?”
曲斯远笑笑,但没像往常一般转身离开, 而是用手指掸了掸文书, 道:“邓大人, 如今大军人都还在普佤城呢, 你这些粮草辎重的文书倒也不急着让我批复。”
邓大海周围的官吏闻言一皱, 当即要说话,但被邓大海拦下。
邓大海面上神色依旧温和, 问:“不知监军大人觉得, 眼下什么事才更重要?”
曲斯远看着一脸好说话的邓大海, 心底不禁感慨此人的城府。
邓大海如苏洛屿所言,将自己妻女献给冯太后炼丹后, 反将此事纂改为冯太后私下强为,从而率先就有了一个与太后党敌对的身份,让苏洛屿等或多或少有相似经历的人自动归为自己阵营。
而在他到北境樊州都护府后, 更是卧薪尝胆的隐忍形象, 很多北境将士官员弯不下腰、又不得不做的奴颜婢膝之事, 这些年一直是他在做,所以他平步青云连升至大都护的路上,可谓人心所向,声名广播。
其实若非冯太后有事要他办理,赋他调取三司卷宗权力,他也无法这么快从中找出关于邓大海的蛛丝马迹
——这条线索,正是前大理寺冒死留下,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出了什么,却又无法呈报,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留下。
直到自己这位有心人,在前往北境之前,连夜将一众北境重要官员有关卷宗通读,发现了其中隐藏的玄机,并迅速顺藤摸瓜,赶在离京前着手让自己的人去查。
“监军大人倒是说话啊,还是说本来就没什么重要之事,故而来消遣我们?”
旁的官吏见曲斯远一时不答,便开始没好气地含枪带棒。
曲斯远很贴形象地白他们一眼,冷哼一声,看向邓大海道:“眼下确有一桩要事,只有这件要事做了,这份文书我才会给予批复。”
“你!”旁的官吏当即意识到,曲斯远这厮就是要给大家找难堪,不仅火气更甚。
邓大海对旁的管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自行问曲斯远:“不知梅大人所说的要事,是和什么有关的?”
曲斯远没答,而是笑着指向不远处自己的住所。
曲斯远此番在普瓦城的住所,乃是由粮草官统一安排的,因着大家日常对这位恶名昭彰的指挥使大人心怀不满,怨声载道,便故意挑了个漏风漏雨的小院给他。
曲斯远自己倒是并无所谓,毕竟这种艰苦在行军中真不算艰苦,自己也并非是什么真的梅家锦绣嫡子,但他想要用这件小事借机做点什么。
比如,制造一个请君入瓮的机会。
“梅大人,远处是你住所,有什么问题吗?”旁的官吏明知故问,同时想着这位监军大人不会因为住所不好便借机难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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