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离开皇宫的那一刻,赵或冷眼回首,看着赵抑倒在雨泊中未死。
赵或收回视线,目视远方,握紧沈凭抱住自己的手,策马扬鞭,最终领着自己的兵离开了魏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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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派精心的一场布局, 漏算在赵或征战回京时。
在明丰二十二年,沈凭和赵或的初遇,这五千精锐曾令魏都闻风丧胆。
这五千精锐, 他们守护过越州, 起源在鸦川口, 是赵或年少第一场兵败后所建,数次历经生死,最后随着赵或回到魏都, 为赵渊民所用,代替成了骁果军。
他们无所不能, 样样精通。
正因如此, 在得知马继祥调动启州的府兵时, 赵或以沙场经验预料, 魏都迟早有一日会宫变。
当初的未雨绸缪,变作他们的护身符。
宫变当日, 马继祥虽封锁皇城, 却遗漏了骁果军的存在。
这批精锐为赵或冲锋陷阵,杀出一条血路, 也击溃了赵抑和清流派的布局。
一夜之间, 魏都大变, 赵抑上位,两派尔虞我诈多年, 最终以清流派取胜。
而赵或则背上属于赵抑的罪名,逃向了北越关山的方向。
不久后, 魏都皇宫传出消息, 皇帝赵渊民因燕王逼宫暴病殡天, 璟王护驾受伤, 诏书横空出世,悲痛欲绝时,清流派纷纷恳请储君赵抑顾念身系一国命脉,上疏请储君登基。
赵抑在病中驳之,坦言百善孝为先,不可本末倒置,最后文武百官宫门前下跪,几度以性命要挟逼迫储君。
无可奈何之下,赵抑只能命清流派辅佐左右,以储君之名,行监国之实,待服丧期一过,择吉日再行登基事宜。
如此过后,魏都这场动荡才算平息。
皇帝和皇后的丧仪举办得空前隆重,极尽哀荣,昭告天下,传至列国。
与此同时,被污蔑成弑父杀兄的燕王赵或,在夜以继日的奔波中,终于抵达了越州。
因宫变的缘故,他们避免连累蔡羽泉,并未在启州逗留,而是选择直入越州城。
先前带着方重德离开的镖队,也在一月之前到了越州落脚。
如今的越州归钟嚣所管,赵抑知晓钟嚣是赵或一派,为保贤王之名,取得天下人的拥护,不敢在登基前轻易动手。
身居静州的谢长清得知此事后,快马加鞭前来和赵或等人汇合。
眼下越州的苏宅中,见不少人为宫变一事前来,神色匆忙。
此刻,另一处府邸中,沈凭接见了孙作棠。
当年孟悦恒死后,沈凭为违约金去见了孙作棠,将孟悦恒在越州的钱库拿到手,并请她前来越州打理钱库。
孙作棠前生的起居都在账房,面对沈凭所求,她只希望不住在账房。
后来沈凭拨了银子让她买府邸落脚,再也无须整日守着钱库。
当时孙作棠只身一人,不求宅邸大小,但沈凭考虑到她年迈,又要操心钱库,添了侍女照顾她,孙作棠便以沈家之名置办了府邸。
谁人能料,这宅子如今派上了用处。
今日谢长清抵达越州,赵或前去苏宅拜见方重德,众人为宫变一事出谋划策,唯有沈凭一人留在沈府休养,顺势了解钱库如今的账目。
越州入冬早,如今虽是秋季,但屋内都点起了炭火,还铺了氍毹。
沈凭因淋雨受寒,身子一落千丈,后来一路奔波逃难,也未能好好治病,日积月累落下病根。
赵或抵达越州城的首要之事,便是为沈凭请了最好的大夫,不分日夜养了半月后,沈凭才捡回了些许精神,但一日三餐还是离不开汤药。
此时,书房的案前摆着一碗汤药,久久不见有人碰,似被忽略了一般。
孙作棠和沈凭端坐圈椅,孙娘一头白发,容光焕发,慈眉善目,瞧着比在官州时健朗许多,拨算盘的双手又稳又快,能左右开弓。而平日只要不扯算账的问题,她会少几分严肃,多几分健谈,是一位有趣的老太太。
眼下刚谈完有关静州粮食一事,恰好扯到关于启越两州交界的粮仓。
时过境迁,当年苏尝玉出资,助贺宽试行粮仓之举,为朝堂在鸦川口的官道修建的粮仓,不料如今竟成了他们独有。
孙作棠道:“前些日子秋收刚过,这两年启越两州的收成很好,完全足够支撑越州和静州。”
沈凭看着面前的账本,说道:“眼下魏都出了事,粮仓在明面上不能为启州所用,此事蔡羽泉已知晓,这段时日重新辟一处仓位,将各州所需划分清楚,避免连累启州。”
虽然蔡羽泉为沈凭所用,但立场上必须划清关系,避免有心之人以此大做文章,惹来朝廷派人调查蔡家。
孙作棠明白这话中所指,遂记了下来,接着说道:“鸦川口粮仓在两州之间,蔡大人调去启州城后,如今鸦川口是新上任的官吏所管,名唤潘淋漓,此人长袖善舞,靠笼络民心而接管了鸦川口,平日在粮仓一事上,都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
闻言,沈凭从满目的账本中抬首,稍作思索后,从吏部往年提交的奏疏中找到踪迹。
潘淋漓曾是清流派的人,从前乃其他地方小吏,但在秦郭毅手下做过事。
当年秦郭毅掌监司农寺,涉及天下粮仓之事,潘淋漓能插手鸦川口粮仓之事,大概在秦郭毅处学了不少东西。
看来唐昌民死后,清流派迫不及待培养多一个“唐昌民”。
沈凭道:“无妨,越州这几日会张贴通告,划清和启州的关系。”
如此一来,能打消潘淋漓占走粮仓的念头,即使想要粮仓,最起码也要见过沈凭等人谈判。
毕竟粮仓的设立并非朝廷拨款,而是苏尝玉斥巨资所修建。
想鸠占鹊巢,就看谁的拳头更硬。
孙作棠道:“大公子,眼下苏家唯有镖局在我们手中,其余有关苏家的买卖,都被朝廷所没收了,不知大公子接下来可有打算?”
沈凭思索少顷,率先请教孙作棠的想法。
随后听见孙作棠道:“我以为,不如取一份不动用,剩余部分投入商行,可作钱生钱。”
一番交谈后,沈凭倒被她的计划点醒一事。
他思忖说道:“前一部分照孙娘所安排,至于后面的部分,想请孙娘为我合理划分三份,一份用作军备交给惊临。一份用作官衙交给钟大人,最后一份交给苏画秋即可,至于他如何操控,我们绝不插手。”
孙作棠问道:“那不知与苏当家的这份买卖,可需签那什么......合同?”
沈凭愣了下,突然失笑一声道:“不必,我的合同只牵制心怀鬼胎之人。”
如此说来,孙作棠也心知肚明,合上手中的账本,随后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行礼,道:“今日议事毕,我正好趁着天黑前回一趟钱庄,把手里头的事情交代下去。”
沈凭从榻上起身回礼,看了眼屋外的寒风呼啸,叮嘱说道:“外头风大,孙娘切记注意防寒。”
孙作棠颔首,余光扫见桌上放凉的药,意味深长看着他笑道:“大公子又不喝药,殿下回来又得一顿斥了。”
沈凭快速瞥了眼那黑乎乎的药,佯装看不见般,对她抱拳哀求道:“孙娘帮我瞒着。”
孙作棠见他病恹恹之状,无奈取笑道:“那我回头给你拜拜菩萨,问问不吃药能不能好。”
沈凭不客气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啊,当真是会让人操心。”孙作棠叹道。
两人寒暄几句便告别了。
送走孙作棠后,沈凭回了厢房中,走到那汤药的面前,思前想后,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屋内的盆栽。
结果他刚要拿起来,突然厢房门被人推开,带进一片风霜,吓得沈凭立刻放下药汤,转身看去,用身子鬼鬼祟祟挡住那碗药。
“......惊临?”沈凭怔愣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药还没倒。
赵或风尘仆仆进了屋里,放下手中的吞山啸,疑惑朝案边站着的人看去,“谈完事情了,就赶回来看看你。”
沈凭目光闪躲着,“这样啊,那你饿不饿,我叫莫笑备些吃的。”
赵或察觉到他的举措,解大氅的手顿住,若有所思梭巡了圈屋内,之后抬脚朝着他走去,来到他的面前站着,打量少顷后,突然俯身压下。
他朝沈凭说道:“哥哥,手僵,你给我解一解氅衣可好?”
沈凭瞥见他发红的双手,心想应是骑马所致,未作思考抬手为他解下大氅。
谁知大氅还未解开,他的余光发现一物出现,转眼看去,只见赵或悄无声息把药碗端起。
沈凭一怔,心虚地抿了抿唇。
赵或目不转睛盯着他,挑眉道:“哥哥,我不在家,你可是都不喝?”
沈凭知晓躲不过了,干脆埋头在他怀里,嘀咕道:“越州的药,比别处的还苦口。”
赵或一手揽着他的腰,把手中的药碗放下,单手解开大氅丢在一旁,随后把他抱起放在书案上,把他的脸颊捧起,搓了把他滚烫的脸颊暖手,以示惩罚说:“哥哥最近好黏人,又爱撒娇,从前都不会这般的。”
沈凭问:“你不喜欢吗?”
说话间,他把赵或的掌心放在额头上,给低烧的脑袋降温。
赵或忍不住亲他一口,咧嘴笑道:“喜欢,喜欢极了!”
但他说完后又皱眉,捂着还热着的额头说:“但药还是得喝,我陪哥哥喝好吗?”
闻言,沈凭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无奈点头答应。
赵或将他抱起,走到暖炉前坐着,之后转身去取药,阔步朝着屋外走去。
沈凭想叫他披上氅衣,但话还未脱口,人就消失在了屋里。
暖炉噼啪作响,沈凭乖乖坐着取暖,回想方才赵或说的话。
说起来,还是在逃命的途中,他才逐渐变得依赖,昏昏沉沉间,旧事再现,叫他难安。
吃了药后,天色已暗,沈凭因药物早早下了榻,只是睡到半夜时,他再一次惊醒,下意识伸手探向一侧被窝,发现赵或又不在身边。
他瞬间清醒,随后掀了被褥起身,朝着窗外的方向看去,隐约听见脚步声来回走动。
沈凭蹙眉,想起离京后歇脚的当晚,惊临也如这般夜半消失,在屋外练武。
思索间,沈凭光着脚下床,衣袍也忘了披,慢慢朝着屋外走去,果真看见院子中那抹矫健的身影。
廊下点了数盏灯,能落在赵或身上的灯花却是寥寥无几。
他就像藏在暗处,收起千愁万绪,唯有在练武时才能瞧见异样。
剑气凌人,爆发力惊人,蓄满足够的力道,不甘地挥向空中,露出的一截小臂结实健硕,青筋凸起,力道可怖,斩出剑鸣,仿佛宣泄着压抑的情绪。
赵惊临掩饰起的另一面,唯有沈幸仁才能看见。
吞山啸收剑的那一刻,赵或才发现廊下站了人。
沈凭一袭圆领白袍立于萧瑟秋风,青丝轻拂,身形单薄。
他和沈凭对视上时微微愕然,但转眼他发现沈凭光着脚,心头一凛,连忙跑了上去。
“幸仁!”赵或担忧喊道。
沈凭拦住被他抱起的动作,抬袖为他擦去脸颊的汗水,轻声安抚道:“惊临,我们会赢的。”
一定会的,他相信恶有恶报。
赵或闻言后顿了下,沉默不语站着,随后慢慢垂眸,这一次,他眼底的情绪再也没能藏住,全部展露给了沈凭。
魏都的风云一路刮向越州,笼罩在赵或的四周,久久不散。
身边人从眼前离开,他的无能为力,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沈凭拿过他手里的吞山啸,抬头看着他,温柔道:“惊临,你抱抱我好吗?”
他是黏人,赵或也需要被他依赖。
话音刚落,赵或猛地将他抱紧在怀里,用力揽着他,埋头在他的脖颈处,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身子。
沈凭搂住赵或,阖上眼依偎,掌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脖颈被沾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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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苏宅。
赵或带着有关粮仓和钱库之事汇合商讨,如今钟嚣需整顿官衙,以便清理清流派的人, 他们暂不能往官署中去, 唯有先到苏宅, 也省得方重德奔波。
但每每众人前来之际,苏宅的主人苏尝玉都不在。
其他人不知为何,但赵或和沈凭很清楚原因。
今日众人将事情商议完后, 谢长清的视线从沙盘中移开,看了圈四周后问道:“嗯?见初呢?”
贺宽不见了, 但方才明明还在。
赵或扶着方重德到茶桌前落座, 顺势回了他的话道:“许是又去后院守着了。”
一听此事, 谢长清走向他们, 眼中满是新奇,问道:“我听说这两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真的?”
赵或给他添了茶说:“你去瞧瞧不就知晓了吗?”
结果瞧见谢长清摇头, 脑袋像拨浪鼓似的,道:“见初那脾性, 不得把我的皮剥了, 你看他平日训练, 连兄弟都不会手下留情,居然对苏当家这般契而不舍, 倒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方重德在一侧笑笑不语。
赵或反而取笑道:“起码他还牵过手,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长清一听这话, 当即把脸搭了下来, 垂头丧气说道:“如今我变得玉树临风后, 倒是想见安圆, 可没这机会啊。”
话落,他的手臂被拍了下,遂转头朝赵或看去。
只见赵或说道:“谁说没机会了,舅舅还在魏都等着你回去呢。”
谈及谢文邺,谢长清的脸色有些灰败,“我担心赵清影会让这群前朝人放肆,到时候对我爹痛下杀手。”
“不会的。”方重德开口打消他的疑虑,“免死金牌乃是御赐,清流派最是讲究克己复礼,断然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而眼下的魏都,也正如方重德所言这般,因免死金牌的存在,众人对谢家不敢轻举妄动。
先前赵或隐瞒了静州的变化,将谢长清的真实情况告知谢文邺一人,如今赵抑不能用谢长清来对付谢家。
而谢文邺手握免死金牌保住一命,但被宫变一事牵扯,最终革职禁足于府中,由四皇子赵弦受命看管着。
当谢文邺革职后,紧接着张岷被提拔到尚书省接替,陈写全权接管国子监,远在官州的张子航被下令回京,上任吏部尚书。
张子航上任时,在朝中掀起一阵风波,因为姜挽作为伴读多年,又在吏部任职许久,乃孔伐所一手提拔,任谁都未料会是张子航接手。
就连姜挽都表示不解,为此前去御书房中拜见赵抑,欲讨要一个解释。
此刻,当他进到殿内,发现柳信也在其中,而赵抑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有些病后未愈的苍白。
姜挽和柳信对视间,捕捉到柳信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令他察觉事态不妙。
对于这场宫变,前朝人功不可没,虽说曹晋身死,但还有柳信和虞娘等人,当论功行赏,但却不可声张,唯有密谋商榷此事,给他们一个光明的身份留于世间。
姜挽朝赵抑行礼后,殿内一阵沉默,他以为是自己冒然前来打断了谈话,神态有几分局促。
然而,在他进殿之前,柳信推诿了所有赏赐,只求赵抑做一件事。
为曹光见报仇,杀了姜挽。
这个要求也是曹晋生前所求,赵抑并未忘记。
见到姜挽出现,赵抑坐在龙椅上,心知他为了吏部尚书一事,却依旧问道:“何事前来?”
姜挽微微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柳信,踌躇片刻不语。
赵抑见状说:“无妨,柳信是自己人。”
闻言,柳信眼中的光芒攒动了下,清了清嗓子看向姜挽。
话已至此,姜挽不再避嫌,抬首看向前方,目视身着蟒袍的赵抑,问道:“太子殿下,微臣不解,为何微臣不能胜任吏部尚书一职?”
他随在赵抑身边多年,如今在党争中大获全胜,杨礼都成了统领禁军之人,为何自己还是原地踏步,不能手握权力,为赵抑效劳。
赵抑静静看着他半晌,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话。
沉默间,却听见身侧传来一道笑声,姜挽转头看去,发现竟是柳信在御前放肆。
姜挽刚要开口斥责,柳信先一步发话说道:“姜大人都敢于设陷谋害自己人,以求达成目的,若是身居高位,叫人如何信服?”
姜挽顿时明白他所指,反驳说道:“我为何对曹光见动手,你们不是心中有数吗?”
柳信嘲笑道:“不瞒姜大人,尔等粗鄙之人,哪懂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