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给姜挽挑刺的机会,接着说道:“说起来,姜大人能否胜任吏部尚书之职,难道不该心知肚明吗?人家沈幸仁当年凭一己之力笼络人心,以理服人,洗牌内外,连续数年政绩斐然,上能佐君,下能御人,你靠着阴谋诡计置他于死地,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际漏洞百出,今日如何还能收服吏部的人心?”
姜挽神色一变,慌张看了眼赵抑。
见姜挽欲斥骂,柳信继续阻拦他发话,添油加醋道:“难道还打算以色事人,用从前那乖巧讨好之姿去取悦他们,以换来吏部这群官吏的青睐是吗?不过,估摸你也不愿这般低声下气了吧。”
姜挽因他这番挑衅彻底动怒,厉声说道:“当初若非你们对我处处提防,我又何至于此?曹光见在官州贪赃枉法,用孟家来顶替这一切罪行,迟早要有人为此买账!孟连峰当初失踪,无人能替罪,曹光见若不死,难不成,你愿意出面为他去送死,坐实世家的罪名吗?”
柳信脸色微变,颇有几分不悦。
姜挽见之笑道:“我当是柳大哥会有大义之心,今日一看,原来也不过如此。”
“姜挽!你这是强词夺理!”柳信被他逼急,也不再顾及情面,“你暗中调查曹晋父子二人,既已知晓曹晋是自己人,又为何故意隐瞒?若你告知我们,曹晋便会安排曹光见避难,你白白添上一条人命不说,今日居然还有脸给自己开脱?”
见柳信激动,姜挽反倒淡定起来,笑道:“我不试探,又如何知晓真假?柳大哥说的这般条条有理,反倒让阿挽觉得,如今的胜利,我是一点功劳都没有了。”
柳信见他嚣张得意的模样,心中杀意愈发坚定,立刻转身朝着赵抑的方向看去,作揖后道:“太子殿下!你曾答应曹晋,事成后,会取姜挽首级为曹光见报仇,不知如今此诺言可还作数?!”
此言一出,姜挽的脸色瞬间煞白,惊恐看回赵抑的方向。
当他发现赵抑没有否认,难以置信摇头道:“主子......”
赵抑从龙椅中缓缓起身,踱步走到他们的跟前,率先看向柳信道:“此事,孤必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姜挽一听,双腿瞬间软下,跌倒在他们的脚边,顿时眼眸通红,扯着赵抑的衣袍哭道:“主子!你怎能为了这群乱臣贼子杀我?!”
“乱臣贼子?”柳信就像听到笑话般,睥睨着他,“此刻殿内之人,有谁不是乱臣贼子吗?”
赵抑闻言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姜挽跪起身说:“阿挽从始至终,都是一心一意对待主子!未曾有过半点不敬,主子当真要为了一个死人,杀了阿挽吗?!”
赵抑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从前所言,那个连命都能为孤舍弃的阿挽在哪了?”
话落,姜挽怔愣在原地,回想袒露心意的那晚,信誓旦旦的一切浮现脑海,当即令他哑口无言。
过往的誓言,如桎梏困住他,令他此刻窒息绝望。
赵抑见他不语,偏头瞥向柳信,道:“尚方宝剑。”
柳信迫不及待把宝剑取来,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请太子殿下莫要辜负了前朝同僚。”
看见宝剑的那一刻,姜挽彻底心灰意冷,明白事成定局,消极仰视着赵抑的面容,将这张脸永远刻在心底。
赵抑温声道:“别怕,闭上眼。”
哪怕将死之际,姜挽还是乖巧听话,不去挣扎,甘愿为赵抑赴汤蹈火。
他嘴角含笑闭了眼,做好一切准备,心甘情愿等着利剑落下。
随着宝剑出鞘,柳信眼底闪过一道银色剑芒,沉闷声响起,头颅落地,翻滚数圈化作无声,殿内一片死寂。
鲜血溅在姜挽脸颊,他猛地睁眼,看见脚边掉落的头颅,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冷气,震惊望着柳信的尸首分离。
赵抑杀了柳信。
储君将宝剑丢掉,捂着胸膛的箭伤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垂头看向脚边,把沾满鲜血的手伸向木讷的姜挽。
姜挽诚惶诚恐望着这双手,而赵抑依旧面不改色,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起来吧。”赵抑将人扶起。
甚至亲昵为姜挽整理衣袍,续道:“孤为你在宫中备了寝殿,今后不必再出宫了,好吗?”
姜挽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呆若木鸡看着他,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赵抑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道:“孤不舍得让你离开,如今孤坐拥了天下,身边唯有你一人可信,若你整日在吏部中,那孤又如何能时常见到你呢。”
姜挽喃喃道:“主子......”
赵抑轻轻一笑说:“阿挽难道想和那些臣民一般,整日戴着面具对主人阿谀奉承吗?”
“不是!”姜挽倏地将他抱住,着急解释着,“阿挽愿意寸步不离在主子身边,只为主子一人所用!”
赵抑道:“嗯,好乖。”
他抚摸着姜挽的后背,视线慢慢朝外看去,却不带一丝喜色。
敲门声传来,房门随着应允后被打开,见一人脚步匆忙上前。
苏尝玉呆滞地转头,指尖还在无聊拨动着算盘,看见管事出现时,垂头问道:“都走了吗?”
管事道:“走了一些,不过当家的,今日大公子带话前来。”
苏尝玉眼底一亮,转头道:“幸仁好些了吗?”
管事颔首说:“听闻好了很多,还惦记着当家呢,昨日孙娘去趟钱庄,受大公子之命,拨了一笔钱给当家。”
“给我?”苏尝玉一愣。
管事笑盈盈道:“想助当家东山再起。”
苏尝玉立刻起身,开心说道:“他倒是心意满满,不愧是我的同伙。”
管事:“......”
苏尝玉连忙问道:“那他人呢?”
管事把头低下,闪烁其词道:“大公子没来,不过派了旁人传话,此刻在......就在外头的鱼池等着了。”
苏尝玉二话不说,立刻拔腿跑出门,朝着鱼池的方向飞奔而去。
然而,当他来到之际,发现一切全是贺宽的陷阱。
苏尝玉认出贺宽的那一刻,扭头就逃。
但他哪能逃得过贺宽的速度,才跨出几步,就被人抓到手了。
贺宽将人拽回来,皱眉说道:“苏画秋,你还在躲什么?”
苏尝玉听见这质问的语气,肚子的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甩开他又敌不过手劲,气笑问道:“贺大人素爱抄我家,你猜我又为何躲着你?”
“我错了。”贺宽脱口而出道,眼中带着愧疚看他,态度认真诚恳,“对不起,无论是我还是贺家,都对不起你。”
苏尝玉顿住,狐疑打量他道:“你说什么?”
贺宽坦言说:“父亲把真相都说了。”
闻言,苏尝玉双眼睁大,诧异道:“贺远行把所有都说了?”
贺宽颔首说:“是,从前是贺家愧对你,在不知真相时诋毁......”
“真相?”苏尝玉觉得好笑,之后慢慢掰开他的手,“这算什么真相,于我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场历练罢了。我懂了,如今是你知道后于心有愧,希望让我原谅的意思吗?”
贺宽抿了抿唇道:“贺家会尽一切能力补偿你,我也会......”
“不需要。”苏尝玉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倘若我在乎卖国贼的污名,那当年救下方重德之时,只需一句话,我就能让贺同喆无话可说,而不是由着你们欺负我多年。”
苏尝玉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续道:“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白登高就会遇到风浪,所以我才从不计较这一切。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感谢贺同喆,若不是得他骂我,闹得人尽皆知,恐怕我还甩不掉苏家那些吸血的蚂蟥,让觊觎的同行对我避而远之。”
当初年少的他,身边连个靠谱的人都没有,全是苏家和同行派来刺探的人,他为了明哲保身,唯有长年累月地忍受。
直到救下方重德后,他才有了真心相助自己的人,是方重德为
他一步步扫清障碍,教他识人,用最短的时间得到想要的一切。
在没遇到贺宽之前,他觉得在这世上,只有方重德值得相信。
后来遇到贺宽,他付出真心,视作家人,盼着相守一生,甚至想过以真相去换贺家的祝福。
可如今看来,他们的真情不堪一击,甚至不如互相算计的沈幸仁。
苏尝玉见他沉默不语,遂问道:“贺见初,你我缘分已尽,又何必纠缠不清。我辛苦一辈子所得到的,都不及你们所尊崇的仁义道德。你自问一句,倘若你在抄家前知晓这一切,还会冒着全家被斩,贺府御赐匾额被摘的险阻,义无反顾为我讨公道吗?”
话落良久,他们之间徒留沉默。
这样的结果都在意料之中,苏尝玉并不可惜,所以能一笑而过。
正当他欲告辞之际,突然听见贺宽说道:“会。”
只见贺宽目不转睛看着他,坚定道:“我会,若不能说服贺家,那我摘了这姓氏也要保住你。”
苏尝玉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内心的期待,被此言所燃起,扫空了所有的失望。
其实有这句话,一切都足够了。
但苏尝玉并未就此动容,而是说道:“事成定局,多说无益。贺见初,我们口中的假如,救不了你的错失。所以还是不要勉强了,今后能不见,就不见吧,我苏尝玉有老头这个家人也够了,毕竟他从始至终未曾弃我于不顾,哪怕我落魄时,被天下人不分青红皂白唾骂时,他起码还顾着我的命吧。”
这样也足够去弥补过去,那些曾渴望来自亲人的爱了。
说罢,苏尝玉不再看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说道:“再也不见,劳烦大人替我转告幸仁,择日我登门拜访他。”
房门被推开时,冷风扑面而来,让谢长清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他瞧见满脸悻悻的贺宽,以为又是扑空未见,随即好心取来椅子,示意贺宽坐下聊。
“又没见着吗?”谢长清好奇问道。
榻上的方重德朝贺宽看去,目光上下打量。
贺宽道:“见着了。”
谢长清欣喜若狂说:“那是好事啊,可你这是......愁眉苦脸的,又是为何呢?”
贺宽沉吟少顷,往方重德看去,挪开椅子向他作揖道:“还请太师为晚辈指教一二。”
赵或一听,有些疑惑跟着问道:“难不成真被甩了?”
方重德收回目光,平静询问贺宽道:“你想挽回,那你可知这孩子,最想要的是何物吗?”
日暮星辰,皎皎月明。
赵或答道:“难道不是钱财吗?”
只见并肩而行的沈凭摇头,说道:“我猜是信任。”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十指相扣,再无避忌。
赵或思忖道:“还请哥哥为我解答一二。”
沈凭说道:“数年前官州之行,我以丝绸之路做局,借他在官州的地位一用,操控着官州苏家商行,结果如何有目共睹。后来他甘愿将镖局相赠,有了今日的苏沈镖局,也得知我用违约金给孟悦恒下套,却未曾对他如此。从那之后,我与他虽称不上至交,但相互的信任还是有的。今日我愿将钱庄交给他,正是无条件信他的本事,信他的为人。”
可反观贺宽与苏尝玉的交集,即使他们经历种种,显然未让贺宽的信念有所动摇。
甚至放纵梁齐砚派人搜身,最后时刻还想带苏尝玉回大理寺。
赵或恍然醒悟,竟然停下脚步,在万家灯火前将沈凭抱在怀中。
他把人裹得紧,自然也暖和很多,莫名其妙问道:“哥哥对我也这般信任吗?”
沈凭抱着他,在他耳边笑道:“我对你忠贞不渝。”
闻言,赵或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方才听见“违约金”三字时,他险些想问当年沈凭和方重德的对话。
他想知道“中国”何在,想知沈幸仁从何而来,可他因“忠贞不渝”四字忍住了,他不想勉强对方坦白。
沈凭抬手抚着他脸颊,轻声道:“惊临,我只有你了。”
他在这个时代,只有眼前人了。
赵或握着他的手,俯身吻他,缱绻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两人厮磨少顷,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影子在他们身后被拉长,对影成双。
回到府里后,李冠将官州的来信送来厢房,彼时沈凭正在案前练字,赵或在一侧手把手教着。
李冠见状,意外说道:“大公子终于学会握笔了。”
沈凭愣住,抬首看去,顺道把书信接过,道:“此话怎讲?”
李冠笑道:“先前在官州瞧大公子握笔的姿势,当真觉得字写得不好,想必是从前的先生不靠谱,如今有殿下纠正,果真进步极大。”
谁知话落听见沈凭失笑,他意味深长看向身侧,果不其然瞧见赵或满脸阴沉。
李冠也转头看去,发现自家主子脸色难看,忖量半晌,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划过。
难道大公子的字......
他顿时醒悟,立刻作揖喊道:“莫笑要我去换值了,属下先告辞!”
说罢,不给赵或破口开骂的机会,眨眼消失在了屋内。
李冠离去后,沈凭的笑声哪还止得住,险些连信都看不完。
赵或将桌面写好的字帖取出,生气说道:“这明明就是很好看的字,什么叫握笔不好!他们质疑本王时,也不看看自己写得什么东西。”
自打他教沈凭写字以来,也容不得旁人说沈凭一点不好,何况这么多年了,这字写得日渐进步,到底谁在胡说八道!
沈凭从椅子里起身,把他拉到圈椅中坐下,揉着他的脑袋说道:“不生气,说明李冠有眼无珠。”
赵或心里想好罚他们带兵训练,眼下听见安抚,怒气顿时消了大半,但并未打消折磨他们的念头。
必须要罚,否则不解气。
他把沈凭拽到怀里坐着,脑袋砸到沈凭的怀里,赌气蹭着,不满说道:“哥哥的字最好看了,比我的还好看!”
其实他怕沈凭嫌弃自己没耐心,从前他是脾气不好,整日去挑沈凭的毛病,恨不得占据上风,似乎未曾顾及过对方的想法,有些矫枉过正。
如今心里愧疚,虽然生气在先,却还不忘及时鼓励沈凭。
沈凭被他的青丝蹭得皮肤发痒,索性捧起他的脸,揉着他脸颊两侧,低声哄道:“不和他一般见识,惊临是世间最好的老师。”
赵或的不快全部烟消云散,搂紧他问道:“真的吗?”
沈凭挑眉笑道:“自然的,赵老师。”
赵或蓦然怔了下,虽觉得这个新的称呼很尊敬,但从沈凭嘴里说出,竟带着调戏的味道在里头,仿佛置身学堂里,自己就真成了那教学的夫子。
他瞥了眼桌上的书信,问道:“这是谁的信?”
沈凭拿起说:“先前途径启州时,我写了信送给杨昆山,打听有关江州新任职的官吏,如今杨昆山回信来说,那些都是世家的人。”
也是他们所布开的局。
赵或正色道:“如此一来,江官两州倒也不成问题。”
他的视线朝下,落在方才蹭着沈凭的衣领处,看见一条红绳,转而问道:“不知哥哥可否借一物我用?”
沈凭察觉他的目光,垂头看去,发现是脖颈的同心扣。
随后他取出拿在手里,红玉在身体里被捂得十分温暖,他递到两人之间,“要这个吗?”
赵或颔首说:“从前此物是长姐送的凯旋礼,她若是见到,定能认出。”
沈凭问道:“你想让南诏国相助你?”
赵或说:“不错,我要确保南边无事发生,一旦马继祥要调动江官两州的府兵,我们就能借南诏的兵一用了。”
只要南诏国出现动乱,制造假象出来,马继祥便不敢轻易动南边的兵。
沈凭把怀里的同心扣取下,放在赵或的手里说:“你想要的,一律拿去。”
赵或拿过同心扣,却随手放在桌上,抱紧沈凭在手,仰头道:“只要是你,照单全收。”
沈凭想偷亲他一口,不料被反客为主,加深了缠绵。
回想方才的称呼,此刻在赵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挠得他心头痒痒的,他松开沈凭后道:“哥哥,再叫我一声。”
“嗯?”沈凭有些不解,但发现他瞥向字画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一切,便也宠着他,低头朝发烫的耳廓贴去,暧昧喊出那三个字。
赵或感觉身子瞬间绷紧,所有的燥热都汇聚一处。
他声音喑哑道:“哥哥,能给我吗?”
说话间,他的手悄无声息钻进了衣袍,冰冷粗粝的指腹恶劣把玩着所有,令沈凭全身颤栗酥软,拽紧他的衣袍投降,将难耐吐息,拜倒在他的玩弄中,如一滩水似的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