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晋急匆匆来到御前后,装模作样不敢禀告,结果还遭了皇帝一顿训斥。
如此一来,曹晋不再躲躲藏藏,将赵或和沈凭出现在昌盛大街一事告知,气得赵渊民当即下令召见燕王。
然而,赵抑突然拦住动作,他率先向皇帝为沈凭求情,声称沈凭是自己当初一手提拔,却吃里扒外多年,甚至还犯下大错求取隐瞒,希望皇帝把沈凭交给自己处罚。
自古帝王疑心重,抓住他话中所提隐瞒之事,遂命赵抑交代清楚。
赵抑犹豫再三,取出了沈凭和曹光见来往的书信。
赵渊民得知此事时,气急攻心,当即见血。
他未料三番四次为自己除前朝余孽的人,竟是贼喊捉贼!
恰逢此时曹晋问起是否传赵或入宫,皇帝想到沈凭和赵或的关系,怀疑他们是得了包庇才如此放肆,由此迁怒谢家,遂下令急召谢文邺入宫觐见。
而沈凭则交给了赵抑处置,因涉及天子颜面,赵渊民虽未明言,但意思却是明确。
皇帝要沈凭悄无声息消失在世上。
当李冠得知这一切后,连忙找上赵或,可谁料沈凭已被一路跟随的人带走。
赵抑借口谕给马继祥下令,用禁军之手逮捕了沈凭。
此时,赵或赶到了宫门附近,暗中见了身处禁军的安圆,率先打听有关沈凭的消息,得知马继祥将人交给了璟王府。
赵或命莫笑去调查沈凭的情况,却并未着急入宫,而是下令李冠将孟连峰活着的风声放出,随后朝着百花街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初他回京途径启州,见到孟连峰后并未杀掉,而是让他画押了供词,人证物证全部带回了魏都。
如今看来,他的这位好皇兄,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心狠手辣。
能这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只恐居心叵测,若不稍加看重,恐违背者都死无葬身之地。
既如此,他又何须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说: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元·无名氏《争报恩》
捡了玄学大师身份的作者说: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60章 出鞘
寝殿中, 赵渊民斜躺在榻上,身上被太医扎了银针,以缓解他气急攻心带来的急症。
即使太医好劝歹劝, 赵渊民仍旧固执要见到谢文邺。
直到谢文邺跪在御前, 此刻背脊挺直, 目视地面。
赵渊民扬手把殿内的众人挥走,自顾自拔去手上的银针,胸腔气郁难消, 坐在龙床上,沉默打量着面前跪着之人。
“谢文邺, 我且问你一句话。燕王和沈凭之事, 你可知晓?”他沉声问道。
谢文邺垂眸说:“臣知晓此事。”
赵渊民重重喘着粗气, 尽可能平息自己的内心, “你可知,这是毁了燕王?!”
谢文邺道:“臣不知。”
赵渊民倏地从榻上起身, 拖着脚步, 忍着胸口的闷痛走向他,“你要朕今后如何面对天下人, 如何向朝臣解释, 燕王为了储君之位, 竟和朕最痛恨的前朝余孽勾结!”
只见谢文邺微微侧目,朝着一旁的紧闭的窗外看去, 道:“燕王若非清白,臣绝不敢入宫, 且臣相信, 多行不义必自毙。”
窗外见有影子来回走动, 似是伺候皇帝的宫人们。
赵渊民捕捉到他这转瞬即逝的一眼, 提着黄袍上前,逼问道:“你若告知朕,何人从中作祟,朕必将除之,还了燕王和谢家的清白。”
然而天子的话,能全信的又有几分,谢文邺多年伴君如伴虎,从两人年少相互信任,走到如今互相猜忌,无非是在权力和欲望中所痛失的。
谢文邺镇定自若,反而向他请罪,道:“陛下,请赐臣今夜在殿前斩杀之权,为臣洗清冤屈,为陛下肃清乱臣贼子!”
赵渊民顿时明白此事有蹊跷,只见他立即转身,朝着殿内挂着的尚方宝剑走去,毫不迟疑取下之后,拿着丢到谢文邺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谢文邺,指着说:“好,朕让你杀,但你现在若给不出理由,这把剑,就会刺进你的身体里!”
偌大的殿内回荡着皇帝怒不可遏的叱责,可谢文邺却不曾坦言再多。
他心知即便是说了,也不会有所改变。
随着一阵沉默过后,只见谢文邺捡起地上的宝剑在手,缓缓抬头朝着皇帝看去,直面天子龙颜,问道:“陛下,臣有一事想问,若除去此人,真的能消弭陛下对臣的猜忌吗?”
此言一出,赵渊民身形僵住,俯视着面前之人,瞋目不语,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却又藏着几分被戳穿后的恼羞。
谢文邺这是当这帝王面前揭短了。
“来人!”他突然高喝了一声。
殿外候着的众人立即朝着寝殿涌进,当曹晋发现谢文邺手中的尚方宝剑时,扭头往殿外尖声喊道:“护驾!护驾!谢臣相携剑上殿!来人快护驾!”
刹时间,大批禁卫军从殿外鱼贯而入,行至赵渊民的跟前,禁军将地上跪着的谢文邺重重围着。
与此同时,一直在外候着的赵抑也跟随进了殿内,瞧见君臣对峙此状,眼中掠过一丝戏谑。
可此时的赵渊民却不甚在意,这位天子似乎在赌,赌谢文邺是否会再次挥动这把宝剑,如他多年梦魇中一般,举剑屠洗脚下的宫殿。
而在此之前,他还要做另一件事。
皇帝拨开身前的禁卫军,与谢文邺相隔三步,冷冷道:“谢文邺听令。”
谢文邺磕首道:“臣在。”
赵渊民道:“谢臣相御下无方,工作失察,懈怠职责,欺上犯下,深负朕恩,今免其官职之职,贬黜为左仆射,以观后效,即刻起将由张昌钦接管其职!”
他说完时还补了一句道:“不知谢臣相可有异议?”
谢文邺不为所动,甚至一番谢恩行礼,“老臣叩谢圣恩。”
说罢从地上慢慢起身,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把尚方宝剑紧握在手,转身看向后方禁卫军。
率先映入他眼帘之人,是面色从容的赵抑,而站在赵抑一侧的,则是伏伏帖帖的曹晋。
谢文邺抬脚朝着赵抑的方向而去,背对着身后的皇帝,瞧不见皇帝逐渐变沉的脸色。
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蓦地涌上赵渊民的心头。
殿内弥漫着剑拔弩张之势,他看着谢文邺坚决的身影,仿佛和当年屠洗东宫的背影重叠。
而此时的谢文邺,走过分流的禁卫军,顿足在赵抑面前,与之对视。
曹晋随着禁卫军躲开,立在谢文邺的身后,用眼神示意周遭的禁卫军严阵以待,务必保护好赵抑。
禁卫军放轻脚步,欲朝着谢文邺的身后逐渐逼近。
然,禁卫军方抬脚,电光火石之间,谢文邺以极快的手速握住剑茎,倏地拔出尚方宝剑!
赵渊民大喊:“清影!”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赵抑身上。
不料谢文邺一个后撤,一袭紫衣官袍随着转身摆动,尚方宝剑挥向身后!
眨眼间,鲜血朝着四周喷溅,一颗滚烫的头颅应声落地,曹晋的无头之身停顿半晌,猛地向前坠落,雪白的拂尘被血色瞬间染红。
寝殿安静须臾后,宫女们的尖叫声响彻整座皇宫。
赵或闻讯赶到宫门时,迎面看见赵抑从宫里疾步走出。
两人对视的瞬间,脚下行走的速度渐缓,直到行至跟前,赵或不再行礼,视线肆无忌惮打量赵抑,发现他的衣袍上沾染了鲜血。
两人之间弥漫着无声硝烟,令路过之人纷纷加快脚步离开。
赵抑端着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朝赵或说道:“看来宫中的消息传得挺快。”
赵或扶着腰间的吞山啸,警告道:“把人放了。”
然而赵抑却装聋作哑,不明所以说:“谁人?”
赵或目不斜视盯着他,“何必装模作样?若不把人交出来,你我大不了同归于尽,你想要的天下,可以拱手交给老四坐。”
赵抑嘴角的笑渐渐趋平,眼底仍旧一片波澜不惊,沉吟半晌后道:“赵惊临,你想试试吗?”
赵或蹙眉,“试什么?”
“同归于尽。”赵抑笑了声,转头朝宫外的方向看去,“我无所谓,但你大可试试,看看你我谁能活到最后。”
一夜之间,朝野上下震惊,朝廷众人皆知谢文邺取了曹晋首级,除了皇帝无人知晓为何。
而谢文邺所行此举,是为了给赵渊民一个回答。
谁人从中作祟,一目了然。
谢文邺不能杀赵抑,他深知谢家如今的处境,胞妹如今又贵为六宫之主,儿子远在他乡被迫苟活。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赵渊民对赵抑生疑。
谢文邺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皇帝,他们早已不再是年少知己,而是一心为了独善其身的君臣。
此后数日,谢文邺以抱病之由闭门谢客。
而曹晋被杀的当晚,赵抑回到府里后,率先命杨礼把消息递给柳信等人,命他们切莫轻举妄动。
当时的沈凭,从姜挽处得知过去种种未解之谜。
但他想不清楚一事,为何前朝余孽对赵抑死心塌地?
即使他对姜挽百般试探,姜挽始终缄口不语,不曾透露半分,令人可疑。
在他们来回拉扯间,赵抑突然推门而入。
沈凭当时坐在地上,率先看到赵抑衣袍上沾染的血迹,等到赵抑蹲在自己面前时,他愈发忐忑不安。
谁的血?
姜挽见状想离开,却听见赵抑开口说道:“去哪?”
那厢的姜挽错愕了下,放轻声回道:“王爷......不是和他单独聊吗?”
赵抑并未转身,目光虽看着沈凭,但话是说给姜挽听的。
他掐起沈凭的脸颊,瞥见那浮肿未消的痕迹,说道:“你这么想他死,舍得让本王与他共处一室吗?”
姜挽闻言神色呆滞,之后慢慢垂下头,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守着。
赵抑的指尖用力,将沈凭紧抿的唇齿捏开,若有所思问道:“幸仁,你藏得倒是深啊,沈怀建都死这么久了,本王竟连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提到父亲,沈凭眼中染上了恨意,“赵抑,此仇不报非君子。”
赵抑冷声道:“没有本王相助,你想如何报仇?”
他把沈凭的脸颊甩掉,反问道:“靠你一个没有吏部尚书的平民吗?还是想靠着被贬职的谢文邺?亦或是,你那位毫无用处的燕王殿下呢?”
沈凭咬牙不去看他,默不作声,将余光落在他的衣袍上。
今夜被劫持之后,他便猜到赵抑要有所动作,眼下看来,他把事情做得远比想象的更狠。
他内心的不安,因这片血迹而被放大。
若真如赵抑所言,恐怕惊临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赵抑见他不语,察觉到他的视线,便顺着往自己身上看了下。
衣摆处染着曹晋的鲜血。
看样子有人很是在意,如此倒能以假乱真,把眼前人掌控在手。
赵抑把衣摆挡住,挑起他的下颚,眼中带笑哄道:“看来你对燕王,当真是痴心一片啊。”
他的这句话,让门口站着的姜挽一愣,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去。
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快意。
这是沈凭嘲讽自己的话,如今却落回了他的身上。
而为自己出这口气的,竟是自己最爱之人。
沈凭漠然看他,“你把他怎么了?”
赵抑虽有些不悦,但见到他会说话了,倒也多了两分耐心陪他玩,“他想和本王同归于尽,你那么爱他,怎不知他的性子如何。”
沈凭当然清楚惊临的脾性,一旦说出绝情的话,必然是做好了要玉石俱焚的准备。
可赵抑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沈凭担心惊临因自己落入圈套。
谢文邺大势已去,赵或又失君心,京中位高权重者,根本不会为燕王府所用。
那这血迹......
沈凭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只觉内心筑起的城墙将塌了。
赵抑欣赏着他的一举一动,竟觉得有趣极了。
他的指腹落在沈凭脸颊,抹过这惦记多年的眉眼,他从前想要的真心仰望,慢慢化作灰烬,被另一种欲望所代替。
如今,他要沈凭撕心裂肺哭给自己看。
赵抑轻声道:“幸仁,别担心,本王很快就送你去见他。”
沈凭啐了口道:“滚!”
赵抑脸色一变,欲下手之际,忽然听见敲门声传来。
守着的姜挽连忙打开门,发现杨礼面色凝重出现在门前,让他们意识有事发生。
当有关孟连峰的消息爆出后,清流派用最不要脸的方式打压赵或。
诬蔑赵或联手孟家,人证物证俱全。
但赵或临危不惧,命世家派以指鹿为马一事,揭穿清流派的野心,让皇帝想起曹晋之死,对清流派开始有所防备。
两派的争端在朝堂愈演愈烈,但世家依旧处于下风。
原因无他,皇帝因沈凭和曹光见的书信,根本不待见赵或,甚至想到脏银在孟家钱库,怀疑赵或监守自盗。
禁军将沈凭的死讯散播,吏部交由孔伐监管,姜挽虽未升官,但已全权接管吏部事务。
尽管姜挽未能服众,但碍于有璟王府和孔伐撑腰,官吏唯有忍气吞声,也为了明哲保身,避免卷入这场纷争里。
彼时,赵或在谢府的书房,正和谢文邺商谈着事情,敲门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推门而入的是陈写。
他上前行礼后道:“云嫔找上安圆了。”
赵或看了眼谢文邺,随后问道:“何时?”
陈写道:“昨夜之事。”
和亲时隔数月,安圆终于得知雪云当初消失的真相。
昨夜秋风萧萧,安圆带领骁果军巡防,收到许久未曾见到的信号,再三考虑才去见了雪云。
两人身处冷宫附近,四下无人,唯有朦胧月色洒在大地,照得两抹身影窈窕端庄。
安圆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本不愿和雪云再有交集,“一是你弃公主而去,二是你弃沈尚书而去。”
她将理由告知雪云,敞开说出疏离对方的原因。
雪云垂眸向下,脸颊藏在影子中,看不出有何变化,声音不似平日风情万种,用手捂着腹部,带着迟疑道:“我从未弃他们不顾......”
哪知听见安圆的一声轻哼,“随你如何狡辩都无妨,若今夜相见被你出卖,明日我被提上断头台,我也认了。不过且看你今后,是否有脸再见公主就是了。”
“我不会!”雪云陡然抬头看她,急忙否认她的话,“安圆,你可以认为我是贪慕虚荣,可你不能否认我对公主和沈尚书的忠心。”
安圆将她眼中的慌张看遍,把刺刀抱臂在身前,扬了扬下颚道:“你既然这般说了,那你还投奔裴姬娘娘,又是为何呢?”
“我......”雪云哑口无言,后退半步。
安圆见状嘲讽一笑,“云嫔娘娘,今夜微臣恕不奉陪了。”
说罢告辞离开。
“安圆,那日舞宴,我是被人追杀才错过的!”雪云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闻言,安圆蓦然顿足,随后转身朝她看去,见她在月下哽咽了起来。
雪云小声续道:“我今夜找你,其中一事,便是得知了沈先生长逝,于心有愧,才想打听宫外的消息,看看能否相助你们。但投奔裴姬的确是迫不得已,在深宫即便享有恩宠,可没有家世,终究寸步难行。如今谢家大势已去,我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谋活路。”
安圆乍然,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她平坦的腹部,不可思议道:“......你怀有子嗣了?”
只见雪云颔首说:“当初沈先生来寻我,告知有人要杀我,询问我是否要随他出宫逃命。当时我内心害怕,可更不愿去面对从前的日子,便决定留在宫中。还未成为嫔妃前,沈先生寻过我两次,知我安然无恙便离开了,之后我成了嫔妃,他就不再出现,谁知竟是......”
安圆道:“那你可知,沈怀建死于谁人之手?”
其实这一点不用推敲,也知晓死于党争之中,除了赵抑别无旁人。
雪云抽噎说:“还请你转告沈尚书节哀。”
“沈幸仁失踪了。”安圆干脆回道。
雪云顿时花容失色,上前两步问道:“难道也是璟......”
安圆抬起手打断她的话,点头承认了此事,“你身处后宫,不知如今朝中局势微妙,世家和沈家都被怀疑与前朝余党勾结,这天下恐不太平,你好自为之。”
话落,她的手腕被雪云猛然抓住,雪云面色苍白说道:“安圆,那你能不能救救我和孩子,求求你了!”
安圆皱眉睨着她,并未给她回答。
而雪云却变得异常恐惧,握着安圆臂弯的手用力收紧,神色慌张说道:“安、安圆,不瞒你说,我、我前两日见了陛下,恐怕他......”
安圆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谨言慎行。